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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鹅妈妈山庄

菜穗子坐在哥哥死去时所躺的床上,手掌放在白色的床单上,一边听高濑叙述当时的情形,一边心想:哥哥死前,到底在这间密室中想过什么,又感受到了什么呢?

1

新宿站,早上六点五十五分。

两个年轻人正快步走上通往站台的楼梯。前方就是中央本线的站台。

走在前面的年轻人穿着灰色长裤,搭配深蓝色滑雪服,梳着男式大背头,戴着一副深色的墨镜。虽然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但年轻人凭借两条长腿的优势,一步跨两级,轻轻松松顺着楼梯往上爬了上去。

年轻人的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女孩。带脚轮的滑雪包在平地上拉能省力不少,但一遇到爬楼梯就会让人感到十分痛苦了。所以女孩每爬几步就要停下来稍作休息,还要不停地将长发拢到耳后。香烟烟雾般的白色雾气正从她美丽的唇中不断吐出。

“慢慢来,我们还有时间。”率先到达站台的年轻人对着身后的伙伴说道。

年轻人的声音虽有些沙哑,但十分清晰。女孩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要搭乘的列车已经停靠在站台边,正在等待发车。除了他们外,旁边还有几个正在飞快上楼梯的人,也都扛着长长的滑雪板。站台上有很多人,但列车内更多。几乎每个座位都坐着身穿色彩鲜艳的滑雪服或毛衣的年轻人。终于熬到寒假的学生们,似乎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冲上雪道,好好释放一下学业压力。

两个年轻人走进站台,从一脸稚气的学生堆里穿过,然后走进一节安静得让人以为上错列车的车厢。其实这节车厢里也有一些准备去雪山滑雪的人,只不过他们不像准备去郊游的幼儿园小朋友那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确认过座位号后,两人并排坐下。女孩坐在窗边,年轻人轻松地将两个大袋子放到行李架上。

“几点了?”年轻人问道。

女孩拉起毛衣的左袖,露出手表给年轻人看。没有秒针的石英表正好指向了七点钟的位置。年轻人小声说了一句“不错”,同时列车门也开始缓缓合上了。

虽然从新宿上车后,这两人并不像如今其他的年轻人那般爱说话,但只要留神听,还是能从偶尔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女孩管年轻人叫真琴,真琴则管女孩叫菜穗子。上了列车后,真琴依旧戴着墨镜。

“终于要出发了。”菜穗子压低声音说道。她一直凝视着窗外,列车此刻尚未离开东京。

“你后悔吗?”真琴低头看着列车时刻表问道,“要是后悔,那就回去吧。”

菜穗子轻轻瞪了真琴一眼。“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后悔?”

“这可就太可惜了呀。”真琴的嘴角微微上扬,将翻开的时刻表递给菜穗子,“我们十一点多就能抵达那边的车站,然后还要转乘公交车吗?”

菜穗子摇摇头道:“有小车。山庄的人会到车站来接我们。”

“那可太好了。不过,对方认识我们吗?”

“那位高濑先生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只有他来参加了葬礼,是个年轻人哟。”

“唔,高濑先生……”真琴思考了片刻后,“那个人可信吗?”

“我不知道,但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听到菜穗子的话后,真琴冷哼了一声,嘴角也随之歪了一下。看到这样的反应,菜穗子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而低下了头。第一印象很不错——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简直就是一句废话。

“那张明信片带了吗?”真琴问道。

菜穗子点点头,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小挎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看着很普通的明信片,上面印着雪山的图案。这是一种在信州随处可见的明信片,并无特别之处。

真琴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

“你好啊,菜穗子,最近身体可好?我现在住在信州的一处山庄里。这是座很不寻常的山庄,但很有意思。我甚至觉得能遇到这座山庄,简直就是一种幸运。也许我的人生会因此迎来新的机遇。

“对了,说起来有件事想拜托你调查一下。也许你会觉得这听起来就像在开玩笑,但我是认真的。我想拜托你调查一下‘马利亚什么时候回家’这句话。马利亚,指的就是圣母马利亚。我想应该能在《圣经》之类的资料上查到。我再说一遍,我是非常认真的。万望协助。不胜感激。”

反复读了两遍后,真琴将明信片还给了菜穗子。真琴歪着头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一句“想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啊。哥哥又不是什么基督教徒,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马利亚了……不过这句‘什么时候回家’,听着倒像是什么密码……”

“也许是吧。”真琴用食指将墨镜向上推了推,接着略微放倒座椅,好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你查了资料吧?有什么发现吗?”

菜穗子一脸无奈地缓缓摇头。“毫无发现……毕竟我能做的,也只有按哥哥要求的那样查查《圣经》而已。”

“也就是说,你在《圣经》里面没有发现相关的信息?”

