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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姚大妈牵线搭鹊桥 泥瓦匠进城试锋芒

钱家村位于柳树湾村的西边。今天钱老大为了小女儿荷花的事提着两份点心来找姚大妈。

一路上,他的脑子不停地转着,家里楼房竣工那天,亲戚朋友来了一院子。大红色的被面从二楼一直挂到一楼,鞭炮放得啪啪响,酒席摆了几十桌,在十里八村算得上风光。那一天他一高兴就喝得晕晕乎乎躺在炕上,大女儿小女儿围着他端茶送水,末了俩人说着悄悄话。

大女儿麦花说道:“我看吴勋那小子挺好的,又帅气又能干。”

“姐姐要是看上了就嫁给他。”小女儿荷花说道。

“姐姐要是嫁给他,怕妹妹要恨姐姐一辈子。”麦花说完嘻嘻地笑了起来。

“谁稀罕他,我才不愿嫁他。”

“不稀罕?那又是倒茶又是端水地粘在他的屁股后面,你当我没看见。”

“谁粘他了,要不是他给咱们家盖房子我才懒得理他。”

“好啦,别嘴硬,妹妹的心思姐姐早就看出来了。”

“姐姐你再说我告诉姐夫去。”

……

钱老大为这事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到了姚大妈,因为她走村进户两边都熟。那些个专门说媒的都是两边哄,他不放心。

钱老大一边想着一边走着,不觉已经到了柳树湾村西。他要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因为姚大妈的家就在村东头。她家的东边就是条大路,沿柳眉河往北通往县城,十几里地,沿柳眉河往南通往雍川镇,五六十公里。大路东边就是杨柳湖,因为湖东边的村子叫杨树湾,所以湖名便由此而得。

钱老大大声吆喝着进了门,正好姚大妈在家里,招呼他进屋坐下,倒茶拿烟,问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真是稀客。”

钱老大说明来意,姚大妈假意推辞说:“真难为你看得起我,可是我没说过媒,不知怎样才能随了你的愿。”

“你不用客气,我不会看走眼的,只要你姚大妈出面不愁办不成。”

“钱大哥,你真是抬举我了。那我就试试看,恭敬不如从命。”

“哎,这就对了嘛,我这里先谢谢你。”

“别,八字还没见一撇,我给你尽心尽力就是了。”

“那我真得感谢你,大妹子,拜托你了。”说完起身告辞。

姚大妈送走钱老大,左思右想,这忙一定得帮,钱家闺女长得漂亮,吴家小子又很能干,这是一对好姻缘,何不撮合起来,成全一件美事,也算是给自己消罪。他看时间快中午了,吴勋也该回家吃饭了,便来到了吴家,把这事前前后后一说,吴家父母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当下就决定明天两家大人和孩子正式见面。按一般的风俗习惯,两家的孩子先见面,三天以后,没啥意见两家大人和孩子才正式见面。因为吴勋在钱家干活,俩人早就认识,虽不说情投意合,但钱家闺女是看上吴勋了。

吴勋一听这话急了,他啥话也没说,出了门直奔桂花家去了。

吴勋心里想的一直是桂花,他们从小一块长大,跟着师傅这些年,心里离桂花就更近了,没想到师傅把桂花嫁给了师兄,他差点没嫉妒死。自从欧阳云出事以后,他一直想找机会向桂花表白,苦于没有恰当的时机,今天是逼上梁山了,他不得不说。

吴勋来到桂花家,见刘大婶给桂花哄着孩子就问道:“刘大婶,桂花呢?”

“你不知道啊?她昨天去雍州了,还没回来哩。”

“去省城了?”

“有啥事我回来告诉她。”

“不用,大婶。你知道她啥时回来?”

“他说去两三天,说不尽今天就能回来。”

“噢,您忙吧,等她回来我再来找她。”

吴勋走后,刘大婶觉得这孩子心里好像有啥急事。

桂花下午回到家里,刘大婶早就准备好了一盆水,桂花洗了把脸就开始给孩子喂奶。

刘大婶把缸子递给她说道:“饿了吧,先喝口水,面条我已经擀好了,就等着你回来。”

桂花喝了口水问道:“大婶,春儿没哭闹吧?”

“昨天晚上哭闹得厉害,今儿乖多了。噢,吴勋中午来找你,没说是啥事,他说等你回来了他再来。”刘大婶说完就去了厨房。

不一会,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就端了进来。

孩子吃饱了奶,安静地躺在炕上。

桂花拿过包取出一双凉鞋和一条半截袖说:“大婶,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我的好娃哩,花这些钱干啥。快吃饭,一会面条就不好吃了。”

桂花端起碗,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还真合适。”刘大婶换上半截袖和凉鞋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这时菊花刚好抱着强强过来了,她睁大眼睛看着桂花说:“回来了,大城市逛得怎么样?”

“来来来,正等你哩。”桂花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条裙子递给菊花“给你的,小美人。”

刘大婶赶紧把强强接在怀里。

菊花接过裙子,搭在腰间比划来比划去。

桂花说:“别比划了,穿上试试看,到厢房去换。”桂花家的第三间瓦房有一个小门和桂花住的房子相连。农村人称之为厢房。

菊花穿上裙子出来一看,呀,真是漂亮极了。裙子是白底衬上红黑绿三种圆点组成的图案,扎在腰间,长短刚好遮住小腿,显得腰更细,腿更长,加上菊花的淡粉色T恤,更显凹凸有致的体形。

桂花逗趣说:“长贵回来不被你迷死才怪哩。”

“他呀,能看我一眼就算不错了。”说着眨眨眼,努努嘴。

桂花也吐了吐舌头。刘大婶佯装没听见,只管逗着孙子玩。

晚上吴勋又来找桂花,还没等吴勋开口,桂花就说起了在省城谈成了劳务承包的事,还拿出劳务承包合同让吴勋看,吴勋接过来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就放在了一边。

“怎么了?”

“桂花,我,我……”

“啥话你就说,吞吞吐吐的。”

“我父母明天要给我相亲……”

“相亲?”桂花稍一愣神说道“好事呀,姑娘是哪的?”

吴勋看着桂花的眼睛,心里说桂花呀桂花,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思呢,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难道你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吗?他心里一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憋出一句话:“可是我想娶的人不是她。”

“是谁?”

“你”

“我……”桂花感到非常吃惊,她万万没想到吴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桂花从小就喜欢吴勋,桂花的爹也很爱吴勋,亲手教吴勋放线、看水平尺,直到他能独立干活。欧阳云出事以后,桂花也感到了吴勋的关心,她以为这就是师兄妹的感情,她一直把吴勋当做师哥,别的啥也没想过。如今吴勋把这话说出来,她的耳边立即响起了马道长说的话“你四十岁以后必有大富大贵,但是你千万不能改嫁……”

“桂花,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谁都不要,我愿一辈子对你好,你答应我吧!”吴勋说着单腿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不是我不答应你,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做不到……”桂花尽量压住她的情感不外露,自从欧阳云不在,吴勋百般关心桂花,桂花有好几次差点动心了,她深知吴勋是爱她的,但是她无论如何是不能答应的,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多了,她不得不考虑。

吴勋失望地回家去了,心里非常失落,难道自己连一个寡妇都不配吗?欧阳云的死是不是桂花知道了什么?不会的。他对桂花的高傲非常恼火,一朵被猪啃了的白菜也在他面前装圣洁,这种想法刚一露头,他立即就压了下去,毕竟他是爱桂花的,不能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酸。

吴勋走后,桂花只好把劳务合同收起来,关于泥瓦匠传人的交接事宜也只好暂时放一放,毕竟人家相亲订婚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

一大早,吴勋的母亲玉珍便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吴勋的父亲吴四旺进城买菜也早早赶了回来,吴勋不敢违抗父命,把工地上的事交给长贵,自己待在家里。

吴勋出嫁到杨树湾的姐姐吴娟也过河来了,还带了一只老母鸡。她一来就帮着母亲在厨房里忙开了。吴勋也不能闲着,帮着姐姐杀鸡。

吴勋的父亲抽着烟袋,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桂花也想来帮忙,被菊花拦住了:“今天你给咱看娃,我去帮忙。”她是怕桂花看见了钱家的人引起伤心事,所以不叫她去。

菊花来到吴家,见吴大叔在院子里转悠,便打趣说:“吴大叔,今天咋这么高兴,眉毛都飞起来了。”

“呵呵,是菊花呀,快屋里坐。”吴大叔笑得合不拢嘴。

吴家坐西朝东四间瓦房,第一间是单独的,吴勋一个人住,第二间、第三间连在一起,是个大房子,吴勋的父母住。第四间是厨房。

这时姚大妈也走进了院子,吴大叔忙问:“怎么样?”

