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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游戏

夏末的一个午后,奶妈说:“附近有只野兽。我在黄昏时分见过它几回,它总是潜伏在蕨草丛中。话说回来,附近山里土生土长的动物都是什么样啊?”

“连个体形比地鼠大的都没有。”玛莲娜说。她俩正在小河边洗衣服。淅淅沥沥的春雨早就不下了,干旱仿佛一只大手,再次捂住了这片土地。河道中只有涓涓细流。艾芙芭不肯靠近河水,她正在一棵野生梨树上摘发育不良的果子。她用双手和外翻的双脚攀住树干,探出头,咬住酸涩的梨子,吐掉籽和柄。

“相信我,我说的野兽可比地鼠大多了。”奶妈说,“你们这儿有熊吗?也许这里能有熊崽,不过那东西跑得可快了。”

“没有熊。有传闻说山顶上有岩虎出没,不过人们也告诉我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亲眼见到岩虎了。而且岩虎出了名的胆小,容易受惊,它们不会靠近人的住处。”

“那狼呢?有狼吗?”奶妈任床单浸在水里,“我看到的可能是狼。”

“奶妈,你以为自己是在一片荒蛮之地吗?我承认,西哈丁确实荒凉,但平平无奇,没有你说的那些。别再用狼啊、虎啊的吓唬我了。”

艾芙芭还不会说话,她的喉咙中发出低吼。

“我觉得不踏实。”奶妈说,“我们赶快把这些东西洗完,拧干,回屋去吧。我受够了。另外,我还有其他事想跟你说。我们把孩子交给龟心,去别的地方说,”她打了个哆嗦,“去安全点的地方说。”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当着艾芙芭的面说,”玛莲娜说,“你也知道,她还什么都听不懂呢。”

“不会说话可不代表听不懂,你别把它们混为一谈。”奶妈说,“我觉得她能听懂好多东西。”

“看,她正把水果泥往脖子上抹呢,像在搽古龙水……”

“我看更像是打仗前抹油彩吧。”

“奶妈,你也太不会说话了,别这么刻薄嘛。另外,搓洗床单的力道大一些好吗?床单太脏了。”

“我想好好问问,这上面残留的到底是谁的汗水和其他体液……”

“哎呀,你别问了,也别对我进行道德说教……”

“可你应该清楚,弗雷克斯迟早会注意到的。我是说你午休的时候总会做些剧烈运动,还有,你总是格外照顾那个家伙,时不时给他添一大份香肠或者几个白煮蛋。”

“行了,奶妈,这不关你的事。”

“正是因为没我什么事,我才觉得悲哀。”奶妈叹了口气,“难道你不觉得变老是一个很残忍的恶作剧吗?要是能换来和旗杆大叔滚一天床单,我愿意拿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人生智慧来换。”

玛莲娜将一捧水撩到了奶妈的脸上,让她赶快闭嘴。这个老太太眨眨眼睛,说道:“你的人生,你的花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想跟你聊聊孩子的事,仅此而已。”

女孩蹲在那棵梨树后面,正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的什么东西。玛莲娜不由得想,她看起来好像狮身人面像啊,像一尊石兽。甚至有一只苍蝇落在了她脸上,爬过她的鼻梁,但这孩子的面部肌肉没有抽动,也没有往后躲的意思。相反,她突然跃起,猛扑了一下,好似一只没毛的绿色小猫在扑一只隐形的蝴蝶。

“她怎么了?”

“玛莲娜,她需要慢慢习惯和别的孩子相处。等她看见其他孩子说话,她也会慢慢开口了。”

“跟其他孩子在一起说话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别狡辩。你很清楚,她需要习惯和除咱们之外的人相处。除非她成长过程中能蜕去这身绿皮,否则不管怎样她都要学着度过一个不太轻松的阶段。她需要培养交际的习惯。听着,我安排她做过些家务事,也跟她唱过一些童谣,可是玛莲娜,她为什么不能做出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反应呢?”

