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山庄”庄主万振仁今年五十五岁,白脸无须,淡泊好书,终日在家攻读。来往的都是文人雅士、诗人墨客,或淡泊名利、尚清谈之高人,但谁也不知道他以前曾有过一段辉煌的日子。
银杏山庄座落在面对太湖的东洞庭山,山不高,但湖光山色,的确是怡情赏心之绝佳妙地。
万振仁是在五十岁那年金盆洗手的,退出江湖之后,便悄悄经营了这座山庄,不问世事。万振仁晚婚,夫人产下一女之后,便不幸病故,父女相依为命,万振仁视之如掌珠,而爱女万月明,今年已二十出头,只因父亲要求高,媒人虽多,却无一能合其意,万月明自小娇纵,又长得国色天香,凡夫俗子均看不上眼,是故至今仍待字闺中。
万振仁可以隐居银杏山庄,万月明窝不住,今年开始便自己出去闯荡江湖。不过她还记得父亲的生日,因此赶在中秋节前赶回银杏山庄。
万振仁五十五岁生日,只道只能跟女儿一齐过,不料万月明却带了一个青年男子回来,起初他大发雷霆,后来终于平静下来,跟那青年到书房里谈了一个时辰,然后携手而出。
万月明十分诧异,万振仁却哈哈大笑:“你看上的这个人谦恭有礼,文武有成,以后可继续来往,不过要小心一点……”
万月明又羞又喜地问:“爹,这还有什么要小心的?”
万振仁脸色一沉,厉声道:“一切要依为父之条件,否则你们休想来往!”言毕转头望一望那青年,只见他一派温驯,连声答应条件,不会乱来,万振仁大笑:“好好,咱们到观湖亭去喝酒!”
× × ×
金秋送爽,有人认为树叶由绿转黄,是一种莫可奈何——悲哀,但也有人认为这个季节最多姿多采。柳露莲便是这种人,她一直都喜欢秋天。她在秋天认识田鹭飞,在秋天嫁给他,今天是婚后的第三个秋天,是他们成亲三年的纪念日,柳露莲一早便着仆人买了许多菜,亲自下厨调烹,尽烹田鹭飞喜欢吃的菜肴。
田鹭飞虽然远行,但柳露莲却料定他今晚一定会回来。田鹭飞廿五岁,但已侠名远播,被誉为最有可能成为大侠的青年高手。
柳露莲出身小家碧玉,不过她很能吃苦,自小便随师父苦学武功,因此武功亦颇佳,不过她很年轻便嫁给田鹭飞,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武林中闻其名者,少之又少。
田鹭飞经常在外行侠仗义,柳露莲和一个老仆、一个丫头在家,她三年来不曾怀孕,但武功却没有丢下,她秀外慧中,却锋芒尽敛,极尽妇道。
黄昏时候,田鹭飞果然风尘仆仆赶回来,他一进门便喊道:“妹子,为夫回来了!”
柳露莲喜孜孜地从房中出来,边擦手边道:“大哥先回房洗个澡,换套干净的衣服,稍后穿便服好了!”
晚饭只有他夫妇俩,田鹭飞望一望满桌的菜肴,略含愧意地道:“妹子辛苦了,可惜我终日在外奔波,累你一人独守空房,真是愧煞我也!”
柳露莲道:“有大哥这句话,小妹什么苦也受得,只是觉得对不起大哥……我嫁给你三年,尚梦熊无兆,实在遗憾!”
田鹭飞打了个哈哈,“你我尚年轻,何须急在一时?何况我终日在外,再过两三年再为人父,斯时方可尽为人父之责任!”
两人边谈边吃,谈不尽的恩爱,喝得七八分醉意时,田鹭飞扶柳露莲进房,“妹子,你不是想生个胖小子么?今夜让你了却心愿!”
柳露莲含嗔地擂了乃夫一记,“你喝了酒,嘴上便不正经了!”
“我是说真的!河北冯老爷以前对我有恩,他七十大寿将届,时间紧迫,我明早便得起程赶去。本来我想先去河北再回家,但今夜是咱们成亲三年纪念日,为夫怕你怪我,是以多跑五百里路先回来……你不会怪我吧?”
柳露莲当然有点失望,但想起丈夫之情,心头又甜滋滋的。“是河北五凤拳冯峰冯老爷了?那当然应该去拜拜寿。嗯,小妹也想去看看他,你说如何?我多年没出过家门半步……”
柳露莲只道只要自己好言软语相求,丈夫必会赞成,不料田鹭飞竟断然道:“不可,你另有地方须去。”
“大哥,你要小妹去哪里?”
“回娘家,你忘记下月初是你大哥死忌?可惜我自小身受冯老爷子大恩,不能不去!令兄忌辰便只好由你代我去了,顺便向岳父致意,为夫这次还买了不少礼物,送给两位大人……”
柳露莲这才转嗔为喜,觉得丈夫细心体贴,便欣然答应,是晚夫妻恩爱,云雨一番。但次日一早,田鹭飞带了几件衣物便悄然上路了。
过了两天,柳露莲也收拾了东西,骑马出门了。她娘家在田家庵(今安徽淮南市),夫家在雁山山下,骑马到九江,便乘船东上,老仆把马带回去。
柳露莲准备乘船先到芜湖城,再赁马车走旱路到田家庵。船虽不大,但船夫正在盛年,臂力强,经验丰富,船行甚稳。
次日下午,船靠在安庆,船老大道:“船在这里过一夜,你们要上岸的,明日辰时必须回来,否则赶不上便自误了!”
柳露莲觉得船上那几个乘客都甚是粗鲁不文,能上岸过夜,正是求之不得,便上岸租了一间清静的上房,好好睡了一觉。
次日一早,她梳妆好便匆匆上船,一上船便发现少了两位原来之搭客,却多了一位穿青布衣的青年,看来十分斯文秀气,腰上悬着一柄剑,手上却拿了一卷书,低头轻读,看来是位游历学子。
开船了,这一段江面平静,船老大开腔了:“小伙子,你要读书尽管读,只是别念出来,烦死人了!要读书为何不窝在家里?”
那青年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轻轻合上书卷,扶手于船头,浏览两岸景色,忽然又低声吟哦起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好诗好诗,真是绝妙好诗!”
舱内有个汉子骂道:“书呆子,你鬼嚎什么,再不闭嘴,老子便一脚踢你落江!”
那青年忙回身抱拳道:“对不起,区区一时兴起,不想扰及兄台,罪过罪过,区区不再吟哦就是!”舱内的乘客见他呆,便纷纷取笑起来,唯独柳露莲对他颇生好感,有心打抱不平,又不想惹此麻烦,心中暗自决定,那些人若再过份一点,便挺身而出。幸亏那青年知机,坐在一边打瞌睡,小舟方清静起来。
金风送爽,乘客都有点睏意,于是打瞌睡的有之,闭目养神者有之,只有水声和摇橹声。
柳露莲亦昏昏欲睡,那青衣青年本来坐在靠舱口甲板上,这时却走进了舱,动作轻得像猫一样,一直向柳露莲走过去,目光露出几丝不易察觉之杀机。
就在此刻,那船忽然猛然撞上暗礁,整条船抛高几尺,再掉落江里,接着船便开始倾倒了!
船舱内打瞌睡的乘客连同那青年都被抛飞,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舱里已涌进大量的江水。那青年十分惊慌,一瞬间,船已翻倒落水,只见那青年双手乱舞,只叫了两声救命,便沉了下去!
江水湍急,再好水性的人,在长江里亦难控制,人从甲板随江水往前冲去!
× × ×
青年终于慢慢睁开双眼,入目是星月满天的夜空,他轻叫一声:“难道我还没死?”
只听一女子的声音答道:“你命大,还没死!”
青年像受伤的免子跳了起来,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坐在一旁,正怔怔地望着自己,他目光一亮,忽然又结巴起来:“你也在船上……是你救了我的?这里是何处……我……”
那女子正是柳露莲,她淡淡地道:“不是我救你还有谁?我慢一点只怕也救不了你!你已晕死了几个时辰,把你肚里的水压出来了,还醒不来!所以我说你命大!”
青年走到她身前行了一礼,“多谢夫人相救,大恩容日后报答,请问芳名,日后也好报答。”
柳露莲轻轻一笑,“若为报答才问名,便大可不必了,难不成见死不救?”
“非也非也,无名无姓,日后如何称呼?小生姓金,取名书成……”
柳露莲笑道:“你别卖酸了!我叫柳露莲,夫家姓田。喂,你还能不能走路?已经距芜湖城不太远,现在起程,天亮前便能到达了。”
“夫人能去,小生自然也能走,只是……腹中空空,恐怕走不快。”
“我比你还饿!可惜行李及食物都已泡汤,连银子也丢了,再不走真要饿死了!”
金书成脸色一变,伸手到怀内摸了一下,喜道:“幸亏我还有几锭银子,咱们一起走吧,到芜湖城我好好请你吃一顿,聊表寸心。”当下两人往东而行,柳露莲自小练武,走路甚快,金书成走一段路必要歇一歇,她本来想抛下他的,奈何身上分文不剩,还得靠他周济,只好耐着性子等他。
看看已将近天亮,正值黎明前之黑暗,大地一片漆黑,金书成又要歇了,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柳露莲则坐在两丈外的另一块石头上。
“你怎会一个人出来?”
“我天天在家里读书,十分烦闷,这次便出来到处走走,夫人要去何处?”
“回娘家……在田家庵。你家在何处?”
“小生家住合肥,正巧咱们还有一段路可结伴,妙极妙极!”
柳露莲甚觉诧异,问道:“听你口音,根本不像合肥人!”
“刚才夫人问小生家住何处,不是问原籍何处,小生如今住在合肥可也没错。嗯,夫人为何孤身一人上路?尊夫为何不陪你同行?”
柳露莲没好气地道:“你要歇便好好地休息吧,别再说废话了!”
郊野寂静,忽然月亮自云端里露了出来,柳露莲突然发现金书成神色不善,慢慢站了起来,她也站了起身,问道:“你脸色怎地这般差?身子不适么?”
“没什么事,走吧!”
这刹那,柳露莲突然觉得此人有点莫测高深,若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经过半天的折磨,还能走这段路?定不简单!她怀了戒心,便离他远远的。
金书成回首问道:“你怎的反而落后了?”
“我身子有点不适,而你对这段路又比我熟,便由你带路吧!”
金书成脸色微微一变,摇头道:“真是可怜,九成是饿坏了身子!哎,这也是小生连累你的!”心中却暗自忖道:“莫非她看出了破绽?”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金书成,更不是书生,而是武林中著名的杀手“三不认”丁毅!
什么叫做三不认?便是为了钱,他可以父母不认、兄弟不认、亲友不认!知其姓名者寥若星辰,但提起“三不认”则几乎无人不知!
