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菊被家奴抓回去后,独坐闺房一直思念着柳祥。一家女,百家问。李嘉年(外号,二大王)开始动了心思,想把女儿许给他家中的伙计。秋菊死活不同意。期间,哥哥李昌顺回家几趟,他毕竟念过高等学府,一直站在妹妹的一面,坚决反对老父亲自作主张包办婚姻。父亲固执己见,厉声道:“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天怎么就不听我老头子的?”
儿子不愿意和他分辨,就在背地里恐吓家奴们,不让他们再来家里,再对秋菊有丝毫的歪念就格杀勿论。他们谁不怕在日本人手下做事的李昌顺啊!一个个都蔫退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躲得远远的,无法再滚回来。二大王不知为何,儿子就向他直说了,气得他要抡起巴掌打儿子。李昌顺非常认真地告诫爸爸和姨娘:“我不但要把他们打发回家,还要尽早地把几十亩山地分给穷人,以免将来滋生事端。”
二大王气得山羊胡子吹得老高,儿大不由爷。他还是拗不过儿子,更不知道儿子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李秋菊家没有男丁后,也少了一些骚扰,少了一些人打她的主意。
二大王也经常的犯合计,盘算着小九九。秋菊解劝道:“爸,你不用害怕,我哥哥给日本人做事,谁敢把我们家如何?”
二大王叹着气:“正因为你哥哥在日本人那,我才害怕呀!怕游击队,怕八路军来报复啊!你没听说青峰山上的山贼闹的很凶吗?”
秋菊进一步试探着问爸爸:“那我们去找八路,参加八路吧?山贼离我们家一百里地,不会怎么样,对我们威胁的就是八路,就是游击队。”秋菊假装越说越紧张:“听说游击队神出鬼没啊!”
二大王执拗地说:“别胡说,我有儿子呢,儿子会保护我。”
秋菊再不敢言语。
经鬼子大扫荡之后,各个山沟里都重建家园,渐渐平稳了许多。小站上,留有一两个日本人,站外的六号桥两端的炮楼里,驻扎着一些伪军。那里,离赖歹沟三十里地,如今鬼子那不需要翻译了,李昌顺就混在了伪军堆里。他没有什么事情,也不太愿意回家。李秋菊虽然思念柳祥心切,也不好意思去找柳祥,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那种痛彻肺腑的思念谁能知道呢?只有刻骨铭心地偷偷地抹眼泪。秋菊一向以高傲自居,有着男人一样的气势,想干一番事业闯一片天地,怎奈生在了这个家庭,束缚和捆绑着她的凌云壮志。说真的,父母对秋菊管得很严。管得再严,怎能管住她的心?他逮着时机,给娘买个针头线脑啊,到货郎挑子那里托人捎个油盐酱醋啊,她就顺势跑到了大山沟里。娘曾不止一次地叮嘱:“菊儿啊,别乱跑,碰上坏人就糟了。”
秋菊不听话,有天跑到柳祥他们村,高宝金就在她后面偷偷地跟着,一直跟到一片杏树林……
秋菊不经意地回头,才发现那个歪戴着个帽子,拧着罗圈腿,鬼鬼祟祟的男人。此人长着两颗牛眼睛,脸肥肥的,呈酱紫色,眉宇间有一股淫邪之气。
秋菊一见此人,差点呕吐。心说不好,他在跟踪我?我得快跑!
高宝金一看二大王家的小女,他认识,小时候就见过!哪容她跑!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
秋菊也顾不的营子里的鸡鸣狗跳了,急得转过树林,钻入胡同……连喊:“救命啊——救命啊——”
秋菊哪跑得过一个大男人,再回头看看,那人已追到眼前!
秋菊一着急,也没看看前面,她钻入的胡同是个死胡同,过不去了!
宝金一阵淫笑,“哈哈哈……”逼到近前!
