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巷子深处的福记药店内,中年老板和年轻小二正在盘存,准备结束一天的营业。几个便衣特务举着枪突然涌了进来。
两人愣了一秒,马上反应过来,掏出柜台里的枪对着来人射击,又迅速躲到下面,各自移到两端口,借着柜台掩护,双方交火。
楼上两人听到枪声,知道暴露了,马上焚烧电报、密码本、文件……
几个特务在火力掩护下,迅速冲上楼,掌柜和小二一人开枪掩护,一人加快焚烧,火焰印红了他的脸庞……但是寡不敌众,很快,负责掩护的同志被打成了筛子,而烧文件的同志受伤后刚要举枪自杀就被特务控制了。
马森赶紧用脚踩灭搪瓷盆里还在燃烧的纸张,蹲下身子,富有经验地小心拨拉,一会儿,他兴奋地大叫起来,还有一些重要东西没来得及烧毁,比如这份中共党小组的名单,比如一封只烧了一半的电报,有文字的部分恰好没烧到……
马森捡起来,得意地向那名地下党抖抖。后者一见,疯了一般想窜过来抢夺,无奈双手都被人控制着,回天无力,他嘶哑地叫着——凄厉的声音像滴着血。
当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后,那封电报也摆在了佐藤办公桌上,技术部门已经对它整体做了托底,又进行了精心修复。
佐藤看完,抬起头来,对笔直站在面前的涩谷和马森说:“看来,新四军的大人物要来上海了,从今天起,你们跟入沪各检查口负责人打好招呼,见有可疑人物赶紧上报,但千万不能惊动,必须放进来。”
“是!”
“你们立即、马上,去把药店恢复营业,安排我们的人假扮掌柜和小二,等着跟新四军大人物接头。”
涩谷马森刚说“是”,佐藤又补充:“对了,把抓起来那个用点东莨菪碱,掏出他的真话。如果他知道得足够多,咱们就可以复制以前在八路军根据地的经验,再发展些进步青年,建成一个假的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那可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
“到时,共党就会前赴后继地自投罗网。”涩谷谄媚地补充道。
马森不由暗暗称奇,鬼子搞情报工作还真他妈鬼啊。
来沪的新四军首长,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他穿着长衫,拎着皮箱,戴着礼帽,在暮色中走进福记中药店,见四下无人,对假掌柜说出了接头暗号。
“我该买秦归还是川芎?”
“只有川芎。”
“我要秦归。”
“秦归川芎不都一样吗?”
秦归是当归的特殊品种,第一句说出,还与川芎组合,被无关顾客误用此句的概率几乎为零。第四句是中药店掌柜根本不可能说出来的反常识句子,规避了因符合逻辑而恰好被人无意接上头的风险。
中年人听完,又说:“那就再来熟地黄和白芍吧,凑个四物。”
假掌柜对上暗号,按捺住内心的狂喜,马上把来人引上楼,安顿下来。
第二天,化名刘勇的首长坐上黄包车,七弯八拐甩掉可能有可能没有的尾巴,去了报社,以勇哥的名义寻找房子,提出位置和装修的具体要求。
当然勇哥前脚走,这些内容马上便报给了涩谷和马森。
这是要接头了,更大的鱼要咬饵了,涩谷和马森简直想高歌一曲。
到了报纸广告藏头文藏着的接头日子,刘勇提前来到约定接头地点白蔷薇咖啡厅,坐下来点了一杯咖啡,警觉地环视四周。
他目光透过玻璃窗望向外面,发现有些异常。看得出,那些摆摊的、站着聊天的、停在路边的人力车夫和轿车司机,都是训练有素的特务。
他故意快速起身往外走,旁边座位的两个人唰地起身跟上来。
这下,他完全确认自己暴露了。
刘勇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了洗手间。两个特务在外面紧张地盯着,见他一会儿就正常地出来了,这才松口气。
刘勇慢慢喝了几口咖啡,看手表约定时间快到了,他突然站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去,并朝街上连连开枪。
咖啡厅里外的特务们马上冲上来,行人惊叫乱跑,马森大叫:“抓活的——”
刘勇边跑边向追来的特务射击,特务也开枪回击。
杨怀义和徐子莹这时刚好下车要去咖啡厅,连忙驻足,保镖也跟上来保卫。
刘勇寡不敌众大腿中枪,眼看特务已近身,逃无可逃,他想起了根据地首长的交代:一定要保证孤光同志的绝对安全。
刘勇果断拿枪对着自己的头,把想射向敌人的子弹留给了自己,“砰——”。
刘勇就倒在离杨怀义和徐子莹不远的地方,血流了一脸……
杨怀义和徐子莹都看呆了。子莹惊恐地扭过头抱着杨怀义,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杨怀义紧紧捂着她的头,紧蹙眉头,看着涩谷和马森他们过来查看情况,隔开群众……
杨怀义在子莹背上拍着:“不怕,不怕……不是说少出门吗?这世道不太平……上车吧。”
徐子莹把杨怀义抱得更紧了,闭上眼,还是那个人视死如归的微笑和溅血的脸,而她此时不仅听到了自己重重的心跳和呼吸,也听到了杨怀义的。
“是国栋要吃蛋糕,硬要我找你带我来买。”徐子莹落座后埋怨道。
“这小子就是灾星,非得把他送走不可。我好不容易送他上次幼儿园,还被刺杀。”
司机松本纹丝不动,他见过太多杀人场面,自己也杀过太多。他看着涩谷马森走过来,一起看了下车牌,又飞快对视了一眼。
涩谷走到后座外,隔着车窗敬了个礼。杨怀义很不情愿地缓缓放下车窗,问:“怎么?”
