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公寓的门打开时，暖色调的灯光洒在肩身上，她每走进一步，地毯就被踏出一块湿迹，身后飞过一串钥匙，啪一声落在鞋柜顶部。

“换那双白的。”

龙七换好拖鞋后，龙梓仪已经脱了西装挽起长发，厨房有阿姨在做饭，传出阵阵菜香，龙梓仪从卧室回到客厅时，手里多了换洗衣物：“去洗个热水澡。”

同时用手掌拍她的前额：“你怎么回事儿？啊？避雨都不知道就那么淋着呀？”

龙七斜过额头避开敲打，一声不吭地拿着衣物进盥洗室。

浴室水气氤氲的时候，龙梓仪又进来替她拿走换下的衣服，龙七在浴帘内，龙梓仪在浴帘外对着她的某件衣物端详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换的罩杯？”

“早就换了。”

浴帘刷一下被拉开，龙七始料未及地用手臂挡上身：“喂！”

“哟，”她挑眉，“真大了不少。”

龙七重新将浴帘拉上，龙梓仪又理了会儿衣服，问：“谈过没？”

她不答。

“人品怎么样？男的女的？”

这次是龙七把浴帘拉开，瞪她，她自顾自地理东西，继续问：“那我女儿被那小子把到手了没？”

“没有！”

拉回浴帘继续淋浴，龙梓仪在外面说：“你洗着，我去接两个弟弟，累的话就在浴缸里泡会儿。有事喊阿姨，她姓蔡，记得了啊。”

“不是姓林吗？”

“那个林阿姨只做饭的，我越来越忙了，新换的蔡姨能包家务。”

她说完出了浴室，而浴缸刚放好热水，龙七躺进去。外面依稀传来换鞋与关门的声音，她闭着眼睛靠上缸璧，缓慢地揉肩膀。

……

客厅再次响起开门声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她已套上衣服吹干头发，临出去前对着镜子画眉，将右眉刻意拦断的一处眉梢画完整。

蔡姨正将饭菜端上餐桌，两个孩子齐齐坐在客厅看电视，他们穿一样的小学制服，人手一个ipad，书包和小提琴袋则丢在另一个沙发上。

俩小胖子，双胞胎。

龙梓仪换好家居服出来，走到桌前喊一声：“开饭了，别玩了，来。”

孩子们懒洋洋地爬下沙发，这边蔡姨给龙七抽了一把椅子，正好坐在俩孩子的对面，俩孩子坐上座位后看龙七，龙七则看着自己的碗筷。

“Vincent？William？”

龙梓仪唤两个孩子的名，两孩子才说：“姐姐好。”

但是龙梓仪走去端汤时，俩儿一个吐舌头一个翻白眼，用如出一辙的鬼脸面对她，龙七视若无睹地提筷子。

“妈妈，她不等你过来就先自己吃饭。”双胞胎里的弟弟立刻喊。

“William，要叫姐姐。”

“姐姐不等你过来就先自己吃饭。”

龙七继续置若罔闻地夹菜吃，小子发急：“妈妈她又吃菜！”

“William，吃饭就吃饭，不要吵。”

龙七当着他面夹一个狮子头，这回他不再说话，一个人鼓着脸颊从鼻孔里出气。

“当心鼻屎。”她慢悠悠地讲。

双胞胎里的哥哥噗一声将嘴里嚼的橡皮糖喷出来。

蔡姨回去后，龙梓仪帮她整理客房，龙七在她铺被子时问：“你老公呢？”

“在学生家吃饭呢。”

“他现在还开班吗？”

“说多少回了，他不是家教，他是华宁大学正正经经的教授，你别老说开班这词儿，他不爱听。”

“人又不在。”

“冷不丁就回来了。”

“他现在开什么班？”

龙梓仪铺被子的动作停下来，斜她一眼，转手继续铺枕头：“几个理科班。”

“大学教授，也带课程啊？”

“帮忙来的。也不是一般的课程，是个综合学术竞赛，叫什么杯的我给忘了，你在你们学校应该也听过。参赛的都是顶聪明那一拨儿尖子生，”龙梓仪强调，“真不是一般课程。”

“哦。”她低声应，“听过。”

“要不是学校老师是他师弟，直接带着学生找到他这儿，他也不开这种班。”

龙梓仪说完，自觉嘴瓢，改，“也不带这些学生钻学术。”

“哪个学校？”

“闵一。”龙梓仪铺完俩枕头，“你当时要是直升闵一，现在成绩也不一定垮成这样。北番那种重点，节奏跟不上，怎么都白搭。”

“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

她扯话题。

龙梓仪看向她。

俩孩子闹，龙梓仪足足陪了两小时才把他们分别哄睡，龙七在她回主卧之前就挑靠外的位置睡了，龙梓仪十一点多才上床，她进来时带进一股子凉意，随后，龙七的腰部被她的手臂圈住，肩膀也被下巴顶住，听见她说：“我女儿身上真香啊。”

手也被握住。

“越长越好看，随我……你说说，你在你们学校是不是校花啊？现在还流行校花这词儿吗？”

“是笑话。”

“真是校花啊？”

她用被子蒙上脑袋，侧着睡，不理她。

长夜在龙梓仪的自嗨中不知不觉过去。她做梦，梦里一片吵，有手指快速打键盘的哒哒声和絮絮叨叨的讲话声，讲呀讲，敲呀敲，吵得她头疼，后来噪音散去，她又见到两个人影，一个是站在风中的董西，还有一个是挨着董西的靳译肯。

