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启年间,因熹宗宠信乳母客氏及司礼监魏忠贤,弄得乾坤颠倒,朝政极其腐败,文臣武将人人自危,百姓更是民不聊生。
在此豺狼横行之时,道德沦亡,人人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天下间似乎除了金钱、权势、酒色、名利之外,再无人追求其他东西。
普天下如此,武林焉能例外,人人因不知朝廷能维持多久,而纷纷变成逐利之行尸走肉,学武之士有一身本领,追逐名利便更为方便了。
以前武林若出现“妖孽”,九大门派必共同商量,或出言制止,或派人围剿,务求维持武林平静之局面。但如今任你如何用言词恫吓,均无人理会,而九大门派亦各怀鬼胎,无人肯派精英弟子去围剿,实际上亦杀不胜杀。
由是风气败坏,胆大妄为者更加无所顾忌,为所欲为,弄得武林乌烟瘴气,而此期间,武林中涌现不少心狠手辣之杀手,这些杀手智勇双全,甚至遇到大买卖时,互相支持,形成一股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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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怒号,卷起地上积雪,雪花在半空狂舞。
今夜,雪已溶,风未息,星月明朗,却有几骑壮汉,骑马急驰。马队后面尚有一辆马车,车上放着好些坛子。
积雪盈尺,马蹄点地无声,马全是关外良种宝马,高大神骏,马队逐渐把背后那辆双套马车抛离。
这是关外靠近库伦阴,此处有个著名之马场:追风。这些人都是追风马场的人,为首那位正是场主司马追风,背后那七八个大汉,不是其拜把兄弟,便是心腹爱将。
提起司马追风,关外妇孺均悉。而不管是司马追风本人,或是追风马场,在武林中亦是响当当,声名远播关内。
追风马场规模之大,养马数量之多,除官办之外,首屈一指。司马追风能有此成就,自然有其本事,在养马那一行业,几乎他说了就算是命令,是故固然有不少人钦佩,羡慕他,而对他恨之入骨的亦大不乏人。
司马追风今年四十五六岁,正是精壮之年,这个马场起初由其父创办,但到他手上时方大放异彩。除了他天生通晓马性,经营有方之外,其武功在东北亦是排在前列,因此很多人虽然暗地恨之入骨,但亦不敢轻举妄动。
司马追风有两个拜把弟弟,老二叫常长春,老三叫温籍。
常长春主持日常马场内之大小事务,温籍则管账及买卖,他有经商之天份,为司马追风省了不少开支,又多赚了不少钱,三兄弟合作非常愉快。
今夜是追风马场二场主常长春之妹夫之高堂七十大寿,在镇内设盛宴,司马追风及温籍带了马场的几员心腹爱将一齐去贺寿。小镇距马场四十里路,因镇内客栈又小又脏,是以他们决定漏夜赶回马场。
已交三更,追风马场亦已在望,司马追风回头喝道:“兄弟加快一点,咱们回家又可以再喝个痛快!”这次他们藉出镇之便,买了一车的好酒,关外的汉子都好喝烈酒,在马场内干粗活的人就喝得更凶了,是故司马追风话音一落,背后便响起一片轰然答应之声,接着马蹄声及催马声此起彼落。
司马追风心情十分之好,又回首道:“今年新春,老三你得花点心思,弄点新花式,让兄弟们好好过个年。今年的马崽子长得好,明年生意一定比今年好!”
温籍道:“弟兄们辛苦了一年,也该让大家乐一乐,大哥放心,这事包在小弟身上,一定让弟兄们满意。”说着话已至追风马场。
马场四周用粗树干建了四尺高的围栏,守场的汉子见场主回来,连忙把木栅打开,司马追风问道:“有否特别情况?”
“场主放心,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咱们照样巡逻,没有异样,与平日一般。”
“好,辛苦了!”司马追风策马而进,他背后那些人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因为场内藏的酒早已喝光,今夜在寿宴上又不能尽兴,是以他们都渴望回家之后,再好好喝个痛快。
司马追风本身亦好豪饮,同样还没喝够,是故叫道:“老孙!麻烦你下厨,弄些下酒菜来!”话音刚落,四周已响起一片喝采声。
不料,喝采声来了,四周又响起一阵阵震耳的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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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司马追风十分愉快,但对萧逸飞来说,今夜可是最难受的:寒冷、饥饿、紧张一直袭击着他身心,而最紧张和危险的时刻尚未到临!
