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行吗？”她撂两字，作结束语。

客厅俱寂，此起彼伏的呼吸流窜在空气里。

“你想在哪儿就在哪儿吧，七七。”

楚曜志的头仍旧没回，这么答道。

所以那句话落的两小时后，她在客卧飘窗边上坐着。

房门紧闭，客厅的讲课声隔着门一阵一阵传来。窗半开，她倚着，看着手机里原本要发给靳译肯的那条信息，越看越想回自租的小公寓。

但最终还是因为不想跟这个人渣产生交流而作罢，她收手关窗，打开房间的衣柜，自个儿的衣服果然还在里头稀稀落落地挂着。

没几件。

实在也是龙梓仪被扔舅妈家寄养着，平时就双休日和寒暑假偶尔回来住，每次住不长久又会因为与楚曜志的各种“互不兼容”早早搬离，搞得这里虽说是她家，但要找点她曾经在这儿生活过的痕迹，难。

她能感觉到楚曜志不待见她。

这种不待见中还捎带一些“看不起”。不管是她从前成绩好人缘也倍儿棒的时候，还是如今混得一塌糊涂人见人躲的时候，他一视同仁，前后都没拿正眼瞧过她，活生生把她熬成这个家庭里的第五者和边缘人。

曾经想过最浅显的一层原因，血缘。

龙梓仪是先有的她，生下她五年后，才跟楚曜志恋爱结的婚。她不知道她爸是谁，问过，龙梓仪回答的态度非常诚恳，但答案非常离谱。

——一夜情，不小心的。

楚曜志不介意。

但龙七长大后才明白一件事：楚曜志不介意的是带着龙七的龙梓仪，而不是龙七本人。

他从不把喜怒摆在脸上，只对她的凡事表现得极度冷漠不积极：接完双胞胎总“忘”接隔壁的她，成长过程里的择校报班等相关要事从不参与，家庭集体活动好巧不巧落下她，碰上生日这种龙梓仪单独陪她过的节日，又频频闹出点幺蛾子，总让计划赶不上变化。

物质上大方，精神上却永远把她排除在外。偏偏龙梓仪又是个心大的，只把楚曜志这种行为总结为“高知分子”的“低共情力”，说他只是不懂小女孩。

不懂青春期的小女孩。

随他便吧。

拉开抽屉，总算找到上个暑假落这儿的一件薄卫衣，换上，觉得尺码莫名大，她翻出logo和尺码表看了眼，男款的。

哦，靳译肯的。

那个暑假她经常把他衣服穿回家，他这一个月三十天穿衣不重样的二世祖，落她那儿的从来就懒得拿。龙梓仪更是不管她吃穿用，估计都没看过码。

窗外的天阴飕飕，光着的腿还是冷，她继续翻，翻不到别的了，才关抽屉，穿着这一身出客卧。

那会儿课大概是上完了，楚曜志在桌边喝水，原本一桌学生通通聚在玄关口低头穿鞋，一声声“楚老师再见”此起彼伏地响。她出来，学生和楚曜志都看她一眼，继续各做各事，她目不斜视地走到门口，低头穿鞋。

“七七，待会儿要吃饭了。”

“我妈让我去干洗店拿衣服，我在外面吃。”

“那路上当心点。”

楚耀志一点儿不留人。

她抓了颗门口罐子里的薄荷糖，走了。

进了电梯按1楼，听着外头还有那些学生悉悉索索的道别声，她摁了一会儿键维持开门状态，几秒钟后，学生里头的两个女生走进来，她松开键，门正要合上，被一男生的手掌挡了一下，两个女生笑着说快一点，四个男生鱼贯而入。

她塞着耳机靠到边上，含着糖。

电梯往下降，耳机里的乐声很大，薄荷味儿也在喉口蔓延，她看了会儿手机，又抬头看跳着的楼层数，一边看，一边把盖住手的卫衣袖口一圈一圈折起来，折到腕处，开始思考周边有什么好吃的。

1楼到，门开，往外走。

但没走两步，一记响指突然打到她眼前，她肩一抖，人也停，回头看，朝她打响指的是其中一个女生，在笑，她摘耳机，紧跟着窜入那女生明朗的一声：“龙七！”

……

？

“我叫你好几声啦。”

她摘下另一只耳机，仍没应话，女生拍了拍自己的校服：“闵一，你是以前2班的龙七，对不对？”

……

哦。

龙梓仪确实提过。

“我跟你那会儿同一届的，我在1班，我们有一年元旦大会还搭过主持人呢，秦弈，你想起来没？”

“……哦。”