“她是个无趣的孩子呗。有的孩子就是这样。”

“她应该和其他孩子一起玩的。他们会让她慢慢知道玩耍的乐趣。”

“坦白说,弗雷克斯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享受玩耍的乐趣。”玛莲娜说,“奶妈,他认为这个世界的乐趣过多了。奶妈,这方面我赞同他。”

“那你和龟心如龙似蛇地欢好,算怎么回事?是在表现你的虔诚吗?”

“我跟你说过,求你别那么尖酸刻薄!”玛莲娜专心洗着手里的毛巾布床单,恼怒地捶捶打打。奶妈一定会找机会继续谈这个话题的,因为她有她的打算。而且奶妈的话直击要害。通常,玛莲娜在菜园里忙活完上午要做的事,筋疲力尽时,龟心就会出现在村舍投下的阴影中。被他压在身下,她有种圣洁的感觉;他们气喘吁吁、翻滚到床上的时候,她觉得做这种事不只是把内衣扯下丢到一边,她丢掉的还有羞耻感。

她知道,这不符合常理。但不管怎样,如果有朝一日统一教的牧师法庭因通奸罪传唤她,她一定会说出实情。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龟心拯救了她,让她重拾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优雅与希望。当艾芙芭这个小绿人从她肚子里爬出来之后,玛莲娜对美好的信念就破碎了。她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更何况就算真的有过什么小错,这种惩罚也太夸张了些。

尽管性爱的威力很大,甚至到了骇人的程度,但拯救她的并不是性爱本身。关键在于弗雷克斯在场时,龟心毫不羞怯,他面对令人生厌的小艾芙芭也没有回避的意思。他在侧院中搞了个作坊,专门用来吹玻璃,打磨玻璃,就好像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救赎玛莲娜。不管他之前的目的地是哪里,他都已经忘了。

“好吧,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老母牛,”玛莲娜说,“想聊就聊吧,你到底有什么建议?”

“我们必须得把艾菲 带到芦苇浒村去,给她找一些玩伴。”

玛莲娜靠在一边,大叫道:“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像艾芙芭这么迟钝又谨慎的孩子,留在家里至少不会受伤害!奶妈,虽说我可能无法给予她太多母爱的温暖,可我不会饿着她,我能阻拦她做伤害自己的事!将她一下子推给外面的世界,这也太残忍了!对一个绿色的孩子来说,此举相当于让她成为大家嘲笑和辱骂的靶子。小孩子又不懂克制,比成年人恶毒得多。非要那样对她,还不如把她扔进她害怕得要命的湖里来得痛快。”

“不不不,”奶妈说着将一双肥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声音里透着坚定,“玛莲娜,我现在要跟你论一论这个理儿了,不把你说服了我决不罢休。时间自有智慧,一定能让你的脑子转过弯来。听我说,听我说。你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小时候跟玩儿似的一会儿上音乐课,一会儿上舞蹈课,班上的同学都是和你一样家庭富有、脑子空空的孩子。你自然觉得那么做太残忍了。可艾芙芭必须知道她是谁,也必须早早直面残忍与不公。慢慢地,情况可能就不如你以为的那么糟糕了。”

“不用苦口婆心地劝我,我不吃那一套。”

“你奶妈我可不会轻易放弃。”奶妈同样犀利地说道,“为了你和她的幸福,我看得很长远。相信我,如果你不肯给她对抗嘲笑的武器和盔甲,她这一生将过得非常凄惨,也会把你的人生搞得很凄惨。”

“你说的武器和盔甲,她能从芦苇浒村脏兮兮的野孩子那儿获得?”

“她会体验到大笑、嬉戏、嘲弄与微笑。”

“行了,别说了。”

“玛莲娜,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在威胁你。”奶妈说,“我今天下午就可以溜达到芦苇浒村去,搞清楚弗雷克斯准备在哪儿举办复兴布道会,然后去跟他透露一点消息。弗雷克斯正忙着在芦苇浒村唤起那帮闲汉的宗教狂热,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兴趣了解一下,这段时间,他的妻子正在和龟心忙什么?”