“一切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到。”

“快进屋,快进屋。”吴大叔殷勤地招呼着姚大妈。

“喝口水,歇歇。”姚大妈刚坐下菊花就把茶水递到了她的手里。

“大妹子,真是辛苦你了。”吴勋的母亲从厨房跑过来打招呼。

“不辛苦,为了孩子们的事就是磨透了鞋底也高兴。”

“鞋少不了你的,赶明儿让吴勋去城里买一双最好的。”她们嘻嘻哈哈地说笑一阵。

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清脆的声音:“哎呀呀,一大早就听见枝头上喜鹊叫,我就知道今天有喜事。”

“大嫂,你来啦。”吴勋在院子里招呼道。

“是梅花呀,快进屋,快进屋。”吴勋的母亲招呼道。

“嫂子,喝水。”菊花递上一杯热茶。

“哎呀,菊花,一时不见变成一个大美人了,啥时来的?”梅花接过茶说道。

“我也是刚刚来。嫂子真会拿我取笑,你不也嫩得跟豆芽菜一样。”说完两人嘻嘻地笑了起来,惹得大家也都跟着笑。

吴勋的母亲招呼大家坐下说话,自己到厨房去了。吴娟也从厨房出来把大家问候一番。

吴大叔才得了空问道:“梅花,啥时买的手扶拖拉机?我今天在路上看见梁栋开着往城里去了。”

“刚买的,才开了几天。卖了马车凑了凑才买的。”

“别哭穷,没人借你的,看把你吓的。”姚大妈打趣说。

“姚大妈,你是包里满着,屯里溢着,倒真会取笑我。”

他们说笑一阵,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菊花就跑到街门外看了看回来说:“来了,来了,骑自行车快到门口了。”

大家赶紧走出院子迎接。吴大叔磕掉烟灰,放下烟袋,一溜风跑到大门外,远远地朝着未来的亲家走去。

钱老大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带着老婆香娥,女儿荷花骑着一辆飞鸽牌自行车跟在后面。

钱老大两口子刚下车子,吴勋的父亲就招呼道:“亲家,来啦?”说着接过车子推在手上。

梅花也接过荷花的车子道:“哎呀,妹子长得这么水灵,真是仙女下凡了,快往屋里走。”

荷花被说得不好意思,低着头只管走路。

大家前呼后拥,把钱家老少让进屋里坐下,菊花就把热茶送到他们手里。

姚大妈向客人介绍着大家。吴娟细细端详着荷花:乌黑的头发,扎两个羊角辫,柳叶眉杏核眼,脸圆如月,白里透红,翘鼻子,厚嘴唇,身上穿着白底蓝花长袖衫,月白色裤子,黑色高跟鞋,白色丝袜,身材窈窕,端庄秀气。

“这是吴勋的姐姐吴娟。”姚大妈介绍道。

“噢”吴娟回过神来“大叔,阿姨好,荷花妹子好。”说着拉住荷花的手攥在手心里。

“大姐好。”荷花乖巧地回答。

吴勋的母亲看着荷花心想:这闺女嫁到吴家还真给吴家撑门面,长得模样有模样,个头有个头,她不觉打心眼里喜欢,便问道:“荷花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属猴。”

“会做针线活吗?”她心想吴勋属猪,属相也配。

“会一点。”

“没关系,以后慢慢学。”说着捏了几颗水果糖塞在荷花手里。

吴勋的母亲问完这些,招呼大家吃水果糖喝茶,自己到厨房去了。菊花、梅花也跟着来到厨房给吴勋妈帮忙。

吴勋的父亲招呼钱老大抽烟,他对未来的儿媳一百个满意,眼睛都笑眯了。他对呆坐在一边的吴勋说:“还不起来给你叔、你姨添点茶水。”

“哎!”吴勋如梦初醒,赶紧上前添茶倒水。

一会儿工夫,饭菜就做好了。大家围坐在炕上,中间铺一张白色塑料纸,八盘凉菜就摆放在上面。钱家两口子坐在上首,吴勋的父亲、梅花和菊花坐在左侧,姚大妈、荷花和吴勋坐在右侧,吴勋的母亲和吴娟坐在炕沿。钱老大一再要吴勋的母亲坐炕上来,吴勋的母亲推说还要下厨做饭,只好作罢。

吴勋的父亲打开一瓶雍春大曲,交给吴勋让他给客人敬酒。吴勋先敬未来的岳父,再敬未来的岳母,然后敬媒婆姚大妈和父亲、母亲、姐姐、荷花、梅花、菊花。敬完酒,大家开始吃菜。一盘肉冻肘花,上面有红黄绿三种颜色的皮冻和肘花盖顶,下面垫一些葱丝豆芽碎肉;一盘面筋,蒸得又薄又亮,切成条,拌上些许菠菜,调上红油辣子蒜水;一盘猪耳片拌青笋;一盘粉条拌豆芽;一盘水晶凉粉;一盘牛肉片;一盘皮蛋藕片花生米;一盘腐竹拌芹菜;吃了一会,喝了一阵,酒过三巡,吴娟和母亲便下厨房炒热菜去了。

一会儿,吴娟就端上一盘辣子鸡块,吴勋也下去帮姐姐端来一盘馒头,大家才吃了几口,吴娟又端上一盘木耳炒肉片,一盆豆腐粉条炖猪蹄,荷花的母亲一再说不要做菜了,快来一块吃,吴娟说马上就好。又端上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糖醋鱼,一盘红烧肉,一盘炒青菜,一盆藕粉珍珠银耳汤。上齐了菜,吴娟和母亲也过来和大家围坐在一起。席间吴娟的母亲给荷花的母亲和姚大妈夹菜,她们互相客套一番,又感谢姚大妈一番。最后,上了一口香臊子面。

吃完了饭,吴娟、菊花、梅花在厨房里洗刷碗筷,吴勋领荷花去他的房子里说话。

姚大妈、钱家两口子、吴家两口子在屋里商量一番后,姚大妈说:“这事你们双方大人都同意,孩子也没意见,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

“定了”吴勋的父亲说。

“定了”荷花的父亲也说。

“那明天就让孩子们去县城转转,到照相馆照张订婚照,再买些衣服什么的,你们看怎么样?”姚大妈说道。

“好,好,好。就这么办,明天早上就让吴勋去接荷花上县城去。”

钱老大见大事告成,便提出告辞。于是大家便把准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塞在荷花的手里。

吴家两口子每人给荷花贰拾块,吴娟给贰拾块,菊花、梅花每人给拾块,还有桂花捎来贰拾块。荷花再三推辞,在众人的劝说下才收下。

送走钱家客人,媒婆姚大妈和大家回到屋里七嘴八舌地夸赞起了这门亲事。

吴勋的父亲这才算松了口气,他拿出烟袋,饱饱地装上一锅悠哉悠哉地抽了起来。他边抽边盘算着明天的事情,他得给儿子准备点钱,让儿子上县城去办该办的事,儿子本来就耽误得年龄有点大,不是做父亲的不操心,而是这小子像犟驴一样谁的话都不听,同龄的人都结婚了,他就是不急,看了几家姑娘也没看中,这回可千万不敢有点闪失。

吴勋对菊花和梅花说道:“嫂子,坐下歇会。”

梅花说道:“你小子福气来了。”

“你看荷花,不光人长得漂亮,还有福相。”菊花说。

“我都没细看她长得啥样子。”

“那你明天去县城还不看个够,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看。”梅花取笑说。

“你看她那嘴唇多厚,那是有口福的人。”菊花咯咯咯笑着说道。

“那以后不把我吃穷了。”

“臭小子,把你美的,她带来的福气你一辈子都吃不完。”梅花说道。

“就是的,你看梅花嫂带来的福气,把梁大哥吃得又高又胖。”菊花一句话把大家都说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吴娟笑嘻嘻地听着,吴勋的母亲听得心里乐滋滋的,笑得嘴角都翘上天了。

荷花也早在村口等着,她看见吴勋脸上笑得像开了花一样说道:“吴勋哥,你咋才来,我都等了好一会了。”

吴勋笑着说:“荷花,想去哪,是县城还是雍川镇?”

“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雍川镇吗?还说要带我去爬南山。”

吴勋想起他在给荷花家盖房子时说过,那是欧阳云出事的前一天下午,钱家别的人都不在家,下班后吴勋和荷花在一块待过一会……想到这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赶紧说:“那好,今天我就带你去南山玩。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太阳红彤彤的,咱们正好玩个痛快。”

“太好了,可是我们骑自行车那得多会儿才能到啊?”

