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的时候,柏府的三个孩子就准备往太书院走。
柏青澜一脸憔悴,走路摇摇欲坠的。慧纹紧紧跟在身后,生怕五姑娘走在路上就睡着了。
昨夜,柏青澜抄写《内训》一直到了丑时,问母亲为何要主动领罚,她们又没做错什么。
颜姝只一句:“这世上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
父亲的斥责让柏青澜一整夜都没想明白为何帮着哥哥姐姐出头,就成了与外男接触过密,成了“放荡”之事。
她的这个哥哥向来就很跋扈,别说是太书院的学生了,平时就连她跟四姐姐,都没见柏青渲给过好脸,总是将嫡庶有别挂在嘴上,看不起她们。所以柏青澜与柏青渲也只是名义上的兄妹,没什么过深的感情。
但是有一次柏青澜实在看不惯太书院的一些权贵子弟就欺负他们柏府的人,便帮着柏青渲揍了他们。当时两人同仇敌忾,兄妹齐心。柏青渲还冲着柏青澜扬了扬眉毛,说了句“干得好”。所以柏青渲就算再讨人厌,也不会把柏青澜的一致对外说成“放荡之事”。
那么就只有四姐姐了。
柏青漪抄书的时候,笔下写着,心里想着。
当眼前一出现四姐姐的样子时,柏青澜使劲摇了摇头。怎么会是四姐姐呢,她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看到柏青澜被夫子打手板,还主动提出要帮柏青澜完成课业。
所以,柏青澜不愿意把柏青漪想成告密之人。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且对自己也好,怎么会在父亲面前颠倒是非呢?
最后,柏青澜也不愿再去想这些糟心之事,太书院那么多人呢,柏府陪读的家仆也有好几个,肯定是另有他人在父亲耳边胡言乱语,日后多加留心就好。
出府的时候,柏青澜看到四姐姐已经到了,直直立在门前。柏青漪弱柳扶风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心生怜爱。
柏青澜更加打消了柏青漪告密的念头。她眯着眼睛,无精打采地问了句:“四姐姐身体可好些,夜里无碍吧。”
柏青漪点头微笑:“昨晚本想去暮云斋中好好谢谢五妹妹,但是回去后身子一直不爽,就早早歇下了。”
柏青澜扬了扬手:“你跟我说什么谢谢,以后咱们还是躲着点那个宋飞雁,四姐姐你也要小心点,别再让面纱被掀开了。”
说罢柏青澜就先上了马车,去往太书院的路上且有些时间,还能小憩一下。如果在禹夫子的课上打瞌睡,那必然是一顿手板。
柏青漪看着柏青澜上了马车,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前仿佛看到自己的小衣敞露在外,街上的百姓围着她看的画面。
凭什么,她也是大家小姐,为何要受这样的屈辱。
凭什么柏青澜就能从庶女变成嫡女,而她却从未感受过父母宠爱。
就为了能在柏府中有名有姓,她日夜挑灯苦读,学有所成,在太书院中拔得头筹,却得不到父亲的一句称赞,娘亲的一丝骄傲。
想着想着,柏青漪只觉得胸口闷得慌,下意识地喘了起来。
鹤儿看到四姑娘脸色不大对,伸手扶住:“姑娘,咱们也上马车吧。”
柏青漪摇摇头:“再等等。”
过了一会柏青渲和书童清明也走了出来。看到柏青渲后,柏青漪面纱下的嘴角扬了起来,欲要上前相迎。
柏青渲因为天字馆落榜,秦若安责罚他抄了一夜的书,也是昏昏欲睡的,只想速速上到马车里,睡一小会。清明冲着柏青漪请安问好,而柏青渲就仿佛没有看到柏青漪一样,擦肩而过,什么话也没说,直直上了马车。
留下柏青漪愣在原地。
她本想哥哥最起码也能问上她一句吧,昨日那么凶险,再怎么样他们也是一母同胞。但结果却是上了车的柏青渲,还十分不耐烦地吼了句:“怎么还不走。”
柏青漪苦笑一声,然后让鹤儿将她扶上了马车。
等柏府兄妹三人到达太书院的时候,宋飞雁已经到了。
宰相府离太书院只有数步远,就是这数步之远,让宋飞雁感受到了何为人言可畏。就在柏青澜他们在路上的这段时间里,宋飞雁因妒生恨,心生杀意的事情就在京都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见柏青澜她们下了马车,宋飞雁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去,指着柏青漪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个不知好歹的庶女,我跟你争宠?我嫉妒你?你也配?”