“你简直是个讨厌的魔鬼!你缺德、恶心,就知道欺负人!”玛莲娜大叫道。

奶妈得意地咧嘴一笑。“最迟明天,”她说,“我们明天就动身,开启她的人生。”

第二天清晨,从高地刮来一阵不依不饶的强风,它卷起地上积了许久的落叶、田里稀稀拉拉枯死的庄稼和菜园中的作物。奶妈扯过一块披肩披在圆肩上,又戴上一顶软帽,拉下帽檐,盖过眉毛。她总能看到一些小动物,每每转身,不是看到像猫一样的东西,就是看到雌狐,它们通常会鬼鬼祟祟地钻进落叶或者杂物堆里。

奶妈找了根黑刺李木的手杖,好像是为了帮她迈过石子和车辙印用的,不过其实她希望能挥舞着这玩意儿吓退饥不择食的野兽。“这地方又干又冷,”她打量着周围,自言自语道,“雨水也太少了!难怪大型野兽都从山上跑下来了。小绿人儿,咱们一块儿走,你别自己在前边跑。”

她们在沉默中前行。奶妈一路上担惊受怕,玛莲娜因为没办法照常享受下午的欢愉气鼓鼓的,艾芙芭则像个发条玩具一样,一步又一步走得很是坚定。湖水的水位下降了一些,有些简陋的码头现在变成了人行道,下方尽是鹅卵石和逐渐干涸的绿色腐物,湖水早已撤到了够不着它们的地方。

高奈特家是一座阴暗的石造小屋,铺设屋顶用的茅草多少有些烂了。高奈特髋部关节不太好使,不擅长拖曳渔网,也无法跪在颇让人耗神的菜园里劳作。她家里乱糟糟的,有一群小孩子,有的光着屁股,有的尖声叫嚷,有的在生闷气,还有的成群结队地在脏兮兮的院子里跑来跑去。她抬起头,看到了正往她家方向走来的牧师的家人。

“你好啊,你就是高奈特吧?”奶妈语气轻快地说。能打开大门,安全地走进这家的花园,她很高兴,也不管这地方有多简陋。“是弗雷克斯帕尔兄弟告诉我们你家在这儿的。”

“我的卢林啊,他们说的竟然是真的!”高奈特说着对艾芙芭做了个求神保佑的手势,“我还以为那是用心险恶的谣言,现在看到她我才知道是真的!”

刚才还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此时放慢了脚步。他们有男有女,有的是棕色皮肤,有的是白色的,但所有人都脏兮兮的,所有人都对新来的这个人感兴趣。尽管他们的脚步没有停下,而且在玩某种考验耐力或者扮演类的游戏,但他们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艾芙芭。

“这位你认识,是玛莲娜——你肯定认识——我是她们的奶妈。”奶妈说,“高奈特,见到你我们很高兴。”她瞟了玛莲娜一眼,咬着上嘴唇点点头。

“是啊,很高兴。”玛莲娜冷冷地接了一句。

“我们需要一些意见,有人推荐我们来找你。”奶妈说,“这女娃子有点问题,我们想破脑袋似乎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高奈特狐疑地探过身来。

“这孩子是绿色的。”奶妈悄声说,“或许你被她的迷人和温暖所吸引,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当然了,我们知道,芦苇浒村善良的村民们是不会受这种事困扰的。不过,因为她是绿色的,很是害羞。看看她,就跟一只被吓坏了的小龟一样。我们得把她从她的‘壳’里拽出来,让她开心些,可我们不知道具体怎么做。”

“好吧,她是绿的。”高奈特说,“怪不得不中用的弗雷克斯帕尔兄弟这么长时间不出来布道了!”她的头往后一仰,发出不近人情的刺耳大笑,“到现在他才厚着脸皮重新开始!算他有种!”

