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继续对重庆和四川的重要坐标实施准确轰炸。
防空警报响起的一瞬,炸弹已经雨点般砸下来。隐藏在树林深处的军工重地泸州铁厂再次被日机轰炸。硝烟散去处,一片残垣断壁,人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抬着担架跑来,一边喊着“王工”“小李”,一边哭着搬开门窗,扒开砖石,寻找值班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
万县城郊的钻洞子,沟壑纵深,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密林深处担架穿梭不停。这里担负着转运和医治鄂西会战伤兵的重要责任,也经常遭遇密集轰炸,不能逃跑的大量伤员成为活靶子,并实现他们“一个伤员拖累几个医护人员”的魔鬼计划。
拿到制空权,不让日机横行中国的天空,已经迫在眉睫。
隐藏在上清寺的盟军远东司令部,是绿荫深处的一栋两层小楼,深棕色的全木地板映着落地玻璃窗边的白色纱幔,显得古典高贵而又庄严。
这里正在举行中美英三方代表小型会议,讨论当前战局,交换意见。
“几年的中日相持阶段被打破了,日军大举进攻鄂西,进逼重庆,你们都看到了。战事开始后,日机连续轰炸重庆,以及梁山机场、万县伤兵中转站、泸州铁厂……”中方代表痛心疾首,呼吁美方派空军进驻更多重庆及周边机场,保住重庆及西部地区,将抗战继续下去。
“我们深为中国人民遭受的苦难和全民艰苦卓绝的抗战所感动和敬佩,罗斯福总统高度重视中国抗战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我们将竭尽所能帮助中国坚持抗战。”美方代表首先代表罗斯福总统,慰问和感谢了中国军民。接着道出具体计划,重庆作为战时陪都地位重要,梁山机场是距离日军前哨最近的机场,美空军计划把它作为拱卫重庆的空战指挥部,美军14航空队和B-25中型轰炸机将进驻梁山。
中方代表一听,激动地鼓起掌来,这样日机就不可能有恃无恐地来轰炸了,中美战机可以马上升空拦截。
美方代表接着提出他们对中国的要求。
“上个月,美英中在华盛顿召开会议,讨论收复缅北的事项,美国也计划在太平洋战场发起反攻。大战即将打响,我们迫切需要了解日军对太平洋战场和东南亚战场的战略构想。罗斯福总统希望能与中国情报战线加强合作。对日情报,你们军统和中共才是强项。”
英方代表也补充道:“是的,太平洋战场和东南亚战场的情报,对欧洲战场和我们英国也同样重要,关系着何时发起印缅反攻,何时开辟欧洲第二战场。根据盟军先欧后亚原则,要保证英美主要兵力在欧洲战场。”
……
夜深人静,戴笠站在电报员旁边,一条密电飞出。
“王师:尽快获取日本三大战场最新战略计划。乃兄”
坐在电台前收到这道密电的原来是杨怀义,他迅速译完,然后拿出火柴把译电纸烧掉。
他就是重庆隐藏在日汪高层的那个隐身人,代号“王师”。单线与他电波联系的戴笠,代号“乃兄”。两个代号的灵感来自“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杨怀义一边在地下室烧电报,一边陷入了回忆。
不是军统的他,因父亲与天皇幕僚佐藤正章的友情,因为对日本的熟悉,被蒋介石和戴笠选中于1933年二赴日本,表面上为杨家图谋在中国的实力,而去日本结交日本军政两界,从而得到有朝一日他们的支持,而实际上是派他去全方位了解、学习日本,中日必有一战,早点派他去卧底。这个秘密任务只有父亲知道。因为各种原因,他暂时与思齐失联,但没想到,等到要联系她时,却阴阳相隔。
也许,思齐直到遇难都以为是自己无情,单方面跟她断了联系。杨怀义一想到这点,就五内俱焚。
他收拾好发报机,从密道回到卧室,辗转反侧,徐子莹的出现,又让他想起了思齐。
重庆政府急需日军三大战场作战计划,中共南方局领导也收到同样内容的延安急电。左尔格事件后,苏联对日情报更加倚重中共。目前苏德战场激战正酣,苏联急需德日情报,尤其是关东军的动向。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中共南方局领导马上密电新四军根据地刘然,要他唤醒“孤光”,而且指示一定要保证孤光同志的安全。
“孤光”是中共秘密党员,隶属中共南方局,刘然是“孤光”在上海的单线联系人。去年年底,刘然被派往新四军根据地后,孤光一直静默,也没有新的联系人。
除了中共高层的几人,谁也不知道“孤光”的存在。
