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慈宁公墓。
唐雯穿着黑色西服,左胸戴着白花站在爷爷的墓碑跟前,在他身后是面容肃穆的忠叔和梁梦媛,再往后是一支庞大的、同样素衣白花的送葬队伍。
尽管唐成生前没有具体的信仰,但忠叔还是请开元寺的法师来做了道场,葬礼举行得十分隆重,完毕后送葬队伍各自散去,耳畔响着此起彼伏的车门开合声。
“唐雯啊。”一须发灰白的老汉在人搀扶下从十几米外的地方颤巍巍走过来。
唐雯转头,该老汉他认得,后者系唐家之前聘请的佣人,父亲在世时称之丁叔。丁叔四十岁起就在唐家做工,整整干了二十年,九年前才因为上了年纪、身体不好离开。此刻的丁叔年近七旬且重病缠身,曾经健壮的身躯瘦成一截枯木。搀扶他的是他的孙女丁小芹,与前者相比,后者正值十八九岁的年纪,清丽明艳如同一朵盛开的海棠。
丁叔走到唐雯跟前,捉住他的双手,喉咙抽噎良久才道:“我知道现在不兴过往那一套,但老爷对我丁家有恩,不行此大礼心里始终过意不去啊。”说着,丁叔双膝一弯朝墓碑跪了下去。丁小芹猝不及防,被他爷爷扯了一个趔趄,唐雯和忠叔也赶忙上前搀扶。
“丁叔不必这样,你能前来送行,干爹在天之灵已经感到很欣慰了。”忠叔托着对方的一只胳膊,努力使其身体保持平衡,“今昔不比当年,万一身体上有个什么好歹,干爹岂不埋怨死我们这些后辈呀。”
“可不是嘛。”梁梦媛的爷爷近前插话道,“你们虽为主仆,却胜似兄弟,看到你拖着病重的身体还要下跪,老唐也会于心不忍的。”
丁叔自顾拿袖子擦着眼泪:“以我这身子骨,当属咱三个人中最该早死的一个,哪料老爷他竟抛下我们先行一步去了……”
此番话使得唐雯再度红了眼圈,梁梦媛的爷爷也连连摇头为之叹惋。丁小芹一边拍打爷爷膝盖上的尘土,一边低声劝慰。哭了一阵子,丁叔渐渐止住,腾出左手拉住莫衷一是的唐雯:“唐雯啊,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丁小芹被支到一旁,静静看着爷爷在唐雯搀扶下走到十米开外。
起风了,丁叔单薄的身体不住晃荡,声音听上去也有些缥缈:“你爷爷的情况我最清楚,他连个三高都没有怎么可能猝死,这分明是蒙蔽旁人的说法。我人老眼却不瞎,你爷爷最后的遗容那叫死不瞑目啊。”
唐雯紧绷着嘴唇,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丁叔继续道:“常言说‘树大招风’,同行业对遇宝斋眼红的人多去了。你爷爷虽然不曾公开树敌,但私底下难免遭到小人算计。唐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若是不能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那可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唐雯快速扫视四周,他本来不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跟任何人谈及爷爷的死,但丁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使得他不得不做出正面的回应:“你放心吧,这件事我正在查,只是眼下暂时还没有头绪。”
丁叔接下来的话表明,他比唐雯预想中知道得更多:“听忠叔讲,你爷爷死前一日曾收到一只来路不明的玉蟾,而且临终时一直握在手里,你不妨从这只玉蟾查起。”
唐雯望了忠叔一眼,后者正跟梁梦媛的爷爷聊天。
“是在顺着这条线索查,可惜我才疏学浅,没能有所发现。”唐雯说。
丁叔示意对方靠近,然后在他耳边低语道:“你爷爷生前曾讲过‘肉佛陀’和‘四大护法’的事情,他还特别嘱托过我,如唐家某日遇到难处,可找一位名唤‘黄道婆’的故人帮忙。”
“黄道婆?”唐雯第一反应是历史书上讲的那位棉纺专家。
“应该是个绰号吧。”丁叔瘪着嘴,“真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你爷爷也没有讲那么多,只说是他一位故人,在开元寺不远的清溪观靠算命为生。”