后脊突然一颤，额头从枕上一滑，就这么滑醒了，眼前一片亮。

晨光照床头。

天亮了。

撑着肘，眯着眼往边上看，龙梓仪的位置空了，窗帘敞开，日光刺眼。她又往枕头底下摸手机看：九点一刻。

闹钟都响过两轮了。

跟闹钟提醒一块儿亮在屏幕上的还有龙梓仪的一条微信，她送双胞胎去练游泳，说早饭在厨房吧台上，冰箱里有昨晚上熬的银耳羹，想吃了就热一热，别吃凉的。

正看着，手机电量告急，自动关机。

叹口气。

重新把脑袋闷回枕被间，好一会儿，在临近睡着的那个点才重新抬起额，她撑起身，下床朝门口去。

但刚开门就听客厅一阵讲课声。

大脑还没反应，门已经开了一半，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客厅里头七八双眼，她愣，客厅里的一桌学生也楞，左右声道飘着的讲课声戛然而止，学生桌旁站一男人，一手撑着桌子按着题册，一手握笔写草稿，回头，看向她。

楚曜志。

……真行，龙梓仪。

说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偏不说她老公的辅导班就开在家里这一回事儿。

当下没往回走，楚曜志看向她穿着的宽T恤和T恤下的短运动裤，她也低头看，再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转过头，敲敲桌面：“看题。”

一桌学生里的几个男生才跟着三三两两收视线，抬动椅子换坐姿，椅脚摩擦木地板，摩出一阵躁。

客厅沙发上堆满学生的书包，玄关口放满运动鞋。

她将身后门关上：“叔叔。”

“嗯，七七。”

楚曜志没抬头。

但招呼就算打完了，他继续讲题，一桌学生埋头盯着他笔下稿纸，她转头去主卧隔壁的洗浴间。

洗了脸，刷了牙，对着镜子补上断眉。椅脚擦动声和翻卷声在外边儿飘着，她绕着客厅去厨房，桌上三两个男生又探头看她。

她把厨房门虚掩一半。

开冰箱，轻声拿出牛奶和装银耳羹的锅，给自个儿盛一碗，没热，直接用勺子舀着含嘴里，再找到餐桌旁的插座，给手机充上电。

坐下开始吃。

龙梓仪煮的银耳羹里放了芒果，龙七喜欢，双胞胎也喜欢，但从冷藏时间来算，她觉得这一锅是龙梓仪在她来之前做的。手机开屏后发信息，她问龙梓仪什么时候能回来，龙梓仪回下午，又问家里的课要上到什么时候，龙梓仪反问一句：今天家里有学生？

……

常规操作。

她接着问自己的衣服在哪儿。

“阳台吧。”

她身子靠后，往厨房外看，偏偏这一下正好对上客厅仨男生的视线，夸张，这仨大概嫌门挡着视野了，往后压着椅子朝她看，彼此都跟看猴儿似的，都没想到会对上眼，他们几个一慌，立刻坐回去，椅脚撞地面，砰砰三声巨响，那桌紧接着就传出一阵压低的笑声。

然后，楚曜志挡她的视野，走到厨房门前。

她的手肘搭着椅背，跟他平静地对上一眼。

“这一题，根据亚热带季风气候圈的影响范围，和南北半球阳光角度的不同为切入点……”

他拉厨房间的门，她的视野渐渐被门挡住。门闭拢，外头一桌学生的动静也被隔断，门外的楚曜志离开：“把书翻到52页。”

……

五分钟后，吃完早饭出厨房。

一桌学生又看她，视线潮汐般来，潮汐般退，她径直到阳台，没在晾衣竿上看见自个儿的衣服，再次发信息问龙梓仪，龙梓仪回两字：不在？

——真不在。

——那可能是送干洗店去了。阿姨送洗弟弟校服的时候一块儿稍过去了。

——我没衣服穿了。

——这儿又不是没你的衣服，去以前你房间的衣柜找找。

——那是我以前的。

边发信息，她边轻慢地走动。

“七七。”

楚曜志突然叫她。

她回头，人还站阳台上，晨光照着她的肩。

“你回房吧，房里有电视，去看会儿。”

……

他说完，回过头，继续指示学生翻书。而她站在晨光里，墙壁挂钟秒针徐徐地走，学生们埋首看书，坐最里头的一男生看她一眼，拱旁边人手臂，两人脑袋凑一块儿笑几声。

楚曜志没朝他们说什么。

所以她回：“为什么？”

一桌人抬头。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反问，他的动作停了停。

“这儿在讲课。”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没发出声音。”

“那你去换件衣服。”

“我衣服有什么问题？”

“你穿着睡衣。”

“是T恤和正经运动裤，我妈给的，大早上的我待自个儿家呢。”

楚曜志回头看她。

她也看他，视线打直着撞一块儿。

而后，他点着头回身：“你不介意就好。”

她也背过身，嗪着一股气，继续回信息。

“下次来的话提早说一声，七七，我换个地方讲课。都有男孩子在，不太方便。”

楚曜志的声音接着从后头传来。

当下，打字的速度缓了下来，她抬眼抬额头，再次利落地回身：“好啊。”

……

“但不用换地方，叔叔，你对这些男生多说一句话就好了，让他们认真做题，别老盯我，而不是让我回房间，让我换衣服，把这些人自控力差的原因一再归结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