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轻微的蓄意

洋子紧闭双唇,抬头望向夕阳,一行泪水从她被染成橙色的脸颊上滑落。我不知道她此刻的泪水是因何而流,又是为谁而流。我不再开口,我想,今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1

达也死了。他就像枯叶一样从楼顶坠落,然后停止了呼吸。当时是放学时间,我正跟个傻子似的追着足球疯跑。

“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接着就看到有人从上面坠落了下来。那声音太响了,我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作为现场的众多目击者之一,一位和达也同班的同学田村如是阐述了这个悲伤的消息。

达也坠落的教学楼旁,此刻已经站满了人,旁边还停着一辆救护车。我推开人群走了进去,看到达也的遗体上盖着一块白布,正被人用担架抬起。我顿时生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达也!”

我很想冲上去看看达也的脸,笑着对他说:“瞧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就在这时,我的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抓住了。我朝来人瞪了一眼,原来是我们的班主任,人送外号“芋头”的井本老师。

“冷静点。”

井本的语调十分冷静,但在我听来却好像带着无限的威严,让我一步也不敢再动弹。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哇”的一阵尖叫。被放上担架的达也,右手突然垂了下来。他的手臂很细,且有些不自然地弯曲着,让人不禁联想到商店里的人体模型。

“吓死人了。”

一个看起来很胆小的人在旁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刚揪起那个混蛋的衣领,“住手”——井本再次出言制止了我。

载着达也的救护车离开后,辖区警察便开始了取证调查工作。他们似乎还找了目击学生打听情况。我在围观者中看到田村的身影后走了过去。

“没找你问话吗?”

话音刚落,田村就有些不服气似的噘起了嘴。

“一班那个藤尾,作为目击者代表去接受询问了。其实当时目击者很多,只是藤尾第一个报了警而已。更何况,他还是个学霸。”

“藤尾啊……”

我认识他,一个高个子、宽额头的同学。

“达也……行原他怎么会从楼顶掉下来?”

听我这么一问,田村交叉双臂回了一句:“我也不太清楚。”

他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就摔下来了。那会儿我正在楼下打球呢,根本不知道行原在上面。”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估计是自杀吧。”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我顿时火冒三丈,但还是强忍着愤怒向他道了谢,然后离开了那里。

我一边思考着下一步该做什么,一边在现场附近徘徊着。教学楼旁站着三个女生,她们正用手帕按着哭红了的眼睛。她们都是我和达也的同班同学。我也想哭,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

没过多久,班主任井本老师就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想必是刚刚接受了刑警的问话。从进入学校执教以来,他大概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吧。

井本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在看到我后,马上就小跑着过来了。

“中冈,你能来一下吗?警察好像有些事想问你。”

听我说什么也没看到后,井本点了点头。

“他们说想见见行原的好友。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去问问其他人吧。”

他的神情十分严肃。

我按照井本的指示,走进了教师办公室旁的访客接待室,只见里面坐着一位头发稀疏的中年刑警和一位年轻刑警。

他们首先询问了我和达也的关系。我告诉他们,我们从小学起就是最好的朋友,现在也是同班同学。

紧接着,他们又问了我一些诸如达也的性格、最近的状态、人际关系之类的问题。我知道,他们是觉得达也很可能是自杀的。

于是,等他们都问完了以后,我便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达也不是自杀的。”

听我这么一说,那位中年刑警一脸惊讶地“哦”了一声。

“为什么?”

“他没有自杀的理由。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遇到什么难事,也绝不可能选择自杀。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两位刑警对视一眼后,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接着,他们又问除了我之外达也还有哪些关系亲密的朋友。我想了一会儿后,说出了佐伯洋子的名字。显然,刑警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听井本老师说,他们从初中开始就是恋人关系了。”

我摇了摇头纠正道:“是从小学开始。”

与刑警的谈话持续了大约三十分钟。我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达也真的死了。

走出接待室后,我看到了正在走廊上等着的井本。但真正吸引我目光的,其实是低头站在一旁的佐伯洋子。她似乎刚刚哭过,眼圈一片通红。她朝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悲伤过度,立刻用手帕捂住了眼睛,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目送洋子走进接待室后,我想了片刻,随即走向球场,然后在饮水机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大约三十分钟后,洋子结束问话走了出来。看到她步履摇晃地出现在教学楼的门口后,我也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累了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冒出这句话。不过,我也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

洋子浑身僵硬,就像一个老旧的机械娃娃。我们面对面地站着,沉默了许久。

就在我准备张嘴说话时,洋子率先开了口:“不要说那些安慰我的话。”

她语速很快,但咬字十分清晰。说罢,她用右手撩起了垂在额前的黑色直发。先前脸上的泪痕已然消失。

我闭上了嘴,因为我刚才想说的,还真是一些安慰她的话。说起来,她从小学开始就是如此,即便是受了欺负,也不希望被人安慰。

洋子慢慢走了过来,接着在我面前大约一米处停下脚步,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今天,就由阿良你送我回家吧,就当是替他……吧。”

她的声音中仿佛带着一丝哀求。我依旧沉默着,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推着自行车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在路上,洋子和我说起了刑警问她的那些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得知这件事的?”