她无力地点了点头。

“而且,现在我们也辨别不出到底哪些信息是相关的,哪些又是无关的。”

“总之,先保存体力吧。”真琴轻声说了一句后,便闭上了墨镜下的眼睛。

2

故事要追溯到一个星期前。

那天是学期结束前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就开始放寒假了。真琴独自坐在阶梯教室中,一边等待菜穗子,一边看着窗外的同学们开心地走出校门。前一天晚上,菜穗子给自己打来电话,约好今日在这里碰面,但她并没有具体说过所为何事。

真琴等了五分钟后,菜穗子才出现。她没有道歉,而是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约真琴在这里见面的原因:“本想约你去附近的咖啡馆,但又担心隔墙有耳。”

“究竟想跟我说什么事?”

真琴坐在排成阶梯状的长排课桌的第一排。一听菜穗子昨晚在电话里的语调,真琴就觉得今天的谈话绝不简单。看着此时她一脸慌张,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淑女模样,真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菜穗子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在真琴面前坐下。

“你知道我哥哥吧?”她直接切入了正题,只是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

“……知道啊。”

真琴的声调也跟着低沉了几分。真琴和菜穗子是在上大一的时候认识的,算起来也已经认识三年了。两人十分投缘,所以真琴也去菜穗子家玩过好几次,自然也见过她摆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照片,照片里就有她的哥哥。怎么突然说起她哥哥了?

“我记得你哥哥是叫公一……对吧?”

真琴努力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是的,他在去年十二月去世了,死的时候二十二岁。”

“嗯。”

“我和你说过他的死因吗?”

“说过一点……”

据说他是自杀身亡的,是在信州深山某座山庄的一个房间内服毒自杀的。当时他倒在床上,枕边放着一个装有半杯可乐的玻璃杯,警方从可乐中检测出了剧毒成分。

由于毒药特殊且来路不明,当时警方也考虑过谋杀的可能性,但后来发现公一不仅有自杀的动机,而且与山庄内的工作人员以及其他客人之间都没有直接的接触,所以最终以自杀结案。

“我觉得警方的判断也不是毫无依据。”菜穗子似乎对此深表理解,“毕竟我哥哥当时确实有明显的自杀动机。”接着,她向真琴仔细地说明了他哥哥当时的情况。

那时的公一有些神经衰弱,不仅考研失败,还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前途未卜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他毕业于国立大学的英美文学系,说起来那也算是个比较热门的专业了,所以找不到工作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的性格实在太过内向。只要一紧张,他就会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除了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外,对自己性格的厌恶也加剧了他的神经衰弱。

去年十一月,公一突然提出要去旅游,说是绕行日本一周或许能让他变得更强大一点。父母虽然很不放心,但还是同意了,大概他们也对此抱有很大的希望吧。

尽管家人都很担心,但公一的旅行似乎还算充实。从他偶尔寄回来的风景明信片和信件就不难看出,那段时间的他应该每天都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可就在所有人都对公一的蜕变充满信心时,一个噩耗突然降临。

“据警察说,哪怕信中的措辞看起来充满信心,也不一定就意味着他的神经衰弱已有好转。因为神经衰弱的特点就在于病人会时而兴致高涨,时而精神萎靡。其实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躁狂抑郁症。”

“这倒是经常听人说起。”真琴低声附和道。

“警方详细调查了那座山庄中的所有人,但并未找到与哥哥有关的人,这也成了警方判定哥哥是自杀的一个佐证。毫无关系的人,又怎么会有杀人动机呢?不过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判定依据。”

“依据?”

“因为哥哥住的房间锁上了,根本没人可以进去。不仅是房门,就连窗户也被锁上了……”

真琴看了菜穗子好一会儿,然后咔嗒咔嗒地转了转脖子,颇不耐烦地低声道:“密室啊……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菜穗子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明信片。收件人一栏写的是菜穗子的名字,发件人正是她的哥哥公一。一看上面的照片就知道,这是一张来自信州的明信片。

读完上面的文字后,真琴低声道:“这张明信片太奇怪了。马利亚什么时候回家……”

“这张明信片是在我哥哥去世后送到的,可见应该是他临死前寄出的。”

“听着有点恐怖。”

“这是哥哥生前写的最后一封信。上面不是还写了一句‘人生会因此迎来新的机遇’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呢?”

“我这么说,你别生气。”真琴一边将明信片递还给菜穗子一边说道,“看完这张明信片后,我觉得你哥哥确实是个患有神经衰弱的人。”

“我觉得很难相信啊。”

“你只是不愿意相信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觉得无法理解的地方。关于毒药的事,我跟你说过吗?”

