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府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对于柏瑞来说可真是史无前例。
柏老夫人用过午膳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回房休息,而是早早来到后院的正堂中,坐等柏瑞下朝回来。
这几日朝堂上有许多事情,陛下上完朝后,诸多大臣还要分散到各处就今日之事进行商议、谋划、并呈给陛下他们最终的商讨结果。
柏瑞的官职不算重要,所以他也就是凑人数的,没有任何发表言论的资格,但也不可缺席,还得全程听着,以免领头的高品阶官员问起。
整个过程柏瑞都如坐针毡。
就算是口渴了都不敢叫茶,只能跟众多小官一样,一味地点头应和。
就因为宰相府提亲的事情,有不少同僚以此取笑他,笑他教出了个好女儿,连宰相府都能攀附上。结果第二日宰相府的表小姐上吊自尽,吓得柏瑞见到宰相梁澧,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想要行礼问安,早在数丈远时,就开始躬身问好,但是梁澧眼中压根儿就看不到他,擦肩而过,直接无视。
反倒让柏瑞越发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柏府的后院是不宁,柏瑞在朝堂之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度日如年。
坐到回府的马车上后,柏瑞可算是松了口气,瘫坐在金丝软垫上,伸手问身边的随从阿庆要茶喝。
阿庆撩开车帘,面色慌乱:“老爷,家中出事了,老夫人差人来问了好几次了。”
柏瑞最嫌恶后院添乱,没好气地质问道:“又发生何事了?”
阿庆面露窘色地回答说:“四姑娘中毒了,夫人说……可能是颜姨娘做的。”
柏瑞的脸上由倦意立马变成怒意,斥道:“回府!”
柏老夫人静坐正堂之中,三个儿媳陪伴在侧。
只见柏老夫人双眸紧闭,一直掐着手中的佛珠,命人染了一炉檀香,说是要静心凝神。
大家心知肚明,这哪是要静心,这分明就是做好了准备,等到柏瑞回来兴师问罪。
秦若安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一声不吭地坐在柏老夫人的右边,似笑非笑地等候着一出好戏。
而梅凝,为了惹人怜爱,早早地红肿了双眼,立在一边低声啜泣,时不时地还抬眼看看老夫人的表情,若看到老夫人皱眉厌恶,立即放低声调。
只有颜姝一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坦然自若地站在秦若安的身后。
这场面,她曾见过,也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会是什么。
柏府里的虚情假意,名利至上,她早在十多年前就领略到了。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青澜,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了之后的事情。
可如今这情形她不面对也不行。
京都之乱,已经开始暗潮涌动。
她也希望自己是多心了,但是眼下,只能逼着青澜多学一些。
等到日后,她将要面对的,要比这棘手百倍千倍。
来正堂前颜姝留给青澜一句话:“一味地忍让做不到息事宁人,必要的时候要快刀斩乱麻,也要让对方自尝苦果。”
颜姝也不知青澜能不能明白其中的寓意。
但是这一次,她该独自去面对了。
“就不能消停一些,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听到柏瑞怒气冲冲的声音,颜姝就清楚,有人率先一步给柏瑞传了消息。
先不说柏瑞是个容易被动摇的人,就论他一贯只信自己愿意去信的偏执,颜姝就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去信。
就跟十多年前,早产之事一样。
柏瑞前脚踏进门槛,梅凝立马放声大哭。
“老爷,求您可怜可怜我那苦命的孩儿吧,让人放她一条生路,可别折磨她了。”
梅凝这几十年如一日,年近四十的年纪,依旧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也算是官窑的那几年没有白待,尤其是楚楚可怜的哭泣,若是不提及年纪,还真的是令人怜爱。
但是贵为名门妾室,膝下有儿有女的,这副模样,着实不符身份和年纪。
柏老夫人狠狠将佛珠拍在桌上,怒斥道:“成何体统?!”
梅凝要是知道什么是体统,就不会这样做了。
她看到柏瑞眸中生怜,便知自己目的已经达到,连忙伏地,低声下气地认错:“请老夫人恕罪,事关孩儿之事,我实在是情难自控啊。”
柏瑞对母亲躬身行礼,然后坐到右边的主位。
“说吧,怎么回事?”