据说这是刑警问的第一个问题。她回答说当时她在教室里,是同学跑来通知她的。

“一开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一听到阿达死了,瞬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保健室的床上了。”

这大概就是警方没有马上找她问话的原因吧。

后来的问题,似乎就和问我的那些差不多了。就连她也不知道达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种地方,而且最近达也身上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关于这一点,洋子和我的回答完全一样。

直到我将她送到家门口,她都没有流下过一滴眼泪。这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天生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当然,我也十分佩服她的坚强。

回家的途中,我顺便去了一趟达也家。门前一片漆黑,四周鸦雀无声。家里的人估计都去警察局或是医院了吧。我踩下自行车的踏板。不知为何,眼泪突然夺眶而出,黄昏的风景也随之变得扭曲。

回到家后,我立刻给看到了事件经过的藤尾打了个电话。我告诉他想马上和他见面谈点事情。他二话不说,立刻同意了,并说他也觉得有些地方想不明白。

我们约在藤尾家附近的一个公园里见面。那是一座十分冷清的小公园,除了秋千和滑梯就没有什么其他设施了。不过正是因为人迹罕至,才更适合谈些秘密之事。

“我们班正好就在行原掉下来的那栋教学楼对面的三楼。那会儿我坐在教室里看书,正好看累了,就想着看看窗外放松一下眼睛,哪承想就看到了那一幕。”

藤尾一边坐在秋千上晃动着修长的身体,一边慢慢回忆当时的情景。

“也就是说……你看到了达也掉下来时的情景?”我有些紧张地问了一句。

藤尾立刻用力点头,说:“看到了。”

“我看到行原的时候,他已经爬到楼顶的围栏上了。太危险了,我都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奇怪的是,他走得很轻松,似乎完全不在意。没想到,突然他就掉下来了,大概是失去平衡的缘故吧。”

“达也他,爬到了楼顶的围栏上……吗?”

楼顶的围栏,其实就是一道宽约三十厘米,高约一米的混凝土矮墙。学校里的某些男生,特别喜欢站在上面证明自己的胆量。校规不仅严令禁止攀爬围栏,就连上楼顶都被视为违规行为。

“这么说来,达也是掉下来的,而非跳下来的,对吧?”

但藤尾回答得很谨慎。

“我也说不好。我能确定的,只有行原爬上了楼顶的围栏,然后掉下来了这件事。至于其他的,说到底都是我的揣测而已。我对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目前尚不能确定达也究竟是意外还是自杀。

“可是,达也那家伙怎么会跑到那里去呢?”

藤尾双臂交叉于胸前微微歪着头。

“除了他跑上楼顶这件事外,其实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更奇怪。”

“更奇怪?是什么?”我问道。

藤尾十分冷静地答道:“当时,只有行原一个人。这是最奇怪的一点。”

2

和藤尾分开后,我回到家里,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餐。虽然毫无胃口,但还是逼着自己胡乱吞了几口饭。似乎是从哪里听说了此事,母亲和比我小一岁的朋子一脸期待地等着我开口,但被我彻底无视了。

吃完饭后,我立刻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至少今天,朋子应该不会随便进我房间了。

我倒在床上,看向墙上的相框。那是我们在中学足球队时,输掉县预选赛的首场比赛后拍的纪念照片。前排左侧那个浑身是泥的人就是我。

当时我是边锋。我旁边,就是被晒得黝黑、笑容满面的达也。当时他是守门员。白色的队服,看起来是那么耀眼。

——达也,你怎么就死了呢……

我对着照片里的好友发问。他根本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可他就是死了。怎么也想不明白缘由的我,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和达也从小学开始就是很好的朋友。虽然是因为家住得近才玩在一起的,但浑身都是缺点的我,和堪称完人的达也居然能那么投缘,实在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无论是学习还是运动,我都完全不是达也的对手。而且达也个头很高,我们站在一起时,总会被旁人误认为是兄弟。我的整个小学时代,似乎都在为了追上达也而拼命努力。

升入初中后,我们依旧亲密无间,而且在加入同一支足球队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了。我们每天都会一起练习到很晚,然后再一起去公共浴池洗澡,在浴池中漫无目的地聊上几十分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成绩开始稳定上升,与达也之间的差距也逐渐缩小。

中考前,我听说达也的目标是县立W高中,便更加拼了命地学习。尽管当时的班主任劝我说“太危险了,还是换所高中吧”,但我还是执意报考了W高中。所幸我成功了,也让周围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不过事后回想起来,也难免觉得自己太过冒险了一些。而我执意要报考这所高中,其实是因为听说达也正犹豫要不要将志愿降低一个等级,选一所我也能考进的高中。

就这样,我们一直走到了今天,我们既是对手,也是最好的朋友。甚至还有人说:“有行原处必有中冈,有中冈处也必有行原。”

但是我们两个人存在着一处不同点。

那就是达也拥有一个叫佐伯洋子的女朋友。

洋子是在我们五年级时,从东京转学过来的。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时,身上没来由地冒起冷汗,心跳也加快了不少。虽然她让我有生以来初次尝到了“心动”的滋味,但对她抱有这种初恋般酸酸甜甜的感觉的人,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一些男生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甚至会故意欺负她、捉弄她。可见那时候她的容貌、身姿、举止,对我们来说有多么新鲜,多么震撼了。

洋子从小就比同龄人更加懂事一些,成绩也十分优秀。很快,她就成了女生中最有号召力的人物,并和某个男生越走越近。那个男生就是达也。

当时达也是儿童会 的副会长,成绩自不必说,就连运动方面也是无人能出其右。面对如此优秀的竞争对手,班里的其他同学自然也就甘心认输了。

达也和洋子就这样成了学校里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不仅平时的休息时间和午休时间,就连郊游和运动会也大都是出双入对的。每每看到他们走在一起,我就会很识趣地尽量避开。

升入初中后,他们开始有意避开他人的目光。或许也有洋子平时喜欢和自己的小姐妹们一起玩的缘故,总之达也和洋子似乎喜欢上了单独相处的感觉。有好几次,我邀请达也星期六下午或是星期天一起出来玩,他都借口有事拒绝了。后来听闻偶尔能在街上遇到达也和洋子走在一起,我便决定尽量不去打扰他们了。

