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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找到

找到了上过他床的人

吃太多总是反应慢一些,所以当郑君玥下意识要去护住身前弱小的女孩子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看到马匹浑圆的身子和铁蹄上的泥土,瞪圆的眼睛以及张大的嘴。马有温顺有刚烈,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犹如阎罗附体的马。然后他看到一道白光在江琢和烈马之间炸响划过,身边的女孩子并没有躲避,她只是抽出拦路青年腰间的宝剑,一剑斩了过去。

漫天红色鲜血纷扬落下,烈马的身子犹自撞在青年马匹上滑过半条街才停下。那青年的马匹惊吓之中挣脱缰绳跑开去,青年软倒在地面如土色,而江琢持剑而立,脚下是整个马头。

那马的眼睛尚在闪动,嘴巴张合,鼻孔喷出最后一口气。

一剑之下断烈马之头。

她面上点点鲜血,半边衣衫也湿透了,回转过身子微微喘气,看向郑君玥道:“郑大人安好?”

郑君玥只觉得魂魄跑掉一半。他恍然道:“江小姐安好?”

江琢把那宝剑丢弃在青年身边,嘴角轻抿道:“这位游侠,现在可要与奴家共乘一段吗?”

青年战战兢兢捡拾了宝剑,身上的鲜血让他浑身炙热。他爬起来朝着同伴冲过去,同伴中有人扶起他,有人慌忙去寻马,还有两人扭转过身,朝着江琢抱拳感谢。

围观众人尽皆躲避,郑君玥见江琢缓缓走到马身那里,瞧了一眼马臀,又走回来掏出一片帕子覆上马儿尚瞪大的眼睛。

“好马儿,”她蹲下来道,“杀你的是我也不是我,你尽去吧,我会为你报仇。”

郑君玥绕过满地的马血走到马身那里,在烈马臀部看到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深深没入马臀,可能是因为有毒,从匕首周围流出的血液尽皆乌黑。

“你,”郑君玥抬手指向一名看热闹的路人道,“你认识我吗?”

“认识认识,”那人连忙点头,“你是常去吃我家馄饨的郑老二。”

郑君玥的脸黑了一下,憋口气道:“你现在去汴州府衙报官,就说有人当街刺马引起骚动,让他们来收拾一下。”

那人有些怯怯地往后退,显然并不想掺和这件事。可周围的人退得更快,他退了一步左右看看,方圆三丈已经没了人。

“给你!”郑君玥把龙首铜牌丢了过去。

江琢急于回到馆驿沐浴换衣,但一路上郑君玥喋喋不休。

“江县令可不懂得如何杀马,你的师父到底是谁?”

“本官曾跟禁军一起聊过如何杀马,第一需用寸力,第二需角度合适,第三需知马骨结构。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县令还让我看顾你,我看本官以后就靠你保护了。”

江琢停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大人你请我来可没有说要请我保护,如果需要保护的话,得付薪资了。”

郑君玥被她噎得顿住,继而又道:“可以,眼下刚找出些眉目就被人借惊马刺杀,我看本官得弄些贴身护卫了。”

江琢快步向前走去:“那便不需要奴家了,郑大人保重啊。”

郑君玥小步快跑几乎跟江琢寸步不离。

墨香看到江琢浑身是血地回来几乎晕厥过去。江琢拎起她的肩膀摇晃,担心她晕了就没人帮忙。

“先去叫店家打水过来,你去街上买新的浴桶,要高些的。”

墨香呆怔地点着头被她塞出去。过了一刻抱着浴桶回来,店家的热水也到了。

江琢褪去衣衫滑入热水,在缭绕的雾气中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可以当街杀马,是谁教的呢?

