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规划改建,评估团评价宝林家的房子时,宝林带着评估人员房前屋后的转了转,评估人员说出了惊人的天价时,小组组长马大贵像个唱戏的小生,尖着嗓子哼咳了一声,一口痰喷出的样子,说:“不值啊,看看这座后墙,抹的是白灰,里面还是坯篓子吧。”
马大贵的脸是灰色,刀条子形,不是锥子尖下的胡须一棵棵地扎煞着,俨然是一个太监。宝林瞅瞅他,心里暗骂了一句黄瓜种,就是黄瓜种。宝林看着走远的人员,很是不爽。想想也是,那马大贵是马武的大儿子,曾经惦记过四姐宝芝,这还不算,宝林自己呢,又和他妹妹大英有一段冤缘,叫的是,他们碰个对头面,不得不打声招呼,在当年,那股仇恨,真是刻骨铭心。宝林看看自己的房子,又看看自己的院子,大门楼,脸“唰啦——”一下就撂下了。马大贵是小组长,说句坏话,房子指定落价。兰香站在屋门口,看到了宝林的脸色,知道事情不妙,劝着:“宝林,别听马大贵瞎说,他说了不算。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听他白话啊?”
“冤家宜解不宜结,但愿吧。”宝林用手拍拍身,脑子里回想起了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看着兰香消瘦的脸说:“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你嫁到这个家,就挨了他们马家人的打,你一点不记恨他们?”
宝林的表情严肃得像一张待发的强弩。
“看看你啊,没事啊,都过去这些年了,我不还是我,还是你毫发未损的好老婆吗?”
兰香过来拉宝林的手,嗔怪地说:“好老公,忘了吧。阴霾的日子终会过去,晴朗的天空就在眼前。”
宝林虽然笑了,调侃地说:“还会拽诗了?啊?”但还是心事重重的。
兰香逗他开心,用手指点了他脸蛋两下,“都是你教的啊,你忘了?”
“嗯。”宝林说,“我没忘,怎么能忘呢?”
打自己结婚以后,父母亲就把宝林和兰香叫到跟前说:“宝林,兰香啊,我们老了,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们管了。钱什么的,也你们支付。”
母亲说:“是啊,老娘们修理孩子,老爷们修理宅子。”
宝林的父亲在屋地上拄着拐杖转了两圈,接着说:“我们家的房子总漏雨,该修修了。”宝林盖大门楼、砌花墙子、一轮一轮的闹腾好多次,那些遗址早没了。宝林一想起当时受的累就冤枉。宝林的房子还是老墙体,那后墙是父亲打的。前面已经被宝林多次转型装修,轧水泥、砌砖、贴花瓷砖,弄得富丽堂皇,五光十色的。在村子里一看,那也像一座大庭院了。宝林走到后面看看,最难忘的还是残存的一溜后墙,打那条大墙的时候,宝林还参加过战斗。令他记忆犹新。
父亲说:“都说灰打不了墙,闺女养不了娘。宝林,你还得靠姐姐。”
“嗯。”宝林一边扶着大板子,父亲一边往上填灰土,一边想着前几天的事情。或者想着很久的事情。
那时,父亲在陈姓的叔叔婶子的和外甥的帮助下,把房子盖在山边,就盖在灰窑边,这里的老辈子人烧过石灰。打墙就地取材,到哪去取土呢?父亲就等雨后,半湿不干的灰土,把割来的赖草剁断,掺杂其中,抡着板子“啪啪啪……”地打。
一边打,宝林一边往前挪挡板子,就想父亲说的那句话。闺女养不了娘,自己还是指着姐姐啊。宝林是独根苗,五个姐姐。五个姐姐有三个出嫁了,那还是在搬家前,父亲把大姐二姐三姐都嫁到了原来的那个村子,为的是将来照顾弟弟。宝林二十那年,父母就张罗着自己的“老本”了。
马家的大户人家的老人或者儿女张罗“老本”,大都张罗“二三四”的。小户人家呢,像宝林的爸爸就想了,人死如灯灭。就是那么回事。生活本身就拮据,都说死了之后,死人得到荣华富贵,活着时候穿的破衣啰嗦,死了就好了?就绫罗绸缎的?瞎扯。自己就弄个“一二三”的,也得一百元啊。那买柳木板子、或者铁道上的枕木呢?在放了大锯破开,真是啰嗦又花钱。
庄稼人一辈子都是要闹个“老本”的。一指厚的棺材底、二指厚的棺材帮、三指厚的棺材天已经够可以的了,太厚了,像“二三四”的棺材本,十六杠的人抬都把腰累弯。确切地说,过去的人有劲。宝林的爸爸抬过很多死人。宝林的爸爸在宝林的眼中高高大大的,就像一堵墙。当然,宝林的爸爸也想把宝林打成一堵墙,眼下还无能为力。没有能力,就得召集家中所有大臣,大女儿,女婿、二女儿,女婿,三女儿,女婿,若不召集,也得来的。大家就陆续的在原来的村子来了,父亲召集他们来,他们也知道是帮弟弟的,再说也有这个令,女儿要掏翻“棺”钱。那是两口棺材啊。四女、五女待嫁,虽然还没有公开,但女婿也偷偷地听了女孩子的传话,过来了,每人掏个三十、四十的也叫钱啊。
木匠打完的棺材,都是底朝上的,不给钱,木匠是不会翻过来的。一旦打完棺材,这时候,木匠就该要钱了。
四女、五女是带着任务,跟着父母亲搬家到马家窝铺的。来此落户,是父亲一个人过来看看,这里原来有个沾亲带故的远房表姐。父亲的表姐有个儿子,在小队里当队长,父亲是投奔外甥来的。外甥不是什么大户,小队长的身份还是有点感召力的。当时他领着父亲挨家挨户的签字,马家大户却没人反对,都虎视眈眈地想从中捞朵“红花”。哪知,“狗咬塞泡——空喜欢一场。”什么红花呢?就是马家男丁的光棍很多,都擦亮一双双蛇眼瞪着呢,盯着那马上领过来的两个大闺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