玛莲娜冷冷地插嘴道:“弗雷克斯帕尔兄弟跟我们说起了这句经文——‘无人知晓灵魂的颜色。’高奈特,他建议我提醒你这句经文。”

“现在他知道说这个了。”高奈特咕哝了一句,带些责备的意味,“那好吧,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让她玩,让她学,让她在这儿待着,由你来照顾。你知道的比我们多。”奶妈说。

这头狡猾的老母牛,玛莲娜想。她用的是最罕见的策略,据实相告,让整件事听起来相当可信。就这样,大家都落了座。

“问题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她。”高奈特说完停顿了片刻,“你们也知道,我的髋关节不好,他们要是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我没办法第一时间跳起来阻止。”

“我想想。当然了,我们会支付一定费用,拿出一些现金,玛莲娜完全同意。”奶妈说。她已经留意到了贫瘠的菜园,这家人一贫如洗。奶妈鼓励了一下艾芙芭。“孩子,过去,去看看情况。”

艾芙芭纹丝不动,连眼都没眨一下。孩子们走近她,他们有五个男孩,两个女孩。“真是只丑了吧唧的哈巴狗。”一个年龄稍微大点的男孩说。他碰了一下艾芙芭的肩膀。

“你们要玩就好好玩。”玛莲娜看见后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幸亏奶妈伸出手拦住了她,劝她先别管。

“我们玩抓人游戏吧。”那个男孩说,“谁是绿蚜虫?”

“她是,她是!”其他孩子尖叫着跑过去,纷纷用手去摸艾芙芭,摸到后就加速跑开。艾芙芭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攥紧了拳头,就这样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像是拿不定主意。随后,她跑了几步,但马上又停了下来。

“这样真不错,这是种健康的运动。”奶妈点点头,表示赞许,“高奈特,真有你的。”

“我还是了解这些孩子的。”高奈特说,“别说我不了解。”

孩子们跟畜群似的再次一窝蜂地冲上去,拍一下艾芙芭,而后四散逃开,可艾芙芭就是不肯追他们。他们只得再次靠近她。

“听说你收留了一个恶心的奎德林乡巴佬,是真的吗?”高奈特说,“他真的只吃草和粪便?”

“你再说一遍!”玛莲娜大叫道。

“人们都这么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高奈特说。

“他是个很好的人。”

“可他是奎德林人,对吧?”

“嗯——对。”

“那你可千万别把他带到这儿来,奎德林人会散播瘟疫的。”高奈特说。

“他们才不会干这种事。”玛莲娜发火了。

“乖,艾菲,别扔东西。”奶妈嘱咐道。

“这都是我听说的。人们说,奎德林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的灵魂会从嘴巴里爬出来,到体外去。”

“都是些蠢人说的蠢话罢了。”玛莲娜言简意赅,但声音很大,“我从来没见过他睡觉时灵魂从嘴里爬出来,要知道,我可是有很多机……”

“亲爱的,别用石头。”奶妈尖叫,“其他孩子可没有一个扔石头的。”

“好了,现在他们也开始用石头了。”高奈特发现后说道。

“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人。”玛莲娜说。

“善解人意对卖鱼妇来说可没什么用处。”高奈特说,“不知道对牧师和牧师的妻子有什么用处?”

“这下好了,都出血了。”奶妈说,“孩子们,把艾菲放开,让我擦擦那道伤口吧。可惜我连块布都没带。高奈特,你家有吗?”

“流血对他们有好处,可以让他们没那么饿。”高奈特说。

“在我眼里,善解人意的档次可比愚蠢要高得多。”玛莲娜激动起来。

“不准咬人。”高奈特对一个年龄小点的男孩说,然后转眼瞧见艾芙芭要张嘴反击,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髋关节如何了,她奋力起身,大喝一声,“看在老天爷的分儿上,别咬人啊!”

“孩子们不都是老天的恩赐吗?”奶妈说。 +p8xzEmGSQR107oERAue5OnSNt0CO/CKy2PDYufzdCWv6/Yh5vJpEvdJhNrT1W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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