她有两个哥哥,大哥出生时父亲寄回的家书上题着李贺那一句诗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所以族里做名牒时便给大哥取名岳钩,有承父志建功业之意。

大哥天资卓越,五岁便能骑在马上晃悠,七岁学刀法,十二岁便跟禁军统领过了二十招不败,是安国公府未来的希望。她仰慕大哥,刀法剑术也大多是大哥教的。

母亲怀二哥时父亲在西北打仗,因孤军深入祁连山,两个月未传一封家书回来。母亲担忧之下早产,二哥未满周岁便差点夭折。他的名字是母亲起的,单字一个“萱”,虽然有些女气,却是为了好养。

萱哥长大后果然身体很不好,常年咳嗽偶尔又呕血,太医嘱咐尽量不要出门。萱哥便常常看着她和大哥纵马而出,而他自己却只能在房间里读书下棋研习兵法。萱哥性子温和也最疼她,大哥逼着她练剑伤了胳膊,回去后都是萱哥一遍一遍给她热敷。有一次她脚扭了却想看上元灯展,萱哥背着她逛了一整条街。她惹祸了也是萱哥担着,因为体弱不经责打,父亲便只能放过。

所以她的剑术刀法是大哥教的,她的兵法谋略,是萱哥教的。

可是她那么飞扬的大哥,那么被寄予厚望的大哥,已经被乱箭射杀。而她死前用身子挡住了府中暗道,也不知道萱哥有没有逃走。

所以她一定要复仇,一定要回京,一定要护着她的萱哥。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江琢把头深深埋进水里,在水流的抚慰下渐渐安静下来。

不能急,不能急,她的敌人是李氏皇族,她若着急,便是万劫不复。

许是近日瘦了不少,江夫人准备的衣服穿起来都有些松。墨香用随身针线在衣襟处收了几针,裹着肩膀的窄袖小衫才不至于从江琢身上掉下去。

昨日又是验尸又是斩马,她晨起时便觉得胳膊酸痛。这具身子还有些肉乎乎,也不够结实,以后若是骑马或者拉弓射箭肯定是不行的。考虑到这个,江琢决定去街市上快步走过一圈锻炼。

刚拉开门,便见郑君玥站在外面在等她。可余光之下走廊里怎么那么挤?江琢走出来看,见馆驿二楼密密麻麻都是兵丁护卫。

江琢觉得如果这些人跟郑君玥一起出门,那简直就是一道肉墙。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她啧啧两声道。

郑君玥摇摇头一本正经:“本钦差身负要职,这都是朝廷对大人我的关怀,不好推辞。”

明明就是怕死吧?怎么昨日里不见朝廷关怀你?

江琢抿嘴轻笑,郑君玥又道:“楼下布了早饭,边吃边说吧。”

是香糯的红豆粥搭配猪肉锅贴,又有腌萝卜和芝麻酱豆腐解腻。江琢正觉得饿,没跟他客气便先去喝粥。见郑君玥看着她不动,问:“怎么了?”

郑君玥微怔之下道:“本官怕有毒,所以先等等。”

江琢大笑一声去拿锅贴,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郑君玥这才等不及,连忙也用筷子夹了一个过去。

“说起来,”他脸上的笑收回去,淡淡道,“本官也曾识得一名女子,纵然是在陛下赐宴的大殿里,也从不等尊长先下箸,礼官还未念完祝词她便先吃起来。”

江琢停住,抬头看他道:“有这样的人?”

“是,”郑君玥摇着头,“非常目无尊长,非常藐视礼法。”

江琢抿嘴,眼中却划过一抹灰烬般的暗色:“如此女子,也无人苛责吗?”

郑君玥露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可不是?你说气人不气人!”

江琢忽然明白过来,她笑着道:“你也想吃对不对?”

郑君玥哼了一声低头喝粥,过了许久才有些幽怨道:“那祝词真的非常长。”

江琢大笑起来,引得护卫兵丁紧张一瞬。

那祝词真的很长,而她常常很早便饿了。父亲大人坐在她对面,见她把二哥给她的糕点袋堂而皇之打开往嘴里塞吃食,便常偷摸瞪她。大哥也似铁打般,虽然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都能捱到最后。只有她,以为那些皇族贵胄都像他们说的那般对安国公府格外恩宠,所以肆无忌惮。

如今再不会了。

因为就连去安国公府求娶她数次不成的三皇子,也实打实给了国公府致命一击。

这么想着,江琢低头安静地吃饭。郑君玥也突然安静下来,腌萝卜在他唇齿间被咬碎的声音轻轻的,他夹着豆腐去蘸酱时动作很慢。也不知是怕豆腐碎掉,还是心情像她一样,忽然不好了。