“你只说过是一种很特殊的毒药,但我没记住那个名字。”

“是乌头碱。”菜穗子说,“直接说乌头可能会更好理解一些,就是那种植物。”

“听说过。”

“过去经常被阿伊努人 用于狩猎。”

“你可真懂。”

“书上查来的而已。”

从菜穗子查到的资料来看,每年的夏季到秋季,乌头都会开出紫色的花朵。在秋天收集乌头根茎风干三到四个星期,就是阿伊努人的传统制毒方法。乌头碱是根茎中的主要毒素,分离后就会得到白色的粉末状物体。这是一种比氰化钾还厉害的毒物,只需几毫克就足以让人毙命。

“问题是……”真琴向后拢了拢自己的大背头,“你哥哥是怎么得到那种毒药的……”

“他怎么可能得到那种东西?”菜穗子难得这么急躁,“我从没听哥哥说过他认识阿伊努人。”

“可是你哥哥不是去环游日本了吗?说不定也去过北海道呢?也许就是在那时得到的?”

“警方也这么认为,但我觉得这都是基于常识的猜测而已。”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他们似乎向来擅长这类猜测。”说完,真琴用手指胡乱揉着自己的大背头,“那么,你想跟我说什么?你无法接受哥哥自杀这个结论的心情我很理解,但你准备怎么做呢?如果你是想去找警察投诉,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了,我觉得他们未必会认真听我们说这些吧。”

听到这里,菜穗子露出了似有深意的微笑。她看着真琴的眼睛说道:“我的确想让你陪我,但不是去警察局。”她的语气很温柔,但眼神却十分严肃。

“我想去信州。”

“去信州?”

“我想去那座山庄。”

菜穗子一脸淡定地看着瞪大眼睛的真琴。紧接着,她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想亲眼看看哥哥当时是在什么样的山庄里,又是怎么死的。我想查明真相。”

“真相啊……”真琴叹了口气,“除了自杀,难道你哥哥的死还有别的可能?”

“如果不是自杀,那就是有人杀了他。那我就必须找出真正的凶手。”

真琴睁大眼睛盯着菜穗子。“你是认真的?”

“当然!”她答道。

“都已经过去一年了。你现在过去,又能发现什么呢?真有这个想法,你就该早点去啊。”

菜穗子的语气依旧平静:“我故意等了一年。”

“什么?”真琴闻言十分惊讶。

“我也想早点去。之所以等到现在,是因为我听说每年这个时候入住山庄的几乎都是同一批客人。”

“你的意思是,都是熟客?”

“那座山庄里大约只有十个房间,而每年这个时候,预订这些房间的都是同一批人。去年也是,除了我哥哥外,其他客人都是山庄的熟客。”

“哦……”

真琴听懂了菜穗子话中的意思。如果这是一起谋杀案,那么凶手不是山庄的工作人员,就是那些客人。既然打算追查真相,那么这些人全部聚在一起之时,无疑就是最佳时机。

“看来你是认真的。”真琴低声说道,“但你不是说警方调查了很久,都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吗?我可不认为我们这种外行人四处走走就能发现什么新线索。”

“已经过去一年了,敌人也已经放松了警惕。而且一般人在面对警察时都会很谨慎,但如果面对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应该就会放松警惕。当然,我肯定不会对外说出我和哥哥的关系。”

“敌人啊……”真琴耸耸肩,“好吧。”

看起来菜穗子已经认定这是一起谋杀案了。

“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真琴问道,虽然她已经预想到了答案。

菜穗子低下头,翻起眼睛看着真琴。“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当然,我是不会勉强你的。”

真琴深吸一口气后,抬头看着天花板,一副不知该拿菜穗子怎么办的模样。

“所以,你是打算让我陪你玩侦探游戏?”

菜穗子垂下了眼帘。“因为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没关系,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太过分了。”

“你父母是什么意见?”

“我告诉他们,我想去滑雪。要是告诉他们真相,他们肯定不会放我走。我跟他们说我打算和你一起去……因为他们一直都很信任你。”

“倒也不用这么信任我。”

桌子发出咔嗒一声,真琴站了起来,接着从依旧低着头的菜穗子身边走过,径直向门口走去。真琴本想在离开教室前留下一句:不要太依赖别人,否则就会一事无成,无论对方是你的恋人还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菜穗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真琴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确实。”真琴听到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沾上……对不起,是我太天真了。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不过,可以请你帮个忙吗?我会骗我父母说我将跟你一起去滑雪,你可以帮我隐瞒这个秘密吗?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只要和我统一口径就可以。”

“你当真要去?”

“当然是真的。”

真琴皱起眉头,再次用手指理了理头发,接着一脚踢开了旁边的桌子,快步走回来抓住菜穗子的肩膀。

“我有条件。”

真琴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气。事实上,真琴此刻非常生气,不管是对菜穗子还是对她自己。

“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不要做任何有危险的事情;第二,查出你哥哥的真正死因后立即回家;第三,如果事态失控,也要立即回家。”

“真琴……”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认真的吗?”

菜穗子答道:“当然是认真的!”