洋子和我们一样报考了W高中,并轻松通过了考试。她总是和达也一起学习,成绩自然也在我之上。我是后来才听人说起,他们最常去的是镇上的图书馆。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图书馆里居然还有自习室。

达也和洋子的关系一直都很稳定。他们的恋情,就算在旁观者看来,也充满了明媚和温暖的气息。就连向来反对男女交往的高中老师们,对他们二人也是极为宽容。从不遮遮掩掩,且让所有人都艳羡不已,这就是达也和洋子的关系。

每次看到他们二人,我都会被这份幸福所感染。但与此同时,我心中也难免会生出一丝苦涩。而苦涩的理由却又着实可笑,甚至让我都忍不住讨厌自己。

说白了,就是我对好友的女朋友生出了初恋的感觉,并一直持续到现在,说起来也真是荒谬。

3

次日一早醒来,我便第一个冲出去取了报纸。我主动去报箱里取早报的次数,估计一年都未必能有一次。

《高中生坠楼身亡》,昨天的事情,附上了这个标题后,被刊登在社会版正中间的位置。内容与我从田村和藤尾那里听到的大致相符。报上也提到了“至于是意外还是自杀,目前尚无明确结论”的观点。

文章中还提及了对达也父母的采访,说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大的不孝之举”之类的,实在让我不忍再读。

不过,达也究竟为什么会爬到那种地方去呢?我放下报纸,看着半空思索着。

达也向来稳重,他如果发现我这么做,定会板着脸严厉斥责我。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还有藤尾说的那句话。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呢?藤尾的疑问,确实很让人匪夷所思。

走进学校后,果然如我所料,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昨天那件事。第一节课被临时调成了自习课,因为老师们都参加临时教职工会议去了。

“校方负有很大的责任,所以他们都急得不行了。”同班一个叫笹本的“万事通”说道。

“这种事明明就可以杜绝的啊。既然校规明文规定不可以上楼顶,那么就要做好巡视之类的工作啊。大家应该都会这么想吧。”

说罢,笹本看着我,似乎在询问我是否认同。但我什么也没说。

紧接着,话题又转到了洋子身上。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女生们面露哀伤,觉得洋子定会因此大受打击,颇有感同身受的意思,男生们则感慨饶是行原也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第一节课结束后,我立刻走上了通往那个楼顶的阶梯。我想亲眼看看达也到底是从哪里以及怎么掉下去的。然而,顶楼通往楼顶的那扇门已经被牢牢地上了锁。算是亡羊补牢吗?这种愚蠢的行为,真是可笑至极,我甚至都懒得生气了。

我朝那扇门狠狠地踹了一脚,刚准备下楼,就看到有人上来了。是个女生,而且我还见过。她应该是高二的学生,和达也同属于某个英语俱乐部。

“门被锁了。”

听到头顶的声音后,原本低头爬楼梯的女生犹如痉挛般浑身颤抖了一下,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她抬头看着我,有些惊讶地半张着嘴。

“是来祭奠达也的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看见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束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只看到是一束朴素的白花。

她把花藏在身后,沉默地站在原地。我不由心想,她的眼睛真是又黑又大。

“我想拜托老师让我上楼顶,你,要不要一起?”我问道。

只见她朝墙边退了一步。

“我……不用了。”

接着,她便扭头飞快地跑了下去。白色花朵的香气,依稀残留在空气之中。

从第二节课开始就恢复了正常的课程安排,所有老师都没有提起昨天的事情。大概是在教职工会议上被叮嘱过不要多嘴吧。

午休时间,我去了一趟对面教学楼三楼的高三一班教室。藤尾正坐在窗边看书。

“你就是从这里看到的吗?”我望着旁边的教学楼问道。

达也坠落的教学楼是一栋三层高的楼房,所以坐在这个位置,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对面楼顶的景象。

“是啊,我看过去时,行原就在这上方。”

藤尾来到我身边,伸手指了一下。

“但是从这个位置来看……”

我顺着藤尾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虽然能看到站在围栏上的达也,但如果旁边还有其他人,也会被围栏挡住,自然也就看不到了吧?”

藤尾听完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你的话不无道理,但如果当时旁边还有其他人,应该就会主动站出来说明情况吧。既然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不就说明当时旁边没人吗?”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推断很有自信。

“嗯,是这样啊……”

我随口应和了一句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再次详细询问了达也坠楼时的情况后,我便离开了教室。

走出教室,我继续往楼上走去。这栋教学楼一共有四层。也就是说,站在这边的四楼,应该就能平视到旁边那栋三层楼高的教学楼的楼顶了吧。

四楼不设常用教室,只有服装教室、音乐教室、阶梯教室和放映室。藤尾所在的高三一班,就位于服装教室的正下方。这是女生们上家政课时使用的教室……应该是为了学习洋装以及和服的裁剪吧。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拉开了门。门没有上锁,我一边观察着室内的情形,一边缓慢地走了进去。从入学到现在,我从未来过这间教室,所以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这里似乎比普通教室要大一些,墙上贴着各种洋装和和服的画,还有几张很大的桌子。与之相应地,里面的抽屉也很大。

