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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惦记

澧城县令江遥慢慢朝着她走近。他的眼里星星点点透着洞察和温和的光,然后他的脚停在江琢面前,开口道:“琢儿,你太让为父惊喜了。”

竟然……

江琢怔了一下,她在江遥脸上看到自己曾经很熟悉的神情。

——芽儿!你这马驯得不错!

——此计神妙,芽儿是如何想到的?

全天下的父亲都有过这样的神情,这是骄傲里有一点惊讶,欣慰里掺杂着赞赏,这是父母对子女认可时的神情。

江遥举起胳膊似乎要抱一下江琢,她脸色发红下意识退后半步。这动作突兀不自然,江遥抬起一半的胳膊只好顺势背在身后。他轻声咳嗽着掩饰尴尬,半转过身去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

抬脚离开时,还轻轻关上了窗户。

江琢心中几分酸涩。

在江遥心里,自己是他突然开蒙的女儿,可其实真正的江琢一个多月前便死在林姨娘手里。

他再不会有一个女儿了。

不会有一个即使痴傻也被他宠爱的女儿。

一直瑟缩在门外的丫头墨香等江老爷离开才敢上前,她一边整理屋子一边偷眼看江琢。

江琢忽然问:“她——我以前,常常跟父亲大人——抱?”

墨香停下动作看她。

原来小姐会说话后忘记以前的事了吗?想到这里墨香原本有些害怕的脸庞上立刻神采飞扬,对她的惧怕也少了些:“是小姐常腻着老爷要抱抱,夏天打枣子的时候还非要骑在老爷肩膀上呢。”

又提起有一次江琢闹着要钻狗洞,夫人拦不住要打,老爷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硬是拖拽住夫人,任她钻了出去。

纵使江琢痴傻,也都十四岁了,这江遥还真把她当做孩童般溺爱啊。与之相比,自己的父亲就从不这样。他严苛得更多一些,就算夸她,也常常再添一句提防她自满的话。

——这马虽驯得好,却瘦了不少。

——计策虽好,偷袭时也要多加小心。

可就算是这样的话,也再也听不到了。

江琢突然转身看着北方,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很久后才被她隐忍地咽回去。

车裂,那该多疼啊。

“墨香,”她忽然道,“我记得匣子里有一串檀木珠子,你拿来给我。”

珠子圆滚滚的,穿在细细的银箍上做成手链,总共九颗,每一颗都有小半个铜钱那么大。江琢随手拿了一根铁簪,在每颗珠子上刻下一个名字。最后那颗只刻了一个“李”字。

做完这些她认认真真把手链戴在腕子上,长舒一口气驱走心中的悲恸,躺下闭眼道:“睡吧。”

有些县令上任后会在风水好的地方买一处宅子,因为如果住在县衙后院,便常常会被百姓和公务滋扰。但显然进士出身又恪守高洁之风的江遥不这么想。

后院的宅子虽小,也被他差遣下人收拾得很利落。阔朗的庭院里栽种着一株梅树,一丛青竹。梅花已落,枝头有点点绿色。青竹则更绿些,随风摆动起来,在青砖白墙下分外怡人。

自从那夜江琢把歹徒捆住,又亲自审问停当连同林姨娘送进监牢,这江府的上下人等都对她保持着敬畏般的疏离。

这样也好,她是喜欢清净的人。

不过再清净也躲不开江夫人,她每日的热忱从求医问药烧香祷告江琢开窍,变成了指点她做女工学礼仪读诗书管家事。

江琢坐在绣架前,眼睛却看着外面的竹子,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找回自己的晓山剑把绣架一劈为二。如果她宝贵的时间被消磨在绣花这种事上,还不如离开江府这艘小舟独自北上呢。

教导的婆子站在江琢身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小姐,”她压低着声音,努力让自己更耐心一点,“这片花瓣,您已经绣了一上午了。”

“哦,”江琢慢慢点头:“原来我已经该休息了吗?”

旁边站着的墨香噗嗤一声笑了,婆子阴着脸正要说话,院子里忽然有了很大的动静。

一个男人正跑进宅院,他身穿皂衣腰佩长刀,头上戴着的帽子几乎被他颠掉。这里是后宅,虽然偶尔也会有主簿之类的衙内文职低头走进来寻江遥,但是从未有衙役这么慌慌张张冲进来。

院子里婆子丫头惊叫躲避着,有管事拦住这男人。

“陈班头,你怎么来这里了,老爷在衙门里,不在家宅。”

县衙有两班衙役,每班一个班头,他们平日里是连垂花门都不能进的,此时竟跑进后宅来了。

陈班头脚步不停大声冲着后面喊:“我找夫人,夫人!老爷出事了。”

县里前月出了命案。

去香山寺进香的香客车马被截,一位老妇人被打晕在车内,伴她同去的儿媳妇被虐杀。除此之外,还死了一个丫头一名车夫。江遥为此事夙夜难寐,多方查探。

昨天排查出黄府老爷的孙子黄云庆有嫌疑。因为黄家势大,江遥为显郑重亲自带着县丞去提人,只说来县衙问话。可黄老爷却包庇孙子把黄云庆藏了起来,江遥无奈要求同去的衙役搜府。

“那便搜呗,”江夫人一头雾水,“以往也不是没搜过谁家。”

“不一样啊,”陈班头跪在地上满脸怒火:“老爷一说要搜,黄老爷就不知躲哪里去了。院子里涌进来百多护卫,围着咱们老爷和衙役就打。小的护不出老爷,只好先逃回来复命。”

“什么?”江夫人猛地从八仙椅上站起来,踉跄着前行几步道,“他们敢打老爷!他们不顾王法吗?是哪个黄府敢嚣张至此!”

