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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建立时

隋朝统一中国后,二十多年就灭亡了。在唐型王朝之前,往往有一个短暂的统一王朝。因为前面这个大乱世,太不容易收拾了。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乱了那么久,光是完成统一,就要耗尽一拨人所有的力气。乱了这么久,大家都遗忘了该怎样去统治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在统一的过程中,必然要犯下很多错误,积累很多仇怨。国家在形式上统一后,原来错综复杂的不同利益集团都被继承下来,如何摆平这些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是个很大的问题。刚用暴力完成统一的政权,是没有力气和经验应对这个问题的,所以很容易翻船。秦朝和隋朝,都是这样的问题。

所以,大乱世后的第一个统一王朝,是立不住的,只能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下一个王朝,充分借鉴短命王朝失败的教训,就可以站得比较久了。公元618年,关陇军阀李渊(566—635年)借助农民起义的力量,推翻隋朝,建立了唐朝。

不仅唐朝,前面的汉朝,后面的明朝,在建国的时候,都依靠了农民起义的力量。不过,“依靠”仅仅是“依靠”而已,要是把这视为“泥腿子做了皇帝”,也不符合事实。李渊就不用说了,即使是刘邦、朱元璋,也不是真正的农民。刘邦、朱元璋属于“吏”这个阶层,就是不入流的官,比九品再低的官。他们不是贵族,但是比农民要优越。刘邦和朱元璋都是“吏”这个阶层出现的有特殊天赋的人物,而围绕在他们身边的,辅佐他们的,还是一群贵族。最后建立一个新王朝,还是这个贵族群体的胜利。总有人说,刘邦打败了项羽,是流氓打败了贵族。其实,虽然刘邦的出身似乎比项羽低一点,但张良可是正牌的贵族出身。刘邦集团对项羽集团的胜利,也是张良们的胜利,仍然是贵族的胜利。在这些唐型王朝建国的过程中,农民起义只是最初的动力,贵族很快就占据了舞台的中心。

在唐型王朝的建立者里,李渊的出身是最高的。李渊不是出身于吏的阶层,他是贵族,而且是很高等的贵族,是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是金枝玉叶,是隋炀帝的表弟。唐朝虽然是唐型王朝,但是它的建立者是唐型王朝的建立者中出身最高的,因为这是中古时代,是一个贵族社会。

但是李渊没有他儿子的本事大,唐朝第一个有力量的君主,还是李渊的二儿子,唐太宗李世民(599—649年)。李世民本来不是李渊的法定继承人。因为他不是法定继承人,所以在唐朝建立的过程中,李渊舍得让他带兵打仗。反正他也不是太子,死了也没事,但是他又是候补太子,权威比弟弟们都大。所以让老二带兵是中古时代的一个惯例。但是他带兵打仗,他就有威信,等于唐朝的江山就是他打下来的,他的威信比他爸他哥都高。所以唐朝建立以后李世民就发动政变,把他哥他弟收拾了,让他爸退位了,自己当了皇帝。所以李世民虽然是唐朝的第二任皇帝,但基本上就等于是唐朝的开国君主了。

这一点李世民跟他表大爷隋炀帝杨广很像。杨广也是老二,也是带兵打仗,取代太子当了皇帝。《琅琊榜》里写的萧景琰也是这样,因为父皇不待见他,所以才带兵打仗,结果带兵打仗反而树立了威信,最后当了皇上。

带兵打仗的皇子取代了太子,怎么办呢?不怎么办,反正他也是老皇帝的儿子。不管是老大当皇帝,还是老二当皇帝,老皇帝都是太上皇,对他来说区别不大。这也是老皇帝敢于让老二手握兵权的原因。中古时代,萧景琰路线挺普遍的。