丁毅本来收了订金要杀柳露莲的,不料中途落江,反为她所救,他在江里泡了好一段时间,喝了一肚子水,体力消耗甚巨,是故迟疑没下杀手。盖他打探清楚柳露莲的武功实在不弱,而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买卖!
回心一想,路上还有很多机会,况对方曾救过自己一命,就让她多活半天吧!当下哼着小调慢慢向前走。
柳露莲暗自忖道:“这厮怎地突然又轻佻起来,哼着庸俗的俚歌?”她心中起了疑心,戒备之心更强。
一忽,天色已大亮,两人进得城来,已将近晌午。丁毅道:“夫人,咱们两顿合为一顿吧,现在就去吃午饭!”他领先走进如意酒楼。
两人挑了个靠窗的座头坐下,由于来得早,还没有其他食客,是以小二格外殷勤,介绍了著名的小菜,丁毅一口气要了四五个菜,又加了一壶酒。
俄顷,酒菜上来,丁毅要替柳露莲斟酒,却为其所拒。“我从来不喝酒,也不会喝,你自个喝吧!”丁毅没奈何只得自斟自饮。柳露莲则闷声吃菜。
丁毅问道:“夫人敢是对小生有什么误会,否则怎会突然不出一声?”
“没这回事,只是我不喜说话。”
丁毅心中骂道:“这婆娘看来不是好吃的果子!哼,瞧老子的手段,届时就要你求我!”
看看吃得差不多,柳露莲道:“咱们会账走吧!”
“不急不急,小生累死了,先歇半天,明天再走不迟。”
柳露莲沉下脸来,道:“今日承一饭之赐,他日再报答,后会有期!”
丁毅涎着脸道:“夫人何必生气,嘻嘻,你身上分文不剩,如何走到田家庵?”
柳露莲更加不乐,冷笑道:“难道你想以此胁迫?”
丁毅心头一沉,暗自忖思:“想不到这女人还真不好对付!”当下忙呼小二会账,两人下楼,他又道:“咱们这便上路吧,到了寒舍,区区再派人送你回娘家,夫人不必担心!”
“大恩贱妾生受了,日后拙夫自会把费用奉还。”
“岂敢岂敢,你今日弄至如此田地,说起来还是为了救区区,再说客气话,反使区区不好意思了!”
说着话,两人已至街上,此时正是午饭时刻,是故街上人来人往的,甚是挤迫,丁毅忽觉后腰微微一痛,又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相好的,不要妄动,不要回头,否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丁毅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眼,气得差点没喷出血来,却沉住气道:“兄台要多少钱请说!”
柳露莲听见风声,回头问道:“什么事,你跟谁在说话?”
那刺客声音有点诧异:“你们是同路的?”
柳露莲江湖经验浅,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是干什么的?”
那刺客道:“你别妄动,否则贵友立毙刀下!前面有辆马车,你俩乖乖爬上去!婆娘先上车!”
丁毅是著名杀手,感觉比常人灵敏,他相信此人不是省油灯,只要自己有任何引人思疑之动作,对方的刀便毫不犹豫会送自己上西天,是故忙道:“夫人不必多言,我已被人所制,请先上马车,免我死于非命!”
柳露莲又气又苦,却又不敢连累丁毅一条人命,只好爬上马车。就在此刻,丁毅麻穴上被人戳了一记,接着昏穴一痛,便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待他醒来时,只听隆隆之震耳声,他忙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漆黑,地上凉飕飕的,他一骨碌坐了起来,便听到柳露莲的声音:“你醒来了?没事吧?”
柳露莲声音充满了无助及无奈,丁毅心头又是一沉,问道:“你也没事吧?此处是什么地方?”
“是在石洞内,现时正值半夜,是以伸手不见五指。”
丁毅渐渐适应了黑暗,便见柳露莲坐在距自己身处六尺处,洞内有水声,他十分奇怪,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上面有水流进来,又由石隙缝处往下流去了!”
“如此说来这是在山上了?”柳露莲不答反问:“胁迫你的是什么人?你的仇家?”
丁毅沉吟了好一阵方道:“我一介书生,哪里有什么仇家?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柳露莲冷笑道:“那他是为了钱?将你关起来,再让令尊拿钱来赎?哼,依我看,你根本是位练家子,而且武功很不错!为何故意装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冤枉!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手无缚鸡之力?不错,我练过武,但家父却非要我读书,以便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是故我是书生也没有骗你。事实上,区区虽然练过武,却未曾走过江湖,也不敢以武人自居!”
丁毅反问:“难道夫人也练过武?”
“废话!”
丁毅不由又再沉吟起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忽然一道光柱,自上射了下来,山洞里登时一片光亮。丁毅抬头上望,方发现洞顶有个比海碗略大的洞,此洞附近还有许多小洞。
丁毅藉着日光,打量着山洞,此洞足有七八丈见方,左上角一匹瀑布直泻下来,向下面一个洞口冲下去,轰轰之声,便发自于此。
他心头一动,忽然问道:“夫人可知咱们来此多久?”
“我也被封住了晕穴,只比你早醒来几个时辰。”
丁毅在山壁上摸索敲动。“此处必有开关,否则那厮如何将咱们弄进来?”柳露莲精神一振,也忙拾起一块石头,在山壁上敲动。
弄了一阵,毫无结果,正在不耐,忽闻上面有人笑道:“丁毅,你不必枉费心机了,死在这里算是你的福气,天然的一座大坟墓,又有美人相陪,上天对你实在厚待?”
丁毅又惊又怒,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的声音仍自洞口传进来:“丁毅,你杀人之前会否把姓名说出来?”
丁毅脱口道:“你是徐飞羽!你为何要杀我?”
那人也许正是徐飞羽,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吿诉柳露莲,是何原因要杀她?哈哈……枉你是著名的杀手,面对死神居然一点也沉不住气,连规矩也忘了!哈哈……”
“你,你……姓徐的,我既然已快死了,你又何须对死人隐瞒?是谁雇你来杀我的?”
“你还没那么快饿死,最快也得十天八天吧!不过饿死的滋味可不好受!兄弟!你死了之后,我的价钱又可以提高一两成了!哈哈……”
他笑声十分难听,笑声未了,洞顶的小洞已一个个被石头压住,是故洞里又恢复了黑暗。山洞突然寂静起来,良久方闻柳露莲冰冷的声音:“丁毅,好一个杀手!嘿嘿,真是天有眼呀!终日杀人,今日反为杀手所杀,报应!可怜我却要陪你一起死!”
丁毅的声音似来自远方,空空洞洞的,不带半点感情,在山洞里听来,更觉难受。“不错,我是杀手……我也不知最近交上什么霉运,要杀你反为你所救,眨眼之间,又为人所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才不管你的运气,我问你,是谁雇你来杀我的?”
“不知道……真的……”
柳露莲霍地跳了起来,戟指骂道:“死贼,你快死了,我也快死了,你还不肯说真话!”
丁毅长长一叹,似有无限痛苦,“不是我不吿诉你,而是咱们这一行的规矩,只问收钱,不问雇主身份及原因,何况我根本没见过雇主!”
“那他怎会找上你?”
“咱们做这一行的,都有牵线的,由他交薪金及任务,其他的少管,少点麻烦!”丁毅忽然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假如咱们能逃出去,我答应你,宁愿破坏规矩,也会帮你调查真相!”
“你别做梦了,手无寸铁,你能挖开大石钻出去?哼,听你口气,似乎以后还想当杀手!你可知道不分是非黑白地杀人,那是禽兽所为?”
“你以为当杀手是件快乐的事?算啦,说来话长……干上这一行,想离开除非是被人杀死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不是你们这种三步不出闺门的女人所能理解的!总之,我只能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山洞里又恢复了寂静,半晌,丁毅忽又冒出一句话来:“假如你要杀我泄恨的话,在下绝不会回手,也不会闪避!”
柳露莲声音比冰雪还冷:“你已快死了,我又何须多此一举?以你之德行,你还不配被杀,只会慢慢被死神折磨,否则天理何在?”
这之后,丁毅再不吭一声,若非他依然发出粗浊的呼吸声和叹息声,还道他已死了!
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山洞开始气闷起来,两人额上已冒出汗来。
忽闻一阵沙沙的声音,丁毅问道:“你在作甚?”又闻笃笃笃的声音,他极聪明,稍为思索一下,便知原因,依法在地上摸索,终于找到两块拳头大的石头,接着凭着记亿,运劲向上抛射,心中却暗赞柳露莲聪明。
终于,他将洞顶其中一块盖在洞口的石头撞开,可是上面漆黑,原来又一个黑夜降临!
与此同时,柳露莲也撞开另一个小洞的石头,气闷之感登时大减,丝丝夜风透进来,丁毅不由用力吸了几口气。
忽又闻一阵轻微的沙沙水声,丁毅问道:“你作什么?”
柳露莲叱道:“你不许走过来!”
丁毅也走到另一边去解手,忽然心头一动,跑到瀑布旁,洗好手,掏了一把水低头喝,只觉入口清甜,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柳露莲也走了过去,丁毅忙道:“你先别喝,我怕徐飞羽那厮在水中下毒!”
“我死了不是更遂你意么?”
“不,也许你丈夫会来救你,你不能轻生。”
“他……他会知道我被困于此,而赶来救我?”
“世上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的?”丁毅长叹一声:“正如在这之前,我做梦也想不到会这样……夫人,我对你没有恶意,你放心……”
柳露莲截口道:“你不想杀我了么?”
丁毅干笑道:“我为何要杀你呢?无仇无恨,毫无好处,为何要杀人?杀了你我又拿不到钱,唉,说不定我比你还早死!”
山洞只有水声,再无人声,丁毅席地运功,直至洞顶又有光透入,他方停止道:“那山水很干净,你可以喝。”
柳露莲不但喝,还洗了个脸,丁毅等她走开,才走过去洗脸,两人饿了便喝水,但始终熬不住饥火,丁毅怔怔地望着小洞,这时候,若有一颗小山果掉下来,一定比掉下大元宝好得多!
他不知道柳露莲怎样想,自己却觉得这辈子是白活了!自小在山里苦练武功及一切杀人伎俩,不敢酗酒、不敢跟人闹笑,直至这时还没摸过女人!不敢有朋友、不敢随便跟人交谈,每天都生活在紧张之中,这像一张永远拉住弦的弓,不能松弛。
到头来只希望换来了下辈子吃不完,花不尽的银子,但一个人连生命都丧失了,要银子来作甚?丁毅内心充满了沮丧忏悔之情,是以默默而坐,反而柳露莲不断地踱着步,忽然问道:“你说拙夫是否能找到此处?”
丁毅心头一沉,带着几分悔意地道:“我衷心祝福您,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放屁!”柳露莲暴躁地道:“你这话是说他不会来救我?”