3

用指尖在蒙上了一层雾气的玻璃上画个圈,那个位置就会像钻了个洞的磨砂玻璃般变得无比清晰。这日,天气晴朗,天空蓝得耀眼,菜穗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虽说今年的十二月不太冷,但窗外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列车已经驶入长野境内。日本好大啊!菜穗子不禁发出了一个无聊的感慨。

“应该快到了。”

一旁的真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大概是被强光弄醒了吧。菜穗子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确实,应该快到了。

五分钟后,列车抵达信浓天城站。这是个又小又简陋的车站,令人不禁担心驾驶员可能一不留神就会开过站。列车的车门与站台之间的落差很大,加上地面已经结冰,所以菜穗子踏出车门时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包括他们在内,在这个车站下车的一共有四人。另外两人是一男一女,看上去应该是一对老夫妻。列车驶离站台后,那老先生还摔了一跤。从他摔倒的位置来看,应该就是下车时没站稳导致的。

“我都说了这里很危险,你还这么不小心。”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站台上响起。循声望去,那个穿着黑色皮大衣,看似是老先生妻子的妇人正扶着他的右手,用力支撑着他的身体。老先生脚底打滑两三次,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他穿着一件长度及腰的灰色厚大衣,戴着一顶同样颜色的鸭舌帽。

“我也没想到高低落差居然这么大,而且地面还结了这么厚的一层冰。”

“你每次都要在这里摔上几跤,就不能长长记性吗?你好好记住,这里的站台很低,而且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地面都会结冰。”

“哪有每次都摔倒……”

“去年摔过吧?前年也摔过吧?每次都得靠我扶着走。要不是我啊,你每年都得因为摔得背疼掉头回东京去。”

“好了,人家都在笑话我们了。”

事实上,菜穗子和真琴的确正在偷笑。见这对老夫妻已经注意到自己,两人连忙走出了检票口。

信浓天城站的候车室是间十分简陋的小屋,里面只放着被摆成了U形的木制长椅,可勉强容纳四人同时落座。U形长椅的中央放着一台老式煤油暖炉,但并未点火。真琴本打算转动暖炉侧面的旋钮,但手刚伸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暖炉的煤油余量已经降为零了。

“好冷。”

菜穗子在椅子上坐下后,不停地用双手摩擦着自己的大腿。除了炉子打不着火外,车站外的景色也让她不由得感觉更冷了。车站外并排立着三间用途不明的小屋,除此之外,就是一大片盖着薄雪的树林。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在划出一个急转弯后,便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看样子,来接我们的车还没到啊。”

真琴戴上滑雪手套后,在菜穗子的旁边坐下。椅子的凉意经由臀部迅速扩散至全身。

刚才那对老夫妻从检票口出来后,也进了候车室,与菜穗子两人分坐在未点火的暖炉两侧。男人年约六十岁,透过头顶的鸭舌帽,依稀可见他两侧的头发已经花白。他长着一张长脸,眉毛和眼睛呈现出两端低、中间高的形态,就像八点二十分的表盘一样,看起来似乎是个非常和善的人。个头应该超过了一米七,对他那个年代的人来说,算得上是罕见的高度了。一坐下,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将手放到了炉子上方,发现这暖炉压根发不出热量后,又有些尴尬地将手收回了大衣的口袋里。

“怎么还不来啊?”夫人看着手表嘟囔道。那是块看起来很高级的银手镯式手表。

“开车嘛。”男人淡淡地答道,“难免会遇到些突发状况。”

夫人听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人。

“你们二位也是来旅行的吗?”

夫人的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大概是微胖的缘故,她的脸上没什么皱纹,皮肤也还算紧致。她的坐姿十分端正,或许是因为个头不高,习惯了仰视四周吧。

“是的。”菜穗子回答道。

“是吗……可是这里没什么可玩的呀。你们准备住哪里呢?”

菜穗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一座叫‘鹅妈妈’的山庄。”

夫人听到这里眼睛一亮。

“果然是那里啊!其实我早就猜你们要去那里了。毕竟这附近也没什么像样的旅馆了。其实,我们也要去那里呢。”

“是吗……”

菜穗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身旁真琴的侧脸。真琴脸色如常,只是墨镜下的双目间似有一道寒光闪过。

“二位常来这里玩吗?”真琴认真地看了看两人。

“是啊。”夫人开心地点点头,

“自从他退休以后,我们每年都来……你们应该还没去过‘鹅妈妈’吧?”

“是的。‘鹅妈妈’值得去吗?”

“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地方,对吧?”

听到妻子询问后,男人敷衍地“嗯”了一句,接着问菜穗子两人道:“你们两个是情侣吗?”

两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夫人就用手肘戳了戳他的侧腰。“你怎么问这种问题啊?没礼貌……真是太抱歉了!”

