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澜拼了命地敲打冰室的门,不断喊着郭宜的名字。
但是外边早就没了动静,只留下撞击门的回音。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郭宜会对她痛下杀手。
郭宜平日里就只是跟在宋飞雁的身后,不言不语,十分乖巧,就连说话声音大都不曾有过,与宋飞雁的脾性截然相反,再加上她个头娇小,说话声也软软糯糯的。在众人眼中,她就跟个没长大的小妹妹一样。
所以柏青澜压根就没想过要提防她什么,更没有想到今日郭宜会对她有了杀心。
敲着敲着,柏青澜手都敲红了,靠在铁门上,深陷绝望。
其实到了此刻,还有什么是她想不到的呢?四姐姐变成今日这副模样,宋飞雁又上吊自尽,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天当中。就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之前所知道的,截然相反。
天气已经入了夏,柏青澜的身上只穿了件蔚蓝色襦裙,外边是月白轻纱。烈日之下,尚可清凉。可在这样的环境里,片刻就会寒气逼人,冰凉刺骨。
更何况柏青澜本就因为出生时,柏瑞在寒冬里将她和母亲一路抓回柏府,两人都落下寒证,受不得寒凉。
若不是这些年唐沛韫花了大价钱的调养,柏青澜的身子与柏青漪相差无几。
很快,柏青澜就觉得身子酸痛,关节处更是疼痛难耐。
冰室位于太书院的西南处,靠近山脚,地势阴凉,此刻又是上课时间,别说夫子和学生了,就连下人都不常来此处。柏青澜不断地在冰室中又跑又跳,让身体热起来,想着逃出去的办法。
慧纹去找夫子告假,若是回到马车上不见她的踪影,一定会在四处寻找,那么她只要不断弄出声响就好。
为了保证冰室温度,盖建冰库时就用了很厚的墙壁,唯有一扇铁门,不断敲击,还能发出声响。
柏青澜立即去冰室里边找到了凿冰的铁锥,然后拿起铁锥就往门上砸。
刺骨的温度,铁锥撞击的力度,让柏青澜的手很快就没了知觉。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疼痛已然麻木。
渐渐地柏青澜就不省人事,倒在了冰室中。
许久之后,柏青澜只觉得眼前一束光亮刺痛着她的双眼。可她怎么也醒不来,昏昏沉沉的。
难道她已经死了?那是不是就能看到宋飞雁了?当面跟她道个歉也是好的,上路也能心安些。
但是宋飞雁的鬼魂没看到,柏青漪却在黑暗中仿佛看到了禹修远的那张冰山脸。
冰室里见冰山,也真是恰到好处。
昏迷中的柏青澜竟然还扯出了一个微笑,气得身后的人无言以对。
渐渐地,柏青澜就感觉到身上有了温度,仿佛靠着一个火炉一样。
温暖、舒服、安然。
强有力的心跳撞击着柏青澜的后背,没多久她就醒了过来。
意识恢复后,她看到自己仍身处于冰室之中,但却不在地上。
而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柏青澜猛地转过头,就见身上只剩一件底衣的禹修远,如同一个人肉垫子一般,从身后紧紧地挨着她。
柏青澜跟见了鬼似的想要躲开,但是身上的酸痛让她动弹不得,只有一句冻僵了的声音颤抖地道:“夫……子,好巧啊。”
禹修远毫不闪躲地回给柏青澜一个嫌恶的眼神:“不巧,我是来找你的。”
一听是救兵,柏青澜惊呼:“那……那……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出去啊……”
柏青澜的嘴唇被冻得发紫,声音颤抖得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但是语气却十分激动。
禹修远的身子也开始冻得发抖,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指向铁门处。
冰室的铁门是专门找匠人做的推拉式的,这样取冰时只需拉开一个小缝,既方便进出,又不让过多热气流入。
这也是柏青澜相信郭宜推不动的原因。
这样的铁门,的确不是一个小姑娘推得动的。
方才柏青澜想过用铁锥在门缝处敲开一个缝,最起码能有些热气进来,但是使尽浑身力气,都没能敲开,却将门缝处的一个部件给损坏了。失了防滑的铁门,若没有人拉住,就会自动闭合。
禹修远的声音也颤抖着:“你不……不仅吃得多,还力大如牛,托你的……福,才将我二人困于此处。”
原来慧纹找不到柏青澜后,就去找了禹修远。
为了不引起骚动,禹修远只找了几个太书院的奴仆一同寻找。
众人将几个学馆几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寻到柏青澜的踪迹。
禹修远想着柏青澜贪玩,会不会来到后山,因为人少,大家都是单独行动的,禹修远也就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他听到冰室里好像有动静,担心是柏青澜,立马拉开冰室的门。
果然,柏青澜已经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禹修远立即冲进冰室去抱柏青澜,可谁知刚抱起柏青澜,铁门就因为损坏自动合上。
铁门滑动的力度撞击到了门闩,自然落锁,困住了二人。
禹修远看到了柏青澜手边的铁锥,也看到了门缝处损坏的迹象,便猜出发生了何事。
剩下的,就是眼前这番景象。
知道禹修远来作陪后,柏青澜又一次陷入绝望之中。
原本有了精神的身子,又因为疼痛瘫软下来,紧紧地靠在了禹修远的身上。
那一刻柏青澜才嗅到那股熟悉的墨香味,近在咫尺。垂眸一看,身上盖着的,竟是禹修远的衣衫。
而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底衣。
那么两人前胸贴后背的,隔着这样一件衣服,不就等同于有了肌肤之亲?
