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花园里,九爷正悠闲地打着太极。一袭宽松的白衣加之逆光,站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出个被太阳刺花的飘逸身形。
“九爷,唐家少公子来了,在前厅候着呢。”略瘦的墨镜男子早已在白色拱门下等待,直到对方一套剑法完成收功立住,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汇报。
“这么快就到了。”九爷拿过对方递来的毛巾轻轻擦着汗,“你先去吧,我回房换套衣服。”
墨镜男子微微躬身:“是,九爷。”
前厅的椅子上,唐雯不住地扣着十指,看上去有些焦灼,忠叔则不紧不慢地品着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忠叔喝完,一旁的女仆忙给他倒满,随后又帮唐雯换上一盏新茶。唐雯第三次抬腕看表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老者在络腮胡陪伴下从外面进来,他七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着黑中带绿的绫罗长衫,拄一支银色的圆头金属手杖,颧骨微凸两颊凹陷花白的胡须直达胸前,乍眼看上去跟历史课本上的李鸿章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睛更显锐利和狡黠。
见到老者,女仆立刻躬身行李:“九爷。”
忠叔亦恭谨地站起,因为一开始不确定此老者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位仁九爷,唐雯的反应慢了半拍。
“非常抱歉,手头有些事务一时没走开,让两位久等了。”九爷含笑微微拱手。
“九爷客气,您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会上一面已是莫大的恩赐,我们怎还敢不知足呀。”说着,忠叔自上而下将对方打量一遍,“哎呀,多日不见,九爷越发精神抖擞、虎气龙威了。”
“哪里哪里。”九爷摆摆手,“前几日还在医院折腾,现在是大病初愈啊。老喽,不中用了,哪像你们这些年轻人血气方刚、年富力强的。”
忠叔接着道:“九爷老当益壮,岂是我们这些晚辈所能比……”
九爷没有再理会忠叔,目光定在唐雯身上:“这位就是唐家少公子吧?早就听闻少公子俊秀端正、样貌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啊,瞧这眉眼口鼻,分明是他爷爷年轻时的翻版!”
“九爷过奖。”唐雯客气地回应。
“都别站着啦,快坐快坐。”等唐雯和忠叔落座之后,九爷才在络腮胡的搀扶下坐到椅子里。
“唉,唐兄身体一向硬朗,没想到竟突然离世,真是天妒英才啊!”九爷望着唐雯,语气中带出几分惋惜和歉疚,“适逢前几日身体抱恙,未能亲自到贵府为逝者送行,还望少公子莫怪。”
“九爷这是哪里话。”忠叔抢在唐雯前头说,“您跟干爹的情谊众人皆知,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呢。”
唐雯听得十分不舒服,但碍于情面又不得不继续作出客套的回应:“爷爷的丧事已经办理完毕,遇宝斋也在晚生接手下正常运营,九爷不必挂牵。”
“好啊!唐家基业后继有人,你爷爷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九爷接过女仆递过的茶水呷了一口把杯子搁在桌上,这才将话头切入正题,“两位都是要事缠身的大忙人,今日突然驾临寒舍,不知道找仁某有何贵干哪?”
“开口前,想先请九爷看样东西。”说完,忠叔朝旁边的女仆和络腮胡分别瞟了一眼。
女仆会意,躬身退下,但络腮胡却依然抱着胳膊站在原地。
“他非外人,用不着避讳。”九爷端起杯子,用杯盖刮着表面的茶叶。
“哎。”忠叔应了一声,然后给唐雯使个眼色。唐雯拉开随身携带的提包,把旧黄麻布包裹的玉蟾递给九爷。
九爷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揭开旧黄麻布,托起玉蟾对着窗户的亮光仔细端详。
“这是干爹去世时死死握在手里的东西。”忠叔在一旁解释道,“虽然法医认定他死于心肌梗塞,但我们还是觉得有些蹊跷。”
“我们怀疑爷爷的死跟这玉蟾有关。”唐雯直截了当地说。
“这是你爷爷收来的?”九爷眼睛盯着玉蟾,话却是问向唐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九爷又道:“这玉蟾隐隐透着五彩沁,要知道,‘玉得五彩沁,胜得十万金’哪!会不会你爷爷过于激动从而诱发了心肌梗塞呢?”
