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很快抵达,随车医生给梁译做了大致检查,发现人已经死透,在没有抢救必要的前提下,说了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客厅里,梁泽还在痛哭流涕,哭累了他一头倒在金铭的怀中,口中念念着:“金大夫,我爸这一走,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金铭没有说话,静静地抚摸着他的头任其宣泄,她知道,没有比哭泣更好的办法来治疗失去亲人的哀痛。
等梁泽渐渐止住抽噎,金铭才对他说:“叔叔过世突然,我怀疑是高血压引起的心梗,不过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所以我联系了一个做法医的朋友,让他把叔叔的遗体带走仔细检验,看到底怎么回事。”
梁泽直起身子,揉着哭红的眼睛:“我爸有高血压,会不会跟饮酒有关系?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让他喝一滴酒。”
“饮酒跟血压的突然增高甚至造成心梗的确有一定关系,但叔叔晚上喝得并不多,起码不至于引发身体的病理性变化。”说着,金铭又看了眼卧室的老式挂钟,“即便系少量饮酒造成的心梗,这个时间点也卡得太奇怪了。”
“会不会是果醋的原因?”梁泽注意力还停留在对方讲话内容的前半截,“吃饭时,我爸曾两次拿错我的杯子,将里面的果醋喝了几小口。”
“绝对不会。果醋对高血压非但没有坏处,反而有好处。”金铭肯定地说,“况且,我带来的两罐果醋,只有一罐加入了东莨菪碱,这种药物辅以一定的心理暗示和对话技巧,可以起到‘吐真话剂’的作用,因为使用了极少量,它对身体的损害几乎可以完全忽略。更重要的是,我们打开的那罐,按照B计划根本没有添加东莨菪碱。”
“是啊,我也记得没开错呀。”梁泽这才反应过来,从而心里更加疑惑,“那究竟怎么回事呢?”
正说着,法医到了。金铭简要介绍了一下眼前这个样貌平平、气质沉稳的小伙子,说他也是山西人,来自一家专业的鉴定机构,看起来很年轻但经验十分丰富。法医跟梁泽握手,简单寒暄了两句,然后提出把遗体带走。
梁泽表示同意,于是,那名法医和随后进来的同伴一起,把梁译的尸体弄上担架抬走了。
“真的很抱歉。”金铭满含愧疚地对梁泽说,“如果没有这次家访,或许你爸爸就不会有事,我真的……”
“跟您没关系。”梁泽真诚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您应该看得出来,我爸爸很喜欢您,我许久没见他像今天晚上这样开心过了,虽然发生了意外,但爸爸至少是笑着走的。”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但这丝毫无法减轻我的负罪感。”金铭抬起右手,轻轻擦拭着对方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珠,“不要再说自己没有亲人。叔叔不在了,以后,我会像亲人一样好好照顾你的。”
梁泽扑闪着眼睛,似在斟酌其中的意味。
金铭落下右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朋友那边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但尸体解剖什么的需要走一些手续,所以我得过去一趟,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另外,信得过我的话,我还想顺便把联系殡仪馆等后期事项一块儿办理。当然,这些都需要走一定程序,我以你女朋友身份出面,你大概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呢,我感谢还来不及。”梁泽直丢丢地抛着实话,“要是换我去这些事,还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更别提跟陌生人打交道了。”
金铭伸出左手食指放在唇前:“在我面前不要再说感谢的话,否则我会更加于心不安。”末了,她走到入户门前又转过身来,说:“虽然知道这一定是个不眠之夜,但还是希望你能想开些,尽量多休息一会儿。你留步,我走了。”
梁泽默默点头,待对方消失在楼道拐角,才把门缓缓关上。
果真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梁泽接到金铭电话,后者告诉他,梁译的死因的确是心梗。另外,金铭还说,梁译的遗体已经送到殡仪馆,只是由于诊所那边提前有患者预约所以上午不能陪他一起过去,等忙完估计要到下午了。
梁泽表示感谢,同时告诉对方,上午会有朋友陪同去殡仪馆,所以就不等她了。在梁泽看来,他现在的状况正如金铭所说,应付熟人还过得去,单独应对陌生人恐怕还是有点难度。金铭对他的好他能感受到,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心安理得地处处使唤人家。因此挂完电话,梁泽便开始翻起手机通讯录,然后从那些为数不多的亲友名单中找到一个叫“沈方”的名字,继而拨通了她的电话。
沈方是梁泽的高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平时给予的关怀和帮助很大,是梁泽除父母外唯一愿意交心的对象。所以毕业以来双方一直都有联系,沈方还多次到梁家拜访,跟梁泽的关系亦师亦友十分亲密。作为全校最年轻的班主任,就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沈方却选择了辞职,后来成为一名工作室老总兼悬疑作家。虽然身份变了,但梁泽还是习惯性地称呼她“沈老师”。
接到电话,沈方立刻安置好手头的工作,驾车赶到梁家。
“沈老师,真是麻烦您了。”梁泽早早站在门口迎候。
今日的沈方,虽然还是一头标志性的短发和一身板正的制服,但妆容恬淡、神情肃穆,她第N次纠正对方的称呼:“甭这么叫我,老师的帽子可不是随便戴的,况且我早就不是老师了,我比你大10岁,你还是叫我沈姐比较好。”
“我叫习惯了,改不了口。”梁泽诺诺地,“不好意思呀沈老师。”
沈方不跟他计较,瞅瞅梁泽空空的双手,又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没有要带的东西吗?”
梁泽俩眼一抹黑:“需要带啥?”
沈方:“比如寿衣……寿衣买了吗?”
梁泽摇摇头:“我不知道买哪种合适。”
“你爸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信仰?”沈方举例说,“比如佛教、基督教之类?”
梁泽接着摇头:“好像没有。”
沈方继续启发对方:“那他平时喜欢穿什么衣服,比如卫衣、夹克或者西服?”
梁泽皱了会儿眉毛,忽然间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去年逛商场,我爸曾相中一件唐装,只可惜价格太贵没舍得买,您看要不要……”
沈方凝视着房间某个方向,眼神有些呆滞,对于梁泽的问话全然没有反应。梁泽狐疑地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赫然看到父亲卧室桌台上那只老式挂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