我穿过教室,走到窗边。那里摆放着一台缝纫机和一面全身镜,但这些东西都与我无关。

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照了进来。我不由得皱起眉头,眯起眼睛。

用手掌挡住阳光望向窗外,果然不出我所料,隔壁楼的楼顶就在旁边。

如果当时这间教室里有人,那应该就是最重要的目击者了。

我用目光仔细搜查了隔壁楼的楼顶的每一个角落,并无什么特别的发现。和往常一样,依旧是平平无奇的混凝土楼顶。

在达也坠落的那栋楼的另一侧,还有一栋三层楼高的教学楼。站在这里,可以同时看到两栋楼的楼顶。

——如果有机会,还得去那栋楼看看才好。

我一边想着,一边拉上了窗帘。

浑浑噩噩中,我上完了第五和第六两节课。说是浑浑噩噩,其实并不是什么也没想。只是因为一直想找出达也的死因,却又毫无头绪,结果也就等同于浑浑噩噩了。

第六节课下课后,班主任井本老师宣布,明天将举行达也的告别仪式,要求全班同学参加。这是为了体现同学间的深厚友情,只是他似乎忘了并非所有人都和达也有过深厚的友情。

说完此事,他接着又宣布,上次的期中考试成绩已经张贴在布告栏了。看起来,大家似乎对这件事更感兴趣。

离开教室时,我遇上了洋子。准确来说不是“遇上”,因为看起来她似乎已经等了我好一会儿。

“送我回家吧,阿良。”

洋子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脚下,声音听着好像是感冒了。

“好……”

我说完便朝前走去,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洋子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

途中,我们路过了教师办公室。旁边就是布告栏,此刻这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个学生,大概是在看期中考试的成绩吧。我对成绩其实并无太大兴趣,但因为个头较高,还是能瞟到几个名字。第一名到第五名还是那几个熟悉的名字,只是顺序略有不同罢了。藤尾的名字也在其中,不愧是学霸啊。

我找了找自己的名字,正好位于第十名,洋子的名字在我后面两位,达也排在了第十九。

“这是阿达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了。”洋子低沉地说道,所幸语气并不悲伤。

和昨天一样,我们一起推着自行车回家。一开始我们聊的是期中考试,说是聊,其实也就是洋子夸了我一番。

“阿良好厉害,终于排进前十了啊。”

然后,我回答了一句“运气好而已”。

不过,其实就连我都没想到,我最近居然进步这么大。我几乎是末位进入现在的高中的,所以入学时成绩一直都很靠后,但从高二下半学期开始,我的成绩就大有突飞猛进之势了。而达也和洋子,则从入学开始就始终名列前茅。只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就连他们也很难挤入前十名。这么说来,我这次能考进前十,或许真的可以算是“好厉害”了。

后来,洋子又聊起了自己所在的体操部,然后问了我一些关于足球部的事情。我总觉得她是在刻意找话题。

“阿达后来怎么不踢球了?”她突然问道,“初中那会儿,他不是还总和你一起踢球来着……”

“嗯……”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和洋子这么并肩走着,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的小学时代。那时候,会站在洋子身边的,只可能是达也。他们晴天就手牵着手,雨天虽是一人一把雨伞,却也总是紧挨在一起的。两人之间,根本不留一丝可容我介入的缝隙。而现在,只剩下我和她了。那个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男生,已经不在了。而且明天,就是那个男生的告别仪式。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我跟洋子说起了今天午休时去了服装教室的事情。

她似乎对此很感兴趣,问道:“你在服装教室里发现什么了吗?”

“哦,没有,我只是想从那个教室看看隔壁大楼的楼顶而已,但毫无收获。”

听完,洋子只是“哦”了一声。

接着,我又将第一节课结束,我在通往楼顶的楼梯上遇到一个高二女生的事情说给她听。洋子一听我说那个女生和达也在同一个英语俱乐部,立刻就猜出了对方的名字。

“啊,那就是笠井同学了。”

“笠井?”

“笠井美代子,我记得她是高二八班的。”

“你知道得真多。”

“其实是因为……”

洋子犹豫了片刻,说:“达也跟我提过,那个女生曾给他写过情书。”

“情书?”

我忍不住重复了一次。这个东西,不是已经差不多被时代淘汰了吗?

“那达也是怎么处理的?”

“唔……我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拒绝的。”

照洋子所说,总之达也是拒绝了对方。

要不是达也成了这样,这应该会是个很有趣的话题。

我大概会调侃洋子是不是醋坛子都翻了,她也会假装对此毫不在意。而现在,我们俩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再有趣的话题,在今日也只会成为一首挽歌。

“对了……”

我接着向洋子说起了关于刑警觉得达也可能是自杀的事情,并问了她的看法。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只说了句“不知道”。这个回答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我还以为你会说绝对不可能呢。”

“绝对这种话……我也无权断定啊。”

“可是……”

那是你的男朋友啊——不过这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么说的话,会让我的心更痛。

告别仪式那天,天上下着雨。四十多位学生撑着伞聚在一起,让本就狭窄的道路变得更加拥挤不堪。

敬香时,我排在第五个。走向灵牌的途中,我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达也父母。从小到大,他们一直都很关心、照顾我。几天不见,他们竟像老了十岁一般。

“谢谢……”

经过他们身边时,阿姨低声向我道了谢。那声音,比蚊子的叫声还要柔弱几分。

灵前的照片中,达也面露微笑,一张白皙的脸庞就像刚刚做完整容手术似的。我按母亲的指导上了香后,合掌祷告。

毫无心灵感应。

我只想问达也一件事——为什么你死了?可即便合掌祷告,我也没有收到任何心灵回应。果然,所谓灵魂之言,皆是虚妄。

尽管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迅速,但全班同学都敬完香还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在那之后,是达也高一、高二时期的好友代表上前敬香,洋子的身影也在其中。洋子看起来镇定自若,脸上并无太多悲伤的神情。她似乎和达也的父母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达也的父母看到洋子后,更是难掩心中的悲痛。或许在他们心里,早就把洋子视为自己未来的儿媳了吧。

“这种葬礼,真是毫无意义。”

敬香归来,洋子一见到我,就冲我来了这么一句。

“对死者来说当然是。其实还不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听我这么一说,她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感慨了一句“是啊”。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神情肃穆的藤尾。

“你也来了啊。”我说道。

“也算是一种缘分吧。”他淡然一笑道。

“对了,有件事,你应该会感兴趣。”

“感兴趣?”

