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柏府举家入京还有三日的时候,柏府设宴款待一众亲朋好友,准备辞行入京。
宴席的前一晚,秀芸慌忙跑来告诉梅凝:“大房那边来人了。”
梅凝正坐在柏青漪的房中,拨弄着手上新买的玉镯。
梅凝用帕子擦拭着镯子:“谁来了?”
“是大姑娘。”秀芸口中的大姑娘,是柏瑞和秦若安的长女,柏青渝。
早在多年前柏瑞就将长女嫁给了宁安城中的一个名为齐淳的才子,就同当年秦大夫看中柏瑞的才华一样,柏瑞也看中了齐淳的才能,希望他一举中第,榜上有名。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齐淳只是少年有名,后来无论怎么苦学都榜上无名,两次落榜。而柏青渝嫁进齐家多年,肚子里也一直没有动静。
苦读无果,娶妻无子,齐家就跟被诅咒了一样。
时间久了,齐淳虽嘴上不说,但对柏青渝的怨言隐隐露出。
秦若安害怕大女儿也会重蹈覆辙,像她这样,被婆家诟病,暗中给柏青渝想了不少办法,偷偷地往齐家送各种偏方汤药,但始终没有动静。
眼下柏府要举家入京了,柏青渝得随夫家留在宁安,如此一来,更没人照拂她了。
梅凝不解,杏眼眯起:“明日不是就能见到了吗?为何今日又来一遭。”
“人是从小门进来的,身边就带了一个女使。”
偷偷摸摸地回娘家,还是在宴席的头一晚……梅凝突然想起柏瑞当日说的那些话,要想办法把那个野种留在宁安……
心中猜出了一二。她转眼看向病情好转的女儿,心中十分得意。
没承想这个无用的女儿,还能在这件事上帮到自己的娘亲。
这几日为了做戏给柏瑞看,她一无事就会钻进柏青漪的房中,做一个慈母,衣不解带地照料生病的女儿。
但实际上,都是许嬷嬷和身边的女使们照看着。
此时许嬷嬷端着柏青漪的汤药走了进来,见梅姨娘在此,忙行礼问安。
梅凝瞥了一眼许嬷嬷碗里的汤药:“这是漪儿的药吗?”
“回姨娘,这正是四姑娘的汤药,大夫说了,喝完这副就能好彻底了。”
梅凝伸手去接:“我来喂吧,你也回去休息吧。”
许嬷嬷不便多言,把汤药递给梅凝后就退了出去。
见许嬷嬷走远后,梅凝端着药碗行至窗边,将熬好的汤药尽数倒在了窗边的兰花盆中。
秀芸接过空碗,梅凝行至榻边坐下,看着脸色仍有些通红、表情不适的柏青漪,嘴里念叨着:“娘亲的好女儿,这个时候你再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呢?只有娘好了,你才能好,明白吗?”
梅凝看着自己的亲女儿,漠然一笑:“你爹要把你五妹妹留在宁安,那我们一起添把柴可好?”
秀芸不解,扶住梅凝:“姨娘这是要?”
“让你寻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就在奴婢屋里藏着。”
“甚好,明日一切听我安排。”
梅凝眯起眼睛看着榻上呼吸不稳的柏青漪,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到了宴席这日,天未亮的时候,府中就忙碌起来,下人们开始张灯结彩,烧火做饭。
一个麻利的身影迅速钻进了颜姝的屋里:“姑娘。”
秋茗捧着一包热乎乎的红豆糕走进颜姝的房中。
颜姝正和刘嬷嬷一起给五姑娘换满月酒的新衣呢,刘嬷嬷闻到了香味,迎过来接过红豆糕:“还是秋茗好,一大早就出去给姑娘买红豆糕。”
秋茗笑笑,走进里屋,见颜姝正在哄青澜。
秋茗嘟了嘟嘴:“好看是好看,就是一点都不像姑娘。”
颜姝眉头微蹙:“这话日后可莫要再说了。”
“我也就是在姑娘跟前说说。”秋茗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抚着青澜的小嫩脸。
说来也是有趣,这个孩子月子里被那样折腾,让圣手徐郎中一番调养,再加上这几日的悉心照料,小家伙越长越强壮,一点也不像是不足月的孩子。
这话秋茗能说,自然他人也能说。
这也是颜姝忧虑的地方。
她看了眼襁褓中的孩子,言语温柔:“那些话,别在她跟前说了,孩子无过。”
秋茗点点头,明白颜姝所言何意。
她见刘嬷嬷去了小厨房还不回来,凑到颜姝跟前道:“姑娘,那日污蔑你的男人不见了。”
“不见了?”
秋茗点点头:“我暗中去南山找那个人,说明了当日府上的情况,他立即将南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个男人,不过是谁大致已经清楚,但就是寻不见踪影。”
“是我们慢了一步。告诉他,还请他多多留意,这个男人日后肯定还有用处。”
“另一件事情我也查了。”
“颜府的内鬼?”
秋茗把裹着孩子的襁褓往上拉了拉:“我去问过蜜儿,府上近日有何人与柏府的人交往过密,蜜儿说夫人也在让她查这件事,府上的奴仆都是签了死契的,理应不会外传,可为何主君会知道此事?”