“在下不敢说,只是认为你急也没用,何不静坐下来,保持元气,说不定还能多活些时日,以等待机会!”
柳露莲一屁股坐下,“你以为我怕死么?我只是可惜没能为他留下香火!”
丁毅幽幽地叹道:“你还好,我却连女人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
“鬼才相信,你们当杀手的,赚钱容易,怎会连女人也未试过?”
“做杀手,过的日子猪狗不如,说出来你也不相信!”
柳露莲赌气地道:“鬼才相信!”
两人再不说话,好不容易,天色又黑了,两人不断在喝山水,但觉饿得四肢乏力,似乎连话也懒得说。
第三天,两人居然自始至终,未交谈过一句话。上午的时候,柳露莲双眼明亮,充满了希望,但随着日头之偏西,山洞光线逐渐暗淡,此目光却慢慢暗淡下去。
“丁毅,你说咱们还能活几天?”
“有水喝,常人尚能活五七天,咱们练武的人,要活他十天八天,应无问题!”
“哼,只怕再过两天你已饿得连走都走不动,须终日躺着,那真是生不如死!”
丁毅忽然问道:“你自认活着出去的机会有多少?”
柳露莲心头比铅还重,半晌方道出一句话来:“七成应该有吧?”听得出她其实没多大信心。
“在下认为机会等于零!我未死之前很想试试女人的滋味,哪怕是摸一摸也好!”
柳露莲不由自主地缩一缩娇躯,急道:“我是有夫之妇,你别打我主意!”
“放心吧,我不会勉强别人做不喜欢做的事!”
“那么!你受人银子,而去杀人,也会问苦主是不是希望早点死?简直荒谬!难道他们都喜欢死?”
丁毅像受了伤的野兽般跳了起来,咬牙道:“你说得好!我从来只顾自己,从不管人喜欢不喜欢,高兴不高兴!像我这种人死后必定是要下地狱的了,再干一件人家不喜欢的事,也是一样!”
柳露莲见他过来,亦立即跳了起来,高声喝道:“站住!你再走过来,我可不客气了!”
“不客气又如何?你有本事的便杀了我吧!”
“难道你连有夫之妇也不放过?”
“在这里还分什么?只要是女人就行了!我今年已经廿八岁,连女人也还没摸过,我还算是个男人么?”丁毅已扑了过来。
柳露莲慌忙手足并施,可是她一来缺乏经验,二来心慌意乱,如何是丁毅的对手?只不过三四个照面,便被丁毅制服。“你别怪我,我实在是死不瞑目……”
柳露莲泪花乱转,又惊又怒又羞。“难道我便死得瞑目不成?”话刚未毕,腰上一麻,已被封住了穴道。
丁毅用力撕开她上衣:“你别怪我,只能怪你自己命运不好!”
“放手!”柳露莲呜咽地道:“我真后悔在长江里冒险救了你!难道好事也做不得?苍天哪里有眼!畜生,我若受辱,必定自杀,死后绝对不会放过你!”
丁毅双眼透红,双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喉底胡胡作响:“女人,女人……果然跟男人不一样,难怪有这么多人宁要美人,不要江山!”
柳露莲这刹那,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你且住手,我有话问你……”
“快说,我等不及了!”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我有办法逃生!”
“废话!蝼蚂蚁尚且贪生,我又怎会想死!你别骗我,难道你能插翅飞出去?”
“你先退开!你怕什么?急什么?我穴道被封,插翅也飞不动!你若敢再辱我,反正我是活不下去了,只好把你活活困死!”
丁毅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欲火,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开几步。“快说,你若骗我的,我更不会饶你!”
柳露莲哪里有什么办法?不过施缓兵之计罢了,心急无计,只好胡诌。“办法是有一个,但不一定能成功,而且相信你不能吃苦……”
“你只管把办法说出来就行,我什么苦没吃过?”
“只怕我说了之后,你还要辱我,我不是作法自毙?”
丁毅道:“在下可发誓,只要你说出来,绝不会再动你!啊,不,谁知道你会不会胡诌?”
“你发誓我也不会相信你!你那天不是说要报答我救命之恩么?想不到是用这种方法来报答!”
丁毅恼羞成怒地道:“说到底原来你还是在拒绝我!”
“你先解开我的麻穴我再说,我武功不如你,你怕什么?”
丁毅略一沉吟,乃替她解开麻穴。“快说。”
“你先退后,坐到对面去!”柳露莲已想到了逃生之法,便理直气壮起来,丁毅乖乖坐到对面去。
柳露莲走向瀑布,丁毅喝问道:“你作甚?”
“我要喝水。”柳露莲突然加快步伐,接着闭住气,往瀑布里射去。不料,丁毅十分聪明,一见她走向瀑布已料到几分,双掌自地一按,也飞了过去。
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晰,但丁毅自小接受各式各样之严格训练,黑暗中视物,能力比人强出许多,他见到一团黑影投向瀑布,心头便已雪亮。是以双脚跳地之后,立即吸了一口气,将真气布满全身,呼道:“柳露莲,我这辈子一定要娶到你!”
他话没说毕,柳露莲娇躯已随瀑布,自地底那个洞口泻了下去!丁毅闭住呼吸,紧随着她之后,投身进去!
一跃进瀑布中,便如星云一般往下急降,他一颗心几乎自口腔里跳了出来,从没畏惧过的他,此时亦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乱抓乱挥,希望能抓到什么东西,以藉此稳住身子。
这些事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啪!”地一声,他已跌落水中,只觉脑海里“轰!”地一声响,便什么事也不知道了。他身子往前急冲,身子载沉载浮,忽然撞到一块石头,登时甦醒过来,一张开嘴巴,便灌了一口水,可是他人也清醒了,连忙闭住呼吸。
吸取了上次之经验,他尽量放松身体,随波逐流,忽然他左手抓到一物,似是人体,心头一动,连忙紧紧抓住,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子撞到一块大石,被抛飞起来,再重重抛落岸上,接着又晕死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他略伸展一下四肢,但觉骨节酸痛无比,肌肤似要裂开来般。他微微转过头去,只见身边倒着一个人,上衣裂开一半,一双乳峰,晶莹浩白、饱满坚挺,在斜阳下散发着莹光。
这时候,丁毅反而十分平静,挣扎着坐了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他缓缓走开,坐在一块大石后面休息。
几天没有半粒米下肚,体力难以恢复,但丁毅坐了一阵,又走了开去,直至太阳即将下山,他才又回来,手上却多了一些野果。
就在此刻,柳露莲忽然醒来,她见丁毅就在身前,吓得坐了起来,丁毅的外衣,自她身上滑了下来,她又羞又怒,忙又抓起衣服遮住,正想骂他,抬头一望,只见丁毅闭上双眼,却把野果送到她面前,“快吃点东西。”
柳露莲声音似哭。“你看见我的身子了?”
“没有,我们上岸时,天还没亮,我想起……是以先脱下外衣替你盖上。刚才你一坐上来,我便闭上眼睛,对不起,都是在下做的孽……”
“你给姑奶奶滚!”柳露莲的叫声,在山谷里引起一阵回响。
丁毅急道:“别叫,徐飞羽可能还在附近!夫人,快吃果子,恢复体力,才好走路!”
“丁毅,你别献殷勤,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你错了!我是金书成!丁毅在天亮之前已经死了,除非你希望我再当杀手……”
“姑奶奶才不管你!”
“管不管都得吃!这些果子没有毒,我懂得分辨!”丁毅只取一颗吃下,然后一古脑将果子放在她面前。“你先穿好衣服我再过来。”
柳露莲待他身形隐在大石后才匆匆将他那件上衣穿上,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最低限度为她保住了自尊,她吸了一口气,抓起一个果子塞进嘴巴,但觉这滋味比山珍海味都好吃,便又抓起第二个果子,塞进嘴里。
丁毅又在找野果,刚才他只吃了一个,那实在远远不能充饥。他边走边望着夕阳下的一切,但觉一草一木,一土一石,均可爱无比。他下定决心,脱离杀手生涯,退出江湖,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他吃了三个野果,再摘了一把,然后走回岸边,却不见了柳露莲。他吃了一惊,到处找寻,边呼:“柳姑娘,柳姑娘!”
后来,他急了起来,改了呼叫:“徐飞羽,你出来!老子跟你决一死战!”
“柳姑娘,今生我一定要娶你,娶不到你,我金书成今生不娶!”
声音渐渐远去,柳露莲才自石后露出头来,心中暗骂:“死贼乱嚼舌根!谁肯嫁你?真是疯子!”不过,随后已升上一丝疑念:“他在发什么疯,非娶我不可……我也疯了,疯子的疯言语也跟他计较!”
她头部一转,目光掠处,只见山上有一道人影急驰而下,她大吃一惊,连忙藉着树木山石之遮挡,向旁慢慢移动。
那人来得好快,眨眼间已至,柳露莲连气也不敢喘一口,幸好那厮似乎没有发现她,直往前急驰而去。
柳露莲喘了一口气,心里忖道:“这厮轻功这么好,一定是徐飞羽!哼,必是那死贼,胡乱大叫,将他引出来!”正想站起来离开,忽然后面伸出一条手臂来,手掌捂住她嘴巴,接着将她拖到石头后面,耳畔又闻有人道:“小心,徐飞羽那厮十分狡猾,他九成会再回来!”
柳露莲认得是丁毅的声音,正想挣扎,麻穴又被制住,接着被丁毅拖进草丛里,丁毅喘着气道:“你不要惊慌,我没有恶意。”他手掌仍然紧紧捂住她的嘴巴。
过了一阵,两人便听到一阵衣袂声,树枝缝隙中,见一道灰影在山石上跳跃,可不正是徐飞羽!
徐飞羽在山石上来回跳跃寻找了一会儿,便又下山去了,这次丁毅才放开柳露莲,两人都大口大口地喘息,半晌,柳露莲方道:“你还不解开我的穴道?臭贼!”
丁毅道:“不是我不肯放开你,而是怕你贸贸然下山,那厮如今一定还守在山口,咱们四肢无力,不是其敌手……”
“难道坐以待毙?”
“不,等到半夜才出去,如此比较保险!我不能再让你担受风险……”
“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不再连累我,姑奶奶便感激不尽了!”
丁毅解了她的麻穴,道:“你跟我这种人斗气,不嫌降低了你的身份?保住性命才是正理!”
柳露莲见他说得委屈,气头稍减,低声道:“你滚开一点,我看见你便有气!”丁毅像狗一样,往前爬去,柳露莲突然觉得他像条可怜虫。
天色逐渐黑了,秋天夜里郊外颇有寒意,加上肚子饿,柳露莲不由自主躲在草丛里。时间逐渐流逝,却不见丁毅回来骚扰她,她心里有点奇怪:“这臭贼怎地突然听起话来?”