“杨桑和子莹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涩谷礼貌地询问。
“我们来给儿子买蛋糕。”杨怀义答。
现场的路人都被集中起来了,不准离开,涩谷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扣留杨怀义,一挥手,“快回去吧,子莹小姐受惊了!”
佐藤办公室,涩谷和马森挨了顿臭骂,刘勇的自杀,自然是为了保护来接头的重要人物,一条大鱼滑走了。
“我们把咖啡店的顾客和附近的行人都带回去排查了,但有两个人,没敢动。”涩谷欲言又止的样子。
佐藤脸色一紧:“谁?”
涩谷说:“杨将军和徐小姐。”
佐藤一听,脸上放松了一些:“哦,他们为什么在那里?”
马森道:“说是去给孩子买蛋糕的。”
佐藤想了想,说:“是的,国栋最喜欢吃白蔷薇的栗子蛋糕,我也给他买过好多次。”
马森假装不经意地说:“杨将军和徐小姐不早不晚地,恰好遇上了血腥的几分钟,美好的一天全被毁了。”
佐藤看了他一眼。
他后续当然会调查此事,但不会让下属知道上层之间不为一体。
涩谷跟马森对视一眼,赶紧说:“大佐,线索不能就这么断了。马桑想用足这件事,搞个引蛇出洞计划。”
佐藤看向马森,后者马上补充:“大佐,咱们不如用报纸放风出去,说这人没死,在陆军医院治疗,上海的中共地下党一定会去救他。”
“嗯,还是你了解共党,你们赶紧去布置。”佐藤说。
涩谷和马森从佐藤办公室出来,开始嘀嘀咕咕。
“次长是不会怀疑杨将军和徐小姐的。但在我眼里,世上没有巧合。”涩谷眼里露着不满和不服。
“我也不信世上有巧合。涩谷君,咱们咬定青山不放松。”马森阿谀道。
佐藤买了白蔷薇的栗子蛋糕,亲自给国栋送去,还故意留在杨公馆吃饭。
晚餐时,佐藤天花乱坠地聊天,然后开着杨怀义和徐子莹的玩笑:“这么快就好到把孩子丢下,一起出去喝咖啡了?”
“干爹,是我安排的。我要徐老师去找爸爸给我买蛋糕。”国栋对佐藤得意地挤着眼。
“哦——为什么?”佐藤饶有兴趣。
“这都不懂,约会呗——好孩子要给大人制造单独浪漫的机会。”国栋像小大人似的看着佐藤。
佐藤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国栋,又指着杨怀义,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子莹则高傲地望着他们笑。
佐藤走后,杨怀义则变得一脸严肃,探究地看着徐子莹:“看在思齐的分上,再次友情提示,世道不太平,好好保重。”
徐子莹火了:“你有病吗,阴阳怪气的,明明是你儿子要吃蛋糕。”
做国栋的家庭教师,只是徐子莹的副业,什么亲善大使之类,也仅算一种荣誉,她的主业是汪精卫钦点的新政府中宣部审查委员会官员,负责出版物及电影审查,以及做《中华周报》特别顾问。
之前,她已经到《中华周报》报过到了,从社长那里了解到,这里的副总编竟是年初在日本开东亚文学大会认识的苏露。虽然彼此相处时间不长,但性情爱好非常对味,竟夜长谈东亚文学史上各种珍珠,不知疲累。
不巧的是她第一次来时,苏露正带队在外地采风。等她一回来,社长就马上打电话告知徐子莹。
徐子莹匆匆赶到《中华周报》,社长和苏露已经站在门口恭候。四十来岁的苏露看上去面容姣好,浑身书卷气,目光在镜片后面闪着睿智的光。
三人握手寒暄后,一起往里走。社长非常有心,故意把紧邻苏露的一间办公室,布置成了徐子莹的办公室。
他和苏露陪着徐子莹进到新办公室,这是一个大套房,里间全套红木办公家具,做工很好,外间会客室的红木真皮沙发和茶几、绿植等搭配得雅致又时尚。徐子莹连连感谢。
三人在会客室坐下,一位秘书马上过来泡茶,社长对苏露介绍道:“徐小姐兼任了杨公馆的家庭教师,佐藤次长专门交代子莹小姐主要在家里办公,那你看是不是由你亲自把送审稿子送去杨公馆。”
“没问题,我乐意!”苏露说。
这时一位年轻女性敲门进来,把手里的报纸大样递给社长:“社长,这是今天的大样。”
苏露瞟了一眼:“不是明天才该出报吗?”
“日本人要求的。”社长指着一个大标题,“看吧,就是为这个——《沪治安特别队首战告捷 咖啡厅击伤新四军头目》。”
社长把报纸递给徐子莹,徐子莹说:“吓死我了,我当时就在现场,好恐怖,他直接对着自己的头部开枪,还没死吗?”
苏露看了她一眼。
社长压低声音:“这段时间大家要少出门,尤其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局势好像很紧张。”
在场的三个女性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