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后。
“五妹妹,你跑慢点!”
说话的,是宣正大夫柏瑞的四女儿柏青漪。她身着一条黛色百褶如意月裙,外边穿了件青色纱衣,头上梳了个百花分肖髻,将其娇弱的身姿凸显得恰到好处。
而且她的娇弱并非有意为之,故作娇贵姿态,而是四姑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走得稍快一点都会喘上半天。
柏青漪能够长这么大,还得谢谢她的五妹妹柏青澜。当初梅凝压根就没想着好好养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后来因为柏府里的孩子日后都能去太书院学习,梅凝就想着,太书院教出来的女儿,嫁谁嫁不得。等到及笄之后,再好好替柏青漪寻一个有权有势的夫家,她这个做娘的也能沾沾光,说不定还能帮衬儿子。
一儿一女皆有所为,看秦若安还怎么将她踩在脚下。
可说到这个柏青渲,梅凝心中说不出的苦。自从柏青渲被接去蘅芜苑后,老夫人罚她禁足在凝香阁中。整整十五个月,她都没能迈出凝香阁半步。最后,她只能故技重施,让贴身女使秀芸暗中寻来一些仙人刺的飘絮,引发柏青漪的喘疾。
彼时正当春风正浓的时候,仙人刺的飘絮吹得京都到处都是。随风飘入院中也是常见,说不定就是柏青漪在院中玩的时候,嬷嬷一个没注意就让柏青漪吸进了鼻中。
所以没人会想到是梅凝所做,救治四姑娘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郎中日夜入府为其治病,梅凝也渐渐解了禁足,贴身照顾四姑娘。但是郎中直言,如果再中一次招,四姑娘的喘疾就真的无药可医了。梅凝看着呼吸急促的女儿,心里丝毫没有愧疚之意,而是认为柏青漪是她仅剩的一张牌,用好了才行,她眼下也只能靠女儿去翻身了。所以梅凝自小教导柏青漪要跟五妹妹走得近一些。
颜姝背后有柳妃,柏瑞又忌惮柳妃的权势。
换言之,无论出于什么缘由,柏瑞都会关照柏青澜。
如果柏青漪常出现在柏青澜身边,自然柏瑞就会看到柏青漪。
柏青漪的眉眼像极了梅凝,柳眉弯弯,媚眼如丝,温婉可人。看着柏青漪,柏瑞也就会想起梅凝。再怎么样,梅凝毕竟为他生了唯一的儿子,且忠贞不二,在柏府里十多年来任劳任怨。因此,梅凝计谋得逞,靠着女儿还真又留住了柏瑞的心。
反倒是那个颜姝,虽享受着二夫人的待遇,但柏瑞再也没有留宿过她的暮云斋。
“四姐姐,你慢慢走,我先过去看看。”
柏青澜穿着一件月白色襦裙,头绾垂挂髻,正提着裙摆大步往前跑。她要比柏青漪矮一头,但是蹦蹦跳跳的,十分灵动。
她的女使慧纹捧着柏青澜的书袋和食盒,踉踉跄跄地在后边追着:“姑娘,你跑慢一点,小心摔着。”
柏青澜哪管这些,三两步就跑到了太书院的门口,往人群中挤。今天是太书院半年一试的放榜日子。柏青渲能否考进天字馆,就全看这次成绩了。
太书院按照公子小姐们的年纪和等级,分为“天地玄黄”四个馆,每半年一试,进行等级划分。毕竟来这里读书的都是京都贵胄的子女,日后男子是要入朝为官,而女子则选秀入宫,或者嫁进高门,做当家主母。
院长禹丞是个惜才之人,选拔出来进入天字馆的,都是亲自教授,为胥朝培育栋梁。
柏青澜才不在乎柏青渲能不能进入天字馆,而是祖母说了,只要柏青渲能考进天字馆,就请玉贤楼的大师傅,入府做席,设宴庆贺。
蜜儿姑姑曾偷偷地给柏青澜从玉贤楼里买过甜酪。柏青澜做梦都能记起它的味道。
一碗甜酪就足以让她记挂这么久,那么其他的菜肴也一定十分可口。
为了能让柏青渲考进天字馆,柏青澜可是在祠堂里跪了好几天,祈求祖宗保佑。
太书院侧墙边上,围满了前来看榜的学生。
柏青澜使劲儿地往里挤,借着身材娇小的优势,很快就挤到了最前边。
她一个一个名字挨着过,高一点的地方,还往上蹦着看,也不知看了多少遍,天字馆的名册上,怎么都看不到柏青渲的名字。
后边的学生被柏青澜跳来跳去的,什么都看不见,抱怨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这么没规矩。”
“柏府的那个庶女,黄字馆里《诗经》都背不清楚的蠢蛋。”
“嘘,可别瞎说,人家已经是嫡女了。”
“再怎么改族谱那也是妾室生的,就算飞上高枝,乌鸦也成不了凤凰。”
“哈哈哈哈……”十二三岁是男孩子们最贪玩的年纪,又都是家中被宠大的嫡子,嘴上自然没什么遮拦。
而且柏府的这三个孩子,都是妾室所生,柏瑞也不是什么高官,自然,他们三个就成了太书院中最受欺负的人。
柏青渲也是自小养在老夫人膝下的,住进蘅芜苑后,秦若安更是待他如亲生儿子一样,哪受过这样的气。每次其他孩子嘲笑他是妾室所生时,他都会与那些人打起来,脸上带着伤,衣服也都是墨渍,回府后,柏瑞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罚他去跪祠堂,然后亲自登门道歉。
因为太书院里念书的孩子,家中都是朝中权贵,不是他这个五品小官惹得起的。孩子不懂什么,但是大人们总能猜出什么。像柏瑞这样的官阶,且还是妾室生的孩子,能来这里读书的,背后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以,孩子们打架,大人们全当玩乐,根本不放在心上。
倒是柏青渲,打心底里恨极了梅凝,为何她是自己的生母,而秦若安只是名义上的母亲。
看到柏青澜被众人嘲笑,也知道自己又没考进天字馆,躲在一边的柏青渲气得扭头就走。
身边的书童清明赶紧追上去劝阻:“三哥儿,先生马上就来了,您要去哪呀?”