过了好一阵,方闻他的声音传来:“柳姑娘,快走吧。”
柳露莲没好气地道:“我是有夫之妇,不许唤我柳姑娘,要叫夫人,听见没有?”
“是是,咱们过山溪吧。”
柳露莲怒道:“为何要过山溪?你又想占我便宜?”
“徐飞羽十分狡猾,他突然已发现地上之野果,料定咱们走左岸,必然在前面等咱们,咱们便由右面出山,教他空等一夜!”丁毅道:“我人不好,其他的你可以不相信,但论到斗心智,你一定要听我的!”
柳露莲沉吟了一阵才道:“好,我再相信你一次,假如结果不是如此,以后……你去死吧!”
“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别让我出丑!”
柳露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惜看不到你的笑容……你别骂,快过溪,我不敢再乱说了!”
一阵夜风吹来,柳露莲嗅到丁毅衣上传来的男人气息,心头没来由地一荡,她不敢再想,忙跳下山溪,溪水只有齐腰深,但水流甚急,难以站稳,举步更是艰难,忽然一只手伸来,轻轻扶住她。“快走!”
丁毅虽然不懂水性,但胜在功力比她深厚,马步较稳,两人互相搀扶,终于过了岸,不顾喘息,便向右急行。
半个晚上走了十来里路,两人已累得几乎走不动了。丁毅见天色已渐明,便道:“前面有座小集,我去雇一辆马车,你且在此等我,不要乱跑。”
丁毅鼓起余勇,走进小集,先买了十来个肉包子,再买了一辆马车,自己驾驭,驰出小集,哪里还有柳露莲之芳踪?
× × ×
柳露莲一见丁毅离开,无聊之间,伸手入衣袋,却发觉丁毅上衣袋里竟有两锭银子,她心念一动,便决定自己上路。
走了几步,心中一想:“那厮不见我一定会去田家庵找我,好不讨厌!哼,我且先回家再作打算!娘若知道实情,也不会怪我!”主意打定,便往江边走去。
一路平安,登上江船,过了长江,买了一匹马,急驰回家,心中恨不得立即飞到丈夫怀内,好好哭一场!
马行甚速,终于到达家乡,她把马拴在村子的树上,快步回家,有个村童见到她,慌道:“姨姨,你快回家看看!”柳露莲心知有异,提气转身急驰,几个起落已至家门外!
抬头一看,几乎一头栽倒!刹那间,似被人封住了麻穴般,不能动弹,原来她家几栋屋子已成一片废墟,残柱败瓦中冒着白烟,她突然叫了起来:“怎会这样?”
那村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昨夜忽然起火了,火势很大,咱们救不及……”
“快呼大人们出来!”柳露莲发疯一般叫了起来:“乡亲们,请出来一下。”
此刻正是炊烟四起,暮色四合之际,村人都在家里,闻声跑了出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道:“侄媳不必伤心,待鹭飞回来再建一座就是!”
“财叔,为何会起火?田敬和田香他俩去了哪里?”
那叫财叔的老头,呜咽地道:“自从起火之后,便不见他俩出来,刚才火扑熄后,石头他们进去找,找到了尸体,老夫着人检验火场,检到一些金银首饰。”
柳露莲道:“待侄媳先看看,您回去吧!”她在火场里走了一匝,只见一柄长剑因是精钢所铸,是以无损,柳露莲掘开灰烬,将剑拾了起来。一串串泪水汨汨地流了下来!
这就是她的家?为何几日之间,便有这样大的变化?这几天的变化,柳露莲虽然亲历其境,但面对一场灰烬,她仍怀疑自己在梦中。
这是谁干的?是冲着自己而来,还是冲着田鹭飞而来的?
是丁毅干的?是徐飞羽干的?似乎都没有可能,前者脚程应没有这般快;后者要对付的只是丁毅,他为何要杀自己?不外是因为自己与丁毅走在一起,方受连累,想到此,她更把丁毅恨得牙痒痒的!
可是另一个念头又升了上来:“是谁雇杀手杀我?出嫁前,虽在道上行走过一年多,但并没有与人结怨,婚后更是三步不出闺门……唔,一定是鹭飞的仇人干的!哎,他不是很危险么?”
田财着人来唤她去吃饭,她说吃不下,要先坐一会儿。天色已经全黑了,来看热闹的村民也走得一个不剩。柳露莲反而坐在一根没烧尽的柱子上。天地寂寂,似乎只剩她一人。
今夜小村静得连狗吠声也没有,柳露莲更是无所觉。黑暗中,只见一条黑影直窜过去,匿在一张烧焦了的桌子后面。
只听柳露莲喃喃地道:“莫非真的天命不可违?岂有此理,我不相信!”
就在此刻,匿在桌后那条黑影又窜了出来,挥刀往柳露莲后脑砍去!柳露莲正想着心事,待她闻得风声,忙不迭向旁跃开!
黑影一招不中,第二次又至,一招紧过一招,招招狠毒,杀得柳露莲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击之力,柳露莲又惊又怒,喝问道:“你到底是谁?这火是你放的?”
那汉子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对充满杀气之眸子。“你死了,我自然会吿诉你!”他每一刀均奇准无比,柳露莲武功本来不弱,但一来久疏阵仗,二来心绪不宁,几次均差点死在对方刀下。
她斗了十多招,不甘愿就此死去,心存逃命,就更加不济了!眼看不成,忽然斜刺里飞出几柄飞刀来,直取那汉子,虽然伤不了他,但却救了柳露莲!
“什么人偷袭,给老子滚出来!”
“老夫只是依样划葫芦而已,你不怪自己,反怪我?笑话!”
“你有种的便报上名来!”黑暗中那人不断发射暗器,而且极准,肯定练过“夜眼”,渐渐柳露莲反而藉此占了上风。
那人冷笑道:“这就更加好笑了!老夫将你的原话奉回:你死了之后,老夫自然会吿诉你!”
那汉子倏地双脚一顿,斜飞而起,向一根大柱扑去,他人在半空,便见几枝飞镖直取其胸膛!只见他单刀挥舞,将飞镖尽皆磕飞,奈何赶到柱后,却不见人影!
说时迟,那时快,柳露莲已仗剑追来,急刺其后背。汉子回身挡了一刀,转身闪到一堆灰烬后,仍不见人影,此刻,自另一端又飞来几柄飞刀!
柳露莲知有高人暗中相助,心神大定,越斗越勇,那汉子得不到好处,卖了一个破绽,自侧脱身,向外急驰而去。
柳露莲喘了一口气,抱拳道:“贱妾柳露莲乃田鹭飞之妻子,今日有幸得高人相助,幸保性命,请恩人现身,受贱妾一拜!”
夜空寂寂,无人回应,柳露莲连呼三遍,不见收效,乃在附近绕了一圈,仍找不到人,心中十分纳闷,“不知此人是谁?施恩不望报,的确是高人风范!嗯,也许是大哥的好友……不,若是大哥的好友,为何不现身相见?”
柳露莲得不到头绪,乃至田财家,匆匆吃点东西,便躺上床,却毫无睏意,连日来之情景如一幅幅画在脑海里翻过,几疑在梦中,心中留下无数谜团。
一,丁毅为何要杀自己?是谁雇他的?自己与世无争,没有致死之因,除非对方是为了打击丈夫田鹭飞!
二,徐飞羽为何要杀丁毅,此事跟自己有没有关连?
三,是谁放火烧毁田家的?与第一点有没有关系?今夜之刺客是否徐飞羽?又是否他放的火?
四,暗中救自己的人是谁?柳露莲一夜胡思乱想,直至天将亮,方迷迷糊糊睡着,不多久便被人摇醒,她似惊弓之鸟,立即跳了起来,反把田财的孩子田英明吓了一跳。“姨姨,日上三竿啦,爷爷要我来唤你出去吃面条!”
柳露莲叹了一口气,柔声问道:“今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田英明瞪着一对大眼睛,一副怔然之色,柳露莲轻轻拍拍他的头,道:“吿诉爷爷,说姨姨就出去!”吃过早饭,田财边抽着旱烟,问道:“贤侄媳,你如今有何打算?”
柳露莲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田敬及田香你们已安葬了,我没事做想回娘家一趟,若鹭飞回来,请财叔转吿他一下。”
田财敲掉烟灰,又装了一锅,道:“老夫就怕你在路上遇险,倒不如派个人去找鹭飞,请他赶快回来,才是上策,这期间,你便先在愚叔这里住下,三顿一宿,包在我身上!”
“他如今在何处我知道,但等咱们的人去到河北,已不知他又去了何处!您也知道他一向行踪不定,去哪里找他?是以侄媳还是决定回娘家,路上我自会小心!”
“哎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一个女人,孤身上路,教人怎能放心?”
“财叔,你有所不知了!这江湖上之仇杀,躲也躲不过,我不出屋子,他们也会找上门来,昨夜他又来了,幸亏有人暗中相助,否则我早已死了!若留在这里,不但未必能保得住性命,还怕连累了你家大小,反教侄媳心中难安。我主意已定,只是有一个要求……”
田财听了她这番话,心中也吃起惊来,忙道:“请说!”
“请财叔找一找,看家里还有没有秀爱的衣服,送我两套。”秀爱是田财之女儿,身材跟柳露莲差不多,田财忙叫他儿媳妇去找。柳露莲换了农妇的衣衫,暗藏了宝刃,便悄悄由后门走了,连放在村口的马匹也不要了。
她走得匆促,幸好丁毅那两锭银子还剩了许多,一路省吃俭用,足够盘川,只是不敢买马了,这次她一过长江,便走旱路。
一连三天,晓行夜宿,甚至有时在郊野凑合过一夜,一路平安,一颗心方稍为安定下来。又走了几天,终于到了田家庵,柳露莲忍不住向娘家跑去。一路呼道:“爹、娘,不孝女儿回来了!”
忽然屋子里传来父亲柳三书的暴喝:“既知不孝,你还回来作甚?快滚,为父不愿见到你!”
柳露莲微微一怔,不由住下脚来,怯生生地道:“爹,女儿在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不少工夫,是故才来迟的,盼您息怒……”
柳三书嘶声叫道:“滚滚!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儿,老夫不愿见你,你若敢踏进我家门一步,老子便与你断绝关系!”
柳露莲一肚子之委屈,正想找父母伸诉,不料老父无来由的一顿疯骂,她双眼一红,眼泪汨汨地掉下来,呜咽地道:“那娘呢?娘还认我这个女儿么?”
话音刚落,里面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柳三书,你道你的算盘我估量不出?别枉费心机了,柳露莲,你推门进来看看便知!”
柳三书急道:“不准!快跑,迟则不及!”
柳露莲本就聪明,闻言边抽出剑来,边将门踢开,只见老父坐在厅里椅上,似不能动弹,旁边站着一个蒙面汉子,一把单刀正架在柳三书颈上!