“嗯……其实,当时除了我,应该还有人目睹了行原坠楼时的情景。而且,还是从不同的角度。”

“这……”

“如何,感兴趣吗?”

“是谁?”

藤尾突然有些谨慎过度似的压低声音道:“是个高一女生。”

“高一?”

“对。据说,经常会有高一的学生在楼顶打排球,就是行原坠楼的那栋楼旁边的教学楼楼顶。如果那天她们也在,就有可能看到了整个经过。”

“但是,她们要是看见了,应该会报告的吧。”

“应该不会。因为学校就连上楼顶都明令禁止了,更何况她们还是在上面打球。”

“的确如此!”

他说得的确很有道理。她们可能会因为担心被罚而选择沉默。

“所以,你也不确定是谁看到了,只知道是高一的女生,对吧?”

藤尾表示的确不确定,接着又补充道:“但我觉得应该不难找到她们。因为她们放学后,肯定还会另外找地方打排球的。那些高一女生就是这样的。”

“你说得有道理。”

我点了点头后走开了。

大部分同学在敬过香后就离开了,我和洋子则一直等到出殡为止。达也的遗体在雨中被抬了出去。当时无论是背景,还是众人的衣着和表情,都只有黑、白、灰这三种色调,就像正在上映一场老式电影一般。而且,电影的胶片上还满是划痕。

“永别了。”身旁的洋子低声说道。

4

次日放学,我换上足球球衣后,突然想起了藤尾之前说的那番话,便在校园四处搜索起来。原本在楼顶打排球的那群女生,现在肯定就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她们肯定要找一个不仅可以容得下她们围成一圈,还能保证即便有人不小心打飞了球,也不会伤到其他人的空旷场地。

果然,我在图书馆后面的空地上找到了一群打球的女生。旁边就是学校的围墙了,但她们似乎球技不错,还不至于把球打出围墙。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儿一共有六个女生。我的运气不错,其中有个女生的男朋友是我同社团的学弟,我还知道她名叫广美。

我用眼神示意她过来一下。她稍有些吃惊,随即微笑着向同伴们道了个歉后,面带羞涩地朝着我小跑过来。

我先问她是不是曾在楼顶打过排球。她吐了吐舌头,说她的确去过。

“不过学长,请一定要替我们保密啊。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可就麻烦了。”

“好。既然你们每天都在楼顶打球,那应该也看到了那天的坠楼事件吧?”

听我这么一问,广美四下观察了一番后,才用手掌掩住嘴小声说道:“其实,确实看到了一点。”

“然后呢?”我连忙接着问道,“能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吗?”

“也没什么情况吧……就是行原学长沿着楼顶的边缘走,接着就突然摇摇晃晃地掉了下去。”

“摇摇晃晃吗?”

藤尾倒是说过“大概是失去平衡了”,不过广美的说法似乎更形象一些。

“掉下去之前呢?你有没有看到达也当时在做什么呢?”

“毕竟我也不是一直盯着他看的。”广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不过,或许有其他人看到了。”

“其他人?”

“等一下。”

她说完便转身跑了回去。只见她指着我,同小姐妹们说了几句后,其余五人便跟着她一起走了过来。被几个身高相仿的女生围在中央,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是她最早发现的。”广美指着左边第二个女生对我说道。

这个被广美唤作“小伊”的女生,是个身体圆圆、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的“圆女孩”。

小伊摸着头发,先说了句:“我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这种故意拉长最后一个音的说话方式,最近在女生之间似乎十分流行。

“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光?”

“我看过去时,发现隔壁楼顶的角落站着一个男生,我正准备跟其他人说……他就掉下去了。”

“等一下。你是说,隔壁楼顶有东西闪了一下?”

小伊点了点头。

“那是怎样的闪法呢?闪光?还是明暗交替的光?”我立刻追问道。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广美。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便改了一个问法:“是闪了一下?还是一直在闪烁?”

小伊这才小声地答道:“闪了一下。”

“闪了一下啊……”

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否与达也的死因有关,只能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

跟她们道过谢后我正准备离开,站在最右边的女生突然开口说道:“那个……”我连忙停下了脚步。

“其实,今天也有其他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这个女生留着一头长发,看起来比广美和小伊都更成熟一些,说话的方式也相对稳重些。

“其他人?是谁呢?”

“体操部的……”

听到这里我就明白了,甚至还有些高兴。

“是佐伯洋子吧。”

长发女生轻轻点头。她低着头不时偷偷看我,像极了正在挨训的学生。

应该是洋子昨天听到了我和藤尾的对话,或者是通过自己的关系网找到了广美她们。至少可以确定,洋子也觉得达也的死没那么简单。

“那佐伯同学问了些什么问题?”

“嗯,和你问的那些问题基本一样。除此之外,她还问我当时楼顶上除了行原学长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对!”

我在她们的脸上看了一圈后继续说道:“我也打算问这个问题来着。那么当时除了行原外,周围还有其他人吗?”

长发女生像是确认似的,朝其他女生看了看,接着缓缓摇了摇头。

“我想,应该没有其他人。”

“是吗……那洋子还问了什么其他问题吗?”