此番推断遭到唐雯硬生生的否定:“爷爷性情沉稳,胸怀广大,什么阵势没见过,即便手握无价之宝,也绝不会这般忘形。”
忠叔担心地望向九爷,见后者专注于手中的玉蟾并无明显不悦,方才松了口气。
“在您看来,这玉蟾可有什么蹊跷之处?”忠叔问道。
“此玉为典型的葬玉,因置于死者咽部长期吸收人血而极其阴寒。虽说这类生坑里的东西易生俏货,但普通买主还是避之不及,毕竟此类邪物一旦处置不当便会带来厄运,除非有唐兄这种道行的才敢小心接手,难道……”九爷的视线缓缓从玉蟾上移下来,“唐兄技艺高湛见多识广按理说不会失手,除非……”
忠叔:“除非什么?”
“除非这是一件极凶之物,其邪祟程度已经超越唐兄的能力之外。”九爷的视线从忠叔错愕的面孔上移开,重新落回玉蟾身上,“至于这玉蟾具体蹊跷在哪里,敝人水平有限一时还难以解答。如不介意,可将此物暂且留在寒舍,改日我请高人……”
“玉蟾之事就不劳九爷了。”唐雯打断对方,“爷爷在世的时候曾有交托,唐家将来遇到难处,可找一位名唤黄道婆的故人帮忙。前几日我们到清溪观专程拜访,可惜被她回绝了。”
“啊,这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说着,忠叔向九爷抱抱拳头,“九爷人脉宽广手眼通天,还望看在与干爹同僚多年的份上施一把援手。”
“这样啊。”九爷听罢微微一笑,“实不相瞒,你们说的那个黄道婆,我跟她早年倒还真的有些交情。她本名黄瑛,是‘肉佛陀’的‘四大护法’之一,擅长阴阳五行,几十年前不知何故瞎了双眼,一人住在废弃的清溪观靠算命为生。这个人性情有些古怪,比较不容易打交道,再加上几十年未曾来往,要凭过去的面子成功说服她恐怕得费上一番功夫。”
“九爷金口一开,没有办不到的。”忠叔再次拱拳,“还望九爷不辞辛劳,早日玉成此事。”
“帮忙没有问题。”九爷先做了肯定的答复,尔后话锋突然一转,“只是,我这儿的规矩想必你们知道的……”
唐雯听说过,仁九爷从不做无本的买卖,邀请他帮忙多少得贡献点“人事”,所以此行他跟忠叔已经备好一份厚礼,但此刻,从这老狐狸的眼睛里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寻思着怎么回答,忠叔开口了。
“当然,当然。”忠叔恭谨地站起身来,“九爷与干爹一样酷爱古玩,所以我跟唐雯从遇宝斋珍藏的精品中挑选出几样,还望九爷笑纳。”
说着,忠叔打开放在脚边的一只暗红色木箱,将里面的古玩字画完整呈现出来,而九爷只顾喝茶,扫都不扫一眼。
“呃……恕晚辈愚笨,九爷身为古玩界泰斗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忠叔显得略为尴尬,顿了片刻,他合上木箱的盖子试探性地问,“九爷心意所属还望给予明示,只要您瞧得上,晚辈就是上天摘星下海捞月也要……”
仁九爷搁下杯子,摆手将对方打住,继续盯着手中的玉蟾:“用不着这么刀山火海的,‘人事’这东西随性就好,无须刻意,价不在高,主要看缘分。”
“莫非九爷看上了这只玉蟾?”唐雯从对方贪婪的目光里不难获取答案。
仁九爷抚髯含笑:“少公子不会舍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