柳露莲刹那间明白了老父的心意,但她能眼睁狰的看父亲被人杀死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又是谁?”
那汉子冷冷笑道:“令堂大人在房里,令尊又在我手里,你说我想做什么?嘿嘿,说起来,咱们已是老相识了!上次有人助你,今番相信运气没上次的好!”
“原来是你这恶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我柳家与你有仇,还是田家跟你有仇?”
那汉子冷冷地道:“素闻你是位孝女,今日在下正要考验你,看看传闻是否有错!你若要保住令尊令堂的性命,请你以手中的长剑自刎吧!”
“恶贼,你死后必下地狱!”
“骂我下地狱的人,都已在地狱里受苦,希望你不会例外,否则下地狱的必是令尊令堂!而且你最后也逃不掉!我说得很清楚,你到底要不要做孝女,则悉随尊便!”
柳三书道:“莲女,为父年纪已大,死不足惜,你赶快跑吧,日后再找机会替为父报仇!”
柳露莲极力镇定下来,“我自刎了,你若仍不放家父及家母,我不是白死了么?你倒会捡便宜!”
那汉子道:“我要杀的只是你一个,何须免费赠杀两个?老实说,你不自己动手,老子要杀你,还是方便得很,你说得太多了!我喊三声,你若……”
柳露莲急道:“且慢!左右都要死,你为何不敢吿诉我你是谁?为何要杀我?难道怕我报仇?”
那汉子哈哈笑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若说出来,必须连你父母也杀了,方能保住秘密,你自己选择吧,老子不勉强你!”
柳露莲气得柳眉倒竖,却奈何不得,柳三书道:“傻女儿,你还不快跑!你自刎后,他还不是照样将为父及你娘杀死,以保秘密?快跑!否则父母大仇,由谁来报?”
“你女婿会替咱们报仇!爹、娘,恕女儿不孝,先走一步了!”柳露莲泪如雨下地拾起剑来,右手不断地颤抖着,不无依恋。
那汉子道:“我喝三声,你若还不动手,老子便先杀了汝父!一、二……”
“一刀哥,快救我!”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惨呼声,那汉子神色一变,立即踮脚往外瞻望。与此同时,梁上斜飞两枝袖箭,直取那汉子。
那汉子是杀手刘一刀,闻得破空之声,收回单刀,欲往上挡格,突然又改变主意,飞身闪避,那两枝射向刘一刀的袖箭,便变作射向柳三书。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条长绳系着一只挂蚊帐的银钩飞了出来,奇准地搭住椅脚,用力一拉,柳三书连人带椅滑开四尺,“笃笃!”两声,袖箭射在青砖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向刘一刀扑去,刘一刀悬挂着外面那女子之安危,不管一切,自大门闪了出去。只见一位村姑,咧着嘴巴,往内大声呼号:“一刀哥,快救我!”
刘一刀呆了一呆,怒火刚升起,随即吃了一惊,向旁一闪,一把长剑已递了过来,只见来人也是黑布蒙面,一绺银须却露了出来,他又惊又怒。“老匹夫报上名来。”
“那天夜里若要让你知道,便早已吿诉你了,何必留到今天。”来人长剑十分辛辣,招招均指向其要害。
“原来又是你来破坏好事,老子今日非杀了你不可!”刘一刀在道上名头不小,自出道以来,未曾失手,他是以刀法高明著称,与其他杀手不一样,像丁毅及徐飞羽他俩,除了武功之外,尚有许多杀人伎俩。
果然,他刀法一展开,立见功夫,蒙面老者也不是弱者,长剑见招破招,连消带打,两人翻翻滚滚打了六七十招,难分胜负。
这时候,柳露莲已解开乃父麻穴,持剑奔了出来,咬牙骂道:“死贼,如今轮到姑奶奶消遣你了。”她仗剑自旁攻上去。
刘一刀稍一分神之下,蒙面老者左肩微微一抬,两枝袖箭悄没声息地射了出去,射中刘一刀大腿,但见他脸色剧变,柳露莲趁他刀法散乱,在其胁下刺了一剑。
蒙面老者喝道:“退开,提防急狗跳墙。”
刘一刀大喝一声,转身扑向蒙面老者,忽然颤声道:“箭上有毒?”
蒙面老者语气十分平静。“不错,对付你这类人,能省点气力最好!”他挡开单刀,向后跳开,叫道:“倒也倒也!”
但见刘一刀满脸黑色,步履踉跄地追前两步,突然一头栽倒,不能动弹。
柳露莲抱拳谢道:“两次多蒙前辈相救,晚辈及全家均感铭五内,盼前辈留名。”
“老夫杀他,并非为了你,而是我有个‘不良嗜好’,专好杀著名的杀手,你不必谢我!”蒙面老者伸手抓起刘一刀之尸体,走了两步又道:“你还得小心,最好立即与令尊离开此处。”
他话未说毕,正闻柳三书呼道:“允娘允娘,你醒醒!”声音十分悲戚,柳露莲吃了一惊,叫了一声娘,奔进大门,霍地转头回望,已失去蒙面老者之踪影!
× × ×
一灯如豆,静寂如死。柳母已被吓死,柳三书父女相对无言,他俩由黄昏坐到深夜,各想各的心事,滴水未进,半句话不说。
良久,柳三书方叹息道:“睡觉吧,夜深了,明天葬了汝母,再作打算。”
柳露莲道:“爹,女儿就是想不通,刘一刀是著名的杀手,他为何要杀我?”
“他不是要杀你,目标是为父,恰巧你撞了进来。”
“不,他曾到田家,放火毁屋,又偷袭女儿。”
柳三书想了一下,道:“若照你这样说,他倒不是来找我的了,但你又有什么仇家,值得花大钱雇杀手杀你?除非那仇家武功远不如你。”
“但女儿武功并不高,武林中武功比女儿高的,比比皆是,若有仇家要杀我,也用不着去雇杀手,随便找个朋友……”
柳三书摇头道:“随便找个人可也不行,手脚不干净,露出馅来,田鹭飞找上门去,他吃得消么?嗯,也许人家要对付的是鹭飞,借你来打击他。”
“女儿也是这样想,他去河北向冯老爷拜寿,女儿担心他的安危,是故葬了娘亲,便打算去河北一趟!”
柳三书道:“冯老头曾抚养过鹭飞,此事武林知之者不少,对方一定也已知道,你去河北枉送性命而已!”
“但女儿若不去,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只怕他早已不在河北,你去也是白跑!”
柳露莲固执地道:“纵使他已不在冯老爷子家,但他家也可能知道他在哪里。女儿找到他,方可提醒他,否则为人所乘,教女儿于心何安?何况此处已暴露,只怕也不安稳。”
“为父准备去苏州走一趟,你外婆尚住那里。嗯,你以前不是老想去苏州么?这次机会来了。”
“算啦,爹您自个去吧,待女儿找到鹭飞之后,再去苏州找您。”
柳三书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女生外向,爹也拿你没办法,早点睡吧,今夜恐怕还不能睡得太死。”
次日,父女在村人之帮忙下,葬好了柳母,便返回家里休息。柳三书也曾学武,但因淡泊名利,很早便金盆洗手,柳露莲大部分之武功是跟随师父学的,若单论剑法,柳露莲的峨眉剑法,尚高过乃父。
父女俩谈了半夜才安寝,第二天一早,便分道扬镳,一向东北行,一向正南方走。柳露莲有了钱之后,先买了一匹马,放马急驰,恨不得立即飞到河北冯峰家。
这天来至郑州,天色尚早,她一路风尘仆仆,甚少休息,便决意在此过一夜,明早方过河,反正冯家在安阳,不过两三天马程。
郑州是古都,又靠黄河,来往之客商特多,街上行人如过江之鲫。柳露莲只得下鞍,牵马而行。一位衣衫褴褛,满身肮脏的乞丐跪在地上,不断作揖呼号,哀求路人赏赐,状甚可怜。
柳露莲来至跟前,那乞丐左手扯住她的小腿,“夫人,请可怜可怜小的,赏赐点钱,您好心有好报,老天爷会保佑您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呀!”
这句话正切中柳露莲的心病,乃边掏钱边道:“你放手,我给你就是!”她丢了一吊钱给乞丐,那乞丐这才松了手,不断地叩头。
柳露莲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小腿传来阵阵麻痺之感,芳心诧异,回头一看,已不见那乞丐之踪影。
她心里暗呼不妙,扯起裤管检视,只见晶莹雪白的小腿,无端端布满了黑气,这才知道着了道儿,几乎把心肺气炸,想张口痛骂,又因人来人往的,甚是不雅,眼看黑气逐渐上升,她忍不住淌下泪来,却不敢动弹。
一位书生打扮的路人,见状讶而问道:“夫人,为何流泪?是否与家人分散找不到人?前面有一家面店,请先到那里歇一歇……咦,你小腿为何黑肿起来?”
柳露莲心情不好,说道:“没你的事,快滚!”她心里着实发慌,不知该如何处理,又知中了剧毒,不能乱走乱动,难道就站在街头等死?
忽然,人丛中分出一个人来,同样是书生打扮,挤到柳露莲面前,倏地蹲下身去,伸手在她腿上穴道连封数次,柳露莲本想骂他无礼,不料目光与对方相触,但觉十分眼熟,又闻那人道:“小生金书成,夫人不必害怕。”
柳露莲心头异样,眼泪又汨汨地掉下来。“如今可以上马了。”他扶她上马,他牵马而行,一颗脑袋不断左顾右盼。“下手的是什么人?”
“是一位乞丐。”
“乞丐?”丁毅眉头一皱,见行人较少,突然拔身也坐上马来,双腿一夹催马急行。
“夫人请恕小生无礼,但此刻解毒迫在眉睫,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马儿往郊外驰去,越驰越远,这一带都是黄泥滩,乃由黄河上流撞流下来之泥沙堆积而成的,寸草不生,没有隐蔽之所,但背后也看不到有人追来。天快黑了,方见到一座有树木之高岗,丁毅放马上去,到了树林处,方再扶柳露莲下马。
提起裤管,但见黑气已至大腿处,肿得皮肤发亮。“还好,有救!”他先自怀内掏出几只瓷瓶出来,先倒了两颗药丸,叫她咬碎咽下,又拿出一些药散来,洒在伤口之处。
那伤口十分小,似是针口,不断沁着黑血,丁毅撕下衣角,卷成布条状,紧紧将其扎住,然后瞪着她。
柳露莲啐道:“你看什么?还害我不够?”
