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知秋茗被家仆拖走,颜姝心中立即担忧了起来,根本顾不上礼数不礼数的,慌慌忙忙地追了过去,路上还碰见了赶来主持宴会的柏老夫人。她被身边的老嬷嬷搀扶着,拄着精致的鸠杖,因为赶路,发髻稍稍有点松乱。
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颜姝一眼,落杖时,故意磕得石阶路“笃笃”作响,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宴席走去。
颜姝立在路边欠身相送,直至老夫人走远了,身边的小丫鬟才把颜姝扶起。
看着老夫人急匆匆离去的身影,颜姝心中惴惴不安。
柏府的主君跟主母都突然离席,原本只是与几个老姐妹在小席面上叙旧的老夫人迫不得已亲自出面招呼宾客,颜姝能够感觉到这次要面对的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她有想过山匪之事没有那么容易罢休,但没承想他们要拿秋茗开刀。
秋茗对颜姝来说情同姐妹,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颜姝心乱如麻。
秋茗被带离的方向正是她的住处。
因为是颜姝的贴身女使,就在颜姝苑外下人的住处单独住着一间屋子。
颜姝赶到的时候,梅凝身边的秀芸气势汹汹地立在院子里,有几个婢女在秋茗屋中翻着。
而秋茗被家仆按住跪在地上,等着她们翻出什么来。
颜姝知道这丫头是个沉稳的主,万事都小心谨慎,不会任由别人陷害的。所以秋茗也不挣扎,反倒递给颜姝一个“无碍”的眼神宽慰颜姝。
但是看着秀芸势在必得的模样,颜姝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片刻之后,有个婢女拿出一件破旧的衣裳呈给秀芸。
颜姝和秋茗都眉头一皱,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反而秀芸得意地瞥了她们一眼,说了一句“我们去回禀主母”,然后命家仆押着秋茗一同离去。
颜姝跟在后边一同来到了梅凝的苑中。
彼时柏瑞和秦若安坐在正堂内,面色严肃,看到颜姝来了,柏瑞的脸更难看了些。秀芸将翻出的衣服呈给秦若安,秦若安瞥了一眼,阖上双眼。
就在这时,梅凝哭哭啼啼地从里屋跑出来,一脸惊讶地看着秀芸捧着的衣服。
然后又招呼屋里的大夫出来看。
大夫拿起衣服上的一个杂物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十分笃定地回禀柏瑞:“让四姑娘呼吸急促的,正是这种飘絮。”
柏瑞拍案而起,大步走出屋子,质问跪在地上的秋茗:“这衣服可是你的?”
“是奴婢的。”
这衣服的的确确是秋茗的,没什么好否认的。
但是颜姝听到大夫的话似是明白了什么,看向秋茗衣服上沾着的飘絮,深吸一口气。
柏瑞继续问道:“昨天夜里你去哪了?”秋茗身子一怔,哑口无言。因为昨天夜里她去替颜姝回颜府调查内鬼之事了,秋茗是偷偷溜出去的,不能明说。柏瑞冷笑:“无话可说了吧,昨晚可是有人发现你一夜未归的。”
颜姝注意到院子里还跪着几个小丫鬟,那都是和秋茗住在一个院子里的。
毋庸置疑,都是梅凝的人。
见秋茗也不辩解什么,柏瑞扬手一挥:“来人,给这贱婢五十大板。”
屋里的梅凝听到这话似是不满,也不顾主子的样子,拿起手帕就哭泣起来:“我苦命的孩儿啊,你谁都没有害过,为何要遭这样的罪啊,她们哪是折磨你,这是要你的命啊!”
梅凝哭得那是个肝肠寸断,惹人怜爱。
颜姝虽然嫁进柏府不到一年,与这个梅凝也没有过多来往,但是颜姝知道她视四姑娘如草芥,一心全在柏青渲身上,从未听说过她有多疼爱柏青漪。
今天这一出摆明了就是要置秋茗于死地。
颜姝忙站出来:“秋茗昨晚出府替我给母亲传话去了。”
柏瑞冷声问道:“什么话必须夜里悄悄去说?”
颜姝怔住,临时不知说什么好,但话锋一转,反问柏瑞:“就是因为秋茗身上有飘絮,就能证明四姑娘的病与她有关?”
这时秀芸站了出来厉声道:“我姨母家就在京都附近,去年我拜访姨母的时候,回来时身上就沾染了这种飘絮,这是只有京都才有的仙人刺,当时我换洗了好几身衣服才敢回府伺候姑娘。这府上谁人不知四姑娘的屋里不得有一点杂物,如今在四姑娘的床头发现了这种飘絮,也有人看到秋茗夜里进过姑娘的屋子,不是你们害得姑娘喘不上气,还会有谁?”
颜姝是知道秋茗的,因为这几日忙着调查南山和内鬼之事,这身衣裳正是秋茗赶来报信穿的,还没来得及洗,就搁置在一边。
没承想,倒成了害柏青漪的证据。
而且就算衣裳洗了,他们也会以近日只有她们几人去过京都为由陷害秋茗。
颜姝质问秀芸:“是何人看到秋茗进了四姑娘的房间?”