秦若安是个聪明人,从不在人前把脏水引到自己身上。
摆了摆手,命人将鹤儿带上。
鹤儿平日里见到秦若安头都不敢完全抬起来,更别说主君和老夫人都在场,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
秦若安无奈一笑:“老爷,还是让四姑娘身边的人说吧。”
柏瑞点点头,然后听着鹤儿将整个过程又重复了一遍。鹤儿与之前说的并无差别,而且颜姝也知道鹤儿是个老实人,从一开始说的就是实话。
一番讲述之后,柏瑞深吸一口气。
置于桌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竭力压制着怒气。
柏瑞问道:“可有查出那包药是何人送的?”
秦若安连忙起身,面上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照顾漪丫头的多是新人,还没上手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几日补药送来的多,因为药效都差不多,便搁置在一块,有我的,有颜妹妹的,还有宰相府的,唯一知道的,就是那药材,样样都是极好的名贵药材。妾身的银两,老爷您也清楚,都送去了宁安老家,贴补渝儿了,那剩下的就是颜妹妹和宰相府了,这就……”
这还用想么,就算是宰相府下的毒,柏瑞也没有胆量去找宰相府算账。
更何况宰相府的人没有蠢到前脚提亲,后脚下毒的程度。
他们要真的对柏青漪有想法,就不会有当初先订下收为义女,后又变为纳为妾室的事情了。
秦若安不再继续说下去了,静静等着柏瑞做出回应来。
只见柏瑞狠狠地打翻身边的茶碗,茶水溅了跪在地上的鹤儿一身,吓得鹤儿缩成一团,头都不敢抬起来。
柏瑞指着颜姝大骂道:“贱人,这些年我对你们母女还不够好吗?”
颜姝垂首苦笑。
果然,如她所料。
这么多年了,柏瑞一成不变,当初怎么怀疑她,如今还是怎么怀疑她。
只不过以前是碍于柳妃娘娘,但是这些年,见柳妃娘娘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柏瑞也就开始无所顾忌了。
颜姝款款走到堂中,冲着柏老夫人和柏瑞欠身行礼,不卑不亢。她抬眸看向柏瑞,温柔一笑:“老爷,您信我吗?”
原以为颜姝会为自己辩解上几句,或者竭力大吵,死不认罪。
没想到颜姝竟是这般坦然自若。
柏瑞负手而立,没好气地回了句:“这么贵的药材只有你拿得出手。”
颜姝又笑了:“那老爷,我这样做对我来说有什么益处?”
梅凝哭着说:“你见我的女儿要嫁进宰相府了,你心生嫉妒!”
颜姝无奈地摇摇头,看向梅凝:“我心生嫉妒?嫉妒四姑娘同你我一样,成了妾室?还是嫉妒四姑娘搭上自己的性命换回了这样的姻缘?外边说柏府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梅姐姐您与官眷们喝茶庆贺时,难道没有听说吗?”
以前颜姝还夸过梅凝是个聪明的人,就陷害秋茗一事上还觉得她是个有手段的女人。
但是自从得知柏青漪可以嫁进宰相府后,梅凝就开始得意忘形了,以为日后自己也能沾沾光,开始人前耀武扬威了。
颜姝很是无奈。
名利之下,梅凝也不过如此嘛。
梅凝瞬间吃了瘪,看到老夫人和柏瑞都因此话脸色大变,立马住了嘴。
秦若安嘴角微微扬起,一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窃喜。这些年,为了将柏瑞留在凝香阁中,这个狐媚子可使了不少招数。这下可有人收拾她了。
见秦若安幸灾乐祸着,向来谨言慎行的颜姝继续说道:“哦,我明白了,我说四姑娘为何整日闷闷不乐的,梅姐姐应该说了不少如何对付正头娘子的招数吧,你才不在乎妾不妾室,就看那梁翰公子会不会娶到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大娘子,到时候四姑娘学习一些梅姐姐的手段,宰相府中不也就顺风顺水了吗?”
这话一出秦若安立即变了脸色,难以置信地看向颜姝。
这女人是疯了吗,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这没本事的大娘子,和有手段的妾室,不就是在暗示她们二人吗?