夫人抱怨了丈夫两句后,又连忙向真琴她们道了歉。

“没关系的。”真琴微笑着回应。

几人中只有那老男人满脸疑惑地歪着头。

一辆白色的单厢车终于抵达车站前的小路。

此时距离四人下车已经过了十分钟左右。开车的男子下车后,连忙一路小跑着进了候车室。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皮肤被雪原的阳光晒得黝黑,但长着一口令人印象深刻的洁白牙齿。

“各位久等了。”男子说完鞠了一躬。

“高濑先生,好久不见啊。今年也要麻烦你多照顾了。”

“夫人看起来精神很不错呢……医生,好久不见啊。”

被称为医生的男人微微点头,然后有些担忧地问道:“路上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刚刚一位自驾来山庄的客人打电话来,说他被困在雪地里了,让我过去帮个忙。因此我才来迟了,真的非常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没什么大事就好。”

医生拿着波士顿包站了起来。

高濑接着继续转头对两个年轻人说道:“是原……田小姐吧?”

“是的。”菜穗子起身回答道。

她本姓“原”,但为了不让人联想到她与哥哥原公一的关系,便决定使用化名。只有曾在公一的葬礼上见过菜穗子的高濑知道实情。当时菜穗子对高濑解释道:“我想看看哥哥生前最后一次住过的地方,但我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想让人联想到我是他的妹妹,所以打算用个化名。”

看到真琴后,高濑面带困惑地上下打量着。

“我记得您在电话里说的是……两位女士……”

听到他的话,那位医生夫人顿时就坐不住了。她抬头看向候车室的天花板,然后摇了摇圆脸,动作夸张得就像舞台剧女演员做出的。

“啊,我真不明白你们男人怎么就这么马虎?我这个六十多岁的丈夫,和这位年轻的高濑先生,居然犯了同样的错误。你们到底是怎么把这个女孩看成男孩的?”

4

后轮装有防滑链的白色单厢车虽有些摇晃,但还是稳健地在雪道上爬着坡。据高濑介绍,从信浓天城站到山庄大约需要行驶三十分钟。终于要到哥哥去世的地方了——想到这里,菜穗子紧张得浑身发烫。

“泽村真琴……‘真琴’两个字怎么写呢?”医生夫人问道。

这辆厢型车内共有三排座位,中间部分可以旋转,这样后排的四个人就可以面对面而坐了。

“‘真实’的‘真’,以及乐器的那个‘琴’。”真琴回答道,“我经常被人误认为男生。”

菜穗子抿嘴一笑。也难怪他们会看错,她第一次把真琴带回家时,自己的父亲也是冷着一张脸。

“哎呀,真的对不起,我向您道歉。”

只能在耳朵上方看到几缕白发的医生低头道歉。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三次道歉了。

“真琴小姐和菜穗子小姐都是大学生吗?”

“是的。”真琴回答道,“我们在同一所大学。”

“方便问问是哪所大学吗?”

“当然可以。”

她如实回答了大学的名字。两人来之前就约定过,尽量少撒谎,因为你永远预料不到哪个谎言会被别人识破。

医生夫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后,就没再多问了。“真好,趁着年轻多出来走走。”她叹了口气,似乎打从心底羡慕这两个女孩。

“益田先生是医生吗?”夫人问完后,菜穗子也问道。上车前,她就问过对方的名字了。

“要加上一个‘前’字。”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虽然上了年纪,但他的一口牙齿却保养得十分得当。

菜穗子这才想起此前他夫人说过的话:“自从他退休以后,我们每年都来。”

“是您自己开的医院吗?”

“以前是。现在我已经把医院交给女儿和女婿了。”

“那您就可以卸下重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享受人生了啊。”

“算是吧。”医生含糊不清地应道。

或许退休让他感到有些落寞吧,菜穗子心想。

“二位每年都来这里,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真琴状似无意地问道。

这才是她们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菜穗子很高兴,不禁庆幸真琴愿意跟来。

回答她们问题的是夫人。

“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日本,到处都是设施完善的地方,对吧?冬天可以滑雪,夏天可以打网球、游泳和做户外运动,几乎能够满足人们的一切需求。确实,那样的地方会让人觉得很方便,但那其实就是城市生活的一种延续而已,并不会让人真正静下心来。而这里就没有类似的问题了,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连住宿的地方都找不到几处。来的人不多,也就不会被世间的纷扰所影响。”

“原来如此,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

真琴点了点头。旁边的菜穗子也点了点头。她似乎也明白了……

“二位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来吗?”

“嗯。这个时间客人最少。而且去鹅妈妈山庄投宿的大都是熟客,这个时候去,能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就像一年一次的同学聚会一样。这个人啊,最喜欢和他们下西洋棋了。”

听到这里,夫人身边的医生轻声反驳了一句“哪有啊”。

“话说回来,那座山庄怎么会有那么多熟客呢?”真琴问道。

“嗯……应该是自然而然就成那样了吧。”

“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吗?”