秀芸下巴一扬,毫不畏惧:“是许嬷嬷。”
许嬷嬷自小就照顾柏青漪,把一个患有喘疾,且无人疼爱的婴儿一直照顾到一岁,她的用心毋庸置疑。
而且她的为人府上的下人们也都清楚,没有坏心,也不曾害人。
许嬷嬷脸上还留有泪痕,神色悲伤地跪在柏瑞面前:“回主君,老奴昨夜的确看到有人进了四姑娘的房间,因为这几日都是梅姨娘在照顾四姑娘,老奴以为是梅姨娘或者是秀芸姑娘,便没有过去,要是当时老奴多个心眼,姑娘她……”
说着,许嬷嬷就哭了起来。
颜姝能感受到许嬷嬷对柏青漪是真心实意的,而这番话也不是在撒谎。
但她也只在夜色中看到人影,并不能确认那就是秋茗。
一定是秀芸她们利用许嬷嬷的为人,人证物证俱在,这是做足了准备啊。
颜姝欲要辩解,秀芸却先她一步也哭了起来:“嬷嬷啊,姨娘就是因为连着几夜照顾姑娘,面色太过憔悴,想着今日宴席上不能丢主君的脸这才歇了两个时辰,就这两个时辰让歹人钻了空子。”
梅凝也开始配合,跪倒在地哭泣着:“都是奴婢没有用,没有照看好漪儿,我为什么要那么贪睡,离开我的漪儿呢?我可怜的孩子啊,你要是没了,娘可怎么办啊,还有你的哥哥,他最疼爱你了。”
颜姝看着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地置秋茗于死地,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出身商贾之家,见惯了人心险恶。
但虎毒还不食子啊,柏青漪的喘疾是容不得一点异物。就为了坐实秋茗的罪,她不惜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这样的飘絮,万一四姑娘真的因此丧命了呢?
那可是梅凝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
颜姝还想为秋茗辩解,但是秋茗却冲她摇了摇头。
因为今天这一出,就是要坐实秋茗的罪。
柏瑞负手而立,冷声道:“杖责一百,逐出府外。”
梅凝留下来继续照顾柏青漪,秋茗的一百大板,由秀芸亲自看着完成。
颜姝和秦若安,随着柏瑞回到了宴席。
毕竟宁安城的贵胄们都在,大家离席太久肯定惹人怀疑。
府宅内斗是常有的事,但是这样害命在柏府上还是头一回。
而且颜姝心里清楚,就算不是这么严重的事情,柏瑞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因为他还在对柏青澜的身世如鲠在喉。
看在母家的银两上,柏瑞只是暂时放过了她们母女,这事根本没完。
颜姝仿佛听到了板子落在秋茗身上的声音,心里揪着难受。她知道秋茗冲她摇头的意思是要保住她们母女,再纠缠下去,就怕把那件事情也牵扯出来。眼下秋茗活下来才最重要,只要活着,万事皆有转机。
颜姝每走一步,心就如同被人剜了一刀。
梅凝,这笔账,我记下了。
在柏老夫人的主持下,宴席进展得很顺利。
见柏瑞归来,她也就回去招呼自己的老姐妹们了。
母慈子孝,妻妾和睦。柏府在众人眼中永远都是一团和气。
颜姝的父兄见状还趁机恭维了柏瑞两句,却不知柏瑞对他们也只是表面客气,心底却恨得牙痒痒。
宴席结束后,柏府一家人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宾客,紧接着就是家宴了。
与其说家宴,其实是柏府临走前最后一次团聚。毕竟嫡长女柏青渝还要留在宁安城,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秦若安对女儿依依不舍的,一直紧紧拉着柏青渝的手。
颜姝看着屋里的景象,老夫人跟梅凝也都被请了过来,同坐在席面上的,还有她的父兄,颜禄和颜鸿。
颜姝不知柏瑞这是何意,独留她的父兄参加柏府家宴,于礼不合。而颜禄和颜鸿反倒是以此为荣,以为他们与众不同,被柏瑞看重,洋洋得意地坐在一边,瞅准机会就奉承柏瑞。
其他人是把酒言欢,只有颜姝一人如坐针毡。
她能感觉到,秋茗被害只是个开端。
果然,几番寒暄过后,柏老夫人开口说话了:“姝儿,今日当着你父兄的面说说你夫君待你如何?”
颜姝一怔,柏老夫人这里用的是“夫君”,如同正室一样才用的话。
颜姝自然不能说别的,起身行礼:“回老夫人,主君主母待我都很好。”
“那就好,你颜家虽为商贾,但我柏家对你们也是十分敬重的。”
颜姝父亲颜禄听闻后忙接话:“老夫人说得是,能与柏家联姻,那是我颜家的福气。”
柏瑞笑笑:“颜老爷说笑了,日后等我到了京都,定会为您孙儿的事情留意。”
柏瑞这话一出,颜禄和颜鸿相视一笑,恨不能为其赴死的感觉。若是能让颜家也出一个官员,那真的是祖上烧高香的大好事。
可这对母子这般示好,肯定是别有用心。
颜姝心里揣摩着,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柏老夫人又开口了:“姝儿,你也知道渝儿嫁进齐家这么多年一直未孕,你这作为庶母的,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渝儿。”
“回老夫人,我母亲有一闺中好友,是这方面的圣手,若是大姑娘不嫌弃,我可以让母亲下拜帖,将她请到府上,替大姑娘瞧一瞧。”
颜姝面色略显尴尬,因为毕竟外男在场,如此隐晦之事老夫人竟然这般堂而皇之地提出来。
但接下来的话才让颜姝明白,今天这个家宴,究竟意欲何为。
只见秦若安眼神真诚地看向颜姝,恳求道:“颜妹妹,你也知道咱们宁安有个讲究,用自家刚出生的孩子是可以冲冲子孙运的,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的女儿,把青澜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