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刺杀事件一经报道便引起了上海地下党的关注和疑惑。
最近,中共上海地下组织被日伪端掉了两个交通站,根据地来人也被俘,局势可谓剑拔弩张。按要求,现在所有的地下组织都应该是“静默、隐蔽、保存实力”,怎么可能还去搞刺杀报复事件?既然报纸披露被击毙的两名刺客是大学生,那会不会就是单纯的进步学生所为?
中共上海地下组织的负责人之一老钱冒着风险,马上秘密会见了震旦大学中共地下党员孙凯。孙凯30多岁,主要负责联系上海高校的进步师生,但是他对此事一无所知,也是今早特务来学校调查他才听说,死去的学生中确实有一个是他联系的中共外围学生组织的骨干。
孙凯回到学校,有一个女同学正在等他,名叫伍冰,正是舞会上杨怀义救下的那个女生。孙凯知道她和死去的王峰同学私下走得比较近,两人思想进步,积极参加各种组织活动,但是他和伍冰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伍冰应该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王峰说如果他牺牲了,让我拿着这支钢笔找您。”伍冰红着眼说。
孙凯当然认得那支笔,因为是自己送给王峰的。
“王峰叫我跟他们一起参加一个刺杀行动,让我帮他们打掩护,因为我要去陪舞……”伍冰讲了事情的经过,数度哽咽。
“他有说谁通知他们去的吗?”孙凯问。
“他们没跟我讲这些,还叫我保密。”
“那你们还有哪些人参加了?”
“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和张松林。”
“那还请你继续保密,不要对别人讲这些。王峰是个好学生,你要跟其他同学讲你们都要好好学习,保护好自己,不要进行对抗政府的活动。”孙凯叮咛了几句就转身离开,毕竟还不能在伍冰面前暴露自己的中共身份。
“老师——”伍冰叫住了孙凯,欲言又止,一时间热泪盈眶。
孙凯知道自己这样太过冷漠、残忍。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刚刚经历了生死劫杀,目睹了同学的牺牲,照理说他应该安慰她,静静地听她诉说,给予她些许支撑和关怀。
是的,这也是伍冰希望的,她真想在老师面前痛哭一场,从头至尾细细汇报一番,包括杨怀义救她的事,但是她也明白,老师现在应该还没法跟她坦诚相见。
“我还有事,找机会再聊。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孙凯说完就走了。
刺杀马森的事见报后,苏露拿着稿子来杨公馆送审。两人把稿子摊在一楼客厅一个临窗的桌子上,喝着咖啡,映着窗外的花草,慢慢地看着。
管家总在不远处时不时出现,听到她俩除了臧否稿子好坏,还在讨论哪里有好看的包包鞋子,哪里有特别的小吃,云云。
“苏总编,我久离故国,好想到处看看吃吃,玩遍上海,吃遍上海,不,是苏浙沪……”
“没问题,我来做你的向导。我对上海的犄角旮旯都清楚,对苏浙沪都熟悉!”
“那太好了,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能陪子莹小姐,荣幸之至,怎么能要礼物!”
徐子莹不依,非拉着苏露上楼去她的卧室,拿出一盒印着日文的蜜粉。
苏露一看,受宠若惊,说资生堂都因战争停产三年了,此时还有日本的椿花蜜粉,太金贵了。
管家也带着吴妈上楼来打扫走廊。徐子莹入住杨家后,杨怀义就交代他要盯紧徐子莹,关于她的行动每天晚上都要给他汇报。
夜深人静之时,杨怀义钻到自己床下,找到一块特定地板揭开,露出了地下室的入口。
“乃兄”把新四军根据地的最新动向发给杨怀义,要他喂给佐藤。
杨怀义一边烧电文,一边想,重庆方面被美国人盯着,应该不敢公开联合日本人剿灭反法西斯阵营的同胞共产党,只能暗度陈仓,借刀杀人。
这一年,二战形势真是瞬息万变,日本大本营也坐不住了,一天一个主意,有的计划还没实施就变了。
这天,佐藤就把杨怀义叫到他那个文雅的茶室。两人分别坐在单人沙发上,享受着泡好的野草玄米茶。
“怀义,司令官最终选择了你,由你来担任重庆和谈的联系人,直接与蒋介石指定的人秘密和谈。司令官要你转达给蒋介石,日本高层其实一直最看重的是他,当时找汪先生出来实属无奈之举。”
杨怀义迟疑道:“我合适吗?蒋介石恨死我了,他会相信我吗?”