只见颜姝还故意走近梅凝,笑道:“做妾室,你在行,我也在行,我家青澜是没那个本事,在太书院中抢风头,赢得梁公子的注意了,但是我这个做姨娘的还能给四姑娘说上几句,什么是做妾室的本分!”
“够了!”柏老夫人拍案而起,听着妻啊妾室啊的话,头痛不已,转身叮嘱柏瑞,“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自己处理就好。”说罢,便转身离去。
颜姝笑笑,这老夫人深谙其中道理,却置身事外,于她来说,只要柏瑞安宁,柏青渲日后争气,其余的都可得过且过。她今日出席,也不过是看柏青漪是柏青渲的姐姐罢了,怕柏青渲日后因被诟病。
要说这府上最聪明的,也只有这位柏老夫人了。
送走柏老夫人后,柏瑞看向颜姝,好像很陌生的样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柏瑞心里清楚,颜姝再怎么被责备,从未像今日这般语出惊人。
颜姝浅笑:“刚入柏府时,老爷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柏瑞身子一震。他最不喜别人说他不好,质问道:“那你还有什么可说?”
颜姝觉得十分可笑,柏瑞幸好不断案,否则真不知道会有多少冤案出自他手。
他这盖棺论定的本事真的是太强了。
不过好在颜姝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她也不奢求有其他什么结果。
颜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我颜姝对天发誓,一没做过任何愧对于柏家列祖列宗之事,二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四姑娘中毒之事,还希望老爷明察,既然梅姐姐想要个交代,那我就给你个交代,我自愿回到宁安老家,去守祖宗祠堂,坐等老爷还我一个公道。”
颜姝自愿领罚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而且还是回到宁安老家,远离京都。
这可是秦若安和梅凝都巴不得的。
她们也怕万一得罪了柳妃就不好了,只要颜姝不在,梅凝就能更进一步,秦若安在京都的人脉也能讨得老爷欢心。
颜姝的离去,对谁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柏青澜。没了亲娘陪伴的庶女,就算有了嫡女名号,也什么都不是。
再加上柏瑞本就对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心存芥蒂。
能一一打发走颜姝母女,还不得罪柳妃娘娘,何乐而不为呢?
只见柏瑞假模假样地扶起颜姝:“你放心,我一定会严查此事,你回宁安,我对外边也有个交代。”
但是那一刻,颜姝心如死灰。
与此同时,青澜坐在房中细心装扮着。
从正堂偷听完众人说话的慧纹一字不落地学给柏青澜听。
青澜强忍着泪水,看着镜中自己稚嫩的脸庞。
母亲让她留在房中细细去想为何不当场揭穿四姑娘中毒之事。
当她得知,大娘子告诉父亲,要么就是宰相府要么就是暮云斋后,父亲想都不想就直接怪到了母亲的头上。
柏青澜瞬间明白,名利面前,她这个父亲一定会将自己的亲人推出去。
利用柏青漪对付宰相府的人定然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那个人既然已对柏青漪起了杀心,若是她们将此事揭发,得不到柏青漪的支持不说,还很有可能引火烧身,自找麻烦。
难怪母亲问她诱饵之事。
与他人为敌,不如握手言和,同仇敌忾。
慧纹的眼睛已经红了,不明白颜姨娘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根本就不是她们暮云斋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自请回老家守祠堂呢。
柏青澜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母亲是在为我搭桥铺路,如今她这唱戏的锣鼓已经敲响了,我们绝不能辜负母亲的苦心。”
“可是姨娘若是回到宁安老家,姑娘你可就一个人了。”
“四姐姐不就是有娘同无娘一样的独自筹谋吗?你看她本事多大?是我们不如她,如今她这祸事可是母亲给她挡下了,我们现在要去问问四姐姐,接下来的戏,怎么唱……”
说到最后,噙在眸中的泪水滑落在脸颊上。
柏青澜直到此刻才想明白,秦若安和梅凝才不在乎这事到底是不是母亲做的,难得与暮云斋扯上了关系,她们恨不得将自己与母亲狠狠地踩在地上,置之死地。
所以母亲这样做,先绝了她们的杀心,然后令其放松警惕。
剩下的就看柏青澜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