高宝金怎么认识李秋菊呢?小的时候,宝金还没有死去的妈妈闹过蛇盘疮,就是从胸部长出的疮,将要延伸到一圈。只要到了一圈,人就将死。情急之下,听说二大王会用毛笔蘸着墨,画。只要经他那么一画,蛇盘疮立刻止住,停止延续。宝金的妈妈就领着十几岁的宝金去了,就记住了这美丽的小姑娘。在李秋菊的印象里,这个人依然是荡然无存。长到青年,她去了高等学府,哪能想起他呀?而宝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说什么也不知道秋菊有个哥哥,还在日本人那里做事,要是知道,换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秋菊转过杏树林,情急之下就喊出声。高宝金上去就捂她的嘴,不让她喊。秋菊也不示弱,拼死抗争,张开樱桃小嘴乱咬,两条腿来回地踢打,两条胳膊虽然被宝生抓得死死的,还是一左一右地乱挣。
宝金用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捏住秋菊的两只细嫩的小手,另一只手狠命地扯秋菊的牛皮黑裤带,把秋菊拽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秋菊想,这回算完了……这么一想,力气大减,宝金有了可乘之机,只听咔嚓一声,把秋菊的蓝家织布裤子拽撕……姑娘恼羞成怒,杏眼圆睁,四肢剧烈地摆动,破口大骂:“不要脸!牲口!牲口!”
宝金更是肆无忌惮。
这样闹腾,他俩根本没注意前院的动静。
“二珍,二珍啊……”前面的院子里,有老太太在叫。
老太太腿脚不好,去了趟厕所。二珍听见喊,以为有事,就急急地跑出来了。结果,老太太没事,只是神秘地说:“二珍啊,你听,我耳朵不好使,咋就听房后有动静呢?”
二珍说:“妈,你先回屋,我去看看。大白天,还有什么动静呢?”二珍就独自跑到后院。
宝金正伸出肮脏的手图谋不轨,秋菊拼搏反抗,小脸都扭曲了。
“宝金!你干什么呢?”二珍大喝一声。
宝金作贼心虚,吓了一激灵!秋菊趁机狠命地挣脱了双手,膝盖也不闲着,到处乱顶……宝金哎哟哎哟着,忙松了手,回转身。二珍已来到跟前!她看清了是自己的表妹。她一个箭步蹿上去,“啪、啪——”扇了宝金两个大嘴巴!宝金捂着脸,“嫂子……嫂子……你……”
秋菊在宝金身后也跑了出来。衣衫褴褛,好生狼狈……
二珍气不打一处来,举手还要打,宝金就两手支巴着,低头往外跑……他感觉着害羞,不吭一声。二珍嘴上骂着,“你个畜生!畜生!”
她拉着妹妹的手,给妹妹擦脸上的汗。妹妹喘息着,脸红红的。秋菊有惊无险,不太领情,一推二珍的手,不用她擦。
李秋菊从家里来时,就心不在焉,抱着幻想,想碰碰运气,没准来到鸽子洞能碰上柳祥呢?结果却碰上个不要脸的淫贼!她对柳祥一点不了解,二珍是柳祥的媳妇她都不知。二珍结婚时,她还在读书。听说哥哥曾去送过二珍,她哪里见过二珍家的人?她要是知道,也不可能有此非分之想。她不喜欢表姐,就是因为表姐已是出嫁的人了,还总去家里恋着哥哥!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总去找哥哥那算咋回事?再说,哥哥给日本人做事,你和他搅和不是一丘之貉吗?
二珍看妹妹傻傻地站着,一搡她,她才回过神来。瞅着二珍。
“走吧,回家吧。就是前院。”二珍拉着妹妹继续说。
秋菊嗫嚅着:“不,我想……回家了。”
“别呀,你那衣服,裤子,不得换换吗?咋回去?”