是看着眼熟。

她刚应，那女生已经兴高采烈地回头，指着她对另一个女生喊：“就是龙七，她就是龙七！没认错！”

另一女生探出头，望着她整个人，说三字：“大美女。”

她没答话。

可能是在北番那种天天被冷嘲热讽的环境待久了，已经无法分辨词汇的褒贬性质，但秦弈奔放热情，拉住她的手腕：“你考去北番之后怎么没什么消息了？你们班同学聚会你也不来，关键我都没想到会在楚老师家看到你，你居然住这儿啊？”

“嗯。”

“以前没看见过你啊。”

“我两头住。”

“两头住是什么意思？”

“平时上学我舅妈家方便，我住那儿，偶尔回这里。”

“哦……对，北番是另一个区的，确实远。”

“你就龙七啊？”

聊得正热，秦弈边上，一男生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就龙七啊。

这五个字很妙，连在一块儿，说得又快又平，却有千般复杂情绪捣在里头，她看过去。当时在客厅听课的男生有四个，其中三个频繁抬头盯她，而出声这个从始至终没抬过眼，一米八上下的个头，戴眼镜，挺斯文，眼神挺锐，这会儿站电梯门口，正盯着她。

一幅书生相。

但不同于卓清的温和谦逊，这男生一看就是挺偏执挺傲那种，尤其结合他问出的一句：“前十考进北番的那个龙七？”

“葛宋，你不得先自我介绍一下再问别人问题？”

秦秋弈埋汰他，回头又朝她说：“别搭理他，他脾气怪。”

“你们都知道我名儿啊？”她淡淡问。

“你人不在我们闵一，当年的名声可还响当当地摆在那儿好吗，”秦弈笑，“人美性格好还聪明，我们年级只要是升上来的同届生都知道你，而且你之前的照片不是还在网上火过一阵嘛，超美的，不过有些评论太离谱了，我当时还开号帮你骂网络键盘侠呢，无语，敢说你是太妹。”

……

秦弈骂的不是网络键盘侠，应该是北番那些个活生生的人。

当年军训期间她和白艾庭闹矛盾后，破罐子破摔地把白艾庭那个小团体背后造谣她的事儿一锅端到了学校上头，导致七十多号学生因为这事儿集体写检讨请家长，连带效应也导致她承受了这群人长达两年至今的嘲讽和冷暴力。

她没后悔过。

但从秦弈的角度确实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转了个学，一个人的风评和成绩就能一落千丈成那样，她只能理解为网络造谣，龙七没说多的，回四字：“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

“你们是代表闵一参加理英杯的学生？”

就龙梓仪提到的那个高校学术竞赛。

秦弈点头。

“挺厉害的。”

“没，我们学校压根儿就是走形式的。”

“谦虚什么，你们现在还在集训就说明打赢了去年的十校联赛，都入围决赛了。”

“哇你这么了解？”

龙七往楼门外走，没接这话。

“真没谦虚，分校区的，”秦弈跟着，“我们学校能进决赛全靠对手菜，这不才找楚老师救急嘛，楚老师几年前带出过大学亚军队的。”

“这样子啊。”

“而且，”秦弈笑，“你们北番才是实打实的决赛圈大热门好吗，去年对打的还是上誉国际那种强校，真的是神仙打架。”

“你参加了吗？”冷不丁的，那男生又问，也已经跟着走到门廊外。

“葛宋你蛮烦的。”秦弈回头。

“她不前十吗？”

“你蛮烦的。”她秒答。

秦弈和另一女生大笑。

“你们学校有一个人很强。”葛宋接着说。

“卓清吧。”

“卓清也厉害，但他学科局限性很明显，一道全学科覆盖的题，他只能做理综部分，我看过那场你们北番对上誉国际的比赛，你们主要是那个队长很强，反应快，思维敏捷，逻辑清晰，会用人。”

是没想到随口一句引来这个男生这么多衍生话题，她说你都看过了，连人名都记那么清，还故意问她在不在里头，什么意思。

“他不会聊天的，自认为在引话题啦，”秦弈朝后摆手，“我们下周就有一场比赛，抽签制，还不确定跟哪个学校对打，各个学校都怕抽到北番，只有这个人巴不得跟北番对垒一场一战成名，从早到晚想这个。”

看得出来蛮想赢的。

但她不想继续聊下去，因为知道呼之欲出的那个名字是谁，从龙梓仪聊起这个竞赛的时候就已经想到那人了，葛宋满脸想打探更多底细的神情，她别过脸看向小区外：“我得去吃饭了，饿了。”

“那你最近都住在这儿吗？我们每天放学都会来楚老师家里做题的，还能见着你吗？”

秦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