“姑娘,你真美丽,自从离开你之后,教小生夜夜难以成眠。”
柳露莲举掌要掴他,不料丁毅反把脸凑过去。“若能泄你心头怒火,小生宁愿吃你几掌。”
“皮厚!”柳露莲粉脸一红,垂下头去,益增娇羞,只把丁毅看痴了。半晌,她抬起头来,发现他的痴态,又生气了。
“你到底是来占我便宜还是来疗毒?吿诉你,你这辈子也休想得……”最后那几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丁毅摇摇头:“总之,我今生一定要娶到你。”
“我丈夫是人人尊敬的大侠,你是什么东西?人人厌恶的杀手,你有哪一点比得上他的?哼,癞虾蟆也想吃天鹅肉,不知自量!”
丁毅微微一笑。“那我只好不娶!”说着用力挤捏柳露莲腿部,他由大腿开始向下挤。“你忍住痛!”只见一股黑血,直喷出来。过了一阵,黑血已能慢慢沁出来,腿上红肿已消,但黑气未消,丁毅忽然俯下头去,张嘴在柳露莲伤口处吸吮起来。
柳露莲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却被丁毅双手紧紧地抓住,他吸一口便吐一口,柳露莲除丈夫之外,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人这般接触,是以芳心颇有异样感觉。
丁毅不辞辛苦,不畏危险,不怕肮脏,最少吸了一百多口,吐出来的血才是鲜红的,他满头大汗,再在伤口上面洒了些药粉,最后用布带扎紧,然后嘘了一口气,道:“总算成功八九分了。”
柳露莲讶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这几天你还得服药,得运功防御,如今你先运功,运了九个大周天再唤我!”丁毅退到远处去,此刻天色已经全黑,只郑州城墙上,隐约有灯火透出,夜风吹动了其衣袂,猎猎作响,他腰杆挺得笔直,一动不动,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阵,方听柳露莲道:“行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今天偷袭你的人,很可能是彭健。”
“彭健是什么人?怎地我没闻过其名?”
“他是出道不久的杀手,手段十分毒辣,我不知他为何会缠上你,也不知雇主到底请了多少个杀手来杀你,总之你得小心,彭健此人可不比刘一刀。”
柳露莲惊诧地问道:“刘一刀的事你也知道?”
“他是我杀的,我怎会不知道,他就葬在山岗下面。”
“原来那个蒙面老汉是你假扮的?”
丁毅叹了一口气,道:“此时,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舍命助你?”
“别臭美了,若我丈夫在此,什么杀手也不敢上门。”柳露莲刚说毕,丁毅已哈哈地大笑起来,她羞怒地问道:“你笑什么?”
“你可知道尊夫在咱们这一行里面没有地位?你别生气,天下五十名难以下手的名单内,没有他的份。”
柳露莲不服气地道:“那五十个人是谁?”
“这我暂时不说,只吿诉你一件事,武功高、名气大的人不难杀,相反往往最容易得手,因为他们在外面的机会多,换而言之,咱们下手的机会也较多,你别不服气,今天黄昏,换作你是他,我看他九成也同样躲不过,因为杀手武功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杀人伎俩。”
“杀人伎俩跟武功没有关系!”
“没有直接的关系,杀人之办法最少有几千种方式方法,不懂武功的人也能得手,彭健纵使不懂,那一针依然能要了你的命。”
柳露莲这才无话可说,过了一阵问道:“你比较了解江湖上的事,也曾要对我下手,可否帮我分析一下,要杀我的人是谁?”
“我早已说过,会帮你查出真相。”丁毅沉吟道:“不过我对你的背景了解不多,很难分析,只能吿诉你一点常识,通常雇杀手杀人,有三种原因:第一种是本身武功不行,朋友中也不如对方,第二种是有特殊之原因,不能由自己出面,或者叫朋友代办,第三种是‘熟人’,依愚见认为对于你不是第二种,便是第三种原因。”
柳露莲接口道:“不,还有第四种原因,借杀我来打击别人,比如与拙夫有仇,他们动不了他,或故意要折磨他,是以先杀掉我。”
“这也有可能,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太大,且屡次不成功,他还费那么大的劲作甚?还有一点很重要,很可能徐飞羽要杀我,跟你有关系。”
柳露莲不解地问道:“有何关系?我和你本来就没半点关系。”
“雇主要我杀你,再派人杀我,目的只有一个:教别人没法调查雇主之身份,你明白了么?”丁毅吸了一口气,续道:“是以这当中牵涉到一宗阴谋,徐飞羽为何不立即杀我?因为他们认为凭我之本事,要杀你实是易如反掌,是故徐飞羽根本没想到你当日走在我前面,由于情况有了变化,因此他须再征求雇主之意见,也因此才会将咱们困在那山洞里,否则以他之脾性,一刀一个不是更干净利落?”
柳露莲沉思了一阵,双眼突然发亮。“依你推测看来,徐飞羽所知必比你多,也许他知道雇主之身份,亦也许他根本是雇主的手下,或听令于雇主,是故,只要咱们找到他,便可能找到雇主,真相也能大白。”
“找到雇主,也未必能了解真相,因为说不定咱们还未弄清楚,已被他杀死了,故此,一切须十分小心、隐蔽、谨慎,方有成功之希望。”
柳露莲冷哼一声:“想不到你还这般怕死。”
“这不是怕死,而是不愿死得糊涂。”
柳露莲忽然转了话题,“适才你说对我之背景不太了解,那你到底了解多少?”
“有关你的资料,大部份是雇主提供的,小部份是我自己调查到的。”丁毅沉吟了一下才道:“柳露莲,今年卅三岁,父柳三书、母杨春霞、夫田鹭飞。自小从父学艺,十五岁改投峨眉静音师太,擅长剑法,据说其剑法已有静音六七成火候,不过欠缺经验。嫁夫之后,足不出门,连师门也没来往,娘家也没回去过,原因不明……”
柳露莲冷哼道:“你背得挺熟的,你几时接到任务的?何时缀上姑奶奶的,为何我毫无发现?”
“接这笔生意至此,已有一个多月,我在下手前十天,便缀上你了。本来已要动手,但最后还是等田鹭飞离家之后,而且我又知道你要回娘家,路上好下手。”
他话未说毕,柳露莲已尖叫起来:“那天晚上你躲在哪里?”
“我在窗外,只听见你俩说话,没眼福看到你们亲热,我好羡慕田鹭飞。”
柳露莲恼羞成怒地道:“你再胡言乱语,姑奶奶便一剑杀了你!”丁毅长长一叹,闭嘴不语。
夜风阵阵,深秋中夜寒气迫人,柳露莲忘了饥寒,半晌又道:“你说要帮我调查真相,不知你准备如何个调查?”
“在下至今尚未想到一个比较有把握的方法……嗯,你自己有何准备?”
“我决定先去安阳,找五凤拳掌门冯峰。”
“那你天亮便过河吧,我仍会在暗中保护你,有必要时,我自会现身与你商量。”
× × ×
柳露莲平安地过了黄河,往安阳方向驰去,一路上,未曾见过彭健,也不知他在前头还是后面,结果她出乎意料地顺利,进入了安阳城。
由于有了上次之经验,这次她尽挑人少的地方走。冯峰在安阳是名人,跟他学过拳的安阳弟子,不知凡几,是故冯府之地址,一问便有人自吿奋勇地带她去。
冯峰基本上已退隐,目前主持门内事务的是其两个儿子:冯江和冯河。
经过门公通报,冯河方出迎,上下打量了柳露莲几眼,问道:“夫人便是柳露莲弟妇?”
“正是,贱妾是田鹭飞的妻子,大哥是哪一位?”
“贱名冯河,弟妇请进。”
“原来是二哥,老爷子可好?”
“家父身体十分康健,在家休息,已着丫头去通知他了,稍候便出来相见。”说着已至大厅外,冯河肃手道:“弟妇请进,家兄有事出去,大嫂及拙荆,俄顷便出来相见。”由此可见田鹭飞跟冯家之关系,柳露莲但觉一阵温暖,也不客气,吿罪一声便坐了下来。
冯河在对面坐下来,“一直听鹭飞提及弟妇,久想过江拜访,可惜俗务缠身,今日方得相见,弟妇贤惠大方,鹭飞弟果然有眼光。”
“二哥这样说,教小妹羞愧。小妹早亦有拜访之意,只可惜鹭飞整日东奔西跑的,家里不能没有人。”
说着话,冯峰已偕两位儿媳妇出来,双方又寒暄了一阵才坐下,丫环立即捧上热茶。
“老夫上月底生日,只道鹭飞会带你来,结果让老夫大为失望,但今日又出乎意料。好好,能相见就好,鹭飞那小子也真厉害,把老婆关了三年,连老夫都要到今天才能见着。”冯峰言毕哈哈大笑。
柳露莲试探地问道:“鹭飞住了几天才走?”
冯河道:“爹寿宴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匆匆走了,咱们留也留不住,爹问他去哪里,他说要去徐州找个人。”
“二哥可知他要去找什么人?”
“他没说,咱们也没问。”冯河听出点问题来,也试探地问:“弟妇找他是家里有事么?”
“没有……是,是有人要杀我。”
她话未说毕,厅内几个人已不约而同地问:“谁要杀你?好大的胆子。”
“弟妇也不知道。”当下便把近来之遭遇扼要地说了一遍。“老爷子见多识广,可猜得出原因么?”
冯河道:“依愚见,这件事就落在丁毅身上,他救你也许是欲故意取得你之信任,背后还有更大之阴谋。”
“别说得太远!”冯峰道:“依老夫之见,雇杀手欲杀你的人,必是鹭飞之仇人,只是咱们猜不出鹭飞最近跟谁结了仇。”
“侄媳也不知道,事实上这三年来,除了新婚那一段时间,他十天也没有在家两天,他在外面的情况,侄媳根本不了解。”
冯峰沉吟道:“这就难猜了,不打紧,你且在此住下来,待老夫派人去徐州找找看。”
冯河接口道:“爹,鹭飞怎会在徐州耽太久?他离开之后至今已二十天了,待咱们派去的人到了徐州,已是甚么时候啦?”
“不然,他既然去了徐州,必有人知道他下一站会去何处,打听一下也好。”
柳露莲道:“老爷子,侄媳准备自己走一趟徐州。”
“哎,急什么?凭鹭飞之武功,江湖上还有多少个人能动得了他?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到处乱走,不是自寻死路么?不必客气,来到老夫这里,就等于到你家一样。”
柳露莲本来还想再问冯峰,后来回想一下,又改变了主意。“老爷子对丁毅、徐飞羽等人,可了解?”
冯峰道:“你所接触过的,全是杀手行当中的佼佼者,但武林只闻其名,其底细也没人知道,就像他们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侄媳始终认为通知一下鹭飞,尽管他武功高强,但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侄媳怎能放心住在此处?”
冯峰沉吟了一阵方道:“那你有何打算?若鹭飞不在徐州,便一站站追下去?”