“咱们把车子骑到前面苇子沟村,找个熟人存放在那儿,然后坐班车去。”

“好!”荷花高兴地跳了起来“你真好。”说着在吴勋的脸上亲了一口。

荷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吴勋骑着抄小路朝苇子沟村骑去。他们寄存好车子,赶到路口时,正好有一辆班车经过,就招手坐了上去。大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雍川镇,他们在镇上下了车,买了些吃的喝的,就过了雍川大桥,向山里走去。

雍川镇北傍龙川铁路,南临雍川河,这里东西走向有铁路和公路,南北走向的公路穿镇而过,交通发达,经济活便,虽然是个镇子,但比县城还繁华热闹。

他们沿着公路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就顺着一个沟口向山上爬去。山上树木翠绿,野草丛生,开始还有一条羊肠小道,小道旁边是一条溪流,他们从半腿高的野草中间向上爬去。路上潮湿的地方还有明显的羊蹄印和羊粪,他们爬着爬着羊肠小道也没有了,只有溪流还在潺潺流淌,他们就沿着溪流往上爬。不知爬了多长时间,前面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住了去路,石头两边是陡峭的山坡和树林,溪流从石头顶上流下来,形成一个小瀑布,瀑布下面是一汪水潭,站在水潭边如淋暴雨一般,浪花飞溅,水起风生,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他们蹲在水潭边,一边洗手一边观察着怎样才能上去。

“彩虹。”荷花叫道。

透过瀑布飞溅形成的水雾,她看到了美丽的彩虹,也看到了有人攀爬的痕迹。

“你看左边,好像有人上去过。”荷花指着瀑布的左边。

“走,上。”吴勋站起来拉着荷花的手说。

他们费了好大的劲,终于爬到了瀑布的顶上,吴勋抬起头细看时,只见荷花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已经淋得透湿,头上往下淌着水,刘海也粘在了脸上,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他们互相看着,都嘻嘻地笑了起来。

瀑布上面是较为平缓的山沟,中间是一条溪流,在大小不等的石头形成的河床中远远地从山顶那边哗哗流下,溪流两边是较宽阔的草地,碗口粗的松树零零散散地遍布在山坡上,草地上开满了蓝色、黄色、红色的鲜花,花簇下面还长出了不少白色的小蘑菇,太阳光从树林间直射而下,照得草地生辉,流水闪光,树林间感到火辣辣的热。

吴勋说:“咱们把衣服脱了晒晒吧。”

荷花说:“让人看见了不好。”

“深山老林哪来的人。”

他们顺着溪流往前走了走,找了一簇灌木,吴勋就脱了衣衫晾晒在上面。

荷花看看四周无人,也开始脱她的衣衫。她脱掉白底蓝花上衣,露出了薄薄的白色胸罩和丰满白净的胸脯,吴勋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荷花,荷尔蒙一瞬间就传遍了全身,当荷花脱掉白色裤子,露出洁白的小肚子和白嫩的大腿时,他的热血沸腾了,他不顾一切地抱住了荷花的腰,把她在空中抡了起来,荷花紧紧地搂住吴勋的脖子,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她的双腿离开了草地,在空中飞旋。

吴勋把荷花在草地上抡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感到天旋地转,他陶醉地闭上眼睛:仿佛看到鲜花盛开的草甸子,他们在上面嬉闹追逐;仿佛看到五颜六色的云彩,他们在云朵中飞舞;仿佛看到蔚蓝色的海洋,他们在海浪里翻滚;仿佛看到一张席梦思床,他们在床上缠绵。他感到腾云驾雾一般,慢慢地向下飘落,一直落到草地上……

荷花头枕着吴勋的臂膀,他们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享受着鼻孔中飘进来的阵阵花香,细听着耳畔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偏西的太阳火辣辣地从松树的树冠缝隙中透射下来,照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吴勋全然不在乎,他在荷花身上再一次体会到了做男人的快乐,心理上男女之间的神秘感已经没有了,对桂花那种神圣的遥不可及的感觉也变淡了,他对女人更喜欢了,不如说是对荷花更爱了,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因为桂花那天晚上的婉言拒绝就如同在他的爱火上浇了一盆冷水,他不得不做最后的放弃,只好把这种美好的奢望当作终身遗憾埋藏在心底。一股困意袭上来,他呼呼地进入了幸福而甜蜜的梦乡。

荷花见吴勋睡着了,她坐起来,穿上白色的三角裤,走到灌木丛跟前,把晒干的衣服和带来的吃喝的东西拿过来放在跟前,然后采了一把鲜花坐在吴勋的身边。

吴勋打了一个盹,他睁开眼睛看见荷花正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肌,便爬起来把荷花搂在怀里。当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时,那种美妙的感觉立即传遍了全身,他疯狂地亲吻着荷花,恨不得把她吸到肚子里去。荷花被他吻得骨头都酥了,她闭上眼睛,躺在他的怀里,任凭他抚摸,舒服地呻吟。末了,荷花坐起来双手搂着吴勋的脖子,含情脉脉地望着吴勋的眼睛问道:“你爱我吗?”

“我爱你呀。”

“你会对我好一辈子吗?”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荷花幸福地笑了,她羞涩地对吴勋说:“我要为你生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我一定把他们养育成人。”

“你这辈子会嫌弃我吗?”

“我下一辈子也不会嫌弃你。因为你是我的宝贝,我的心肝。”

荷花用两只小手拍打着吴勋的肩膀撒娇道:“你真坏。”

他们玩了一会,吴勋感到有点饿了,他们便坐在小溪边上树荫下一块大石头旁,拿出在商店买的面包、菠萝罐头、一瓶红葡萄酒和半块烧鸡。吴勋从裤腰带上取下水果刀,在铁皮罐头盖上划了“十”字,然后掰开铁皮,形成一个方孔,他用水果刀扎一块菠萝喂到荷花嘴里,再撕一只鸡腿塞在荷花的手中,然后打开酒瓶盖子,一人一口葡萄酒。他们一边吃着一边喝着,流水为他们奏乐,鲜花为他们跳舞,阳光为他们祝福。他们吃饱喝足,穿好衣服,荷花说:“时间还早,咱们再往上爬爬,看看山顶那边。”

吴勋点头同意,他们沿着溪流旁边的山坡一直往前走,过了草坡,有的地方依稀可辨有人走过的痕迹,有的地方蒿草丛生,荆棘遍布,根本就没法走。吴勋在树上折了一根木棍前面开路,他挥起木棍劈断荆棘枝条,用木棍压倒蒿草往前走,荆棘枝条上长满了刺,时不时地挂住人的衣服,绊住人的裤腿,他们只好用手把它拿开,吴勋的手上也划了几道红印,荷花紧紧地跟在后面,终于爬到了山顶上,他们看着重重叠叠的山峰,长长地吁了口气,吴勋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啥叫“劈荆斩棘”,啥叫“山外有山”。

山梁上有一片平坦的草地,太阳照在上面熠熠生辉。他们在草地上跑着玩着,采摘着白色的小蘑菇。

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才回到了雍川镇上。

荷花说:“咱们相也没照,衣服也没买,怎么办呀?”

吴勋说:“别急,相就不照了,到商店去胡乱买几件衣服,以后再细心买。”

荷花只好依了吴勋,他们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漆漆的了。

吴四旺见儿子回来后很高兴的样子,当天晚上才算是睡了一个安稳觉。天刚放亮,他就起床了,先给猪喂了食,垫了猪圈,然后把院子打扫了一遍。没事了就坐在屋子里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抽了一阵,就出了门朝姚大妈家走去。

正巧姚大妈在扫院子,看见吴四旺进来就招呼道:“吴大哥来了,屋里坐。”他放下扫把说“看你今天的气色和精神头,我就知道你家那臭小子动心了,那姑娘真是百里挑一呀,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有文化,像了她妈,性格又好,常言道一辈好妻,三辈好子啊,不知道是你们吴家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仙女下凡了。”说完咯咯咯一笑。

“大妹子,你是说到我心里头去了。”吴四旺吸了一口烟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过那边去一趟,把聘礼定下来,好择了日子送过去,免得日久生变。”

“那好啊,我今天就给你办去。”

“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吴四旺说完就回去了。他焦急地等了一天,什么事都抓不上做,眼见天黑了也不见姚大妈的影子。吃过晚饭,他正寻思着要去找,姚大妈就自己过来了,一进门就说:“吴大哥,事成了。”

吴家两口子赶紧围到她的跟前,又是倒水又是拿烟,吴四旺焦急地催促道:“快说,要多少聘礼钱?”

“不多。”姚大妈卖起了关子,她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看着吴家两口子着急的样子伸出大拇指和食指。

“八百?”吴家两口子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不多,但也不少。”玉珍嘟囔道。

“大嫂子,你是不知道啊,苇子沟村那家下聘礼一千二,可荷花就是看上你家小子了。你知道,钱家不缺钱,不指望女儿发财好过,再说人家姑娘也是方圆数一数二的,钱老大拿她如掌上明珠,一切都依着她,还是你家吴勋有福气。不过人家也有要求……”

“啥要求?”