她听完说了一声“没有”。再次道谢后,我转身离开。

由于和广美她们聊了一会儿,导致我没来得及赶上足球训练,迟到了大约五分钟。按照规则,每迟到一分钟,就要围着操场跑一圈,所以我必须在操场上跑满五圈。

我一边默默跑着,一边想起了前些天洋子的那句话——阿达后来怎么不踢球了?很简单的一个问题,而且就连答案也非常简单。

因为高中足球队的水平太高了,所以他退缩了——仅此而已。洋子并不知道,其实达也在初中时,也并非正选门将。虽然刚加入足球队时他备受期待,但队里的其他队员进步更快,所以到了县级比赛,他就只能做个替补了。

“足球之梦,就交给你了。”

进入高中后,我邀请他一起加入足球队时,他用这句话拒绝了我。原本我还以为他一定会和我一起加入足球队呢。

不是正选也可以啊——虽然我也可以用这个说辞,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为成为正选队员而努力——这样的话,我也一样说不出口。那不是我该说的话。

当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在足球方面的确比达也更有天赋。

达也放弃足球的原因,我们一直都没对洋子透露过半分。这是我和达也之间的约定,即便他已经离世,我也不能违背这个约定。

结束训练,换好衣服走出校门时,已是将近晚上七点。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平时也是如此。

我骑着自行车,在昏暗的夜路上前行。从前,达也的英语俱乐部活动如果恰好也在这个时间结束,我们就会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偶尔还会比拼一下谁的车速更快。一开始,两人倒是势均力敌,到后来就几乎是我连胜了。于是没过多久,我们就取消了这项比赛。

正想着,就看到远处出现了汽车的前灯,应该是有车驶来了。每每遇到这种情况,达也几乎都会跳下自行车,停在路旁等汽车通过。他就是这么一个谨慎至极的人。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从楼顶上掉下来呢?我绝对不会相信。

我本打算从汽车的旁边骑过去。谁知就在那一瞬间,车灯的光线突然抬高了。这个蠢货司机居然把前灯调成了远光灯,而且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光线突然直射进我的眼中,我顿时失去了平衡感,差点没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所幸我及时捏住刹车,伸脚踩在地上,这才化险为夷。真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神经病啊!”

我忍不住对着那辆扬长而去的汽车破口大骂,不过心中却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

5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达也是被杀的。”

“可是……”洋子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像在思考着什么,“作案手段呢?”

“光。”

“光?”

“对。用强光让达也眩晕,导致他失去平衡后坠楼。”

“……这样啊。”

洋子说着环视了整个房间。这里是上家政课的服装教室。

“所以你把我约来这里?”

“是的。”

接着,我在黑板上画了一幅示意图,将广美等人看到的闪光位置和达也的坠楼位置相连并继续延伸后,就指向了这间服装教室的窗户。

“但是,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能产生强光吗?”

“有。”

我说完走到窗边,猛地一下拉开了白色的窗帘。五月耀眼的阳光,立刻斜射进了教室。

“我记得那天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凶手完全可以利用阳光实施他的杀人计划。”

“镜子……”

“没错,他用的就是这个。”

我将旁边的全身镜拉了过来。上次走进这个房间时,我根本想不到这个东西居然会成为重要线索。

我开始调整全身镜角度,让太阳光能正好反射到对面的楼顶。紧接着,楼顶楼梯间的墙上,就出现了一个与全身镜形状相同的方形亮光。

“阿达看到的就是这束光吧?”

洋子也走了过来,看着楼梯间墙壁上的方形亮光。

“但是……这样就能顺利杀人了?这束光顶多让人眼花,不至于会让人失足坠楼吧?”

“那可不一定。”

凶手成功的概率应该只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至少是远不到百分之五十的。

“所以我觉得,他真正的目的并非杀人。多半是出于一种略带恶意的恶作剧心理,只是想吓唬一下达也而已。”

“恶作剧……”

“当然,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毕竟他的的确确杀了人。我一定会找出这个人的。”

“可是,你有线索吗?”

“没问题,我已经有计划了。你不用担心。”

她沉默地看着我,好一会儿后才移开目光。

“行,那就交给你了。但请在查出凶手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将全身镜拉回原位。楼梯间墙上的方形亮光,也随之消散在了蔚蓝的天空中。

那时候,凶手正好就身处这间服装教室——我的一切推论都是基于这一点。我不认为凶手是为了恶作剧而故意跑来这间教室的。利用全身镜反射阳光,应该也是他临时起意。

那么,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那天下课后这间教室里究竟有谁。这也是我的首要调查目标。

“那天上课的是高二七班和八班。”

家政课的加藤老师非常耐心地回答了我的奇怪问题,或许他是猜到了我的问题跟那件事有关吧。达也的死最终被认定为意外死亡,只不过还有许多谜团尚未解开,所以依旧备受众人的关注。

“第六节课是七班和八班的课,没法在课堂上完成作业的人,是可以在放学后留在教室里继续做完的。但我听说事故发生时,教室里并没有人啊。”

“那谁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呢?”

“这我就……啊,你来得正好。”

加藤老师叫住一个正巧路过的女生。她叫木岛礼子,是高二七班的副班长。她留着一头短发,加上小麦色的肌肤,一看就是个十分活跃的女孩子。

老师向她转达了我的问题,但她回答说“不知道”。

“是跟那件事有关吗?”

就在我有些失望的时候,木岛礼子又开了口。我轻轻点头。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是……”

说到这里,她稍微犹豫了一会儿。

“要是这样,我可以帮你查查看。”

“你帮我吗?这太麻烦你了啊!”

“没关系的。我很喜欢做这种事!”