上海。
徐子莹按照佐藤安排的时间,来到了杨公馆。
徐子莹下车的一瞬间,从小跟着杨怀义的管家杨叔吃了一惊,怎么跟思齐小姐那么像,但他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人,绝不多言,客气地恭迎徐子莹进去。不过,这并没有逃过徐子莹的眼睛,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随行的两个日本宪兵从汽车后备箱取出四个大行李箱,一人提着两个,跟在后面,有一个箱子款式非常少见,另外三个箱子整齐划一。
子莹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兴趣盎然,无论花园、草木、假山、水池……似乎一切细节,她都在仔细琢磨。
躲在二楼百叶窗后观察她的杨怀义,对她住进来的目的心知肚明。杨怀义与佐藤相交多年,大致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尤其在陆军大学训练时,他们背对背打枪,在手势发出前就能知道对方往左还是往右。他俩每次搭档,总能拿到年级最高分。甚至做信任训练时,他俩都能两眼一闭往楼下跳,把生死交给对方掌握的救生网。
佐藤派徐子莹来,哪里是单纯给国栋做家庭教师的,那是监控他,怕他在日军气数走下坡路时,暗中投奔重庆,甚至还想让她填补亡妻的位子,成为他的枕边人。
既然佐藤设计的是凤求凰,杨怀义顺势保持着自己的高傲,根本不会去迎接徐子莹。
老保姆吴妈过来,见到徐子莹,也吃了一惊,然后对徐子莹说小少爷请她过去。随后她引领徐子莹来到二楼一个房间,做了个请的姿势后,默默退下。
徐子莹看房门虚掩着,提高声音问:“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传出国栋略带亢奋的声音:“进来吧!”
徐子莹略感疑惑,热情的小男孩为何不开门迎接她。一念未完,她推开的那扇门的上面,竟从天而降一个笸箩,盖在了她的头上,里面的柴灰天女散花般撒了她一头一脸一身。徐子莹精心化的妆,穿的漂亮连衣裙,全都面目全非。
她惊叫一声,退后一步,打开自己的小坤包,掏出手绢擦眼睛。待她睁开眼,一个戴着鬼面具的小人却幽灵一样杵在了面前。
徐子莹又尖叫了一声。
国栋举起佐藤送的那把塑料手枪,对着徐子莹的脸喷水:“嘻嘻,老师,你的脸好脏,我给你洗洗脸。”
徐子莹愤愤地擦拭脸上的水,然后一把抓住小孩,扯下他的面具。
杨国栋亮晶晶的眼睛幸灾乐祸地望着她,眉宇间有丝杨怀义那种桀骜不驯,也有丝胆怯。
“国栋,你怎么能欺负美女呢?”
杨怀义悄无声息来到了门外,冷不丁一开口,竟把徐子莹吓了一跳。她转过身,见他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痞笑着,目光里带着看笑话的丝丝得意。
徐子莹想,这父子俩可真幼稚啊。
她马上换成一副高傲的微笑迎战表情:“你叫国栋是吧,国之栋梁,多好的名字!没关系,老师专治小魔王!”
她走过去,揪了揪他的鼻子,说:“老师会教你很多东西。”
然后随手从桌子上拿起几个飞镖,嗖嗖嗖,一秒内连续飞出去,速度快得都成了一条线,飞镖全都射进了靶心,而且姿势帅极了。
国栋在一旁看傻了眼,然后马上拍掌:“师父好厉害,教教徒儿!”
他特别喜欢玩飞镖,但是都射不进靶心。只有爸爸才这么厉害,但爸爸在家的时间太少了。
徐子莹一笑,走过去摸摸他的脸蛋,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你—的—老—师—徐—子—莹。见着老师要怎样?”
国栋竟然乖乖地双腿一并敬了个军礼:“老师好——”
孩子好久没这么兴奋这么欢喜了,杨怀义一旁看着有丝心酸,但他不会为了亲子情,而不赶走佐藤派来监视他的徐子莹。
他用手势示意徐子莹外面说话。
“既然犬子跟你有缘,那就委屈徐小姐低就了。不过,我这个家特别不祥,尤其克女人,孩子的妈妈两年前被刺杀了,照看他的保姆两周前也一样的结果。我只是担心徐小姐,如此美丽,恐红颜薄命。”杨怀义抽着雪茄,故意把烟圈吐到子莹脸上。
“谢谢。算命的说,我克夫。”徐子莹一把夺过杨怀义手中的雪茄,猛吸一口,把烟圈吐到杨怀义脸上,近距离直视他,得意地冷笑。
杨怀义突然受不了那双跟思齐一样的黑葡萄眼睛了,转过头大喊:“吴妈,给徐小姐收拾一个房间!”
“硬要赶着送上门,看我怎么收拾你!”杨怀义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