“是啊。”夫人看起来很开心,似乎对真琴的猜测十分认可。

虽然偶尔会遇到下坡路,但众人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海拔正在升高,车外也彻底变成了一片银白色。阳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倾泻而下,在雪山的反射下照进车里。真琴拉上了窗帘。

“反倒是你们,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呢?去离滑雪场近一点的地方,不是更方便吗?”

提问的是夫人,她会有此疑问也实属正常。

真琴依旧还是一副扑克脸的样子。

“就是突然想来,普通的地方玩腻了,所以想找个特别的地方。反正大学生闲得很。”

“确实。”夫人似乎很认可真琴的说法,“现在的年轻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

她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解读。

车子突然拐进了一条小巷,周围也随之暗了下来。车子正在一条看起来像是在树林中强行开凿出来的小路上行驶着。“应该快到了。”医生低声说道。

穿过树林几分钟后,一道光突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那里有一片看似在半山腰强行开凿出来的平地,一条小路以柔和的曲线向前延伸,蜿蜒而去。路的尽头,是一片深棕色的建筑。

“那就是‘鹅妈妈’。”医生眯起了眼睛。

5

鹅妈妈山庄由一片扁平的建筑物组成,但随处可见呈锐角状的屋顶,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英式风格的小型城堡。建筑看起来结合了近来十分流行的木屋风格与砖砌结构,外面围着一整圈栅栏,不免让人恍惚,以为来到了中世纪。

“好漂亮啊。”菜穗子忍不住低声感叹。

“听说这里原本是一个英国人的别墅,后来那英国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别墅变卖给了现任老板,改成了山庄。不过据说现任老板接手后,也没做过什么特别的改造。”医生夫人耐心地说明着。

车子穿过红砖大门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已经停了几辆车的小型停车场。大概是前面几位客人的车吧,菜穗子心想。

山庄整体呈U形,围绕着一处庭院而建,由几间造型大致相同的平房组成,但被夹杂在其中的两栋二层楼房破坏了平衡。

“各位辛苦了。”高濑关掉发动机后,回头看着四人说道。

“您也辛苦了。”真琴回应道。

庭院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踩下去后,会留下约一厘米深的凹洞。“小心点,别再摔倒了。”菜穗子和真琴的身后传来了夫人提醒医生的声音。

入口处摆着一块大木牌,上面刻着“鹅妈妈”三个字。放眼整座山庄,大概只能通过这块木牌看出老板是个日本人吧。

推开木门后,眼前出现了一扇玻璃门,门后似乎有人走动。高濑打开门后喊道:“有客人到。”

“辛苦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道。

菜穗子一行跟在高濑的身后,只见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这是一间挑高的休息室,角落处放着一个柜台,柜台后面应该就是厨房了。休息室中放着五张四人圆桌和一张大大的长桌。柜台的后面安有一座壁炉。

“这位是山庄的老板。”

高濑介绍后,络腮胡男人微微鞠躬道:“敝姓雾原。”雾原穿着牛仔裤和运动衫,身材看起来十分健硕,应该是长期锻炼的结果。听到“老板”二字,菜穗子一开始还以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呢,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年轻。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

“又要辛苦你多关照了,老板。”医生夫人从菜穗子身后探出身子说道。

男人眯起眼睛,面带怀念,片刻后看向菜穗子和真琴道:“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只要来了这里,大家就都是朋友。”

他说着,胡子下方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辛苦您多关照。”菜穗子与真琴也低头致意。

“对了,那个房间真的可以吗?”

老板有些担忧地看着高濑。

“嗯……我已经在她们预订时告诉她们房间的情况了。”高濑看着两个女孩和老板的脸答道。菜穗子听懂了他们话中的意思。“嗯……没关系,我们不介意的。要怪也只能怪我们预订得太晚了。”

菜穗子预订时,高濑就曾毫无隐瞒地说过山庄内只剩一个房间了,而且正是去年公一自杀时住的房间,因此原本是打算暂不开放的。他表示,如果隐瞒曾有客人在这个房间自杀身亡的事实,再让其他客人住进去,他的良心会感到不安。

然而能够住进公一死前住的房间,对菜穗子而言无疑是正中下怀。所以她告诉高濑:“那个房间就可以。”

“可是……”老板双手抱胸道。

“难道有鬼?”真琴突然问道。

“怎么可能?”老板摆摆手,“从来就没听说过这种事。”

“那不就行了?只要我们住得好好的,你们就可以放心租给其他人了呀。否则,岂不就只能一直空置下去?”真琴看着老板说道。

老板听完闭上眼思考了片刻,接着缓缓开口道:“你们觉得没问题就好。高濑君,带客人去房间吧。”