“要你们赶在孩子结婚前把房子修盖修盖,也显得门当户对。”

“行,咱先下聘礼,明年我也盖二层楼房。”

“老头子,你睁眼说瞎话,哪有钱盖呀!”

“不愁,你别担心。”吴四旺瞅了老婆一眼,朝着姚大妈笑了笑说“定个日子吧,先把聘礼送过去。”他从来都是挺着腰杆子说话的人。

选好黄道吉日送了聘礼,吴四旺的心里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吴四旺了却了一桩心事,桂花的一桩心事还悬在心上。

转眼间,麦子就黄了。金色的麦浪随风飘动,一浪一浪地一直飘向天边。

桂花离开南岭岗公坟,慢慢往回走。她在那里给父亲和欧阳云烧了些纸钱,交代了今天要举行“第十代泥瓦匠传人交接仪式”的事,祈求他们和一代代祖师爷的保佑。回到家里,她在水平尺上绑了一截红绸子,放在父亲和欧阳云的遗像前供着,点上三支香,等待着交接那一刻的来临。昨天晚上,她把长贵叫过来商量,长贵说传给吴勋比较合适,他的技术比较全面,能力也强,师傅生前也比较器重他,在这一拨年轻人里头还是数得着的。听了长贵的话她也就放心了,并叮嘱长贵好好协助吴勋。

菊花、梅花去村里的小卖部里买回了糖果、瓜子、香烟、毛巾、鞭炮和单响炮、两朵红花,他们把这些东西放在屋里,又把院子里前前后后打扫了一遍,把街门外边也扫得干干净净。

不一会,村长于大叔来了,他要亲自参加今天这个交接仪式,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一件大事,在十里八村都是有影响的事情。到时候村里的老少爷们是要来看热闹的。要是赶上古庙会时节举行,十里八村看热闹的人那才叫多呢。往年他们还要请其他村的泥瓦匠来参加。

快到晌午时分,吴勋、长贵他们一干人马也早早收工来到了桂花家的院子里,他们搬一张桌子放在院子当中,点上三支蜡烛,插上三炷香,拜做供台。然后把系着红绸子的水平尺请到供台上,把预备好的鞭炮挂起来,把十只像镢头把儿一样粗的单响炮放在街门外的大路上,相间开来摆成一长溜,等待交接仪式的开始。

正午时分,长贵来到供台前大声说道:“吉时已到,接尺仪式现在开始,首先鸣放鞭炮。”

于是院子里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门外的大炮也轰轰轰地响了十下,蓝烟四起,炮纸纷飞,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炮香味,伴着孩子们的吆喝声,院子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长贵接着说道:“由村长宣布接尺人。”

村长于桑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中山装,胸前戴着一朵红花走到供台前,面向大家和乡亲们大声宣布道:“柳树湾村第十代泥瓦匠传人——吴勋接尺。”

吴勋走上前来,村长从供台上拿起一朵红花给吴勋戴在胸前,然后双手端起扎着红绸子的水平尺伸向吴勋,吴勋赶紧伸出双臂把象征着技术和权力的水平尺接在手里。他立即感觉水平尺沉甸甸的,因为他觉得它是一种寄托,是一种责任,是泥瓦匠们的希望。

吴勋向村长鞠了一躬,向供台鞠了一躬,转过身来向所有的泥瓦匠和乡亲们鞠了一躬。顿时院子里响起了哗哗哗的掌声,菊花、梅花端着盘子把糖果、瓜子、香烟分发给在场的父老乡亲们,泥瓦匠们便喊道:“发奖品,发奖品。”桂花便把准备好的毛巾拿出来,交给吴勋。吴勋给泥瓦匠们每人发了一条毛巾说道:“这是让你们吃力流汗的。”

话音刚落,泥瓦匠们便把吴勋抬起来抛向天空,接住再抛向天空,闹腾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热闹的人们也陆陆续续散去了。泥瓦匠们热闹了一阵以后就开始吃饭。今天准备的是臊子面,要是往年他们是要摆宴席的,还要请杨树湾村的泥瓦匠传人和泥瓦匠代表来参加,当然杨树湾村举行这样的仪式,也是要请柳树湾村的。今年的情况特殊,村长决定简单一些,没有请杨树湾村,也不办宴席。虽然桂花开始不同意,但在大家的劝说下最后还是依了村长的决定。

当着村长的面,桂花对吴勋说:“泥瓦匠进城这件事今天我就交在你的手里了,收麦子之前我再陪你去一趟省城,拿上咱们盖好村上章子的合同,去和万丰公司的朱经理见上一面,详细谈谈具体事宜,比方说收完麦子以后哪一天派车来接,咱们好有个准备。”

“好吧,那你说啥时间去?”

“当然是早点好,眼看就要下镰割麦子了。”村长帮腔说。

“那好,我给长贵安排一下,咱们明天就去。”

次日早上六点半,桂花和吴勋就在杨柳湖畔坐上了去雍州城最早的一趟班车。

他们要去的万丰公司是一个有实力的公司,公司旗下有钢化租赁站、水电安装队。朱国荣是万丰公司第一项目部经理,施工项目搞得比较出色。

中午十一点多他们来到了工地,见到了朱经理,桂花向朱经理介绍了吴勋并说明了来意。朱经理很高兴地招呼他们进办公室,详谈了工程的总体概况和具体交工时间。他打算把其中一栋四单元六层住宅楼主体交给他们干。最后他补充说:“主体采用砖混结构,每层圈梁上敷设预制楼板,技术难度不大,现在正在处理地基,估计你们的人上来正是时候。怎么样?有难度吗?”

“没问题,我们的瓦工是一流的,一定拿得下来。”

“到时候我们的工长、技术员和质检员都会协助你们,我们公司的木工、钢筋工也会配合你们。”

“那太好了。”吴勋又说。

“如果这栋楼干得好的话,下面的活还多着哩。”

“我们一定拿出我们最好的水平。”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按进度结算,每月付一次进度款。”

“行”

“你们要自己开火做饭。”

“没问题。”

“六月二十号你上来带车回去拉人,拉面粉和灶具。我们提供房子和水电。合同你看了吧,还有什么要求?”

“我看了,没什么要求。”

“那好,就这样定了。”朱经理站起来和吴勋桂花握手并说道:“咱们去现场看看。”

朱经理领他们来到工地现场,指着已经开挖出来的基坑说:“这就是我们要干的二号楼,你们回去得抓紧时间,一定要按时上人。”

“好的,朱经理放心,绝不会耽误你的事。”

“好!”朱经理用信任的眼光看着他俩说“今天我做东,请你们到外面去吃饭。”

“不客气了。”吴勋说。

“哎,一定要去,等你们挣到了钱再请我,那时我可是不会推辞的。”朱经理说笑道。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跟着朱经理来到珠江酒楼,里面的豪华气派吴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服务员个个长得漂亮标致,穿着打扮也很时髦。一个高个子穿黑西服白衬衣扎红领带的女服务员小李把他们安排进了一个包间,她是酒店的领班,跟朱经理很熟。

包间装修精致,墙上贴着金黄色壁纸,壁灯、吸顶灯、空调一应俱全,一侧墙上挂着一幅著名书法家耕夫先生写的字“食为天下人,人为天下食”。一张餐桌,上铺白色餐桌布,中间是厚厚的旋转玻璃桌面,餐桌周围是红棕色实木皮垫靠椅。

小李打开空调,上了三杯菊花茶,然后把菜单递过来说:“朱经理请。”

朱经理让他们点菜,桂花说:“朱经理,你点吧,不要太贵,咱们简单吃点就行了。”

“那怎么行,得吃好,多点几个菜,喜欢吃啥就点啥。”

桂花看着菜单不知道点啥好,他对吴勋说:“你点吧。”

“还是让朱经理点吧,我没点过。”吴勋给朱经理递上一支香烟并为他点上。

朱经理抽了一口说道:“甭推让,今天桂花一定要点,上回本来是要好好招待你的,让我的老同学谭道昌抢去了。”

桂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幸好没人在意。

领班小李说:“我给你介绍几道菜,这都是朱经理经常点的,也是我们店里的特色菜:八仙过海,玉兔伴月,鲤鱼跳龙门,鲜菇翡翠腊肉片……”

“够了,够了,就这四个吧,多了吃不完浪费。”桂花说。

最后朱经理点了四个凉菜:木耳笋片拌莲菜、八戒拜佛、二龙戏珠、霸王吹箫,还要了两瓶雍州老窖,他们一边吃一边喝。吴勋正好爱喝酒,俩人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