“回家!!还嫌不够丢人吗?”
柏青渲已是束发之年,但是其脾性还跟个孩子一样,受不了半点委屈。
秦若安深知从太书院的天字馆出来的学生日后有多受朝廷重用,一直劝慰柏青渲,只管好好念书,考进天字馆,其余的不予理睬就好了。可柏青渲的才华也就那样了,能考进地字馆已经废了半条命了,再怎么努力,也够不到天字馆半分。
倒是他的亲妹妹柏青漪,颇有才情,是姑娘们中,最出色的一个。她一直都是玄字馆的榜首,因为女子的身份,姑娘们也都只在“玄”“黄”两馆念书。
虽身在玄字馆中,但是柏青漪早就开始借哥哥的书去读。晦涩难懂的课本在柏青漪的手中,反倒成了有趣耐看的好书。而且众人不知的是,柏青渲的许多作业,都是柏青漪帮他完成的。
见哥哥负气而走,柏青漪立在一边行礼相送。
柏青漪的女使鹤儿问道:“姑娘不劝劝三哥儿吗?”
“劝什么,他多留下来一刻,娘就多问我一句。”
因为柏青渲憎恨梅凝,就再也没有踏进凝香阁半步,而梅凝思子心切,每日也只能从柏青漪的口中知晓儿子在书院的情况。
她从不在乎柏青漪在书院里有多出色,只在乎柏青渲穿得多不多,念书累不累。柏青漪的目光淡然,看向人群,心中十分难受。
因为就算她不过去,也知道玄字馆的榜首,是她的名字。
由于方才追柏青澜走得快,胸口又是一阵不爽,柏青漪拿起帕子捂住嘴就开始咳。
为了隔开异物,柏青漪出门就会戴着面纱,再加上她娇弱的身姿,这番打扮还颇有“我见犹怜”的感觉。
书院里的许多男孩子就喜欢柏青漪这样柔弱之态,总是暗地里悄悄送柏青漪各种小东西。
毕竟男女有别,柏青漪怕传出闲话,一样物件儿也没收过,于是就有人说她庶女之身,故作嫡女清高。
“呦,我们的娇小姐又开始东施效颦了。”
听声音柏青漪就知道来者是宰相府的表小姐宋飞雁。她仗着姨父是当朝宰相,在太书院中嚣张跋扈,把谁都不放在眼中。
柏青漪连忙欠身行礼,规规矩矩地道了句:“姑娘安好。”
宋飞雁嗤鼻一笑:“你怎么还能来书院读书啊,这两天漫天飞絮,小心读书读得命都没了。”
柏青漪纤细的手指紧紧捏着帕子,只觉得指甲掐得掌心生疼,但是面儿上依旧大方温柔,冲着宋飞雁浅笑道:“劳心姑娘牵挂,我会小心注意的。”
宋飞雁吃了瘪,也不愿多与她置气,她猛地掠过柏青漪的身子,没好气地道了句:“好狗不挡道!”
宋飞雁的劲儿很大,撞得柏青漪身子没站稳,栽倒在身后的树干上。这一撞,树上沾着的飘絮被震了下来,而柏青漪的面纱凑巧飞起。柏青漪因为摔倒大喘着粗气,瞬间将一片飞絮吸入鼻中。
鹤儿人都吓傻了,大声惊呼:“姑娘!!”
柏青澜闻声赶来,就看到四姐姐躺在地上捂着脖颈喘不上气,睁着双眼,十分难受,脸都涨红了。
就连罪魁祸首宋飞雁都吓得脸色发白,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家都纷纷围了上来,柏青澜努力稳住心神,吩咐鹤儿和慧纹一个去找马车,一个去书院里找先生,然后跪在地上帮柏青漪顺气。
还没等书院里的先生们赶来,一白衣翩翩,身上满是墨香的男子大步走来。没等柏青澜反应过来,就一把横抱起柏青漪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等看清是谁后,柏青澜一个激灵。
她一见此人就浑身不适。
因为此人正是黄字馆新来的先生,整日就会打柏青澜戒尺的,院长禹丞之子,禹修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