“是啊,估计母亲也想到颜府中有内鬼,这种事只能相信蜜儿了。”颜姝当初也觉得奇怪,颜府虽然是商贾之家,但是府中家仆管得极严,许多都是签过死契卖了身的,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蜜儿是颜姝母亲的贴身女使,是个十分机灵的丫头。
颜姝忙问:“那查得如何了。”
秋茗摇摇头:“查不出来,那人藏得滴水不漏,蜜儿无迹可寻。”
颜姝垂眸沉思,看了眼怀中的柏青澜,叮嘱道:“让蜜儿去查父亲和兄长身边的人,或者近几年被斥责很严重的下人。”
想想当日差点就被浸了猪笼凶险,这人是要置颜姝于死地啊。
要么就是与颜姝有仇,要么就是与颜家有仇。
总之,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知道了,姑娘。”
这时刘嬷嬷端着红豆糕走了进来:“姑娘快起来吃点吧,吃完了就赶紧装扮起来了。”
算算日子,五姑娘柏青澜也已经满月。
便趁着今日的宴席连同柏青澜的满月酒,一起给办了。
柏府下的帖子中便多了一句:小女满月,邀您共贺。
自然,柏瑞这样做,就是做给颜家看的。
关于这个柏青澜的传言,宁安城中众说纷纭。
有人已经听闻颜姝被山匪掳去的传言,而柏青澜又是早产儿,就有人猜测柏青澜并非柏瑞之女,说不定这个颜姝就是大着肚子入的府。
而也有人说柏青澜是在清源庵中生下的贵女。清源庵是皇家道观,颜姝能在那里产女,是祥瑞之兆。
柏瑞高升就是最好的证明。
柏青澜前脚出生,柏瑞后脚就被调去京都。
是柏青澜为柏家带来了好运。
但不管怎么传,柏瑞究竟如何看待这个女儿,就全看他在宴席上的表现了。
虽下帖为五姑娘办满月酒,但柏瑞因为颜家的钱而宠爱颜姝母女,这是尽人皆知的。明面上的大家都能看得见,但更要看众人看不见的。
宴席这日,柏府好生热闹,宁安城中的名流都受邀,颜家也被安排至正席之上。
商贾之家,又是妾室母家。有此安排,可见柏瑞对其的重视。
颜家来参加宴席的是颜姝的父兄。他二人的穿着打扮,都是按照士族最新式的服饰花样做的。
宴席上的众人明面儿上与其把酒言欢,但是心底里十分瞧不起。
就算穿得再像个士族,浑身上下透着的,还是铜臭味。
颜姝让秋茗去给兄长递个话,小心一点身边的人。秋茗看了眼男宾这边的情形,忙跑回女宾席上,她走到颜姝身边,附在耳边悄声道:“老爷和大公子就坐在正席上,主君也在,不好靠近。”
颜姝正端着酒盏细细品着,环顾四周女人们吃酒闲谈的模样,点了点头。
随即她扭头的时候,目光正巧撞上了梅凝的目光,她看向自己,举杯邀饮。
颜姝微微一笑,冲其点了点头。
这两个妾室的小动作尽数看在秦若安的眼中。
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是暗流涌动。
作为当家主母,秦若安端坐在正座之上,身边陪着的,正是大女儿柏青渝。
她跟自己的母亲如出一辙,面上永远都是落落大方的当家主母,但是心里却细细揣摩着宴席上的每一个女人。
梅凝起初跟柏青渝很不对付。
因为梅凝入府的手段,柏青渝听母亲提起过。
所以她跟柏老夫人一样看不起梅凝,还没出阁的时候在府中处处刁难梅凝,总是让她在下人面前下不来台。
所以以前梅凝只要见到柏青渝,身上就发怵。
但是今日见到她,心中万分欢喜。她看了眼红光满面的柏青渝,又看了看什么都不知道的颜姝,心满意足地畅饮了一杯热酒。
她能够确定柏瑞的打算,就是将柏青澜留给柏青渝。
长姐抚育幼妹,在宁安城中也是常见的。因为宁安有个风俗,若是新婚夫妇迟迟怀不上投胎,可寻一个家中的孩子冲冲子孙运。
当年梅凝生下四姑娘的时候,秦若安就有此意。
但是见四姑娘身体孱弱,忌惮带来的不是好运,便搁置了此事。
如今颜姝生女,留给柏青渝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颜家也在宁安,颜姝的孩子留在齐家,颜家自然也会照拂柏青渝夫妇俩。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野种的难堪,又让孩子在府上冲冲子孙运,一举两得。而且颜家也知这孩子来得不明不白,对这种事肯定不会有什么意见。
回想起昨夜的安排,正在吃酒的梅凝越想越起劲儿,嘴角下意识地微微扬起。
是时候了,秀芸也该来了。
果然,宴席刚开始没多久,秀芸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姨娘不好了,四姑娘又开始喘了。”
“四丫头怎么又不好了?”
秦若安率先站了起来,看着要比梅凝这个亲娘还要牵挂。
梅凝自然知道她是在做戏给其他女眷看,也不驳她的情,一脸担忧地欠身行礼:“大娘子,能否让我去看看漪儿。”
秦若安点点头:“快去吧!”
梅凝前脚刚离开,秦若安眉头紧蹙,冲着身边的大女儿略显担忧:“你这四妹妹自小就体弱多病,真的太令人担心了。”
柏青渝会意:“母亲要是担心就过去看看吧,这里有我呢。”
秦若安向席上的女眷们致歉,说去去就来。
看着梅凝和秦若安一前一后地离开宴席,颜姝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也就一盏茶的工夫,颜姝就看见柏瑞匆匆离席,向梅凝的苑中赶去。
又过了一会,秋茗也被家仆抓走了,说她要害四姑娘,主君抓她去盘问。
一时间,宴席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