菜穗子和真琴也跟着高濑走了出去。

“现在的女孩,胆子都可大了。”身后传来了老板对医生夫人说的话。菜穗子心里暗笑,老板居然没有把真琴看成男孩。

沿着休息室旁的走廊前行,第三扇门就是真琴和菜穗子的房间入口。门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刻着“矮胖子”几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真琴的询问,高濑一边开锁一边答道:“进去就知道了。”

打开房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客厅。说是客厅,其实也就只有一张高高的桌子,以及两张面对面摆放的硬椅子。右边的角落放着一个简陋的架子,看起来是用与桌椅相同的材质做成的;左边的角落摆着一张长椅,约莫比公园里的普通长椅小上一圈。

“这是?”真琴指着架子上的壁挂问道。

那是一幅单面报纸大小的壁挂,四周刻有树叶形状的浮雕,中间刻着一段英文:

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

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

AII the king's horses,

AII the king's men,

Couldn't put Humpty together again.

“是《鹅妈妈童谣》里的一首。”

高濑伸出手,将壁挂转到了另一面。背面刻着一段翻译,看起来应该是后来才刻上去的。

“这是老板刻的。”高濑说。

矮胖子坐在高墙上,

矮胖子掉下去了。

国王派出了所有战马,

又派出了所有士兵,

都没能带回矮胖子。

“‘矮胖子’出自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是一颗目中无人的蛋。”

菜穗子的脑海中浮现出爱丽丝坐在石墙上,与那颗满嘴歪理的蛋一问一答的样子。那是她在很久以前读过的书里的插画。

“准确来说,是出现在《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续作《爱丽丝镜中奇遇》中的人物,也是《鹅妈妈童谣》中最有名的角色。”高濑继续说道,可见他对此还是颇有些了解的。

“这幅壁挂是以前就有的吗?”真琴问道。

“以前,是指这里变成山庄之前吗?据说是有的。不止这个房间,这儿的每个房间里都挂有类似的壁挂。老板觉得很有意思,就决定依次从每首童谣中抽出一个词来作为房间的名字。比如这个房间就叫‘矮胖子’。”

“山庄里一共有多少房间呢?”

“唔,七间。”

“也就是说,一共有七首童谣?”

“不是的,有的房间的壁挂上刻着两首童谣。”高濑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

房间深处还有一扇门,高濑一并打开了,门后是两张并排放着的床。

“这是卧室。”

两人跟在高濑身后走进卧室。卧室里头有一扇窗户,两张床并排放着,床头正对着窗户。两张床之间放着一张小桌子。

“我哥哥……他是死在哪张床上?”菜穗子站在两张床之间问道。她突然觉得有一阵热浪涌上胸口,为了不让旁人发现,她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结果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语调生硬,显得有些不自然。大概是突然哽住了,高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左边的床说:“就是这张。”

“是吗……这张啊。”

菜穗子用手掌轻轻摸了摸上面的白色床单。一年前,哥哥在这里睡着了,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抚摸床单的时候,她不禁隐约有种感受到了哥哥体温的错觉。

“当时是谁最早发现尸体的?”

听真琴这么问后,高濑答道:“是我。”

“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人,但第一个进来并发现尸体的人是我。”

“他当时就睡在这张床上,是吗?”

“是啊……床单有点乱,大概是中毒的缘故吧。真是非常遗憾。”

大概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高濑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头也垂了下来。“谢谢你。”不知为何,菜穗子就是突然很想感谢他。

然而,现在不是沉迷于悲伤的时候,自己来此也不单纯是为了祭奠哥哥。

“听说当时房间锁上了?”菜穗子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是的。”高濑指着卧室的门答道,“除了这扇门外,通往走廊的门也被锁上了。”

如果没有钥匙,外面的那扇门只能从里面反锁。卧室的这扇门的旋钮上有一个按钮,关门时只要按住这个按钮,门就会被自动锁上。真琴看了一眼,然后走到窗边。

“那里也被锁上了。”高濑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般补充道,“那里的开关当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我还因为这个被警察询问过很多次呢。”

菜穗子走到真琴身边仔细查看起来。窗户一共有两层,外面是铁窗,里面是玻璃窗。铁窗可以向外推开,玻璃窗则是向内拉开,二者均为左右对称式的结构,且都带有防风挂钩。

“不好意思。”菜穗子回头看着高濑说道,“那个……虽然你大概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了,但能请你跟我详细说说你发现我哥哥尸体时的情形吗?”