席间朱经理对他们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国家要开发你们雍川镇,在那里探得了大量的煤炭、石油、天然气,主要分布在龙山北部和雍川河以北的丘陵地带,东西延绵不断,蕴藏量大得惊人。已被国家列入重点开发项目,将来的雍川镇要变成雍川市了,到时候你们那儿做郊区还不够哩。”

“真的?”吴勋问道。

桂花用脚踢了踢吴勋,意思是说那是醉话。

“真的,官方消息,准确无误,还要修一条雍川到雍州的高速铁路和高速公路,从龙山中打两条隧洞过来,到时候两地来往只需要一两个小时。那时我们要去雍川好好干一场。”

“我们一起干,你走到哪里我们就跟你到哪里。”

“好,够哥们义气。来,兄弟,妹子,干!”朱经理端起酒杯。

“干,干!”吴勋和桂花也端起了酒杯。

走出珠江酒楼,只见街道上小汽车一个连着一个,人行道上的树荫下人来人往,靠着道沿栏杆里一行摆摊的小商贩,卖衣服、卖化妆品、卖首饰、卖玩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城里的女人们穿着薄薄透透长短不一的裙子招摇过市,有两位穿超短裙的女郎大腿都露在了外面。吴勋感到很新鲜,这在农村是大为伤风败俗的,是会被老辈人骂死的,谁家的姑娘媳妇都不敢这样穿。

“朱经理,你能行不,要不我们送你回去?”

“能行,能行,没问题,没问题,记住按时上人啊!”

“放心吧,朱经理。我们就先走了。”

“好吧,再见!”他们握手告别。

吴勋和桂花也向朱经理挥了挥手。

他们在人行道里走着,吴勋感到又热又渴,他掏出两毛钱买了两块雪糕,递给桂花一块,一边吃着一边说着回去以后的打算,桂花听着心里很是高兴,她父亲寄托给欧阳云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他们走到了卖衣服的摊位前面,桂花停了下来对吴勋说:“你的打算很好,不过现在我建议你给荷花买点什么,来了一趟大城市了。”

“对,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买条裙子吧,你说买啥样的好?”

“买条连衣裙吧,她身条好,穿上一定好看。”

桂花左挑右拣,终于看上了一款裙子,有淡蓝色、粉红色、白色、米黄色。一问价格十二块钱一条。她问吴勋道:“你看哪种颜色好?”

“粉红色,不……”他想起了荷花穿的白裤子“白色的吧,白色的好看。”

“行,她长得白,穿白色的一定漂亮,就拿白的吧。”

吴勋说:“再拿一条淡蓝色的吧。”他见桂花拿着一条淡蓝色的爱不释手的样子,猜想她一定喜欢。

“你要两条干啥?”

“换着穿呀。”

桂花听了心里怏怏不快,本来想给自己买一条,这时也没了心情。

吴勋看看时间,问桂花道:“今天是回不去了,咱们找个地方住下吧,你们上回住哪儿?”

“金陵招待所。”

“那我们还住那吧,你领路。”

“我也没记住路,咱们边走边问吧。”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金陵招待所,登记了两间房子。大城市里的天气闷热闷热,桂花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她打算先洗个澡,凉爽凉爽。

吴勋叫门进来,他拿着一件淡蓝色的裙子说:“桂花,这是给你的,洗完澡换上看合不合身。”

桂花睁大眼睛看着吴勋:“你不是给荷花买的吗?”

“白的是她的,蓝的是你的。”

“我不能要,我自己会买。”桂花一脸委屈的样子,眼角也变得湿了起来。

“别使性子,你听我说,白的是给我未婚妻,蓝的是给我师妹。”

“当时为什么不说?”

“当时说了你现在还会哭吗?”吴勋做个鬼脸。

桂花破涕为笑:“谁哭了,你才哭了呢。”

“好了好了,快洗吧,我还等着看呢。”说着带上门出去了。

桂花洗完澡,换上裙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合身极了,心里非常高兴,心想这家伙还怪细心的,咋就看出了我喜欢这条淡蓝色的。

桂花打开房门,不一会吴勋也洗完了,他走进来看见桂花穿着淡蓝色的裙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气息,顿生怜爱之意。桂花见吴勋进来,双手叉腰在原地转了一圈,裙摆飞起来,像只蓝色的蝴蝶,又似开屏的孔雀。

吴勋不禁赞叹道:“太美了,太合身了,就像给你定做的一样,漂亮极了。”吴勋看着桂花飘逸的秀发,白净的脸庞,弯弯的柳叶眉,顾盼生辉的丹凤眼,以及那淡蓝色的长裙下让他昔日魂牵梦绕地散发着阵阵体香的美妙的身体,心想他要在今晚了却一桩心愿。

“桂花,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能让我抱抱你吗?就抱一抱。”吴勋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桂花。

桂花看着吴勋那亮亮的大眼睛,她踌躇了片刻,但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可信的东西,于是她点了点头,走过去关上了房间的门。

吴勋用手轻轻地搂住了桂花那纤细的腰,身体慢慢地贴住了桂花。他在她左边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在右边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松开手离开了她的身体说道:“谢谢你,桂花,我感到心满意足了。”

桂花笑了笑。

他们去餐厅吃了晚饭,回到房间门口桂花问道:“不进去坐坐?”

“不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赶车呢。”说完他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桂花脱了裙子,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起吴勋相亲的前一天晚上,挑明了要娶她,被她婉言拒绝了。她不是不喜欢吴勋,可是她不能这样做。自从欧阳云出事以后,她老是感到孤独,经常梦见欧阳云,多少次与他在梦中交欢,梦醒后感到怅然若失。她经常想起马道长说的那句话“你四十岁以后必有大富大贵,但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改嫁。”为了欧阳家,为了他们的儿子欧阳春以后的前途,她下决心活要做欧阳家的人,死要做欧阳家的鬼。可是她还年轻,她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她不能就这么守活寡,不能就这么毁了一辈子。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感到寂寞难耐,长夜难眠,她可以没有丈夫,但她不能没有男人。刚才吴勋亲她的时候,她就有点把持不住,差点把舌头伸进了吴勋的嘴里。她真后悔刚才没把他留下,现在真想起来去敲他的门,她在痛苦的煎熬中终于让理智战胜了欲望。她爬起来走进洗浴室,打开喷头,让水在她的身上任意肆虐……

不知过了多久,才浇灭了她焚身的欲火,她爬上床来,望着天花板,数着一、二、三、四、五……

桂花恍恍惚惚觉得吴勋开门进来了,悄悄地钻进了她的被窝,用手抚摸着她的浑身上下,一种舒服的感觉传遍了她的脚趾和发梢,当他爬上她的身体的时候,那种美妙的感觉一下子从她的两腿之间涌上了心头,她赶紧用手臂去搂他的腰,却发现她搂的人是欧阳云,她兴奋地叫道:“云哥,云哥……”欧阳云却变成了一朵白云从窗口飘了出去,她追到窗口却被纱帘拦了回来,跌在了床上。桂花惊醒了,她感到下身湿漉漉的,揭开被子看时,只见床单上已经湿了手掌大一片。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她感到又羞愧又难受。

回到家里已是中午时分,刘大婶说菊花把春儿抱去喂奶了,她才松了口气,只觉浑身无力,洗了把脸就爬上炕去躺下了。刘大婶觉得桂花脸色蜡黄,以为她晕车了,给她做了一碗鸡蛋汤,放了些红糖,端到房里来说:“桂花,喝点吧,坐车怪累人的。”

“大婶,我不想喝。”

刘大婶坐在炕沿上说:“孩子,大婶看你脸色不好……”

“大婶……”桂花爬起来,把脸埋在刘大婶的怀里哭了起来。

“好孩子,有话对大婶说,大婶为你做主。”

桂花就把自己经常做怪梦的事给刘大婶说了。

刘大婶说道:“这是病,以前就有人得过,要看医生。”

“咋好意思说呀。”

“你不用怕,大婶就说有一个远房亲戚有病,找吴智讨一个方子抓几副中药吃吃就会好,他的中药灵着哩。”大婶把碗端到她跟前说“晾了好一会了,把鸡蛋汤喝了,好好睡上一觉,大婶这就给你抓药去。”

过了一会,刘大婶就带着三副中药回来了。她找来砂锅,倒了一副药进去,加上水,用两块旧砖放在厨房门口把砂锅架起来,在草垛上撕了些麦草,生火煎药。她一边煎药一边想起吴智说的话:此病叫梦交,也叫梦遗,是由于思念过度而引起,时间一长就会因精血暗耗而引起肝肾虚损,精关不固,虚火内蕴,神不守舍,梦遗滑津,最后导致严重失眠、贫血、记忆力减退及浑身乏困无力等症状。

“妈,你给谁煎药?”菊花抱着春儿走进院子。

“给桂花,她奶少,给她下下奶。”

“桂花回来了?”