唐雯跟丁叔在那边私聊的过程中,周阳搭讪上了丁小芹,其实,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视线就没挪开过。在周阳看来,丁小芹虽然算不上非常漂亮(比如梁梦媛那种类型),但骨子里透出的清纯和质朴另有一番滋味儿。
“唐雯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他的事就是我周阳的事,比如这葬礼吧,就是我跟忠叔前后张罗的,怎么样,气势还行吧?”周阳脸上带着谄媚的笑,他希望借助唐雯拉近彼此的距离。——傻瓜都能看得出来,这姑娘的注意力一直在唐雯身上。
丁小芹微微低着头,两手不停拧着衣角:“你跟他这么好,我咋从没听他说起过?”讲完这句话,丁小芹的目光继续瞟向唐雯。
本是一句无心的疑问,到周阳耳朵里却给意会成了“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因此,他立刻开始搜罗自己身上的闪光点:“那是他谦虚,不爱在人前吹牛,我们俩一个能文一个能武,内外兼修双剑合璧,当年在学校是出了名的一对双子星。我这张脸虽然长得不帅,但人品好,不单惩强扶弱除暴安良,而且义气得很,常常为兄弟两肋插刀,脸上这疤就是为救唐雯落下的。就拿我的铺子和身上这副行头来说吧,一不借亲朋,二不靠祖业,全凭个人奋斗……”
正说着,唐雯和丁叔走了过来。迎上前搀扶爷爷的时候,丁小芹与唐雯产生了轻微的身体接触,四目相对的刹那,前者脸上泛起了一层难以藏匿的红晕。
葬礼结束回到遇宝斋,唐雯就丁叔所讲的事情向忠叔求证。忠叔表示,自己也听说过所谓“肉佛陀”和“四大护法”,但只知道他们的名号,对其真实身份和来历并不知晓,不过,“唐家有事可找黄道婆”,爷爷确有说过。
为了抓住这条新的线索,唐雯决定带上玉蟾去拜访一下黄道婆。开元寺位于西南山区,距离梓平 200 余公里,从方便、快捷的角度考虑,他选择了自驾出行,那天是周六,在梁梦媛的要求下,他带上了这位被人称作“走动版百科全书”的多知女友。
唐雯的车速很快,不过几十秒钟的时间便远离焦点,与直道尽头的山脉一同被清晨的阳光染成靓丽的橘红。放下望远镜,一体型微胖、长满络腮胡的男人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摇上车窗,然后冲身侧的司机做了个返回的手势。
十几分钟后,黑色轿车停在一座两侧蹲着石狮子的庭院门旁。该庭院的规模和气势,一看便知其主人身份非同寻常。络腮胡匆匆下车,门口的保安规规矩矩向他行李。络腮胡不理不睬大步跨入,沿左侧偏阁穿越一道豪华气派的雕花长廊,来到一弯月形的白色拱门跟前,进入拱门,后面是一间由鲜花和绿树掩映的静谧房屋。络腮胡的脚步轰然而至,惊得屋前一群鸟雀扑棱棱飞起。
“九爷。”络腮胡站在门口恭敬地汇报道,“唐雯开车出了梓平,一路往西南方向,看样子前往清溪观了。”
九爷身着黑色长衫背对房门,举着支短尾羽箭正酝酿一个向前投射的动作,在他面前六米左右的墙壁上,一个标靶已经扎了八九支箭,其位置基本处于九环和十环之间。
“我知道了,去吧。”九爷头也不回道。
络腮胡躬身退走。两秒钟后,戴墨镜的微瘦男子匆匆赶了过来:“九爷,洛克先生刚才打来电话,说按照合约我们只剩下十天时间,十天后若还拿不到东西,他将终止同我们的合作,然后单方面采取行动。”
“心浮气躁,岂能办成大事。”九爷嗔念一句,尔后回复对方,“告诉他,中国人之间的事情还是我们自己处理起来比较好,暴力和金钱不是在哪儿都行得通。另外你跟他讲,合约期满,我需再借二十天时间,一个月内,保管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面对催促和威胁,主子非但不起急,反而还要再借用时间,墨镜男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才回道:“是,九爷。”
墨镜男脚步逐渐远去。九爷抖擞精神,用力将右臂向前甩出,啪的一声,此支羽箭直抵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