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以前，宛州出了个享誉天下的高人。

彼时的宛州铜城，还是个贫穷的小镇，残缺的墙垣与碎砖让平凡之风舒展至了生活于此的每家每户，被风吹走的几缕茅草飞进村旁的溪水与森林，倾诉着小镇的孤独。也许是命中注定让李烂银出生于此，就像他出生打破了日落时分的寂寞，唤起了盛宴般的银河一样，他日后成了大画家，名满天下，那个小镇有了画城美誉，改换了青砖红瓦；繁星垂进高筑的城墙，城门大开，进出着如龙的车马。

多年过去，铜城成了文化名城，可李烂银的名气不反增。这些年间，城里孕育了许多画派名家，有人说，他们都是树上的花叶，风光一时；李烂银则是这树的根。百年时光携来风沙，吹走无数花叶，却掩盖不住大树，撼动不了根。

李烂银的山水画被研究了一百多年。他的风格很是独特，好像拥有这个名字的他注定会拥有这个独步天下的画法：那如同柔软的银的水，如同坚硬的银的山，谁也不敢说自己完全看懂。城里不知何时起传出了这样一种说法：万事离不开运气，画也离不开画的运气，就叫“画运”。全城无数画手，想出头太难，画技是一方面，画运是一方面。画技就像城中林立的歌台上掌的灯火，高低明亮一眼便知；画运却如同潜藏在幽暗楼阁中，难以言说，无人知晓将到哪儿去。这种玄妙的说法，深得画人的心思，在城里传开，一直传到城外无边无际的青山绿水，渗进了铜城画的骨髓。行内人说，行外人效仿，不这么说的当然是无知；而正是这种玄妙的说法，恰可深入研究李烂银那同样玄妙的画——他就是第一个把画运带到这片荒土的人，并且他的画运也是最悠远神秘——好似是出生时从月亮上取走的——是城里所有画运的根；李烂银的画运盖住全城，故也是铜城的根。于是城中无论哪行哪业，都要像敬祖师爷一样敬李三分。

只是有一点奇怪：李烂银的画运唯独不镇着烂银街。从烂银街出来的画手，大多在题材上跟从李烂银画山水，但逊色于固山街；画花鸟，又稍迎于平山街，亭台楼阁，少了丹行街的细致，画人物，更不如繁青街的活泼。李烂银的出生之地，自他之后再没出后过任何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又有研究画运的人琢磨出个说法——李的名气太大，吸走了烂银街往后一百年的画运。这样一来画运的说法就更玄妙了，还暗含“天道好轮回”的朴素思想，人们喜欢，所以传得更远，与白云一并飞向整个宛州。

在铜城边缘的烂银街，紧临那条古老的溪水。百年前的辉煌给这里带来一座厚实的高墙，于是曾经的时间与如今的铜城，除墙底洞中流淌的清水外，便没了什么纠葛；只有盛夏时，在阳光的帮扶下，从墙外投进来的那丛斑驳的绿影，对着铜城做出最后的挽留。

丁十一就生长在这条曾怀抱古溪的老街。在这条因为平凡所以特殊的老街里，有太多自命不凡和自甘堕落的人，丁十一不属于这两者。他画人物，却不去最繁华的丹行、繁青，连它们的画都不看几眼。他去的最多的是杂响街。这条住着几十戏班的街里，仰头只能看到重叠的戏楼，盯着它们，好像这些建筑一栋栋得长在你的五脏六腑，让你有点喘不上气。他认识一个花旦，她的师父给她取名云鹊，在杂响街有些名气，倾慕者不少。那天下着大雨，她一曲唱罢，赢得了满堂彩。下台时，一群恶霸从台下冲过来，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是铜城有名的滚刀肉刘七。台下的喝彩戛然而止，云鹊一介弱女子又哪里见过这场面，眼看刘七要将其带走，她像只受惊的雏燕，却少一副翅膀，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纵然倾追求她的人不少，可谁也不敢为她得罪刘七——她只是好看，杂响街不缺美人，犯不上。

云鹊的朱唇已变得惨白，霎时间，只听破窗声如惊雷乍响，一阵冷风袭人，雨水溅得靠窗的看客一身。丁十一从戏院外闯了进来，使出了一辈子的劲，带着水花的拳头向刘七砸去。

没人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可供书写的传奇故事。只知当时新上任的县官马二就在台下，次日，马二在他的铜城放了第一把火，铜城十几条街的混混都临了大劫——也可以说是罪有应得，刘七在赤红的火里被烧焦，烧成了炭，被风吹走，一点不剩。

马二找到了浑身是伤，躺在床上的丁十一，床边站着云鹊，丁十一见马二来，欲起身，马二笑着按住他的肩。“你很不错，”马二说，“真的不错。” 9L7xB8oPa26X99p+ZCDymyGdbgnPJdwlpMgVuNlu0VV9VPOp5TyARa6YeaBF2Sb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