“是的,在房里哩。强强呢?”

“睡了。”

“我看看桂花去。”

“别去,让她多躺会。”

“妈,让我来煎吧,你歇会。”

“你还是哄孩子吧,这里热,让妈来。”

菊花抱着春儿又出去了。

刘大婶把药搅动了一下,用小火慢慢地煎着,她从兜里掏出药方,只见上面写着:莲须十五克,芡实十五克,银杏十五克,黄柏皮五克,酸枣仁十五克,山萸肉十五克,当归十克,炙黄芪三十克。她看了半天,才认出了几个字,别的一个都不认识,心想还是等桂花醒了再看吧,她在药锅下添了把火。

桂花吃了几副药,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端午节过后,人们已经开始割麦子了,桂花心里有点着急。

一天大早,梁栋就开着手扶拖拉机拉回了几个麦客,他给桂花留了两个人,一直送到桂花家门口。

“桂花,桂花……”

“梁大哥,什么事?”桂花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

“给你带来两个麦客,你领到地里去割吧,你家麦子也黄了。”

“我正犯愁哩,这下就好了。割一亩多少钱?”

“我已经说好了,十块钱一亩。割完了我用手扶拖拉机给你拉回来,到时候你叫我一声就行了。”梁栋说完就开着手扶拖拉机走了。

桂花把孩子抱到长贵家,交给刘大婶让她帮忙看着,长贵、菊花、长福已经下田去了。桂花给麦客吃了早饭:凉拌莴笋、锅盔馍、麦仁稀饭。麦客也磨快了镰刀,然后带上喝的水,跟着桂花来到了田里。

麦客大叔看着粗大的麦穗说道:“麦子长得真好!”

“今年欠雨,还没往年好。”桂花指着麦田说“这是一块,那边还有一块。麦茬要割低点,割干净,麦捆捆小点。”

“你放心,年年出来割麦子哩,没有人不满意的。”

桂花交代清楚以后就回家了,她要给麦客擀面条,准备中午饭。

两亩多的麦客大叔一天就割完了,吃过晚饭付了钱,麦客大叔就走了,他们还要赶明天的场。

梁栋开着手扶拖拉机要去田里给桂花拉麦捆,刘大婶让小儿子长福跟着去装车,桂花说:“长福割了一天麦子了,让他休息,我能行。”

刘大婶说:“别逞能,身子骨还没缓实在。你去领领地方,让梁栋和长福装就行了。”

桂花就和长福爬上车厢,手扶拖拉机就朝田里开去。他们乘着月光把麦捆拉回来,在打麦场的边上码成两个圆顶的垛子,以备打场脱粒。

次日一大早,桂花看天气晴朗,就叫了大家帮忙摊场,梅花、菊花、长贵、长福、梁栋、吴勋父子,他们把两个麦垛子全都散开来一圈一圈摊在打麦场上,然后各自忙去了。梁栋开着手扶拖拉机拉着一个石头碌碡在麦秸上一圈一圈地碾着。碾过头遍以后就要翻过来,照照太阳再碾第二遍,碾过第二遍就要用木杈把麦草挑起来,在场边上垒成麦草垛子,然后把剩下的麦衣和麦粒收起来,堆在场中间,用木锨把麦衣和麦粒扬起来,利用自然风把麦衣吹走,落下来的就是麦粒,这叫做扬场。村子里头扬场的把式扬出来的麦粒又干净又不糟蹋,麦子是麦子,麦衣是麦衣。

桂花家的头遍还没有碾完,就有人在麦场边等着叫车,一般情况下头遍碾得越早越好,碾二遍之前太阳照的时间能长一点。

大忙季节都互相帮忙,大家见桂花家的头遍碾完了,就来帮忙翻场,梁栋也把车停下来帮着翻。大家齐动手,很快把头遍碾过的麦秸翻了过来。

梁栋开车给别的人家碾场去了。

桂花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拿起扫帚把麦场周围扫了一圈。又帮着别人翻了翻场,就回家去给春儿喂奶。喂完奶她吃了点东西就拎着水壶和缸子来到场里,等着梁栋的拖拉机碾二遍。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一丝风都没有,空气燥热沉闷,划根火柴就能点着,梁栋头戴草帽,开着手扶拖拉机一家挨着一家碾场。他碾一个小时收十块钱,所以干得劲头十足。他把各家的头遍碾完后,就开始给桂花家碾二遍。麦秸晒得干蹦蹦的,碌碡一碾上去就嚓嚓作响,麦粒就唰唰往下掉,很快二遍就碾完了。

二遍碾完后,麦秸全都变成了柔软的麦草了,用木杈把麦草使劲挑起来抖一抖,麦粒就会落下来,除去麦草后场上就是厚厚一层裹着麦衣的麦粒。头遍碾得早的人家,二遍碾完后还要翻起来再晒一晒,然后就可以起场了。

梁栋刚把车停在场边,桂花就端着茶水过来递给他说道:“喝口水吧。”说罢用毛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梁栋刚把水接在手里,还没顾上喝一口就喊道:“不好,雷阵雨要来了!”

瞬间,一大片乌云从天边卷了过来,遮住了日头,眼看雷雨就要到了。桂花急得手足无措。

梁栋说道:“莫慌,赶紧把场收起来。”

这时长贵、长福、菊花从田里赶回来了,吴勋和父亲吴四旺也拿着木杈来到了桂花家的麦场里。收场也叫起场,就是先把上面的一层麦秸秆碾成的麦草收起来,然后再把下面的麦衣麦粒收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帮桂花把场上的麦草收起来,气都没顾得上喘一口,眼见天空电闪雷鸣,铜钱大雨点已经稀稀拉拉往下落,就赶紧收裹着麦衣的麦粒,刚把麦衣麦粒收起来堆在一起,盖上厚厚的一层麦草,大雨就倾盆而下,人们便四散躲雨去了……

一阵雷雨过后,天空又放晴了,天边出现了彩虹,太阳又火辣辣地烤了起来。

桂花和菊花从大树下走出来,桂花看着麦场却犯起了愁,这么大一堆麦草,啥时候才能垛到场边去,还有麦粒啥时候才能扬出来呢。

菊花看着桂花为难的样子说道:“嫂子,别愁,先回家吃饭吧,吃完饭让长贵长福来帮忙。”

桂花这才解了愁眉,她对菊花说道:“你回去吃吧,我吃过了。”

菊花走后,桂花又把收起来的麦草垛子一点一点地散开来,让太阳晒着,好在麦衣麦粒被麦草盖着没淋上雨。

吃完了饭,刘大婶催促道:“长贵,长福,快去帮桂花扬场,太晚了就扬不出来了。”

庄户人家都知道,太阳一落山就没风了,麦粒就扬不出来了。兄弟俩扛着木杈木锨赶到场里时,只见梁栋、吴家父子,桂花和其他帮忙的人已经在垒麦草,长贵二话没说就上了麦草垛子,长福站在下面用木杈往上翻麦草,长贵在上面用木杈接,很快就把草垛垒了起来。长贵从草垛子上下来,此时正好有风可以扬场。

长贵、长福、吴勋他们仨扬麦衣,吴勋的父亲扬麦粒,梁栋用扫帚扫飘落到麦粒上的少许麦衣麦草,经过两个多小时,终于把麦粒全部干干净净地扬了出来。大家才歇了口气,喝了口水各自忙去了。

梁栋和桂花把麦粒装进口袋,一个个装上手扶拖拉机拉到桂花家里去,卸下来放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水都没喝一口就开着手扶拖拉机忙去了。他走后,桂花的眼泪不由自主就下来了,她的心情复杂极了,又感激又难过。往年欧阳云在的时候她是不用操这份心的,她真想到欧阳云的坟上去大哭一场。

好在老天解围,没有下太多的雨搅和,人们有的割麦子,有的碾场脱粒。吴勋不但干自家的,还给岳父家帮了帮忙。

大家紧张忙碌了十几天,终于把麦子收割完了,田里也种上了苞谷。吴勋把人员也组织得差不多了,大多都是柳树湾村的,也有杨树湾村的,苇子沟村的,钱家村的。现在的问题是还没有准备好面粉、灶具和生活费。吴勋订婚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为这事他去找桂花商量。

“面粉的事我已经给梁栋说好了,从他那欠上五千斤麦子,磨成面粉装成袋子拉上去,等回来以后再结算。”

“好吧,这样一下子就解决了几十号人吃饭的大问题,剩下的问题我解决。”吴勋受到了启发,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二天,他去找他的岳父荷花的爸爸。

钱老大听清来意后说:“小子,你在十里八乡也算是个人物,别说你是我的女婿,就是没有这层关系我也不会让你白手来,空手回去。”

“岳父大人,我挣了钱一定孝敬您。”

“算你小子会说话,就看到时候你舍不舍得,给你两千块够不够?”