木岛礼子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还顺便列举了三部她一集也没落下的刑侦电视剧。我从来不看这类电视剧,便礼貌性地附和了几句,顺势接受了她的帮助。

当天夜里,她就给我传来了第一个消息。

“最后离开教室的不是七班的女生,所以,应该就是八班的女生了。”

“这样啊,那我去八班问问吧。”

“不用,我来查一下就行。”

“但是,你们也不在同一个班啊。”

“没关系的。不过如果你从这些信息中发现了什么,也请一定要告诉我。”

这个要求让我感到有些为难,但我又的确需要木岛礼子的帮助,便敷衍地回了一句“等我发现吧”。

“那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木岛礼子一副干劲满满的模样。

两天后,我听说了笠井美代子自杀未遂的消息。据说是服了安眠药,只不过没有达到致死量,所以很快就脱离了生命危险。这个消息是足球队的女助理告诉我的,而她则是从她在高二八班的好朋友那里听说的。

“听说她自杀未遂的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学长可不要外传啊。”

还让我保密呢,自己还不是逢人就说。

当天晚上,木岛礼子再次打来了电话。一拿起电话,我就听到了她激动的声音。

“我查到了。那天最后一个离开服装教室的人,是笠井!不过我还没有和她本人确认过。因为她今天请假了……”

6

次日午休,我把洋子叫到校园的长凳处。她之前正在操场上打垒球。

我先是简单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洋子听完,脸上的吃惊程度甚至不亚于前几天听我说“达也是被杀的”的时候。

“是笠井?”

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怎么会……可是为什么呢?”

“嗯……”

这一次,我摇了摇头,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个只会点头摇头的人偶。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觉得笠井是凶手……”

“因为这是调查的结果。”

我把得到木岛礼子大力协助,以及笠井美代子自杀未遂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洋子听完震惊不已,她似乎并不知道笠井美代子曾经试图自杀。

“木岛的行动动静似乎很大,还说过这和那起事故有关。这让笠井感到了危机,她才打算自杀的吧?”

对于这件事,其实我是有些愧疚的,我并不打算利用这件事将凶手逼上绝路。

“但是,为什么笠井会……”

“你有什么线索吗?关于达也的事情,你应该都听说过吧?”

“怎么可能啊!就算是达也的事情,我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啊。”

她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是女友,一个是好友,饶是如此也不敢说完全了解达也。

后来还是洋子先开了口。

“算了,我去见见笠井,让她告诉我真相。我相信她会跟我说实话的。”

“你去?”

“对。”

“这样啊……”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面对洋子,也许笠井美代子会愿意说出真相。

“好,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毕竟我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三天后的星期天,洋子让我去了她家。她家的院子很大,房子就像是用一个个白色的盒子拼成的。洋子的房间在二楼。自从小学毕业后,我就再也没来过洋子家了。

“阿达自己也有问题。”

洋子一边喝着母亲端过来的红茶一边说道。

“阿达把笠井写给他的情书拿给英语俱乐部的其他人看了,并让那些人帮忙拒绝了笠井。这倒是很符合阿达的性格。可能他觉得这样会让女生不那么受伤,却不知道这么做反而更会让女生觉得被践踏了。”

洋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烦躁,仿佛是在替笠井美代子发声似的。

“她哭着告诉我,她只是想小小地报复阿达一下,至少吓唬吓唬他,所以才会那样做。她也没想到结果会变成那样。”

“……”

“接下来的事,就和你推测的基本一致了。她发现有人在调查谁去过服装教室后,整个人都崩溃了,最终决定以死谢罪,偏偏又没死成,正在那里后悔呢。”

“……这样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的错。也许谁都没错,也许他们都错了。

“轻微的蓄意啊。”

我突然想到这句话并说了出来。洋子听完,沉默不语。

7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像是要撕下我的耳朵一般。私密按摩的宣传单被大风吹到我的脚下,很快又飘去了其他地方。车站的天桥上怎么就这么脏呢?哪怕是白天,也定能看到一两摊醉汉留下的呕吐物。

一个面容疲倦的圣诞老人,以及一个捧着年末互助慈善运动募捐箱的女孩从我面前走过。这是一个有些奇怪却又司空见惯的场景。

我竖起风衣的领子,思考着为何要约到这种地方见面。也许这与我打电话时的心境一样吧——寒冷、干燥。

让我心境转变至此的,其实是一封来信。寄信人是行原俊江,也就是达也的母亲。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或许你会觉得重新提起旧事已经毫无意义……”

这就是那封信的开头。看到这里,我已经不由得开始紧张了起来。我还以为,一直以来只有我和洋子二人知晓的达也的死因竟然被她发现了。

不过信中所提却并非此事。服装教室、全身镜以及笠井美代子的事情,达也的母亲似乎也都一无所知。

“前一段时间,我想着好久没打扫了,就整理了一下他的房间,结果就发现了这个。”

信中只提到她在打扫房间时,发现了“这个”。看到这里,我感觉自己拿着信纸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如果当时我知道这件事,或许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毕业之后,昨天是我第一次返回母校,爬上了达也坠楼的楼顶,发现门居然没上锁。

站在楼顶,我解开了所有的谜团。其实,答案就藏在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地方。与此同时,我也觉得自己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我甚至想让真相永远埋藏在我心中,可我终究还是做不到。这一点,我太清楚了。

刺骨的寒风再次呼啸而过。

几个看起来还在上初中的女生压着裙子从我面前经过。我看着她们的背影,突然感觉旁边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看什么呢?”

回头一看,洋子正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今日她化了堪比职业女性的成熟妆容,脸上的神情倒是一如从前。

“最近喜欢这种小女孩了?”洋子讽刺了一句,正准备往前走。

“我不是来跟你约会的。”我开口道。

“是有些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洋子有些疑惑地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提议道:“那我们去咖啡店坐坐吧。我发现有家店挺不错的。”

“不用了。”

我有些不耐地拒绝道:“就在这儿说吧。”

“这儿?冒着寒风说话?”

你疯了吧——要是换作平时,洋子定会这么说。但今天没有,大概是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了我此刻的认真。

“是关于达也的事情。”

“阿达?……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再也不提那件事?”