佐藤给他鼓劲:“会的!此刻就是最好的联蒋时机。很多情报显示,蒋介石正在掀起又一轮反共高潮。在反共这一点上,日蒋目标一致,拥有共同的敌人就算朋友。另外,为了表示诚意,皇军可以释放一些重庆人士,比如,去年被捕的重庆驻上海地下组织总负责人吴达仁,也可以让重庆方面拟定一个名单,另外双方可以进行有限的物物交换,只要不是战略物资,以此来减轻双方的经济压力。”
杨怀义还没开口说话,佐藤又说:“你先别开口,让我表达下我的诚意。我要送你一个礼物,如你所愿,咱们借这个机会,让国栋跟着他们回重庆。”
杨怀义终于笑了起来:“知我莫如你呀。如此一来,我要拒绝,都不行了。”然后连声夸赞皇军这招很高,可以分化同盟国阵营。
他也准备了情报给佐藤,递过去说:“这是我在重庆的眼线刚提供的情报,中美英三国在华盛顿召开了代号‘三叉戟’的会议,预计年底发动印缅反攻。喏,具体情况都在上面。”
佐藤面露喜色地看着:“好啊,我们可以通过蒋介石来调整对我方有利的时间、节奏。大日本帝国的东南亚大反攻也在即,这一仗迟早得打。我们要为大本营提供更多有价值的参考。”
杨怀义顺便提起了舞厅的刺杀,表示不相信是中共所为,中共地下党应该非常谨慎,现在哪里还敢出来活动。
佐藤说中共都是些视死如归的亡命之徒,怎么不敢,无孔不入的中共也许已经知道了马森的使命就是专门对付中共,所以必除之而后快!
就在杨怀义想起身告辞之时,佐藤突然问道:“怀义,军统的投诚者说,上海日汪高层潜藏着一个重庆方面的隐身人,你帮我留意留意。”
“隐身人?”杨怀义不解地看着佐藤。
“对,隐藏得太好了,连马森这个级别的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我真想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佐藤似笑非笑。
“这算下达任务了吗?经费呢?不可能一直我自掏腰包干活吧?”杨怀义说。
佐藤站起来,逃避似的去放文件,哈哈大笑:“你这个家大业大的财神爷,先垫着吧,有我在,还怕皇军不还你?”
杨怀义嗔怪道:“就是对你不放心!读书的时候,你就蹭我,吃喝嫖赌都是我付钱。”
佐藤竟有些脸红,什么陈年旧事的丑闻都翻出来。现在的他可是堂堂正正、洁身自好、高风亮节的天皇陛下的好战士。好在他知道怀义绝对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
日军开启太平洋战争后,战线拉得太长,财务上捉襟见肘,日本本土居民为了支持战争,不少人都开始啃树皮了,哪还有那么多经费养庞大的境外日军情报机构。上海这边的不少经费都指望着杨怀义的三木商贸公司,佐藤没人时叫他“财神爷”,一点不为过。
杨怀义对日本不仅有政治作用,还有经济作用,又知道自己太多事情,佐藤对他一直是又揉又捏又掌控,还不能得罪对方。他笑完,马上给了杨怀义一颗糖,透露说,经济形势紧张,上海很快要实行棉纱、煤球等配给供应,要他赶紧囤货。
杨怀义听了,责怪他不早说。佐藤说这事是绝密,他也是才知道,并要他动静不要太大了。
“钱都没有还囤什么货?”杨怀义试探,“要不,我先拿点紧俏物资去换钱?”
佐藤压低声音说:“千万不能流到共区,现在风声紧。”
杨怀义就笑他:“不是说河间将军走了,上海就是你我的地盘了,可以横着走吗?”
佐藤严肃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的情况下,通共的帽子谁也戴不起。”
杨怀义看他严肃,只好也严肃起来,说:“我有一个主意,能把钱赚了,还落不下把柄。”
“你这鬼脑袋又想出什么主意了?”
杨怀义压低声音说:“你不是想让我建个情报网往苏区渗透吗?据说他们缺药品而且愿意花大价钱,咱们就叫人假扮第三方商人,拐几个弯把药品卖给他们,事后再假装败露,让这人顺势逃去根据地,绝对会被共党视为功臣,而我们也赚了大钱。”
佐藤听了,眼皮跳了几下,赶紧说构想有意思,得再琢磨琢磨,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杨怀义早就将佐藤的微表情研究透了,他要是被人无意说中了秘密的话,眼皮总会轻微抖几下。
原来,只有佐藤和涩谷才知道的“雪狼”,就是用这招渗透进根据地的。
杨怀义找来税警总团副团长杜云峰,在酒楼包间一边吃喝,一边商量药品、棉纱和煤球的事。
杜云峰原是军统领导的“忠义救国军”,被捕后投敌,中统特工郑茹玉通过76号丁默村说情,由周佛海出面保释,将其揽入麾下。后来,周佛海模仿国民政府宋子文的税警总团,搞了自己的税警总团,让杜云峰做了副团长。
杜云峰跟杨怀义一样,也曾留学日本,跟日本人交游广泛,最铁的哥们是日本宪兵队特高课长中村。杨怀义和杜云峰经常联手做事,共同赚钱。
还未酒足饭饱,他俩已经合计出了几个计划,兴奋得仿佛马上就可以数钱了。“卖给四爷不会有问题吧?李默、万鹏这帮孙子可是听不得咱们风吹草动的!”杜云峰那满脸红光的脸上突然又有了一丝疑虑。
“放心!佐藤默许的还有问题?咱们兄弟联手还杀不过他们!”杨怀义“嗤——”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杀了!——痛快!——”杜云峰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