其实,我也不想问的,菜穗子心想。

高濑沉默地看着两个女孩,他的眼神里混杂了犹豫和困惑。过了一会儿,他才紧锁眉头,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句:“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吧?或者说,你们对这件事的结果并不认同。”

菜穗子沉默了,她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且,高濑也不一定完全可靠。但如果没有他的协助,仅靠自己是肯定查不出真相的。

最终,真琴打破了沉默。“正如你所说。”她承认道。菜穗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侧脸,但她却一脸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公一的这位妹妹并不认同自杀这个结论。不过这样的心情,我想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哥哥在陌生的地方突然死去,任谁听到这种消息都会觉得难以接受吧。其实我们来这里,也正是为了接受这个事实。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目的了。当然,如果对自杀的结论仍有所怀疑,我们也会彻底调查的。”

“真琴……”

真琴对着菜穗子眨了眨眼。“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很多时候我们会入虎穴,往往都是因为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谢谢……”

真琴怎么就是个女孩呢?菜穗子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也许是看懂了菜穗子的决心,原本双手撑腰,紧咬下唇的高濑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仔细说说吧。那是公一来到这里后的第五个晚上。当时,他和山庄的几个熟客已经熟络起来了,也经常和大家凑在一起打扑克牌。那天晚上也是。一位客人想打扑克牌,要找几个人一起玩,于是就和我一起来邀请公一。我们敲门后,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我拉了拉门,门居然开了。也就是说,当时外面的房门并未被锁上。接着,我又敲了敲卧室门,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当时,卧室门被锁上了。和我一起过来的客人说也许公一不在卧室里,所以我就打算从窗外看看里面的情况。我们绕到后面一看,窗户也被牢牢锁上了。”

“那当时你们看到里面的情况了吗?”

听到真琴的问题后,高濑摇了摇头。

“铁窗也被锁上了。所以我们当时都觉得他可能是睡着了,就先离开了。”

“那时大约是几点?”

“八点左右。后来又过了三十分钟,因为人数还是不够,我们便决定再过去喊他一次。但这一次,就连外面的房门都被锁上了。我们觉得他大概是打算好好睡一觉,不想被我们打扰,便再次离开了。又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山庄的女员工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从公一平时的作息来看,他根本不可能这么早睡,而且房间里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我突然开始担心,又过去敲了敲门,但和之前一样,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无奈之下,我只好拿来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卧室门也被锁上了,我又用备用钥匙打开卧室门走了进去,结果就看到……”

“看到公一已经死了?”

“是的。”高濑看着真琴。

菜穗子坐在哥哥死去时所躺的床上,手掌放在白色的床单上,一边听高濑叙述当时的情形,一边心想:哥哥死前,到底在这间密室中想过什么,又感受到了什么呢?

“当然,警方也做过彻底的调查。一开始也考虑了他杀的可能性,但最终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调查过毒药吗?我听说那是一种叫乌头碱的毒,你知道些什么吗?”

高濑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完全不清楚。这个问题,当时警察也问过我好几次。”

“这样啊……”真琴看了一眼菜穗子。

“以上就是发现公一时的情形。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其他人知道的应该也差不多。”

高濑看着两人,似乎在询问“这样可以了吧”。对上他的目光,真琴点了点头。

“非常感谢。不过我们可能还会想到一些其他问题……”

“我会配合的。不过,我也有条件……”

“条件?”

“关于你们正在调查去年那件事的事情,请不要告诉其他人。来到这里的客人都是为了放松心情,他们肯定不会愿意被人窥探或打扰。另外就是,如果有什么新发现,请一定告诉我。我想我有知道的权利吧。”

“我们可以不告诉其他人。”真琴回答道,反正她们从一开始就打算秘密调查,“至于将调查的结果转告给你这件事嘛,基本上是没问题的。但万一出现了一些不能对你说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高濑听到这里,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你是说,如果查出了什么对我不利的证据吗?”

“是的。”真琴微笑道。

“那就没办法了。真要是那样,你们也只能对我隐瞒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真琴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接着,高濑简单说明了用餐时间和浴室的使用方法,将房间钥匙交给菜穗子后,就准备离开了。

看到手里只有一把钥匙,菜穗子不解道:“卧室门的钥匙呢?”

“我们一般会建议客人不要锁卧室门。交出两把钥匙,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高濑解释道。

“一直都是这样吗?”真琴问道。

“一直都是。去年也是。”他眨了眨眼睛。

高濑出去后,菜穗子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到去年此时自己的哥哥就是躺在这张床上去世的,菜穗子心头涌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近似怀念的感觉。

“真琴,对不起。”

“怎么突然道起歉来了?”

“因为我把所有的问题都抛给你了。”

“这有什么关系?”

真琴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片刻后,她突然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声音低声说道:“那位夫人说自己来这里是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我觉得事实应该恰恰相反。”

“相反?”

菜穗子坐起身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真琴用锐利的目光看向菜穗子。

“我就是隐约觉得,他们之所以会聚集在这里,并非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相反,恰恰是因为这里有些什么吧。” 1Xkb7ygr5ziXq+CtwhBIK/nsS0SaKJrDS5iXhxeIzo2kAlFJ7NMi/rt0RS+ed79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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