秋菊低头看看,可不是咋的,红绒绒的裤衩一下子把脸映得彤红彤红……“嗯,嗯。换一下吧。”
“这就对了妹子,你这又不是去别人家。”
两人一前一后拐过杏树林,进了二珍家的小院。屋里面站着一个老太太,一身青粗布衣,正仔细地打量姑娘。秋菊也愣住了!脸烧成了当空的炎阳!
老太太不知所措地,正想迈动扎着腿带子的小脚迎接!
秋菊的热泪就下来了,她像一下子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扑了上去,抱住老太太,连哭带喊:“老妈妈!怎么是你啊?”
老太太战战兢兢,搂着秋菊,手拍着她的肩:“啊,我想起来了,是你啊,孩子……”
秋菊恨不能把多年来见不到柳祥的事,像汹涌的波涛一样倾泻出来,泪就顺着老太太的青布衣流淌。但碍于表姐在旁边,她一下子就停顿了下来,抽搐着,理智告诉她,不能!决不能……
二珍听说她们娘俩认识,就催促着:“都是一家人,快进屋……”
秋菊换了衣服,也没有看到柳祥。她问表姐:“姐夫呢?”
老太太说:“去千金寨煤窑了。”
她惊骇了。更增添了她对他的思念。
时至严冬,西北风飕飕地吹,漫山的赖歹毛似的草狂卷着,腐烂的柴叶儿在天空飘。几片清雪斜织着呜咽,天空灰蒙蒙的,焦虑着二珍闷闷不乐的心。老太太弥留之际,盼儿子回来,就是没盼回来。二珍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同柳祥一起去煤矿的几个人已来了死讯。二珍曾哭得半死,一心想去找柳祥,婆婆这里还脱不开身,只有眼泪往肚里咽,瞒着婆婆。婆婆奄奄一息了,她更不能告诉她呀!她找来了村子里一些汉子,准备给咽气的老人穿她秋天赶制的寿衣,虽说是破布兑的,也算是新的嘛。没有棺材,她早早地请了木匠,钉了个木匣,有老太太那么长。她现在正急匆匆地往姑父那里赶,家里没有个主事的不行啊!
正好碰上秋菊,秋菊在抱柴烧火。“表姐,你有事吗?”
“走,找姑父去。”二珍拉秋菊闯进屋,拍打着身上的雪,捋捋湿乎乎的头发。
姑父和姑姑从里屋走出来问:“有急事吧?”
“嗯。姑父,快点帮帮我,我婆婆要咽气了。”
“柳祥呢?”
“他夏天不去煤窑了吗?”说起柳祥,二珍呜呜地哭起来了:“这个短命鬼,死了……”
“啊?柳祥死了!”秋菊听得傻了眼,可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姑父整理衣服,披上大氅,一喊二珍:“别哭了,走!”两个人就顶着小雪出了屋。
“姐姐,你们等等我,我也去帮你……”秋菊也找了件衣服,紧追在风雪中。
没来到家呢,二珍他们就听到了本族人的哭声,知道不好,婆婆走了。她的泪成串地往下流,一是为婆婆,一是为柳祥。秋菊也哭了。
村里人把婆婆的眼睛摩挲着闭上,装入棺木里。老太太不瞑目,是遗恨没有见到柳祥……
人们走光了,剩下二珍一人,孤苦伶仃。秋菊建议说:“爸爸,要不让表姐去咱们家吧,她一个女人多害怕呀?”
二珍虽然重孝在身,如今死了婆婆,没了男人,也着实惶恐,心里落不了神。听秋菊这么一说,就坡下驴,愿意去。姑父虽不愿意管二珍的事,看她可怜,咳一声,说:“去吧。”
二大王突然想起当年,二珍的姑姑走出了大山,就再也没回来,杳无音信。
二大王是不知道,那日,二珍的姑姑也就是李昌顺的亲妈去买日用品,被一个日本人看中,掠夺到了日本,这个日本人叫藤木,正是李美(美子)的父亲,也是樱子的外公!他现在正管着牛河(叶柏寿)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