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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的柏府不太平。每每入夜后，风吹枝丫，簌簌作响，像极了夜里的低吟，令人不寒而栗。
胆子小的丫鬟们入夜后连房门都不敢出，因为她们私底下都在说，宋飞雁的鬼魂一定会回来找四姑娘的。
连着两晚四姑娘又是浑身发冷，又是莫名中毒的，更加证明了她们以为的鬼神之说。
柏瑞今日回府后，在后院正堂中大怒，而后就传出颜姨娘要回宁安老家守祠堂的消息。
本就有传言说是暮云斋的人下的毒，这样一看，颜姨娘定是因为此事被责罚了。说不定颜姨娘下毒就是宋飞雁的鬼魂附身做出来的事。
慧纹气得把这些话告诉了五姑娘和颜姨娘。颜姝与蜜儿相视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倒是五姑娘冷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蜜儿看着慧纹说：“府里的下人们都觉得此事与四姑娘脱不了干系，那么外边的人如何去想，毋庸置疑。”
颜姝点点头：“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只能说四姑娘固然聪明，但算计再精，于自己来说不还是没办法全身而退吗？”
听完这话，柏青澜看向颜姝：“母亲，等过了子时我就去，估计今夜她定然无眠。”
一番收拾后，柏青澜带着慧纹往凝香阁里走。
慧纹跟在青澜后边，看着姑娘细心打扮后，觉得此刻的五姑娘还颇有点主母唐沛韫的风度。
当年主母从元娘的摘月居中接慧纹时，慧纹还是个小姑娘。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元娘常提起的主母，一下子就被眼前的人给吸引住了。她没有冰冷的铠甲，也没有骇人的容颜，反而冲着慧纹温柔一笑，大方得体，叮嘱她以后好好跟着五姑娘。
那个时候小小的慧纹突然能理解，元娘子曾经说过的不怒自威，翩翩凌然是什么意思。
而此时此刻的五姑娘就是这样的感觉。
颜姨娘曾经还总跟蜜儿和慧纹抱怨，看着柏青澜整日无忧无虑，对谁都没有防备之心的样子一脸担忧，不知道五姑娘何时才能够独当一面。
五姑娘努努嘴回答说：“只要娘一直在我身边，我为何要长大？”
现在慧纹也能够明白颜姨娘为何要自请离府，回宁安老家了。这种以退为进的办法，既要让姑娘学着去自己面对，也要让暗中的那个人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五姑娘的身上。
若是直接挑明四姑娘的秘密，既让人知道她们暮云斋暗中提防着所有人，又不能保证害四姑娘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们能应对得了的。
此刻五姑娘大步向凝香阁走去，慧纹就明白，颜姨娘的安排没有错。
进去之前，慧纹叫住了柏青澜：“五姑娘，你准备好了吗？”
柏青澜回头看看慧纹，眸中十分坚定：“看到母亲回来后的神情了吗？”
慧纹点点头：“姨娘虽然在笑，但是……”
“但是，满眼失望，对吗？”
慧纹垂眸不语。
“以前我问母亲，爹爹为何不来看我们，母亲总笑着说爹爹忙。母亲和梅姨娘不同，她从小教我的不是依附男人，而是全靠自己，外祖母就是这样的人。如今母亲想要自锁门户，过好咱们暮云斋的日子，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她们非要拉我们下水，既然她们欺负了母亲，我绝不容忍。母亲今日在正堂中都为我们搭好了路，我们可不能白费她的一番心血。”
慧纹点点头：“姑娘，我们走。”
柏青澜让慧纹早早与鹤儿通了气，若是想要她家姑娘好好活着，夜里就给她们开门。
经过今日之事，鹤儿心中应该也知道自家姑娘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就她家姑娘的身子，真的是折腾不起了。
鹤儿见到柏青澜和慧纹，依旧一副愧疚的样子。
鹤儿是个好姑娘，一心为主，但她不像慧纹那样，除了听话就是听话。