萧逸飞是位著名之杀手,他第一次受雇到关外杀人,目标便是司马追风!
杀司马追风之代价绝对不低,但困难和危险亦绝对不少,尽管萧逸飞是第一次出关,对关外之情况不熟悉,他还是欣然接下这宗生意。
他到关外已三个月,这三个月他已把追风马场周围环境及路径全摸熟。但他仍然不敢贸然行动,他找到“千里马场”的马从武,因为他知道马从武跟司马追风有嫌隙,仇恨往往可以使人不计后果。
马从武果然被其说服,在自己马场内挑了三十多位精英,随萧逸飞到追风马场附近埋伏。
萧逸飞早已知道司马追风今天一定会去镇里赴寿宴,是故一早便已埋伏在四周,老天爷帮忙,一早便下大雪,将三十多个人全埋在雪堆里。这些人都存心扳倒司马追风,因为本来千里马场是天下最大的马场,这几年给追风马场赶上,而且看势头,千里马场很难超越对方,除非司马追风猝然而亡!
入黑之后,萧逸飞便带着几个精干汉子,冒险跃过栏栅,跑到马房附近埋伏起来,他们早已约定动手的时间:在司马追风入屋之前动手。如今司马追风双脚已踏上石阶,马从武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他第一个自雪地上跃起,拨开身上之积雪,就像一头饿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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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年之风平浪静,使得司马追风乍听见杀声,竟然先呆了一呆,直至他听见下面的人叫道:“哪来的这许多蒙面贼?张石,你们到底是怎样守场的!”他这才转过身去!
只见三十来条汉子手执兵刃,纷纷跳过栏栅向他们奔来。司马追风心头大定,哈哈笑道:“就凭这三四十个毛贼,便想打我追风马场的主意?真是笑话!快敲锣!点火把迎战!”他边说边缓缓解下身上之披风。
刹那间,马房的闸门被打开,一大群马儿自内冲了出来,马尾上都缠上着了火的枯枝。三个马房的马全部冲出来,那股气势极其吓人,紧接着,马房起火了!
这刹那,司马追风登时傻住了,这时候他才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绝不是普通的毛贼!
刚自房舍内听见声音,匆匆披衣而出的追风马场的人,也被这景象吓呆了!
千里马场的人趁乱挥动兵刃杀人,由于实行偷袭,开始时非常顺利,眨眼间,追风马场的人已倒下了十来个!
司马追风霍地将刀抽了出来,叫道:“弟兄们,杀!将这干臭贼杀干净!不敢杀人的,便不是男子汉!”
马儿像发疯似的在场内乱奔乱冲,那情景正应了一句:人仰马翻。司马追风双马全红了,喝道:“快报上名来!”
蒙面汉中无人应他,有的还向房舍发射“火箭”。马场里的房舍都以木板建造,一着火便不可收拾。
温籍一向比较温文尔雅,这时候人亦疯了,抽出剑来,呼叫道:“弟兄们,跟我杀上去!”他转头见有的弟兄去围马匹,又忙道:“先杀人再捉马!”
追风马场养了几十匹马,人员有百多个,冲出来的马,虽然只有六分之一,但已把追风马场的人冲得七零八落,既要提防敌人之暗器,又要提防马匹冲击,信心全失!
第四座马房的马又冲出来了,司马追风见马背上骑着一位蒙面汉,勃然大怒,觑得真切,跃上一匹奔驰中的马匹!
他动作干净利落,不愧是养马大行家!可是由于马匹吃惊之故,司马追风尚未勒住马缰,那马已人立而起,要把司马追风甩掉!
平日里,司马追风就像是马儿之司令,可是此刻,那些爱驹似乎无一头认得他!饶得司马追风身手敏捷也着了道儿!幸好他反应快,大刀一落,刀背敲在马颈上,借力跃了起来,凌空腾折,射向另一匹马,他好几个手下看见,都忍不住脱口喝起采来!
说时迟,那时快,马背上那个蒙面贼,挽弓发箭,向其背心射去!此人出手便令人深信,其人精于射术,把司马追风之去势落点计算好!司马追风若按原定计划,落在他想落的马背上,就等于把自己的后背当作箭靶,是故喝采声戛然而止!