柏青漪看到宋飞雁的这番阵仗连连后退,鹤儿也赶紧上前护住了她。
娇弱的柏青漪在宋飞雁面前,毫无胜算。且宋飞雁气势压人,丝毫不给柏青漪解释的机会。柏青澜见状,挡在柏青漪的前头:“你在这胡说什么?昨天害得我四姐姐命都要没了,你今日还想干吗?”
“我胡说?柏青漪你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儿说清楚了,我何时嫉妒过你?你也配和我表兄搭上关系?”
此话一出,柏青澜更听得云里雾里了,这怎么还和梁翰扯上了关系?
柏青漪躲在鹤儿身后一言不发,而宋飞雁一句又一句地把柏青漪骂得体无完肤。
很快,她们四周就围满了前来上课的学子。
争论间柏青澜嗅到了一个可怕的味道,那人独有的墨香,禹修远!
隔着层层人群柏青澜都能感受到禹修远的气息。
“都什么时辰了,围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见是禹夫子,纷纷散开,去到各自的学堂。
宋飞雁冲着柏青漪狠狠丢下一句:“你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听说你娘还曾做过官妓,真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副浪荡样,你也配喜欢我表兄,不要脸的东西!”
宋飞雁说的话刺耳尖锐,句句伤人,柏青澜欲要上前动手。
禹夫子冷冷一句:“姑娘家的,莫要让谈吐降低了身份。”
宋飞雁不再言语,气得转身离去。
禹修远又递给柏青澜一个狠厉的眼神:“过来找我背书。”
柏青澜只得乖乖跟上前去,走之前拍了拍柏青漪的手:“四姐姐别跟她一般见识,气伤了自己。”
鹤儿搀着柏青漪也往学堂走去。
谁都没有看见,柏青漪悄悄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方才柏青澜摸过她的那只手。
然后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一到黄字馆中禹修远就让柏青澜背诵。
柏青澜被宋飞雁气得下意识地背起了昨晚抄了一夜的《内训》。
背了两句又想起母亲说的话,然后开始装傻,一脸为难。
这自然引得其他学子哄堂大笑,《逍遥游》是他们两个月前就该完成的课业,到现在了柏青澜都还没有背清楚,还居然背成别的了。
有人直言:“柏青澜书背不好,妇德学得还挺好,看来以后是要做当家主母的。”
“可不是,人家不仅会扬手打人,还当街扒姐姐的衣服,可厉害了。”
柏青澜大惊,为何昨日马车上的事情会被别人知晓,而且还传得这么难听。她昨日还专门往窗外望了望,那时朱雀街头只有很少的人,怎么会看到车里的景象。
更何况禹修远在外边驾着车,那阵仗,无人敢靠近啊。柏青澜下意识地看向禹修远,他当时也在,作为夫子解释一下,大家一定不会再乱传。
可禹修远却冷冷一句:“去外边背,什么时候背会,什么时候回家。”
柏青澜又看了禹修远一眼,想要知道他为何不为四姐姐说话,这可是关乎女子名节啊。
但是禹修远递给柏青澜一个骇然的眼神,就这样,柏青澜被赶出了学堂。
她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别说是一个《逍遥游》了,就是十个,她很快就能背完。可是娘就是要她装成一副蠢笨的模样,宁可挨手板,也不能背出文章。
不然一会禹夫子问起的时候稍稍背一点吧,不然错过了晚膳,那可就要饿死了。
柏青澜漫无目的地走在太书院中,现在只能打发下时间,熬到禹修远检查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她走到了未央湖边。
那是数年前,皇上为奖赏太书院成绩卓越,专门找人修建的。太书院每年都会举办诗会,让众学子们游湖作诗,算得上京都的一件雅事。未央湖中养了许多红鲤,寓意吉祥安和。许多参加科举的学子考前都会来此垂钓一番,若是第一条鱼就能钓得红鲤鱼,定是好兆头。
柏青澜才不信这样的传言,想看看未央湖里的红鲤究竟有何不同,便走过去打算捞一条鱼。
就在这时柏青澜看到了正在湖边争论的柏青漪和宋飞雁。两人似乎争吵得十分激烈,柏青澜怕四姐姐吃亏,连忙走过去帮忙。
这时柏青漪看到了柏青澜,刹那间,柏青漪连连后退,而宋飞雁逼上前去。还未等柏青澜赶过去,就看到柏青漪掉进了湖里。
而就在落水之前,二人挨得很近。
看起来就是宋飞雁把柏青漪推进了湖里。
就算是其他娇贵的姑娘在湖里这样折腾一番,都会要了半条命,更何况是柏青漪这样病痛缠身的人呢。
前一日旧疾发作,紧接着就又落水。
听到柏青澜的呼声众人都跑了出来,下人们连忙下湖救起柏青漪,然后包裹住身子,将柏青漪送进太书院的内阁。万幸的是,今日正好木槿来给禹丞把脉,见此情景,立马吩咐女使们烧水换衣,而她立即开始救治。
回头再看看宋飞雁,立在一边嘴里嘟囔着:“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此话一出,柏青澜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出来,她质问宋飞雁:“你为何与我四姐姐出现在未央湖边,你为何还不放过她?”