此刻，凝香阁里的灯都灭了，尤其是梅凝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柏青澜笑笑，估计这梅凝见母亲自请离府，乐得早就歇下了。
“四姐姐呢？”
鹤儿低声道：“下午的时候姑娘就醒了，一个人坐在榻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地坐到了现在。”
柏青澜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甚好。”
鹤儿领着柏青澜走到了四姑娘的门前，慧纹拉住鹤儿一同守在外边，让柏青澜一人走了进去。
听到动静后，靠在榻边的柏青漪无力地说道：“鹤儿你今夜不用管我了，早点去睡吧。”
“四姐姐你觉得今夜鹤儿还能睡得着吗？”
柏青漪大惊，坐起身子：“你来做什么？”
柏青澜从黑暗中走出来，自己搬了个凳子放到柏青漪的榻边：“我是来救你的。”
两人相视无言，在黑暗中熟悉又陌生地对望着。
这一刻，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柏青漪重新倚靠在榻边：“我不需要你救。”
“可是我娘已经出手帮了你一把。”
柏青漪冷笑一声：“我也没有想到，颜姨娘会自请离府，担下了此事。”
“四姐姐，我娘可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事是她做的啊，别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吗？”
柏青漪眉头一颤，双手微合。
柏青澜继续说道：“你以为我娘自请离府是害怕被责罚？你让鹤儿去南街药铺取药的单子我们都有，只要让木槿大夫一一核对，让你中毒的补药，究竟是从何而来，便可一清二楚。”
柏青漪难以置信地看向柏青澜，朱唇微启，却不知说什么好。
柏青澜顺势拉起柏青漪的手：“四姐姐，现在你还不知谁才是你的敌人吗？”
柏青漪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敌人，只是不喜欢你罢了。”
“你不当我是敌人，那还对外传言我心术不正，害得亲姐当街出丑？”
柏青漪骇然：“原来你……都知道了。”
其实柏青澜之前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件事的起源，其实就是那日宋飞雁无意撞到了柏青漪，让她旧疾发作，差点要了命。
第二日坊间传闻中，其实有两句话。
一句是宋飞雁为人跋扈，因为梁翰的一句称赞就心生嫉妒，对柏青漪下毒手。
另一句其实是针对柏青澜，说她生性放荡，自己不守礼节，还故意扒开亲姐衣衫，心思歹毒。
后一句话其实那日柏瑞来暮云斋斥责柏青澜时，颜姝就猜出是梅凝所为，为的就是抹黑柏青澜的名声，让她成为一个心术不正，不学无术的庶女。
但是柏青漪也身在其中。
梅凝再想让柏青澜的名声不好，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也受牵连。
小衣颜色都出来了，日后谁人敢娶。
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柏青澜慢慢地才明白过来，梅凝与那人相比，真的是不值一提。
她的那点伎俩，也只让柏青澜在柏府中受了罚，而那人的目的一开始就在宋飞雁身上，一步步地再把宰相府拉进来。
柏青澜也跟着遭殃，就是那人为了不让人起疑，觉得整件事情就是针对宰相府的。
借着梅凝在府中掀起的浪，扩散到府外。
带上柏青澜，就会让人觉得，整件事的受害者，就是柏青漪。
柏青漪越可怜，宋飞雁就越狠毒。
包括柏青漪事先服药，假装落水，就是为了坐实宋飞雁是被宰相府骄纵成这样。
这其实最终目的都是让宰相府不得安宁。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宋飞雁会上吊自尽。
柏青澜质问柏青漪：“四姐姐，事到如今，我就想问你，你得到了什么？抹黑我的名声，毁了宋飞雁，现在你心中可安宁？”
“我就是不喜欢你，那日我看到我娘只在父亲耳边说了两句，父亲就跑去暮云斋狠狠地责罚了你，我就想让你在外边也没个好名声！”
“所以你就连带着自己？说我心思歹毒的同时，让你自己也落了个衣衫不整，裸露街头的名声？”
“我名声再不好，那我不也是要嫁进宰相府了吗？”
