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豪赌：短暂开放的窗口期

1812年9月29日，一个婴儿降生了，他是德国巴登（Baden）公爵爵位的继承人。不幸的是，这个孩子刚出生17天就夭折了，故事到这里好像就结束了。

16年后，一个名叫卡斯帕·豪泽（Kaspar Hauser）的年轻人出现在德国纽伦堡，他随身带着一张纸条，上面说他小时候被遗弃了，他只知道几句话，其中包括一句“我想成为一名骑士，像我的父亲那样”。豪泽受到了广泛关注，许多人开始怀疑他是巴登公爵的继承人，刚出生就被那些等着继承爵位的人用一个死婴代替，这是多么邪恶的阴谋！

因为涉及王室阴谋，这个故事变得越来越引人关注，豪泽也成为“野孩子”的典型。据豪泽描述，他在一间黑暗的牢房里孤独地度过了整个少年时期。这个牢房1米宽、2米长、1.5米高，里面只有一张稻草床和一匹小木马。每天早上醒来，豪泽就能看到一些面包和水，其他什么也没有。他没见过有谁进出。有时候水的味道会有些不同，他喝了之后就会昏睡过去。等到再醒来时，他的头发和指甲都被修剪整齐了。直到被释放前，他才和另一个人有了直接接触，这个人教他写字，但总是蒙着面。

豪泽的故事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长大后，他用丰富生动的文笔描述自己的童年，这些故事在戏剧、图书和音乐中流传至今，这可能是历史上最著名的野孩子故事。

豪泽的声明基本可以确定是假的。除了广泛的历史分析可以证实这一点，还有一个神经生物学的原因：一个在没有人类互动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不可能像豪泽那样会走路、说话、写作、演讲和茁壮成长。在大众媒体对豪泽报道了一个世纪之后，德国精神病学家卡尔·莱昂哈德（Karl Leonhard）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观点：

如果豪泽从小就生活在他所描述的环境里，他最多是个低能儿，甚至活不了多久。他的故事太荒谬了，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曾经相信，甚至到今天还有很多人相信。 ¹⁰

毕竟，即使某些基因会预先设定，大脑能否正常发育也取决于个体在社交、对话、玩乐、接触环境以及其余的日常事件中积累的经验。在与世界的互动中，大脑这个巨大的机器因为一系列的小事得以重塑。就这样，大脑和身体被从微小的受精卵中解放出来，发展出更多功能。

这种策略实际上是一场有风险的赌博，因为大脑的塑造工作在一定程度上是由现实经验决定的，而非大脑的硬连接。如果一个孩子真的出生于豪泽所说的环境中，并在婴儿期完全被父母忽视，那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不幸的是，现实中确有其事。2005年7月的美国佛罗里达州普兰特市，警察在一栋破旧房屋前巡查。邻居的话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他说曾经几次看见有个小女孩出现在这栋房子的窗边，但从没见她出来过，也没有见过任何大人。

警察敲了半天门，终于出来一名妇女。警察告诉她，他们获准在房子里搜寻她的女儿。他们穿过大厅，搜查了几个房间，最后找到一间小卧室。他们打开门，看到一个小女孩，其中一名警察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丹妮尔是个身材矮小的7岁女孩（见图2-2）。她整个童年都被锁在阴暗的壁橱里，身上满是粪便和蟑螂。除了基本的食物，她从未得到任何身体上的关爱，也从来没有与人进行过正常的交谈，而且很可能一次也没出过门，她完全不会说话。当丹妮尔见到警察以及后来的社会福利工作者、心理学家时，对他们完全视而不见。她没有一点儿有认知的迹象，也没有正常人际交往的能力。她不能咀嚼固体食物，不知道如何使用厕所，不会点头或摇头，被救出一年后还是不会使用吸管杯。经过多次检查，医生证实她没有脑瘫、孤独症或唐氏综合征等遗传疾病。她的大脑发育正常，但是因严重的社会剥夺而与世界脱轨。

不管医生怎么尝试、社工怎么努力，丹妮尔的预后 依然很差。她最好的结局可能是住在疗养院里，不用再穿着尿布生活。 ¹¹ 她就像是现实版的豪泽，由于其真实存在而更加令人心碎。丹妮尔的结局令人悲伤，因为人类的大脑不是一出生就设定好的，需要适当的信息输入才能正常发展。

大脑吸收外界经验、解锁部分功能的窗口期非常短，一旦错过了，就很难或不可能重新打开了。

丹妮尔的不幸遭遇与20世纪70年代初的一系列动物实验有相似之处。哈里·哈洛（Harry Harlow）是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一位科学家，他曾利用猴子来研究母亲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哈洛科研经验丰富，但妻子1971年死于癌症后，他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哈洛虽然还在继续工作，但他的朋友和同事都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后来，他把自己的研究转向了抑郁。

哈洛利用猴子作为人类的抑郁模型，开展了一项关于隔离的研究。他把一只小猴子放进一个没有窗户的钢铁笼子里，一面双向镜可以让哈洛往里看，但猴子不能往外看。哈洛用一只猴子实验了30天，然后把另一只猴子隔离了6个月，其他猴子则被隔离了整整1年。

因为小猴子出生不久就被关到笼子里，没有机会与外界建立正常联系，它们的精神都严重失常了。那些被隔离时间最长的猴子，状态和丹妮尔很像：它们不能与其他猴子正常互动，也不参与娱乐、合作或竞争；它们几乎一动不动，有两只甚至不再进食。

哈洛还注意到，这些猴子无法正常地交配。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办法让其中一些雌猴受孕了，并观察这些猴子在生育后如何对待自己的幼崽。结果是灾难性的，这些猴子完全没有能力抚养后代，最好的完全忽视自己的幼崽，更糟糕的甚至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¹²

哈洛的猴子研究、丹妮尔的遭遇都为我们带来一个启示：大自然解锁大脑的策略依赖于适当的现实经验，如果这部分经验缺失或不足，大脑就会变得畸形、病态。

就像一棵树需要肥沃的土壤才能生长，大脑也需要社会经验和感官互动的滋养。

有了这些背景知识，我们现在知道，大脑是利用环境来塑造自己的。但它被藏在黑洞洞的颅骨里，到底是如何吸收现实经验的呢？如果一个人失去臂膀或者失聪会发生什么呢？盲人的听力真的更好吗？这些和我们为什么做梦有关系吗？ xBPDfo4n8wUIex9VzKf5c9WZkM61F0aFDfBnkcFpnR8lg9am5o6Duimn71N158+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