李世民是唐朝的实际建立者。唐型王朝的建立者,对前朝贵族的感情都是格外复杂的。一方面,他们是很骄傲的,能结束大乱世的人,总归是特别有本事的,而旧贵族则在大乱世里零落殆尽,正处在最弱势的时候;另一方面,他们仍然有抹不去的自卑,仍然会预设贵族以一万种方法看不起自己,仍然会在治国的时候遇到很多不懂的事。他们不是没想过凭借蛮力将苟延残喘的旧贵族压服,但这样一来,大家会觉得,这个新皇帝跟那些乱世暴君没有区别,会更看不起他,觉得他是野蛮人,不会真心实意地替他效力。

所以,是要放下自己的面子,接受被征服者的规训乃至嘲笑,换取旧贵族的治国经验与祝福;还是要板起脸来硬撑面子,换来臣民们更深的鄙视,这是这些开国皇帝们要做的选择。

李世民的心理障碍要比刘邦和朱元璋小得多,因为他好歹也是军事贵族出身,还是个写宫体诗的人,他和旧贵族的隔阂不那么严重。所以,他最顺利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也是他的贞观之治能得到后世称颂的原因之一。

但是,关陇贵族集团毕竟是一个庞大的集团,李世民一个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代表这个庞大集团里人人都服气。关陇贵族跟山东士族、江南士族的矛盾,仍然隐晦地浮动着。很多时候,正史中看不出痕迹,诗歌中却清晰地记录了那个时代的种种情绪。

我们要理解,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统一起来,肯定有各种各样的内部矛盾。不同的势力之间会暗暗地互相看不起。只不过前面的大乱世乱得太久了,大家太渴望统一了,太渴望太平的日子了,为了这个太平的日子,大家愿意建立一个联盟,愿意把互相之间的意见和鄙视压下来。一个大一统国家立住了以后,刚开始是很好治理的,因为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维护统一,都不愿意再分裂了,都不愿意再造反了。而且这个时候的皇帝,是在结束大乱世的战争中有军功的,他的威信很高,就算他有什么错误,大家也都愿意维护他。所以我们说贞观之治,觉得李世民很有本事,把天下治理得很好。其实这个时候把天下治理得好,也不需要无限大的本事。也不能把这个时代的生活想象得太好,因为刚刚结束了大乱世,国家还是比较穷的,朝廷也穷,百姓也穷,只是这个时候大家觉得只要天下太平就好,比较容易满足。真正的盛唐还没有到来,贞观之治还不是盛唐。

初唐的时候,大家还都比较隐忍,各阶层之间的矛盾是暗暗的,表现得不如中唐以后那么明显。这种暗暗的互相看不起,你不能说它没有,它是存在的,之所以没有爆发出来,只是大家现在还都互相忍着;但是你也不能想象得过分,因为它毕竟还没有爆发出来。这种暗暗的、没有爆发出来的情绪,恰恰是我们的文学存在的空间。

唐朝从隋朝手里继承了大一统的中国,也就继承了来自“后三国”的三个士族阶层。一个是来自北周的关陇贵族集团,这是跟皇权绑在一起的;一个是来自南朝的江南士人集团,这个集团在国初的文化优势比较大,但是很快就没落了,他们的姓氏除了意味着荣耀,几乎不能带来任何实际的好处了;还有一个就是来自北齐的山东士族。这个阶层的地位是介乎关陇集团和江南士人之间的。关陇集团是征服者,山东士族和江南士族都是被征服者,山东士族是先被征服的,所以地位比后被征服的江南士族稍微高一点。

中国的阶层就像周易里的爻位一样,远交近攻,相邻的阶层矛盾会比较大,要是中间隔了一个阶层,交往起来反而比较合拍。比如在江南士族看来,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是一样的,都是北方人,都是统治者、征服者,所以对他们都会怀有排斥、鄙视的心理。但如果皇帝真的来了,他们因为离得太远,还是会诚惶诚恐、好好合作的。更多的时候,他们只够得着山东士族,所以就把气都撒到山东士族身上了。