柏青澜看着柏青漪，眸中已噙着泪水：“那宋飞雁呢？”
“我没想让她死，我只想毁了她而已，是她一直欺负我！”柏青漪激动地坐起身子，声音微颤。
“可是四姐姐，宋飞雁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当众罚跪、斥责、被外边传成那样，谁知道在宰相府中她又遭受了什么，她能不自寻短见吗？”
柏青澜每每想到宋飞雁哀求她的眼神，而自己却置之不理，心中万分悔意，万一当日随她去了，能保住宋飞雁的性命呢？
“所以就得我遭受那些骂名，说我是官妓之女，生性浪荡？”
这是两姐妹第一次说这些话，也是柏青澜第一次意识到柏青漪的内心早就不是那个温婉多才情的人了。
梅凝的冷落、父亲的薄情、同窗的欺辱，让柏青漪不知不觉成了如今这副满心仇恨的模样。但是，在柏青澜的心中，她还愿意相信柏青漪还是那个一直照顾着她，陪伴着她的四姐姐啊。
柏青澜声音温柔了些许：“四姐姐，你被人利用了。”
“我知道。”柏青漪长舒一口气：“被利用完了，就要被灭口了。”
柏青澜身子往前移了移：“所以我娘自请离府，帮你压下这事，就是让那人误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就连你都认为是我们暮云斋所为，等她再下手时，你就有所防备了。”
柏青漪大惊，看着柏青澜：“可是你们为何要帮我？”
“我外祖母曾经说过一句话，身份再卑微，但绝对不可甘愿做他人的垫脚石，被人利用。那人利用了你我，以为自己绝顶聪明，但是她却不知道，庶女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你我才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不能就这么被人离间。”
其实柏青澜心中清楚，颜姝自请离府并非只为了去帮柏青漪，而是怀疑在这背后还有她们并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颜姝要做什么，柏青澜不去怀疑，她只会相信母亲，按照她说的去做。
只要时候到了，颜姝会告诉她为什么。
以前柏青澜就听蜜儿姑姑提起过秋茗被害之事，也知道梅凝一直对她们暮云斋心怀不轨。
梅凝的账，柏青澜先记着，眼下就看柏青漪如何选择了。她若愿意跟柏青澜一心，柏青澜愿意继续当她是四姐姐。但她如果跟她的娘一样，心怀不轨，那柏青澜就真的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柏青漪眸光微闪，似有动摇，缓缓低下头看着柏青澜一直拉着她的手。
“其实为何宰相府突然说要让我嫁给梁翰，我也不知，这也不是我们最初的约定，你觉得我会稀得去做小小梁翰的妾室吗？”
柏青漪突然抬头看着柏青澜：“那人只给我说，有办法帮我出这口气，而她也要出口气。”
“那人是谁？”
“宰相府的冯姨娘。”
柏青澜眉头紧蹙，不知道这个冯姨娘是谁。
梁澧这个人，府中也是三妻四妾的，这个冯姨娘应该是不太张扬的一个，故而柏青澜未曾听说。
柏青漪继续说道：“梁夫人是个狠辣角色，身居主母之位，高高在上，从不把几个妾室放在眼中，任意许配她们所生的女儿。这些女儿们听着是宰相府的千金，到头来都被梁夫人拿去给自己儿子们铺路，就连将死的老臣她都逼着庶女们嫁，马上就要轮到冯姨娘的女儿了。她告诉我她只想让梁夫人分散注意力，把精力放在宋飞雁的身上，她好争取时间给自己的女儿谋个好人家，谁知道……”
“谁知道她要做的没有那么简单。”
宰相府的妾室布局动摇相府的根本，这不该是宰相府的人所做之事吧。
柏青澜看看柏青漪，心中猜想自己的这个四姐姐不该想不到这一点。除非……除非她们之间还有交易。
但是柏青澜不问。她想知道的，已经问到了，剩下的，慢慢来。
柏青漪接下来说的，与颜姝猜的没错。是冯姨娘出钱买通了南街药铺，事先让柏青漪服下保命的药丸。柏青漪戏演好了，外边的传言自然有冯姨娘安排。
但是柏青澜心中总觉得冯姨娘没有那么简单，她想着回去后告诉母亲，母亲那里肯定知道些什么。
“那四姐姐之后打算怎么办？”
柏青漪嗤鼻一笑：“无妨，我手中有证据，这次失败了，想必她也不会轻举妄动了，剩下的，我自会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