“这是最后一次。”我正视着洋子的脸回答道。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了目光。

“好吧。那就在这儿说吧。”

她将手插进大衣口袋,俯视着天桥下方。堵在路上的车辆,就像比赛似的,纷纷猛踩油门排着尾气。路上还有不少卡车,大概是正值腊月的缘故吧。

仔细想想,我能和洋子独处,还真是件神奇的事情。在达也身边,我从来都只是一个配角。我的初恋,早已化作模糊的回忆,随着旧相册一同被埋葬。那件事过后,我和洋子的关系迅速升温,但我心里也一直觉得有愧于达也。对此,我只能劝慰自己:除了达也,洋子唯一愿意亲近的人就是我了。

不过,还是有点不对劲。

“当时……”

看着洋子白皙的侧脸,我开了口。

“直到现在,我依旧有个疑惑,达也为什么会一个人去那里呢?”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洋子面色如常。

“明白了。”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当时,他并非一个人,而是和你在一起。”

洋子听完,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天桥下方。我告诉她,达也的母亲给我寄了一封信。阿姨在打扫房间时找到的,正是达也去年用过的日程表,他坠楼那天的计划也写在上面。信中说,达也和洋子约好了当天放学后见面。

“那天放学后,你们其实在楼顶上见过面。达也就是在你面前掉下去的。”

“可是……目睹了现场的那些高一女生们,不是说了当时并无其他人在场……”

“楼顶上有楼梯口。”

我打断了她。“昨天,我上去确认过了。如果站在她们打排球的位置,你的身影就很可能会被楼梯口遮挡。”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但是我想弄清楚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昨天,我去找过笠井美代子。”

这一次,洋子终于有些动摇了,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突然停顿了几秒。

“一开始,她怎么都不肯开口,就像只紧闭外壳的牡蛎。直到我向她承诺绝对不会报警后,她才终于说了实话。据她所说,你的确就在达也旁边,但你要求她绝不可对外透露此事。作为交换条件,你也绝不会向警察透露达也死亡的真相。我不明白,为何你要隐藏当时你和达也在一起的事情呢?”

洋子突然扭头看着我,虽然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微笑。

“你真的毫无察觉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解:“但我有些推测。”

“让我听听。”

她就像等着听什么有趣的故事一般催着我继续说下去。我靠在天桥的栏杆上俯视下方。

“就像那天一样,我爬上了那个楼顶。然后,我站在我认为你当时站着的位置,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景。于是,我发现了一件一直都被我忽略的事情,就是那面全身镜。当时从你站的位置,一定能看到服装教室窗边的全身镜。”

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了一下。

“接下来说的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或者应该说是毫无依据的猜想。不过,请先听我把话说完。”

“达也和洋子是一对相爱的情侣——两人自小学起,就是公认的一对佳偶。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绝不分开。但或许,这对你来说其实已经成了一种负担。每个人的想法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虽然你并非厌烦了达也,或是厌倦了与他交往,但是,你很向往外面的世界。”

我们两人被包裹在一个灰色空间中。不知道在旁人的眼里,我们此刻是在做什么呢?可能会觉得这个男生正在苦苦哀求女生不要离开他,又或是正在和女友提分手……

“那天,阿达他……”

洋子缓缓地开了口。终于结束了,我暗暗想着。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结束了。也许是一切都结束了吧。

“他把我叫上楼顶,并告诉我,他打算报考北海道的大学。我虽然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因为他曾说过他未来想做个兽医。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着实吓了一大跳。他让我和他一起去北海道,也报考北海道的大学。我太震惊了,以至于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就在这时,他又对我说:‘我相信自己会爱你一辈子。为了你,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爬上了楼顶的围栏。那时,我感觉他对我而言已经成了一种负担。无论是他对我的爱,还是我们的过往。”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我问道。

“说什么?说我们分手吧?”

“你应该告诉他的。”

“如果我那样告诉他,你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

我犹豫了。不,没有犹豫。答案显而易见——肯定不会。“朋友妻不可欺”的思想可能有些迂腐,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友情。

“对吧?所以我很痛苦。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从小学到初中的那段时间,不可否认,达也的确是我心中理想的男友。他那种不服输的性格,深深地吸引了我。可是升上高中后,他不再像以前那般优秀了,他习惯了认输,也开始甘于平凡。从那时起,我的心就移到了你的身上。虽然你不是最优秀的,但你身上有种执着拼搏的魅力。我喜欢那种眼里有光的人。所以,我这算背叛爱情吗?我只是个高中生而已,喜欢上别人又有什么错呢?”

洋子脸上的神情,让我有些看不懂究竟是哭还是笑。但那双忧郁的眼眸,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

“我不想再被囚禁在微不足道的爱情之中。我不想再以阿达女朋友的身份出现,而是想以佐伯洋子的身份继续自己的生活。然而,没有人会这么看我。我的人生,就像早早地就被人决定了一般……就连向喜欢的人表白都做不到。再加上阿达表现出的深情,更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恰巧就在那时,对面的教学楼里闪过来了一道亮光。我不否认,当时确实期待过那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概率。所以我有些期待地对他说:‘阿达,你看那是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但在我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谁能想到,萌芽于孩童时期的纯洁爱恋,最终竟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反射了阳光的人是笠井美代子不假,但提醒达也看过去的人,却是眼前的洋子。

洋子紧闭双唇,抬头望向夕阳,一行泪水从她被染成橙色的脸颊上滑落。我不知道她此刻的泪水是因何而流,又是为谁而流。

我不再开口,我想,今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我缓缓离开,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在我和洋子的脸上来回打量。或许他们认为,这就是一个女人被男人抛弃的故事吧。

我随手接过了长发女孩适时递来的摇滚咖啡厅传单。 SWSXHGZO5FH0U8Eol2bMhu3tP0f1CxQkUQFtgBOK+iZuDQrjlq7Qge8YUF51NIB2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