柳露莲点点头,冯峰又沉吟起来,冯河道:“若弟妇坚持这样做,咱们硬把她留下来也不好,万一鹭飞有什么闪失,咱们不好交代。”
冯峰喝道:“废话!若侄媳路上有闪失,咱们又如何向鹭飞交代?”
“是以孩儿建议让弟妇去徐州,咱们派门下弟子暗中保护,弟妇明日出发,咱们今夜便先派一批人上路,沿途打点,明早派几个人跟着弟妇,万一有事,也立即有照应。”
冯峰闻后点点头,道:“就这样办,你先去找人,要找些武功好的,找些办事仔细的。”
“孩儿晓得!”冯河言毕匆匆而去,柳露莲再三向冯峰道谢。
“你这般客气,便是生份了,侄媳妇你先到客房休息一下,秀云你带她去。洗了澡再出来吃午饭。今天非好好休息一下不可,晚上等小儿跟你交代一些路上该注意的事。”
× × ×
柳露莲连日奔波,又心绪不宁,到冯家方松了一口气,是以午饭之后便回房睡觉,一睡便两个时辰,已有丫环服侍她梳洗出厅吃晚饭。
冯河办事挺仔细,详细交代她路上注意事项,还把保护她的人,列出一张名单,纸上并注明沿途与冯家有交情之各地枭雄,另注明联络暗号等等。
冯峰着大媳妇取出一封银子、一个包袱交给她,“路上好用,不要再说生份的话,以免老人家生气。”
柳露莲只好收下,心头甚是感激,一家人又说了一阵话,方回屋休息,由于下午睡了一个好觉,晚上柳露莲竟然睡不着。
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浮上丁毅的脸庞,她芳心乱糟糟的,几番暗自责骂自己太不该,迫自己去想丈夫,可是丁毅的影子,很快又翻进脑海里,一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次日一早,冯家一家大小已齐集大厅,虽是早饭,也做得十分丰盛,大概有饯行之意。“侄媳妇,希望你找到鹭飞之后,一齐回来,咱们再好好聚一聚,江湖无处不风险,虚名如过眼云烟,是故老夫宁愿在家传子授徒,我也劝过鹭飞多次了,他就是不听,日后你要多劝劝他。”
柳露莲轻轻叹道:“他若肯听我的劝吿,那就好了。”
当日一家人送她出门上马,冯峰又道:“河儿,你送她出城。”
冯河及柳露莲走后,秀云轻声道:“爹,媳妇看鹭飞跟她的感情,好像不是很好。”
“胡说!鹭飞不好色,侄媳妇又贤惠,不会有问题。”
× × ×
丁毅也尾随着柳露莲过了黄河,不多久,他凭着多年当杀手训练成的敏锐感觉,认定已有人跟缀上了,可是对方也是高手,他一路上只能“感觉”到,而看不到,直至柳露莲进入冯家,他方放下心头大石。
安阳是座古城,名气虽响,但又小又旧,连客栈也不成样子,丁毅一路上为柳露莲担心,是故进了客栈,匆匆用水擦过身,连饭也不吃,便躺下了,本来已很睏,可是上了床,心里只想着柳露莲,毫无睡意,脑海里闪来闪去的,全是柳露莲的影子。
“老子有大把的银子,何处找不到女人?何须为她不寐不食,担心冒险?买几个美人,躲在深山里,生活胜神仙。”
想到此,丁毅跳下床来。“老子现在便先去找个女人试试滋味。”
刚把裤子穿好,又翻上一个念头:“那些粉头都是些低贱不堪的女人,残花败柳,有什么好玩,老子把处男送给这种女人,不是很冤么?露莲虽然已嫁过,但她高尚,冰清玉洁,大丈夫要找女人,只能找这种的。”他士气一泄,又坐回床去。
他脑海里如乱草一般,两种念头翻来覆去,最后决定先下楼吃饭。一桌子的佳肴,再外加美酒,丁毅全下不了咽,草草吃了一点,便信步走出客栈。
午后街上行人甚众,丁毅自然而然地到处走动,把附近之地形全记熟,又到冯家门外走了一匝。他相信只要柳露莲一离开丁家,他便知道,因为他所住客栈的窗子,正对着大门。
忽然他又感觉到附近有杀气,默默观察了一下,根本看不到人,心头一动,踅了回去,到大街上闲逛,突然穿进一家卖衣店,装作买衣物的样子,看看无人注意,迅速窜进内堂,再由后门溜出去。
出了小巷,他又走进另一家估衣店,买了一套衣服,骗说到内室更换,又自后门溜掉,最后买了一些暗器及应用之物,然后走至远处。
到了僻静的地方换了衣服,易了容,然后重新返回客栈,小二及掌柜根本认不出他来。丁毅也不说破,掏钱另赁了一间房,就在原来那间房之斜对面。
这间房的窗口,仍可观察到冯家出入之情况。他看了几眼,关上窗子,这才上床休息,当他小睡醒来之后,走廊上步履声不绝,原来下午来了不少住客。
丁毅一颗心立即悬起,默默视察一番,未见有可疑人。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扶着一位不断咳嗽的老太婆,住进邻房去。那小女孩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了门缝内的丁毅几眼,方露出羞涩之态进房。
丁毅立即出房下楼吃饭,这时候,他已恢复了常态,因为他隐隐觉得这座客栈,今晚必有事发生,是以强迫自己吃饭。心中忖道:“不知这些人是不是要来对付柳姑娘?”
想至此,他又紧张起来,付了账,故意到店外散步。冯家大门紧闭,外面一片寂静,表面看来十分平静,他回身进店,无意中竟发现墙角被人以白粉画了一个小小的葫芦。
这是江湖上常用之联络暗记,丁毅心生警觉,回房之后,只闻邻房不断传来咳嗽声,咳得死去活来,那小女孩道:“奶奶,你躺下睡觉吧,睡着了便不会咳!”
奶奶怒道:“那你还不喂我吃药?”过了一阵,邻房便静了下来,夜渐深了,客栈亦寂静如死。
丁毅哪里睡得着觉?带上兵刃及暗器,正想悄悄去今午自己赁的另一间房,忽然走廊上传来步履声及店小二的话音:“客官,这房已有人赁下的,只是他出去之后,至今未返,若他回来,请您立即搬出来,不要教小的为难。”
另一个声音,听来有点不耐烦。“你嗦嗦噜噜地说了三遍啦!若不是找不到房子,老子又怎会麻烦你?这时候还不回来,九成是被亲戚留宿,快把门打开吧,赏钱少不了你的。”
店小二把门打开,突然惨叫一声,接着咕咚咚一声响,那客人立即跳开,叫道:“什么事?咦,来人哪,这是座黑店。”
叫声把客栈里的人叫醒,纷纷开门探首观察,丁毅也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双手揉着眼睛,开门出来,已闻有人呼道:“快点灯!”
那老太婆又咳嗽起来了:“小羊儿,外面什么事这般吵的?”
“奶奶,我也是刚醒来,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人就是贪睡,快扶奶奶出去看看!”
走廊上了点了几盏灯,只见店小二胸前钉着二枝弩矢,满脸黑气,早已身亡,旁边一个大汉,吓得声音冷颤地道:“请你们作证,这跟老子完全没有关系。”
“咳咳……咱们都在睡觉,谁知道呢?”那老太婆抓着孙女,身子不断发抖:“见官府的事,老身可不干……小羊儿,你快回房收拾,咱们连夜走吧!”
“奶奶,如今在深夜,有哪里可走?”
丁毅站在房门外往内望,只见房门对面柱上安着一副双管弩弓,门顶有一根绳子,小二不知深浅,推开房门,触动机括,便无端端进入枉死城。
其实店小二只是丁毅之替死鬼罢了,这一点,丁毅比谁都清楚,而机关一定是在自己出外时,有人悄悄潜进去布置的。
丁毅猛地转过身去,一眼便见到那小女孩扶着老太婆转身欲回房。
丁毅见那老太婆正望着自己,嘴角露出诡异之笑容,心头一动:“这老虔婆好凌厉的目光。”他立即提高警惕。说时迟,那时快,突觉小腹一阵冰凉,丁毅反应可谓不慢,立即后退,飞腿踢出。
“哎!”一个女孩的叫声响起之后,一条人影已向丁毅扑去,丁毅一直注视老太婆之举止,料不到首先发难的竟是那小女孩,直至小女孩得手之后,老太婆方向他扑去。此刻,她哪里有半点身负重病,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老太婆的影子?
小腹上传来一阵麻痺,丁毅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再退回进入房内,顺腿将房门踢上。房门一关,便被踢开,但等候老太婆的却是几把飞刀,飞刀过后,又是一蓬钢针,丁毅发了两把暗器,才抓起长剑自窗口射出去。
远远站在客栈外,他把剑靠在大腿上,一手入怀,一手运指封住穴道,免得毒气攻心。
老太婆也出来了,冷冷地道:“丁毅,今夜是你之死期了!”
“丁毅是谁,你们弄错人了。”丁毅左手自怀内掏出来,把手虚扬一下,老太婆闪开,他却把两颗解毒丸抛进口里咀嚼起来。
老太婆见受了戏弄,心头大怒,持拐飞扑过来,丁毅早已将剑撤于掌中。老太婆是出名的老狐狸,貌似凶煞,实则以游斗为主,她用心歹毒,只须困住丁毅,时间一到,他自然毒发身亡,届时轻易割下首级,便可去取酬劳。
丁毅不承认自己之身份,但他心里已猜出,对手是道上著名的“黑婆婆”史昭君,武林中杀手虽多,人材虽众,但史昭君排名必在七名之内,丁毅还比不上她,不过他身经百战,当然猜得出史昭君之用意,是故不断后退。
史昭君谨慎地跟进,把丁毅追至冯家围墙下。“丁毅,看你退到哪里去?”
“在下不是丁毅,是来自东海的金书成,婆婆到底是什么人?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杀我?”丁毅大呼起来:“我真的不是丁毅。”
史昭君听他语气不似虚假,不由慢了一慢,手脚稍慢,丁毅袖内突然“嗤”地两声,射出两枝袖箭。
这一次史昭君也着了道儿,因为距离太短,她只能避得一枝,另一枝由她干扁扁的右乳贯了进去!只听她怪叫一声,连忙后退。
丁毅道:“在下真的不是丁毅,我是被你迫得没有退路才出此下策!箭上有毒,本门精制解毒丸,你赶快找个地方解毒。”说着向她抛了两颗药丸过去。
史昭君不肯伸手去接,直让药丸滚到自己脚前,“老身如何相信你?”