好个司马追风,他头也不回,去势不变,反手一刀,便将长箭拨落,后臀稳稳当当落在马背上,左手立即抓住马鬃!
可是那厮也非省油灯,一箭不中,第二箭又至,却是射向马臀!司马追风反手挥刀拨不到长箭,胯下坐骑一声惊嘶,已人立而起,幸亏他早已牢牢抓住马鬃,方不至被掀下地去!
众人刚抹了一把冷汗,蓦地见一匹良驹急驰而至,马肚下倏地飞出三柄飞刀!飞刀奇准,直冲向司马追风之胸膛!
这一着才是致命的一击!三柄飞刀射出,马肚下翻上一条白衣白裤的汉子来,他动作矫捷,左脚在马肚上一蹬,连气都没喘一口,便向左射出!
人在半空,长剑已经刺出,直刺司马追风之胸膛!不用说,此人便是萧逸飞!
萧逸飞外号“三快杀手”,三快是指剑快、刀快、腿快!他的长剑不但出手快、狠、准,飞刀更快更准,一出手便可射出七柄飞刀,而且轻身功夫在武林中排名,也在前五名之内!
刚才几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不愧有三快之称!
整套杀人计划全由他策划,一切均在其计算之中,适才只是序幕,直至如今才是高潮!
司马追风即使能避过那三把飞刀,也避不过这一剑!
萧逸飞果然没有算错,司马追风上身后仰,惊涛骇浪之中,只避过两柄飞刀,第三柄插在其左胸上!
他心头一冷,抬眼间便见到一个白熊似的人影扑了过来,火光掩映下,长剑泛着寒芒,砭人肌肤!他当机立断,松了左手,人即离马背向后飞纵!
他快,萧逸飞也快,脚尖在奔驰中之马臀上一点,去势更快,剑势不变,仍指向司马追风之喉头。
司马追风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他有追风之名,亦有追风之实!他一向以快自诩,不料今日遇到老祖宗!你快人家比你更快,何况萧逸飞是有备而来,岂会轻易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
司马追风双脚未落地,刀已翻起,“当”地一声响,刀剑相交,溅起一蓬火星子!
司马追风立足未稳,他又退了一步,尽管他胸膛作痛作闷,但他有把握反击并占上风,因为此刻萧逸飞在半空,双脚没处着力,是故他一退即进!
可是他对萧逸飞实在太陌生了,死在萧逸飞手下的英雄好汉,也不知有多少!也不见他左手如何作势,又有三柄飞刀射出!
两人距离本近,司马追风又在前进中,距离更短,待他发现,已无法再移形换位!
“噗噗!”三柄飞刀全射中司马追风!这刹那司马追风大叫一声,手中之刀仍然用力劈出!
“当!”再一度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萧逸飞果如所料,因凌空没处着力,被撞得凌空打觔斗!说时迟,那时快,司马追风甩手将宝刀抛出,直取萧逸飞!
可惜,他刚才那一刀用力太尽,这一抛气力已大不如前,且那一撞更助了对方一臂之力,双方距离蓦地拉开,宝刀到了萧逸飞身后,已显得柔弱无力,只见萧逸飞左手轻易出了一招,宝刀已在其手中。
司马追风一口气登时泄了,瞪着一对无神的眼睛,喃喃地问道:“你到底是谁……”可惜未等萧逸飞回答,他已“砰”地一声倒地。
“司马追风倒地了!”
“司马追风死了!”
叫声此起彼落,激发起千里马场诸人之斗志!叫声也同样激发起追风马场诸将之仇恨!一时之间,喊杀之声更响,杀得更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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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把大地照亮,光得眩目,甚至可以清楚地见到,鲜血像烟花喷出,再洒落在雪白的地上,像一朵朵盛开而又艳丽的梅花!
萧逸飞深知时间一长,千里马场的人必会全被消灭。他俯身割下司马追风之首级,冲进人群中,见到追风马场的人便杀,时而以剑杀人,时而以刀暗袭,时而以腿伤人,展尽平生本领,眨眼间,已被他放倒七八个人!
“今日咱们已大获全胜,兄弟们撤!”