“够了……”吴勋想买个压面机一百多,锅碗瓢盆几十块就够了,剩下的做生活费还能管用一段时间。

“那就好,打个借条,以后不够了再说。”

“爸,你的女婿还要打条子吗?”

“傻孩子,亲是亲,财是财。”

荷花站在她父亲的身后噘了噘嘴,吴勋眨了眨眼睛,他写了条拿了钱就兴冲冲地回家做准备去了。

二十号上午吴勋带回一辆带篷子的汽车。几十号人已经在杨柳湖边等着,等汽车开到吴勋家门口,大家就一起动手把面粉、压面机等灶具搬上了汽车。桂花和菊花跑前跑后地看着把东西都装上了车。大家也把各自的被褥装上车并坐在车上等着出发。村上的老头老太太们有的抱着孙子,有的手牵着孙女,还有年轻的姑娘媳妇们都围着汽车看热闹。

村长于大叔叮咛吴勋和长贵,到了那里以后要管好大家,注意安全,高高兴兴地去,平平安安地回,这出远门第一炮一定要打响。

“大哥,把水杯子给我,给你把水添满,天气热免得路上口渴。”菊花对司机说。

“谢谢。”

“不客气,以后路过别忘了到我们这来。”

“一定来,一定来。”

吴勋清点了一下人数,对桂花说:“以后家里安顿好的人要来,你就操心组织一下领上来。”

桂花说:“你放心吧,去了以后多操心,路上小心点。”

吴勋坐进副驾驶室,对司机说:“走吧。”

汽车慢慢地开动了,从村里开到杨柳湖边,大家一直跟到湖边,最后看着汽车上了公路,女人们恋恋不舍地跟在汽车后面远远地招着手,各自在心里祝福着自己的男人,期望他们挣了钱早日回来。湖边的柳树也摇动着婀娜的身姿和绿色的秀发向他们致意。

一支进城务工的农民建筑队就这样开始走上了他们未知的人生旅途。汽车由慢到快,扬起了漫天尘土,尘雾由小变大,汽车在尘雾中若隐若现地向前驰去。

省城雍州市开发区坐落在南郊,远远看去工地上到处都是龙门吊,每个龙门吊的顶上都有一面红旗迎风飘扬,各个施工队都紧张忙碌地进行着施工作业。

吴勋他们进入工地以后,就开始了紧张的施工。他安排长福负责施工,吴勇负责技术,他俩是欧阳云在的时候一手培养起来的技术骨干。万丰公司对他们的进度、质量、安全都比较满意,这更坚定了吴勋的信心,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大干一场,干出点名堂来。

过了中秋节,银杏树叶由刚来时的绿色渐渐变成了黄色。他们盖的四个单元的六层楼眼看着主体就要封顶了,吴勋的父亲捎来了话,要他赶紧回去。吴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给长贵交代了一下就坐车往家里赶。

回到家里,吴四旺说:“先洗把脸,吃了饭我有话对你说。”

吴勋端着脸盆去厨房打水,母亲悄悄告诉他:“荷花怀孕好几个月了,钱家催着结婚,姚大妈已经来过好几回了,要你赶紧回来领结婚证。”

“不是要咱们把房子盖好了才……”

“傻儿子,都火烧眉毛了谁还提房子不房子的事。你岳父是啥样的人,脸比咱们杨柳湖还大。这次荷花不愿打掉孩子,差点没把他气死。多亏姚大妈劝说他才转过了这个弯。”

吴勋洗完了脸,父亲神情严肃地把他叫到跟前问道:“我问你几件事,你要对我说实话。”

吴勋点点头。

“你在钱家盖房子期间和荷花单独在一起待过没有?”

“有。”

“待过几次?”

“一次。”

“以后还有没有在一起过?”

“还有一次。”

“是啥时候?”

“就是订婚第二天去买衣服的时候。”

吴四旺思考了好一会,吴勋吓得动都不敢动,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只听父亲说道:“好了,我告诉你,你是个男子汉,做事要负责任,荷花是个好孩子,你要珍惜她,爱护她,好好对她。那边催着结婚,我打算搬进你住的小屋,把这间大房子拾掇拾掇,给你们结婚用。你回来就好,去那边一趟,荷花为这事跟你岳父闹得不悦,她正需要你安慰。去了以后不管你岳父发多大的火,就是打你骂你,你都要忍着,多赔不是,多说好话。礼物我都为你准备好了,去时带上。上回借钱就空着手去了,以后多长点常识,都成大人了。”

“知道了,爸,啥时候去?”吴勋怯怯地问。

“吃完饭就去,我这就去找姚大妈。臭小子,气死我了。”说完骂骂咧咧地出门去了。

吴勋的母亲看着儿子吃完饭,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拿出买好的烟酒点心交给吴勋说:“去了后嘴学乖点,叫岳父岳母甜点,别忘了给荷花点钱……”

“知道了,妈。”

儿子走后,吴勋的母亲想着就要抱孙子了,心里暗自高兴。

荷花家的楼房底层是一明两暗,两边的厢房是卧室,中间是客厅。客厅里摆着一套白色真皮沙发,一张大理石面茶几,一台彩色电视机。刘香娥和女儿荷花,女婿吴勋正在厢房里说话,听见姚大妈进了院子:“荷花,荷花……”

“大妹子,快进来,快坐吧。”荷花的母亲赶紧从里间出来把姚大妈迎进客厅,拿烟沏茶。

俩孩子也迎出来问候了姚大妈,然后进厢房去了。

“钱大哥呢?”姚大妈扫视一下屋子问道。

“刚出去,火气大得能把房子烧了,俩孩子被他骂得连气都不敢喘。”

“老思想,得换换,都啥年代了,不是咱们那会儿了。”

“说的是呀,真是个老顽固。”

“可是做起生意来挺能赶上时代的,听说牛都卖到香港去了。”

“别听他瞎吹,把他卖到香港去换换脑才合适。”

“把他卖到香港去你舍得吗?要是让那里的女人把他给拴住了,你哭都来不及。”

荷花的母亲用手指了指厢房,示意孩子们在里面,然后说道:“我才不稀罕他,不回来倒好,省得他高喉咙大嗓门。”

姚大妈下意识地用手掩了一下口说道:“别说气话,没那耙子你这钱匣子里装什么呀?等他回来再好好开导开导。”姚大妈喝口水转过话题说“我已经安排好了,让吴家收拾房子做准备,明天就让荷花和吴勋去乡里领结婚证,记着在村上开好条子。”

“好吧,你就多费点心,督促着点,让他们看个好日子,我们也好做准备。”

“放心,包在我身上,该办的事情我一样也不会让他们少。”姚大妈用手拍了一下荷花妈的肩膀。

荷花妈会意地笑了笑。

姚大妈起身告辞,吴勋赶紧出来说道:“大妈,我正要回,你坐我的自行车送你回去吧。”

“不了,你们再说会话,我慢慢走。”

荷花妈拉住姚大妈的手说:“就让孩子送你回去吧。”说着用眼神示意吴勋推车子。

送走了姚大妈和吴勋,刘香娥的心里才算放下了一件事。

田里的庄稼已经开始成熟,绿色的玉米秸秆已经变成了黄绿色,苞谷长得又长又大,苞谷皮也变成了白色,有些熟得早的已经垂在秸秆上,有些开皮的还露出了黄澄澄的玉米粒,等待着人们收获。

说来也巧,吴勋和荷花去杨柳乡刚走,马道长就来到了村子里,他还是鹤发童颜,步履轻健,谈笑风生,不减当年。

吴四旺赶紧把他请到家里来,让座、拿烟、沏茶。

马道长说道:“你不用忙乎,我不抽烟,不喝茶,只喝白开水。”

吴四旺赶紧又换上白开水,递给马道长,还未开口,马道长就说话了:“想给孩子选个黄道吉日是吗?”