丁毅边走边自怀内掏出一颗,咀嚼起来,“信不信由你,这药丸若无效,在下早已死了!”言毕提气飞奔。
史昭君见他中了毒之后,居然敢提气飞奔,不由信了,把地上之药丸拾了起来,剥开一颗咀嚼起来,只觉入口有点苦。“苦口良药”,她更相信了,又吃了一颗,这一颗吞了下去,手脚却逐渐麻木起来,这才知道着了道儿,连忙返回客栈。
丁毅袖箭上涂的只是麻药,不是毒药,史昭君慌乱中只觉麻痺,以为刀上有毒,是以不敢妄动,而她吞下去的药丸,当然不是解毒丸,而是麻药“软骨酥”。
丁毅冒险跑进一条小巷,见一小院,便强提一口气,跳了进去,落地之处,正是天井,他立即盘膝运功,硬将毒气压住,再慢慢将之迫出伤口,黑血不断沁出。
由于解毒丸,不是“对症下药”,是故只是以内力将毒迫出来,过了一阵,毒气虽然稍退,但他已是全身湿濡濡的。
歇了一阵,再以药粉洒在伤口上,再度运功,又迫出一碗黑血,毒未去尽,但人已累得不成样子,恨不得一头躺下,好好睡一觉,但他心里明白,这一躺下,可能便再也爬不上来,是以趁天色未亮,悄悄开了门,闪了出去。
安阳城何处可栖身?他想了一阵,决定冒险到冯家,一来官府不会到冯家搜人;二来,冯家地方大,房舍多,容易找到藏身之所。
客栈外灯火辉煌,料必是官府已派人来调查,丁毅绕了半圈,来到冯家后院,强提一口气跃起,双手攀住墙头,再慢慢翻身进去,落足之处是后花园,他遂慢慢往前走,终于找到柴房,便躲进干草堆里。
歇了一阵,又运功迫出点黑血,再吞了两颗解毒丸,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到他有了知觉时,外面甚是嘈杂,接着有人进来抱草,幸好干草很多,没被发现。
丁毅吸了一口气,估计此时已靠午,大概在做午饭,他等下人把柴房门关上,又再运功迫毒,可惜他断断续续,效果很差,迫出一碗黑血,犹未拔清,但已无力为继,累得他直冒冷汗。
好不容易,再熬了两个时辰,外面十分清静,丁毅估计冯家的人已吃毕午饭在休息,才冒险出去,闪进灶房,幸好锅里尚有很多肉包子。丁毅也不客气,偷偷拿了五个,又喝了两三碗清水,这才返回柴房,一口气吃掉四个,留下一个。
歇了一阵,他再度运功迫毒,如此断断续续,直至傍晚,流出来的血才是红的,他流了不少血,渴得嘴唇都裂开,又不敢再露面,一直熬到夜里,方再闪出去。
这次他不忙找东西吃,而是到水缸勺水喝,直喝了半肚子水,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正想进灶房找东西吃,忽然听到一个轻微之衣袂声,丁毅吃了一惊,连忙躲在暗处偷窥。
只见一个矮小的黑影,蛇行鼠伏,窜了过来,待到得近处,方发现来人竟是“黑婆婆”史昭君的孙女儿,“咦,莫非那老虔婆也躲在这里?”再沉思一下,觉得可能性极大,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老虔婆若吃了“软骨酥”,两三天也动不了刀枪。
那小妮子进了灶房,拿了不少东西,又悄悄出来,左顾右盼地看了几眼,然后向厢房跑去,丁毅直见她闪进一间房内,才进入灶房。
今夜剩下来的东西可不少,丁毅饱餐一回,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今夜若在此耽下去,明早必会被人发觉,因为少了不少食物,而且他迫出来之黑血,时间一久,臭味必会透出来,迟早会出问题。
他忽然想到一个妙计,心情大好,遂抄起一张板凳、两三只碗,然后跳上史昭君匿藏的厢房对面屋顶,把板凳向房门砸去!“蓬”地一声响,板凳把房门撞烂,他人急忙跃出围墙,再凭记忆向厢房的方向抛碗!
三只碗抛出,里面人声沸腾,丁毅心中暗自好笑,“这下有老虔婆好受的了!”他匆匆离开安阳城,走到路旁,匿在树后,再度运功迫毒,直至流出一碗血来,全是红色的,才放了心,吃了一个冷肉包子,他疲极而眠,直至日上三竿,官道上车辘辘马啸啸才醒来。
但觉阳光刺眼,四肢乏力,一身腥臭,这时候若再遇到敌人,必输无异。丁毅当机立断,立即离开,专走小路,直至中午,才走进一个小村,以一锭银子的代价,向农夫买了一套衣服,洗了澡,敷上药,把伤口扎好,换了衣服,要农夫杀了一只鸡做饭。
他在农夫家足足睡了两天,吃掉了两只鸡,总算恢复了七八成精力,这才挑着一担菜到安阳城去。
丁毅到冯家卖菜,冯家下人见菜新鲜又便宜,便叫他把菜挑进灶房,丁毅乘机跟女佣搭讪,探知了柳露莲已离开了三天,不由着起急来,道:“哎呀!俺忘记替我家老头买酒,这竹筐先放着,稍后我回来再拿。”说着便匆匆离开,连“黑婆婆”的下场也忘记问了。
丁毅先去买了两套衣服,又买了好些应用物品,再到客栈换过药及衣服,然后买了匹马出城,直向徐州方向驰去。
他本来以为柳露莲最少也会在冯家住上三五天的,没想到她等不了,只歇一宵便走了,他心中不由泛上一阵酸意。
马行甚速,他念头亦转动得很快,“是谁雇史昭君这位高价杀手来杀我?雇主跟徐飞羽的及刘一刀的是否同一个?咦,会否是雇我杀柳露莲的那一个?”
想到此,全身燠热起来,“他要杀人灭口,原因何在?我根本不知道雇主之身份,亦不知他要杀柳姑娘之原因,奇怪!”他百思不得其解,只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一宗牵涉甚广之武林阴谋!但仔细推敲,又想不通其中之细节。
这天他为了赶上柳露莲,也不进店,连夜赶路,直至马匹受不住才进林休息。拴好了马匹,刚走了两步,脚下被一物所绊,几乎摔倒,忙取出火折子来照亮,目光一及,又吃了一惊,只见附近地上,足足有七八具尸体,而且一看便知是被人杀死的。
七八具尸体全是壮汉,清一色使用单刀,但他们身上之伤口,却全是为剑所伤,有好几个身上只有一道伤口:喉管!
好毒的剑!这是谁下的手?这些又是甚么人?再仔细看了几眼,发现尸体已死了两三天!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丁毅忙拉着马,跑到远处去歇息,若他知道这些全是保护柳露莲的冯家弟子,只怕他累死马儿也要赶路。
丁毅不愧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心肠比人狠,对人狠、对己也狠,他硬是迫自己在树林里,沉沉地睡了一觉,甚么柳露莲、杀手、雇主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天色微亮,他便醒来了,又忙运功疗伤,他伤口刚刚合缝,四处又布满危机,不得不争取时间,早日恢复。散功之后,只觉精神饱满,除伤口外,似已恢复了八九分。
丁毅放马吃了一会儿草,便又上鞍赶路,既已知道柳露莲是去徐州,而且提早三天出发,他走得很快,那马不起眼,但料不到跑起来,气力比其他的悠长耐劳,得助不少。
由安阳到徐州少说千多里路,他只四个昼夜便赶到,进城时,城门已将关,他先找了家客栈,着小二好好替马上料,也不进房,便往一酒楼跑去。
丁毅只知柳露莲赶去徐州,却不知她去何处找田鹭飞。打探消息的好地方,莫过于酒楼饭庄。
他到达一家大酒楼,已高朋满座,等了好一阵,才找到座位,同桌的还有两位身穿劲装的练家子,丁毅暗暗高兴。
那两位食客其一衣衫比较华丽,另一位年纪较大,风尘仆仆,似是外地人,来找华丽长衫的壮汉,“张兄,粗茶淡饭,招待不周,明天咱们再找家好一点的,让小弟补偿一下!”
“崔兄这样说,便不把我当作兄弟了!算起来,咱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
那衣衫华丽的壮汉,轻叹一声,“想当年你我及沈兄三人在太湖月夜泛舟把酒,是何等逍遥快活,今日小弟在此看守家业,壮志消沉,整天不是在店里,便是在家里,跟笼中小鸟有甚分别?”
那姓张啊一声,“对啦,崔兄不提,小弟便忘了一件事!是次小弟来此,路过无锡,顺便去见沈兄,到他家里方知他已半年多没有音讯了,不知崔兄是否知道?”
姓崔的摇摇头,问道:“沈兄去何处而无音讯,他似不曾出过远门?”
“听说他去太湖泛舟,一去不返,也许遇到朋友,又去别处游玩了,你知沈兄素来洒脱不羁!”
“是的,他人聪明,武功高,水性又好,应无问题……”
姓崔的不无担心地道:“只是半年无音讯,也是奇怪!张兄,你常在外面跑,大可打听一下。”
“那当然!那天小弟碰见田鹭飞田大侠,也向他打听哩,可惜他也没有听到沈兄的消息。”
丁毅正在没奈何,听到此,精神振作,忙低着头装作吃饭,欲听得更仔细,可惜那两人又改了话题,谈些往事,他忍不住抱拳问道:“张兄,请恕小弟冒昧,问你一句话,你是何时在何处碰到田大侠的?”
姓张的看了他一眼道:“半个月前在扬州,当时他似是乘舟沿运河走,上岸买东西。”
丁毅喃喃地道:“奇怪,他为何不来徐州,而去扬州?莫非一到徐州便即下扬州?”
姓崔的接口道:“师叔没来徐州,若来他定会来寒舍。”
“田鹭飞是你师叔?”
“不错,他在徐州只认识寒舍一家人,我已很久没见过他,是故判断他必未来过。”
“但安阳冯峰冯老爷子对我说,田大侠是去徐州,而且他夫人柳露莲,应该两天前便到达徐州了。”
姓崔的眉头一皱道:“也没有师叔夫人的消息,请问你跟我师叔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受人欺侮,又素闻他好打不平,故来相求矣!奇怪,奇怪……他俩去了何处?”
丁毅沉吟问道:“最近情况如何?城内还平静吧?”
“生意难做,竞争剧烈。”
“我不是问你这个,而是问徐州城,有没有练家子来捣蛋?这两天是否有武林人士在徐州城仇杀?”
姓崔的壮汉道:“近日来,城内十分平静,在下亦未闻附近地区有甚么动静。”
丁毅谢了一声,又抱拳行了一礼,然后着小二结账。他返回客栈,躺在床上,把适才在酒楼听来之消息,仔细分析后,仍想不出其中之关键,最后他索性坐起来,运功调息,直至半夜方解衣上床,仍不敢放松,将长剑放在身旁,以防万一。
次日一早,丁毅吃过早饭,又买了十个肉包子,要了一袋清水,才上马往来路驰去,此时他认定,柳露莲必是在路上出了事,自己反而走在前面,否则她到了徐州,不可能不去崔家,他唯有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