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阁中梅凝命人种了几棵梅树。
到了春夏,别的院中花香四溢的时候,唯有凝香阁里光秃秃的,略显萧条。
因为柏瑞常来凝香阁,梅凝又怕此景惹人生厌,每到花季的时候就会命人搬来许多花卉,摆满院子。
夜色之下,花开满园。
昨日宰相府来人定下了柏青漪与梁翰的亲事后,梅凝心情极好,又让人搬来几株金水兰放在门口。
看着院中花朵竞相绽放,下人们忙忙碌碌的,柏青漪心中反而越发空荡。
鹤儿端着汤药走了进来,见姑娘正对着窗户,担心风大,连忙过去将其掩上。
“别关。”柏青漪拦住鹤儿,目光依旧看向外边。
鹤儿停下动作,只能顺从,然后端着汤药向柏青漪走来。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柏青漪掩鼻蹙眉,冲着鹤儿摆摆手:“倒了去,我不喝。”
鹤儿回头看了看屋外,轻声说道:“姑娘,这都是好药,喝了它才能把身上的湿气排出去,否则你的喘疾……”
“倒了去。”柏青漪语气果断,看都不想看一眼。
鹤儿清楚这药来之不易,但是拗不过自家姑娘,悄悄端到外边藏了起来,万一姑娘想明白了,热一热也好。
她知道眼下四姑娘最重要的就是身子。
鹤儿回来后,柏青漪问她:“她怎么样了?”
鹤儿皱眉不解:“姑娘问的是谁?”
柏青漪不悦地瞥了鹤儿一眼,心中越发堵得慌。
鹤儿是梅凝让秀芸随便给她选的一个女使,大字不识一个,人还十分愚笨,但是柏青漪没有选择,好在鹤儿听话乖巧,至少对她忠心耿耿。
柏青漪重新靠在床边,淡然一句:“暮云斋的那位。”
鹤儿眉毛一挑,听到五姑娘就心中欢喜:“姑娘在说五姑娘啊,听说五姑娘已经醒了,就是救治姑娘的那个木槿大夫施的针,五姑娘现在……”
鹤儿看到柏青漪的脸色渐渐冷然,立马住了嘴,低下了头。
昨日慧纹姐姐离开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她告诉鹤儿那碗参汤是五姑娘救命的药,但是自家姑娘却不领情。
鹤儿又不敢去说什么,只觉得两头都很难做。
柏青漪又问:“那禹夫子呢?”
鹤儿怯懦地看了看柏青漪,轻声答道:“听说禹夫子冻伤了,他和五姑娘被救出来后,木槿大夫先看的五姑娘,现在应该正在太书院里瞧禹夫子呢。”
柏青漪目光淡然,看着窗外的月色,和那些繁杂惹人心烦的花,慢慢地阖上双眼,又问:“宰相府里什么动静?”
提到宰相府三个字,鹤儿身上一抖。
早上听闻宋飞雁上吊自尽后,鹤儿当即吓得叫出了声,被柏青漪狠狠斥责了一番。
她偷偷地看过自家姑娘,今天一天都歪在榻上耐心地绣着帕子。
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她虽然蠢,很多事看不透,但是她清楚,宋飞雁的死,与外边的谣言脱不开干系。
“听说宋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要将宋小姐的尸首领回沧州安葬。”
宋飞雁的父亲是沧州司马,而她的外祖,也就是宰相夫人的父亲也只是沧州刺史。
所以梁夫人母家一脉并不富贵。
这也是她想让宋飞雁嫁给自己儿子的原因,好帮衬一下母家。
可谁也没有料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一想昨日还活生生的宋飞雁,今天一早却上吊自尽,鹤儿心头一颤,不敢往下去想。
但是柏青漪却突然冷笑了一声,看着窗外的风景惋惜道:“从沧州赶来京都,怕是人都要臭了……”
鹤儿只觉得后脊背发凉,不敢相信说这话的是自家姑娘,忙找了个由头退出屋子,结果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梅姨娘。
梅凝今日心情大好,午后约见了几个官眷喝茶。
更确切地说,是她们一听说梅凝的女儿要嫁进宰相府了,前来恭贺。
柏青漪觉得很可笑,一群妾室来恭维另一个妾室,还是因为她要去做妾室。
自己的娘怎么说也是大家出来的闺秀,为何如今这般庸俗?
看到梅凝进来,柏青漪准备下床请安。
梅凝扬着笑容拦道:“乖女儿,你就好好休息吧,跟娘还见外。”
柏青漪心中一沉,女儿?娘?这样亲切的词,她自己都记不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听到了。
“娘是有什么事吗?以前您可不常来我屋子啊。”
梅凝略显尴尬,继续笑道:“哪里的话,院中事务繁杂,娘不是之前顾不上嘛!”
柏青漪也不继续追问下去,直直地看着梅凝,看她想要干什么。
梅凝也不遮掩,示意秀芸将东西呈上。
只见秀芸捧了几本书递给柏青漪。
柏青漪接过来,大致翻了几页,就立即将书合上,心中瞬间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差点将白日里喝下去的汤药吐出来。
柏青漪将书一掷,怒视着梅凝:“娘你这是做什么?”