但实际上,山东士族跟皇帝也没那么好,山东士族也认为自己是被征服者,也会排斥、鄙视关陇贵族。因为他们够得着关陇贵族的机会更多一点,所以跟关陇贵族发生矛盾的机会也会更多一点,在排不清楚谁高谁低的时候,会刻意回避。对于同为被征服者的江南士族,他们则会觉得:“你们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看不起我们啊?是你们觉得自己格外高贵吗?我们也是有我们的文化的。”所以,对江南士族也有了误会和戒心。

比如说,山东士族一直不太喜欢南朝那种花里胡哨的宫体诗。你越说你有好多新创造,说我们落后,我越不愿意学。眼看着连皇帝也喜欢宫体诗了,那我就更不喜欢了。我就还写我们太康 以前的老诗老赋。其实,山东士族只是面子上不喜欢宫体诗,背地里早就偷偷学会了齐梁创造的格律。这样,他们既会写近体诗,也会写古体诗。高兴了就写近体诗,不高兴了就写古体诗。

从文化上说,江南士族有新文化,在新文学体式上走得最远;山东士族有旧文化,文化积淀最深厚;关陇贵族呢,就占了个没文化。北周文化本来相对北齐在文化上是落后的,一般文化水平比较低的比较容易建国。

不过,也不能说北周是没有文化的。关中也是有儒学世家的,只要好好地跟他们说,他们就会出来。更何况,征服者就是征服者,土豪就是再土,也是豪。钱到位了,礼貌只要及格,总是会有人肯过来的。所以北周后来就把庾信这样的文化精英都搜罗过来了。所以关陇集团是有文化的。

但还有一个问题,在中古的士族社会,歧视统治集团的文化水平,是一种政治正确。关陇贵族相对于山东士族是统治者,所以山东士族就歧视关陇集团的文化水平。而江南士族认为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是一样的,都是统治阶层,所以就歧视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的文化水平,认为自己有新文学。

这种歧视未必是符合事实的,很难说任何一个江南士族的文化水平都高于任何一个关陇贵族,但这种歧视是存在于当时人的心里的。如果山东士族有比关陇贵族强的地方,说出来大家都会叫好。如果关陇贵族比山东士族强,这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大家会说你是谄媚皇权。所以山东士族比关陇贵族强这个刻板印象,就在不断地加强。这样,山东士族在面对关陇贵族的时候,是有心理优势的。

当然这个心理优势只是相对的,也不能夸大。比如说让一个山东士族的儿子娶一个皇帝的女儿,他可能心里会抗拒,会没有那么欣喜若狂,因为他觉得不怎么需要皇帝的女儿给他带来的好处,然后会默认妻子没他有文化,默认皇帝老丈人会苛刻地对待自己,但是他还得按礼法伺候他的妻子,会觉得很麻烦。而你不要认为,他娶回来这个妻子,就会虐待她,他还是得小心地伺候着皇帝的女儿,尽管可能没有感情。

这样,江南士族就对政权既疏离又合作,山东士族对政权保持更多的独立性,对皇权形成一个比较强的制约。而关陇贵族就比较可怜,同时被山东士族和江南士族看不起,还得看他们的脸色,特别是看山东士族的脸色。

关陇贵族尽管未必比山东士族差,却愿意挨山东士族的骂。而且不是听听算了,而是真的会一挨骂就缩回手,会仔细琢磨。他们衷心希望自己能变得像山东士族一样受人尊敬,所以他们愿意看山东士族的脸色,接受他们的建议,一点一点地改变自己。尽管他们的改变、做出的努力,同样是会被山东士族嘲笑的。山东士族一边嘲笑他们,一边慢慢地接受了他们。关陇贵族一边被嘲笑着、被指责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CV6jfibdynbskanOPAjm2ySWKV37OfJyKWxT9SSSDXUGwMzom0NvLKZkQM9c8D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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