感受着禹修远身上的体温,柏青澜立刻红了脸。
寒冷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撞得禹修远也晃了下。
柏青澜这才发现,自己虽然紧紧地靠着禹修远,但是他的手一直放在膝盖上,不碰到柏青澜身上任何位置。
她突然想起那日送四姐姐到木槿医馆路上时,禹修远也是在外驾车,与她们三人隔开。
谦谦君子,奉礼守制。
他是座不近人情的冰山,却也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好冰山。
想到此处柏青澜心怀愧疚地低下了头,懊恼之前在心中无数次诅咒禹修远的场景。要不是禹修远,此刻的柏青澜估计真的要去见宋飞雁了。
就在这时,柏青澜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禹修远的身子也抖得跟个筛糠一样。
而他置于膝盖上的双手似要弯曲,却呈半握状无法动弹。
此刻的禹修远就如同赤裸着身体。
他将衣裳给了柏青澜,又用自己的体温为已经冻僵了的柏青澜恢复了些温度。
再这样下去,禹修远一定会冻坏的。
柏青澜一咬牙,心一横,坐起身子,然后用禹修远的衣服紧紧包住两个人。
一只手臂搂过禹修远的脖子,抓住衣衫。
而另一只手握起他已经冻僵了的手,帮他暖手。
就这样,柏青澜毫不忌讳地坐在了禹修远的身上,二人贴得更紧了,互相取暖。
禹修远被柏青澜压着,再加上冻得浑身麻木,毫无反抗之力。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柏青澜,颤抖地怒斥:“我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
柏青澜没好气地瞪了禹修远一眼:“您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危难当头,命最重要,为何非要你死我活,一起活下去不好么?”
也不知禹修远是被柏青澜气坏了,还是因为此刻的亲密而略显窘迫。
闭上了双眼,不再看柏青澜。
“你为何被关在了这里?”
柏青澜欲言又止,她不想说出郭宜,因为她知道,郭宜是把宋飞雁当成了亲姐姐,两人感情深厚。
就像她为了柏青漪不愿给宋飞雁作证一样,郭宜为了宋飞雁才对她起了杀心。
看柏青澜半天不作答,禹修远也不继续追问。
而是淡淡道了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无论身处何地,家中权贵又如何,学会自保才是最重要的。”
柏青澜似懂非懂,看着禹修远出了神。
禹修远睁开双眼,恰好与柏青澜四目相交。
二人皆因目光碰触立即看向别处。
禹修远又道:“如果你连自保都不会,日后如何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柏青澜缓缓看向禹修远,心中想到了很多人。
母亲、外祖母、慧纹、蜜儿姑姑……
她好像一直都是被护着的那个,而她们始终都是为她而奔波着。
二人再没有说什么,而是紧紧地抱在一起,身处于冰室之中,相依为命。
柏青澜不由自主地靠在了禹修远的肩头,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禹修远的心跳好像更快了,脖颈间也尽是他温热的鼻息。
寒冷之中尚有一丝温暖,拉着柏青澜,让她只想活下去。
再往后,柏青澜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飞雁……”
太书院中,又是一年一次的花季。
漫天桃花,随风飘散。
落在未央湖上,也落在南山脚下,还有那个绿衣少女的肩头上,随着如绸缎般明亮的青丝,随风舞动。
柏青澜远远地就看到了宋飞雁的身影,她站在未央湖边,看着平静的湖面一动不动。
听到柏青澜的声音后,她转过身来,对着柏青澜畅然一笑。
宋飞雁固然跋扈,但是性格爽朗,毫不遮掩。
看到柏青澜后,她挥了挥手,似是道别,又好像在与她打招呼。
柏青澜想要跑到宋飞雁的身边,但是双脚如同灌了铅似的挪不动丝毫。
柏青澜只能大喊:“飞雁,对不起。”
也不知宋飞雁有没有听到,看着柏青澜笑着,没有宰相府的束缚,也没有娇小姐的尊贵,就是纯纯粹粹,简简单单地笑着。
随即,宋飞雁转过身去,渐渐消失在未央湖中。
“飞雁……飞雁……对不起!”
柏青澜从梦中惊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是在自己的床榻上,月白色的沉水纱,月光之下,如湖水般波光粼粼,但是屋子里门窗紧闭,就着微弱的烛火,闪烁着死气沉沉的光芒。
“姑娘,你终于醒了。”慧纹听到柏青澜的声音后,立马跑了过来。
柏青澜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事情,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慧纹抓起柏青澜的手,看看体温有没有恢复:“我们是在冰室里发现的你和禹夫子,那个禹夫子真的是狠心,你都昏迷不醒了,却任由你躺在地上,也不管你。”
柏青澜疑惑,任由她躺在地上?
自己不是跟禹修远抱……在一起的吗……怎么……
“那禹夫子呢?”柏青澜猜到应该是禹修远为了避嫌,在他们打开门之前,穿回衣服,然后做出不管不顾的假象。
慧纹看着柏青澜,悄声说:“禹夫子的后背冻伤了,应该是靠在冰上太久冻的,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柏青澜心中一沉,知道慧纹是为了哄她开心,故意这么说的,并非恶意诅咒。
而且她也猜出,禹修远的冻伤,应该是为了护她,脱掉衣裳那段时间冻的。
慧纹见柏青澜的脸色不大好,继续安慰:“姑娘可还记得救四姑娘的木槿大夫,这一回就是她救的你,而且她还说有办法治你的寒证,姨娘听了后,立即传信给夫人,让她也来京都。”
柏青澜点点头,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不知怎么的,柏青澜下意识想起与禹修远在冰室里的肌肤碰触,脸颊和脖颈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母亲呢?”柏青澜突然想到郭宜和宋飞雁,想问问颜姝究竟该怎么办。
慧纹答道:“二姑娘来了,说是要跟姨娘说宰相府里的事。”
一听宰相府,柏青澜心底一沉,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