“是她说的要与我说什么事情,刚刚也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宋飞雁看着柏青澜,“你不是方才也在此处,应该看到了啊。”
想想四姐姐昨日在马车上无法呼吸的样子,还有方才被下人们救起,奄奄一息的模样,柏青澜怒斥:“谁不知道我四姐姐走得快了都会大喘,掉进水中还不要了她的命?”
禹修远立即让人拉开了两人,然后吩咐下人分别去柏府跟宰相府通报。
然后夫子们遣散了众学子们,这件事情表面上算是消停了。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府上都来人了。
宰相府离得近,梁夫人乘轿而来,身边搀扶着的嬷嬷正是昨日带着宋飞雁来府里道歉的嬷嬷。
只见梁夫人步履从容,仪态威严,情急之下还能大方得体,看不出一丝忧虑的模样。
宋飞雁见靠山来了,立马冲上前去:“姨母,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下去的。”
梁夫人却斥责道:“沉不住气的东西。”
禹丞出来相迎,梁夫人立即从容一笑:“柏家的姑娘可还安好?”
“还在内阁救治。”
“还请院长快带我去看看!”
梁夫人离开后没多久秦若安带着颜姝也匆匆赶来。颜姝一把拉过柏青澜,示意她莫要出声,然后两人就上了马车。而秦若安作为柏府大娘子,也去了内阁查看情况。
柏青澜问颜姝,为何她们不前去查看。
“四姑娘落了水,我们跟去那么多人,是要让宰相夫人觉得我们人多势众吗?”
柏青澜明白了,点点头:“那娘你怎么来了?”
颜姝看着柏青澜无邪的面容,心中十分纠结。这孩子,都还知自己已经身陷流言之中。
心思歹毒,坑害家姐。
就只是孩子们间的打闹,先是被传成争宠害命,后又发生落水之事。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不是闺阁姑娘们玩乐那么简单了。
颜姝深吸一口气:“娘是担心你。”
颜姝决定不再隐瞒,将外边的传言,以及她的担心告诉了柏青澜。
柏青澜虽然只有十几岁,但是跟着颜姝读书的这些年,也学了不少。
听完颜姝的话之后,柏青澜倒吸一口凉气:“娘你是说这事还牵扯到了朝政?”
颜姝示意柏青澜压低声音,然后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见四下无人,问柏青澜:“娘问你,不管事情真假,梁翰心属你四姐姐,然后导致宋飞雁生妒,心怀杀意,今日还出了落水之事,最受牵连的是谁?”
“宰相府。”柏青澜沉声道,眸中黯然无光。
宰相府的小公子还未娶妻,就得了个浪子的名声,宰相府的表小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出手害人。
最惹人争议的,就是宰相府。而宰相府的背后,还有一件谁也不敢妄加揣度的事情,就是柳妃和皇后的争斗。
之后的时间,柏青澜和颜姝就在马车中静静等待,谁也不敢说话,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她们这些女眷能左右得了的。
片刻之后,秦若安和梁夫人一同走了出来。两人一团祥和,并肩而行。
梁夫人带着宋飞雁坦然离去。
而秦若安跟在后边毕恭毕敬地送走她们。
颜姝和柏青澜相视无言,随着秦若安、柏青渲,还有被抬上马车的柏青漪皆回到府中。
柏青漪通过木槿的救治已经无碍,但是身子虚得要命,回凝香阁休息。
柏瑞也因此事从朝中赶来,而秦若安连同柏老夫人等候他多时。关起门来,三人商议了很久。
午膳刚过,宰相府就来人了,提着数十箱聘礼来提亲。
说是宰相府小公子梁翰,愿意纳柏青漪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