两人饭毕去案发现场。护卫远远跟着,果然如一堵肉墙。

田大是义阳茶商,在河南道的汴州和洛阳都有住处。他随身只一名小厮,交代说田大去年中秋节前去洛阳送茶,回来后便把银子存在钱庄,汇票交给小厮让带回义阳交给夫人。小厮不疑有他很快便动身,回来后却听说邻居发现田大被人打死在院子里。

当时汴州通判审理此案,探查得知田大三年前以很低的价格购买了罗有金的房子。今年回来住时罗有金反悔,拿了地契想赎回房子,故而两人当街对骂。通判便差吏役去寻罗有金,结果寻到时罗有金已经溺毙。

故而通判便欲判罗有金杀人后畏罪自杀,可是案卷刚送到知府手里,通判也死了。

“本官明察秋毫,不认为田大是被杀。”

江琢和郑君玥站在田大的宅院里,郑君玥指着地上一处道:“当时田大便死在此处,可本官却发现屋中多处便溺之迹,门锁又是从外面撬开。这便说明田大曾长时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江琢走进屋子查看细微的痕迹,过了很久后抬头道:“如大人所说,他是被人从床上拖下来伪装了伤痕。”

她说着从地板砖缝内捏起一块泥土,那土呈灰紫色。

“这是——”

“伪造伤痕的榉树汁液,”江琢道,“当时田大就躺在这里,有多余的汁液从他身上流下来滴落进砖缝。他们擦干了地砖,土缝里的却无法清除。”

这便对上了。

江琢又走到门口挡板处细看,过了许久道:“已经半年了,隐约只看出凶手有点跛脚,似乎左腿受过伤。”

郑君玥凝眉点头,自言自语道:“本官借吃喝之名在汴州探查半年,听这周围小掌柜们串联出田大的只言片语,知道他往洛阳送货是送给一个大户。会是谁呢?田大又是听到了什么,能让他回来干脆饿死在屋子里,以免招致更大的麻烦?”

江琢冷然道:“洛阳大户,不会是节度使大人吧?”

“嘘。”郑君玥看看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护卫,示意她噤声。

“判案不能靠猜测。若是他招惹了洛阳的人,那么被人百里追踪回来,又不准他自杀以免被人怀疑,那么这杀手在汴州会留下什么痕迹呢?”

江琢慢慢走进院子,日光已经有些温暖,照在身上驱走了屋内带出的湿寒。

她淡淡道:“只要是人,必然需要吃喝夜宿。”

“对!”郑君玥猛然抚掌后转身下令,“你们把汴州所有客栈、馆驿去年七八两月的住宿名单要来。”

“送来这里吗?”有护卫问。

郑君玥摇头:“送去汴州府衙。”

府衙内的灯火亮了一个晚上。数十吏役把顾客名字抄录在一起比对户址,到最后寻到三十多人录档地址是洛阳府。郑君玥让司户参军差人去洛阳寻调出这些人的户档,他又看了一日,一一排除。

又一个清晨,郑君玥抬起头时只觉得眼圈乌黑头脑发晕,正巧司理参军曹毕请江琢来签勘验函文,他便唤江琢过来看。

江琢一本一本翻过店家的录档,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郑君玥端着一碗老鸭汤过来,闻言凑过头来。

“怎么?”

“他们没发现吗?”江琢随手打开三家客栈的录档,翻到一处后停下道,“这三家,相继有一男子来住店,住店时间连续,只有一晚上没有住。他为什么不停换店址,而他没有住的那一晚,去了哪里?”

郑君玥看向那个名字,嘴中念道:“付山斗。”

瓷勺轻轻磕碰碗壁,又念一声:“付山斗。”

他眉心闪过一抹困惑,继而忽然把汤碗塞给江琢,转身去扒拉那厚厚的户籍。继而道:“没错,这个人我认识。”

“是谁?”

“他祖籍就在汴州,眼下在——”

郑君玥忽然停下来,确认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便又去关闭门窗,这才转身看着江琢道:“眼下他在洛阳府,洛阳节度使孟长寂,是他的长官。”

孟渊。

江琢的眸子猛然亮了一瞬。

而郑君玥却颓然坐下来道:“本官不想管了,本官要回家。” p/keAx5XpW3dAf46oan6BNs4x6ljDrGYn+UoejDh1KTnQSrU7ZdCeiDUSopcEz6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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