室内静了一瞬。

陈班头有些后悔。

江夫人是从汴州嫁过来的,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然连澧城有名的黄府都不知道。

他也是急糊涂了,竟然以为江夫人一介女流能够把老爷救出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因为前日听说小姐忽然能言善辩,就对这县衙后宅有了莫名的期待?

其实再怎么样,也都是女人啊。

陈班头正想解释一下黄府为什么可以如此无视大弘律法胆大包天,就听到斜刺里一个声音道:“是致仕而归的原兵部尚书黄巨恃吗?”

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子来。

说她是女子都早一些,她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鹅蛋脸小山眉,清丽里透着一种不符合年纪的疏离冷静。看她的打扮,应该是小姐无疑。

陈班头连忙施礼。总算有个明白的了,他心想。可惜小姐还小,且是女儿家,如果是个儿子,也好为父亲出头。

江琢一看到动静就过来了,正巧便听到陈班头提起黄老爷殴打江遥。要知道江遥乃朝廷命官,除皇帝、吏部和大理寺外无人敢问其责。如今已经打上了,想必对方认为皇帝是会给脸面的。

那这澧城也没有别的姓黄的敢如此,必是黄巨恃了。

黄巨恃,致仕之前正三品,兵部之首。因为子孙没有能考中科举的,仅有一儿子捐了个小官,在河南道青州府做通判,所以他便返乡了。澧城是他的祖居,致仕时皇帝赐银千两,准他修缮宅院,格局可仍按三品官员府邸来造。

不光如此,他还有一块免死铁券。

那是崇灵帝为表彰他曾有的功绩专门厚赏的。

江琢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人,还是遇上了。

“是呀小姐,”陈班头不敢多看她的面容,垂着头道,“还请夫人小姐示下,眼下如何救老爷?卑职是不是应该连夜快马前往许州府,陈主簿已经先在府衙写上陈状,卑职手持陈状,就是头磕破也要闯进去面呈知府老爷,请他一定要为我们老爷做主。”他说着眼泪涟涟,竟然像是要急哭了。

如此护主,也是少见了。

江琢微微摇头:“此处距离许州府,快马需大半日才能到达,等你回来,老爷——父亲大人就不知怎样了。”

“那当如何?”陈班头手握腰刀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咱们衙役也有几十,要不然把皂役和捕快都喊上,砸了他黄府大门吧!”

江夫人急急地握住江琢的手,看向陈班头道:“这样行吗?你们人手够不够?宅子里也有护卫,再去请几个走镖的吧,他们会功夫。”

陈班头应了一声连忙起身,眼看就要奔出去。江琢忽然喊了他一声。

“你等等,”她缓缓道,眉目间看不到焦灼之色,反而有一种临惊不乱的淡定,“去砸黄府事情必然闹大,待上峰来查,他们便可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只不过强留了一下老爷,就被你们上手砸了。”

陈班头的脚在地上蹭磨,急得他想顿脚又不敢:“那可如何是好?”

江琢从丫头墨香手里取过她的兜帽披风,罩住形容,淡淡道:“老爷去黄府是为了提人,不如我陪你走一趟,我们去找黄巨恃聊聊。”

“聊?”江夫人惊讶地看着江琢,“琢儿要跟他聊什么?”

“自然是聊道理。”她说完这话放开江夫人的手,越过陈班头走了出去。那红色的披风在他眼前一闪,如同一抹烈日下的暖光。

黄府建得犹如半个王府。

从外面看,可见青瓦白墙拢着亭台楼榭,观之让人失神。从角门进去,更随处可见汉白玉、胭脂木之类名贵的材料。阔朗的园路两边种着中原不易见的南方花树,为了防冻,树干用棉布裹着。

管事引他们到了一处抱厦,说会报请老爷。

“请问小姐可有名帖?”管事神情倨傲。

江琢知道自己无论送上什么名帖,他恐怕都会随便转上一圈,然后差小厮来说老爷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未有名帖,”兜帽把江琢不屑的神情遮掩,她缓缓道,“就说是永安三年,凉州郸城西石榴巷的故人。”

管事神情惊讶。

如果他是跟着黄巨恃从京都回乡的,就该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果然,他掩下情绪退后一步转身离去。江琢从后面看,发现他走得明显快了许多。

“小姐,”陪着她来到这里的陈班头道,“永安三年,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十二年前卑职也才十多岁,小姐更是尚在襁褓。怎么——”

怎么便跟黄巨恃是故人呢?

就算黄老爷在那个时候去过小姐说过的地方,一听小姐的年纪,恐怕也会把他们当做骗子赶出去吧。

江琢抬眼欣赏这抱厦内贵气盈天的装饰,扶着一根柱子淡淡道:“我说了自己是来讲道理,如果连面都见不上,还怎么讲?”

那就真的是在骗人了。

陈班头抹了一把汗。

他偷偷从抱厦内往外看,也不知道县令大人被打了没有,此时被关在何处。如果不是需要在这里保护小姐,他真的想偷偷出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找老爷。

屋里有两个貌美的丫头在侍茶,陈班头也没心思喝。

正想着,忽然听到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刚走不久的管事打开帘子冲进来,脚步踉跄险些绊倒自己。

“快,”他喘口气道,“老爷说快快有请。” mk8xbU6UrQyDDAkEU1XTRQopxvcUVtSk7oHvaIuODRqNJcnemL76iZYjyEuIteK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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