



有一次被朋友抓去参加一个饭局,朋友向别人介绍:这是一位女作家。
一桌子人听到后都礼貌而茫然地向我点头,我敢保证他们既没听说过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写过什么书。但这都不是最有意思的,最有意思的是我朋友对我的介绍。
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挺着C-cup的胸,傻子才会看不出来我是个女的,但还是会被介绍说,这是一位女作家。而不是,这是一位作家。
我的朋友张莉老师曾经给一家文学杂志做过探讨女性作家的专题,邀请我做一份答卷,其中一个问题是,“是否对自己被定义为女作家而感到介意”。
我回答,不介意啊,功利一些说,如果你的作品因为你是女性作家而得到特别关注并被留下了,其实是你得到的实际好处。
当然,这些都是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我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作家这个行业,写到死,最后只会成为两种人:你要么是“somebody”,要么是“nobody”。写作者最大的野心,是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
谁要是说不想,那真的就是虚伪。而对于拥有独一无二名字的作家,这些问题都算不上是什么问题。比如玛格丽特·杜拉斯、弗吉尼亚·伍尔夫……她们都是女作家,但人们谈起的,都是她们的名字,这是杜拉斯的作品,那是伍尔夫的作品,她们是作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拥有名字的作家存在的,而不是作为女作家存在的。
张爱玲、萧红经常被人从女性作家的角度来研究,难道因为不想被贴上“女作家”的标签,就不想成为像张爱玲和萧红那样的作家了吗?
人死如灯灭,如果你只是个无名氏,是男作家还是女作家有什么区别?男女还不都一样?
写了这么多年,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这是个残忍的世界。
我爱这残忍。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曾经认真地跟“女作家”这三个字缠斗了好多年。我默默观察,好像大家都一样,这是我们女人绕不过去的一件事。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解决得不错了,至少在理论上能够自圆其说了。
后来有一次,应出版社邀请做一个活动的嘉宾,同席有一位年长的学者,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到我发言的时候,我谦虚了一下,我说某某老师是一位男士,对这些方面比较了解,我是个女人,我只能从比较感性和个人的层面来看待这件事……
等我发言完毕,一个小姑娘问我:“您为什么要强调您是女性,所以不擅长政治、历史,您这样说是否对女性抱有偏见?”
我忘记了当时自己是怎么敷衍过去的,但是这位小姑娘的提问,让我醍醐灌顶。习惯这个东西,的确不是读些书,接受些新思想,说变就变的。从此,当再需要这种表达时,我都会强调“我”,因为我只是我,我只代表我,不代表所有的女人。
我应该感谢这个姑娘,帮助我在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的路上,又向前走了一步。
被人介绍是女作家,虽然敏锐感觉到了,但并不像年轻时那样愤怒。不是因为接受了,而是因为不怕了。
当一个人真正成为自己,真正实现自己独一无二的存在价值,他就不会再惧怕任何标签了。
也许最终还是“nobody”,但至少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写过,活过。如果因为研究女作家而被人记住,那也挺好。没有的话,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