梅凝来之前就猜想到柏青漪会是这样的反应,绾了绾鬓边的碎发,淡然一笑:“你知道娘嫁进柏府前是做什么的?”
柏青漪当然知道,但她却想永远都不知道。
梅凝因此被柏家人诟病至现在,连同她都不受人待见。
尤其是柏老夫人,见到她就跟见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长这么大,柏青漪可从未感受过一丁点祖孙情谊。
柏青漪将头扭至一边,努力平复心情。
梅凝继续说道:“娘就是个官妓,但这不是我选的,这是刀架在脖子上逼的!不从那就得死!但是你看看我现在又是什么?”
梅凝双手一摊,自我欣赏了一番身上的殷红锦缎。这是当下最好的祥云锦,柏瑞也说这颜色衬得她明艳动人。
梅凝浅笑:“如若我现在还是个官妓,那你又是什么?”
柏青漪猛地转过头来,一脸嫌恶地看着梅凝。她竟然将如此丑陋之事说得这般坦然。
“你今天的吃穿用度,还有你四姑娘的尊贵身份,就是我用这些书换来的,不然我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柏青漪听到梅凝的话身上十分不爽,胸口堵得厉害,直喘粗气。这是她永远也洗不掉的屈辱,不是她做的,却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的卷宗。
梅凝看到柏青漪已经身子不适,站起身子准备离开。她冷冷地看着柏青漪,那冷冷淡淡的目光就如从前时一样:“我抓住了你父亲的心,才有了你的今日,聪明的女人不是靠才学,你娘我之前也是个有才情的,可是这些才情没有用,有用的,是那些。”梅凝目光看向被柏青漪丢到一边的书,也看到柏青漪的眸中微闪。
梅凝继续说道:“如今你好不容易攀上了宰相府,妾室又如何,先进宰相府,再一步一步地筹划,这样你才能摆脱庶女的命运,为娘的也能跟着你享享清福。”
说罢,梅凝就带着秀芸大步离去。
鹤儿刚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却见姨娘离开。
她送完梅凝后跑过来看到地上散落的书籍,打算捡起来。虽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上面男男女女的图画她却看得懂,瞬间红了脸,丢开了手里的书。
“姑娘……这……这是什么?”
这样污秽不堪的书,不该是富贵人家中该出现的,这点道理鹤儿还是明白的。
柏青漪两行清泪缓缓流下,眸中闪烁着绝望且愤怒的目光。
“去告诉那位,她要的,我做了,她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暮云斋。
蜜儿端来上好的云雾茶走进颜姝的屋中。
柏青潇闭上双眼嗅了嗅,浅笑道:“还是颜姨娘这里的茶香,闻着就是上等的好茶。”
颜姝接过蜜儿端来的茶放到了柏青潇的面前:“二姑娘莫要取笑我了,你可是将门儿媳,夫君又深得圣上赏识,日后等你做了当家主母,那个时候我可要登门讨茶喝了。”
柏青潇会心一笑,接过茶碗,细细品尝了一番,然后示意身边的香禾将备好的礼物呈上。
“颜姨娘一定要收下,我知道这些年颜家一直在高价寻找红玉参,要给五妹妹治疗寒证,我这株人参虽比不上红玉参珍贵,但却也是我夫君在外偶遇,花了重金买来的。”
颜姝看向香禾手里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株肥大须多的人参,是个极品。
颜姝感念柏青潇惦记,也不拒绝:“劳烦二姑娘关心,你的好意我就替你五妹妹收下了。”
柏青潇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颜姨娘,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告诉您。”
柏青潇今日以看望秦若安的由头回的柏府,暮色降临后,又匆匆赶到暮云斋。
突然造访,必有要事。
颜姝会意,立即让蜜儿出去守着。
柏青潇凑近颜姝:“颜姨娘对这件事有何看法?”
颜姝知道柏青潇是个聪明人,也知道她在指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必是宰相府的仇人所为。”
柏青潇点点头:“原来颜姨娘也猜到了,今日我侍奉婆母用早膳的时候婆母提到此事,因为关乎我的两个妹妹,她也十分关心,婆母说这事表面看着关乎两个妹妹的名声,实际上是为了拿宰相府说事。”
颜姝看着柏青潇,心头一暖。
二姑娘是真心待她,毫不忌讳地与她言谈这等秘事。
颜姝答道:“邵夫人果然不同于其他妇人。”
柏青潇继续说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必然是外边的人,但我推测,凝香阁里的也脱不开关系,不然那样私密的事情外人是如何得知的?”
这也是颜姝一直想不通的,柏青澜救柏青漪的事情,都发生在马车上,就算有人看到,怎么就会联想到是柏青澜扒了柏青漪的衣服。
柏青潇拉住颜姝的手:“我今日来就是要提醒姨娘,赶紧想办法让青澜脱身,我婆母说了,这很有可能是皇后和柳妃的暗斗,别人不知其中的问题,但是邵府曾经差点就被卷进斗争中,而后宫的争斗,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经受得起的。”
颜姝身子一怔,后背直冒冷汗。
柳妃?
这怎么又与柳妃娘娘扯上了关系呢?
事关青澜,这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