“对对,您真是神仙。”

“说说俩孩子的生辰八字吧。”

吴四旺的老婆赶紧拿出吴勋和荷花的生辰帖子交给马道长。

马道长看了一眼帖子便闭上眼睛,手里掐掐算算,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他睁开眼睛说道:“九月一十九日正是黄道吉日,天罡星,地煞星虚位,万事皆顺,百年如意。”

吴四旺赶紧说:“多谢马道长。”并且示意老婆把礼物拿上来。

马道长瞥了一眼说:“不必客气,空手而来空手去,世间万物皆空虚,功名利禄我无欲,山中道观还愿去。”说完用手捋一把白胡子云飘而去。

到了结婚那天,吴勋家门前围着一层一层看热闹的人,大多数是老人孩子和年轻妇女,她们正在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等待着新娘子的到来。

“来了,来了。”几个小孩子吆喝道。

不一会,一辆黑色小汽车从村西头开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辆卡车,卡车里拉的是荷花的陪嫁以及娘家的客人。车是万丰公司朱经理带来的,一来他要给吴家撑撑面子,庄户人家办喜事图的就是这个排场,二来他要给吴勋的岳父长长脸,让大家看看他的女儿嫁了一个有本事的女婿。

车快到吴家门前了,村长于大叔说:“大家往两边站站,把路让开。”

随着一阵单响炮声和鞭炮声,汽车就停在了吴家的门前,荷花在伴娘的陪同下走出了黑色的小轿车。只见荷花穿着红裤子、红上衣、一双红色绣花鞋,头顶着红布盖头,一身大红色。

有两个抱小孩子看热闹的小媳妇悄悄地说:“你看新娘子肚子圆圆的,好像有了。”

“小点声,听说钱家要吴家盖起了新房子以后才让结婚,谁知吴勋来了一个‘先下雨,后上云’,把这个钱老大气得没办法。”一个挤眉弄眼地说。

“吴勋真够爷们。”一个夸赞道。

桂花拿着一条大红色的被面儿准备给新娘子搭红,菊花端着一篮子糖果核桃红枣和硬币,里面伴着一些一寸长的麦草,准备“天女散花”。

村长招呼接待着娘家的客人,用长凳子让他们坐了一圈,给上年龄的拿烟端茶,给女人和孩子递糖果瓜子。

荷花由伴娘引着走向吴勋家的门口,站在那里等着吴勋来接。桂花引着吴勋,来到新娘子的跟前,把大红色的被面披在荷花的肩上,吴勋便牵起荷花的手从门口往里走。菊花便把糖果硬币草屑从新娘子的头顶上撒过去,落在新郎新娘的头上、身上、地上,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抢着拾。有的抢着了糖,有的抢着了核桃,有的抢着了枣,有的抢着了硬币……

院子里搭了席棚,摆了酒席。在席棚外的棚壁上挂一张红色缎子被面,上面贴着红纸横额,写着“百年好合”几个大字,横额的下面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婚礼议程,由长贵主持婚礼仪式。这就是拜堂的地方。

吴勋和荷花来到缎子被面跟前,两人站得整整齐齐,面向看热闹的人群,长贵便拉长声调大声说道:吴勋、钱荷花婚礼仪式现在开始。

第一项,鸣放鞭炮。噼噼啪啪一阵鞭炮声,院子里立即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第二项,宣读结婚证书。村长于大叔走上前来,拿出两个红色的小本子宣读了结婚证。

第三项,新婚夫妇互赠礼物。吴勋拿出一朵大红花给荷花别在胸前;荷花拿出一方粉红色的手帕递给吴勋。

第四项,证婚人讲话。姚大妈摆摆手说:“没啥说的。”

第五项,来宾讲话。看热闹的人里有人说:“免了。”

第六项,拜天地。梅花拿来两只草垫子放在地上,让吴勋和荷花跪在上面,朝着缎子被面磕了三个头,就算拜完了天地。

第七项,新婚夫妇入洞房。

长贵话音未落,吴勋便拉着新娘子的手进了洞房,孩子们便一窝蜂拥上前去,将窗棂上糊的窗花打了个“千疮百孔”,像一群小燕子一样趴在窗口往里看。

吴娟拿着红包递给娘家带钥匙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请出了钥匙交给荷花,荷花打开箱子,取出一条大红色的门帘交给伴娘换下了原来的门帘。

桂花端进一盆洗脸水,水里放着两根剥得干干净净的葱,荷花洗完了手就有一个小男孩去倒水,伴娘赶紧拿出一个红包塞在那孩子的手里。

这时别的人都退出了洞房,只有梅花和新郎新娘。梅花闭上房门,关上窗扇,让新郎新娘坐在炕中间,她拿着一个精致的里面装着核桃、红枣、桂圆、花生的梳妆盒子绕着新郎新娘的头部和身子摇着,嘴里念道:

摇呀摇,

摇核桃,

摇一遍,

夫妻恩爱似蜜甜,

摇两遍,

夫妻恩情重如山,

摇三遍,

早生贵子抱金砖,

摇四遍,

白头到老一世缘。

梅花一边摇,一边想,荷花的肚子有了,自己的肚子啥时才能有一个。摇完核桃,梅花退出洞房。

吴勋这才将荷花的盖头揭开,两个人便不顾一切地拥抱在了一起……

腊月,荷花生下一个胖小子,起名吴少康。

年底,天寒地冻,工程暂停。吴勋他们的建筑队也停工了。他从家乡带来的泥瓦匠们每人借了一点路费也都陆陆续续回去了。只有吴勋一个人留在这里等着结账,然后好拿上工钱回去给泥瓦匠们发工资。可是大半年的劳务费全部结出来以后,吴勋感到十分意外,他一下子傻眼了,结算出来的劳务费扣过预借款,工具费,材料浪费罚款,安全员罚款,剩余部分根本捂不住工人们的人工工资。他找项目经理谈也无济于事,说这是照图纸按工程量结算的不会有问题。吴勋心凉了半截,这辛辛苦苦的干了大半年难道白干了不成?这咋弄呀?他愁得不敢回家,一个人躺在宿舍里发呆。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个工棚,屋顶上半边是油毡,半边是石棉瓦,缝隙透着天。床是竹架板搭成的通铺,上面凹凸不平,难以想象躺在床上面有多硌人。整个房子能住二十多人,长贵和其他人都回去了,只有吴勋的被褥还铺在上面。想起这半年来,每个月为了结算腿都磨短了好几截,找工长结算工程量,找质量员,安全员,材料员,统计员签字,找项目经理划价,劳资员结算,再找项目经理批字,然后找会计要钱。难得他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过好几回。这还不算,在工地上工长刁难,质量员找事,安全员,材料员动辄就罚款,签的合同像摆设一样,找经理讨个说法也是托词一大堆,要个钱就像虎嘴里拔牙一样。哎,桶下进别人的井里,只有桶知道深浅,鞋子夹不夹脚,只有脚知道难受。但令他欣慰是不管怎样泥瓦匠总算是走出了乡村,闯进了大都市,父辈的希望总算变成了现实。

可是亏损怎么办呢?这时吴勋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这才想起大半天了还没吃东西。看看闹钟快下午一点了,去公司职工食堂吃吧又没饭票。他下意识地伸手在兜里摸了摸,只剩几毛钱了。

吴勋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职工食堂,他走进饭厅只见厨师张师傅在打扫卫生。

“你还没回去?饭吃了吗?”

“没有!”

“现在也没啥饭了,只有馒头,不过也凉了,其他人都下班了,我也打。”

“扫一下卫生准备锁门。”张师傅说着走进操作间拿出俩馒头递给吴勋说道,“先垫吧垫吧,晚饭早点来。”

“这——我——”

“没饭票是吧?没事,晚饭时先找管理员借点,总不能困在这里。”

吴勋接过馍说道:“谢谢张师傅。”他掏出烟来给张师傅一根,并给他点着。

“看你也是个历练人,带着这一帮人干下来怎么样?”

“张师傅,不瞒您说结的账还不够发工资。”

“走,到你宿舍去片片。”张师傅锁上门来到吴勋宿舍。

“坐我褥子上,不疙人。”吴勋拿出藏着的小型电热丝电炉,烧了一缸子水,拿一罐头瓶子给张师傅泡了一杯茶。

张师傅接过茶杯说道:“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特别同情农村人,在公司也干了几十年了,没当过领导,却什么都明白,干这行不懂这个……”他将拇指食指中指捏在一块搓着摇了摇头。

吴勋赶紧给张师傅续了一支烟点着说道:“请指点一二。”

“你看看别的包工头,那个像你一样跟着干活,弄得脏得像个泥母猪一样,人家个个穿得光堂的,光请领导吃喝玩哩,钱不少结。看你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带的人干活干得好,却挣不上钱,我也为你打抱不平,放别人掏钱买我也不会给他说这些个话。”

张师傅喝着茶,吐着烟圈,将如何在工长跟前多结工程量,如何让经理提高单价如此这般暗示一番。临了说道:“此乃天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吴勋听罢,茅塞顿开。 e3A2qyU6ahjtc2v6YdyrkpbRhDw9KYLBICFgaMCJ94aOQV0QcGF+Tcat5uanK/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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