马从武尖啸一声,也下令撤退,对他来说,只要杀死司马追风,余者均不足畏惧。明天,千里马场便可赶过追风马场!
千里马场的人慢慢撤退,未伤的护着受伤的人,受伤的拖着牺牲了的弟兄,萧逸飞负剑行在最后。他杀人本领高人一筹,敌人莫敢御之挡之。经过顿饭工夫之厮杀,千里马场的人终于全部撤出。
三里之外便有骏马,众人上了马背,都松了一口气,未死的人至此方觉得性命仍掌握在自己手中!
“呀!呀!”马蹄踢起积雪,追风逐电般,向前急驰。萧逸飞自后赶了上来,马从武一张嘴笑得合不拢来。“萧兄弟,今夜多亏你了!司马追风一死,将来天下又是咱们千里马场的了!”
萧逸飞淡淡地道:“你不必谢我,彼此不过互相利用罢了!不过若你们不想让常长春和温籍找上门来,此时最好不要直接回去!因为雪地上之蹄印是个明显的标志!”
马从武微微一怔,反问:“依你之见,咱们此时该去何处?”
“去哪里都行,总之不要暴露行藏及身份,那么一切都好办!”
马从武由衷地赞道:“萧兄不愧是位人材,教马某由衷钦佩!”一顿又问:“萧兄弟准备去何处?”
萧逸飞一笑道:“那当然要回关内!关内之事,马兄便不用管了!”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张银票来,双手交给马从武。“多谢场主拔刀相助,这是咱们事先讲好的保金,场主看看对不对?”
马从武看也不看便将银票丢给手下,对他来说,杀死司马追风的利益重要得多!“萧兄弟,咱们是否可以继续合作?”
萧逸飞眨眨眼问道:“你也想重金雇我去杀人?”
“非也,马某想邀你加入千里马场!老实说,杀手之事业生命不长,此建议值得你考虑!”
萧逸飞大笑,他一拉马缰,双腿夹肚,催马前进。“场主,在下祝你好运!”对萧逸飞来说,他不可能接受去跟马从武养马。金钱固然重要,但比不上自由可贵,何况他已有很多钱。
做杀手虽然风险大,但绝对自由,你有权选择杀不杀人,但当了马从武之副手后,你便得听其命令!当然萧逸飞之想法未必正确。
萧逸飞杀了人之后便立即离开,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赶着回去领取酬金,而是他极不愿意在关外过春节。
过春节最好在江南,虽此刻赶不及回江南渡春节,但萧逸飞仍不愿留在关外,他放马急驰,进入山海关,第一件事便是在秦皇岛交人头取酬金。
一切顺利,萧逸飞心情轻松,决定到清苑(今保定市)过春节。可是当他一入城,居然有人上前拦路。“请萧壮士借个地方说话。”
那厮说话阴阳怪气,萧逸飞毛发倒竖,讶然问道:“你认识在下?”
那厮白脸无须,但看来年纪已经相当,含笑道:“如在下无看错者,阁下应是萧逸飞萧壮士了!”
萧逸飞暗吃一惊,问道:“阁下是何方高人,因何认得在下?要到何处说话?”
“在下歇脚之处就在前头的吉祥客栈,进了房一切自当明白!”那厮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有一宗大生意要送给你……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阁下不必担心!”
萧逸飞哈哈笑道:“在下的钱已够多,你知我一定会接你的生意?”
“会的,这宗生意是五万两银子的交易,而且不必另付伢子费,你一定会接,也只有你才能成功,是故才会找上你!”
五万两杀一个人,的确是个大数目,以前萧逸飞还没接过这么大的生意,不由怦然心动。而最后那句话,又激起其雄心,是故乃下马跟着他走。
那汉子步履十分轻快,显然是位大行家,萧逸飞登时生了警惕之心,万一这是仇家布下之圈套,此去凶多吉少!
不料那厮至客栈门口忽又回头道:“萧壮士若稍后认为酬金不足,在下尚可勘酌多付一点!只要你答应,便先付一万两银子!”
萧逸飞心头一跳,暗自咬咬牙,心中已一万个答应,脸上神色不变,淡淡地道:“做生意就如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进去再说!”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刻他已顾虑不了那么多,只悄悄摸一摸袖管内暗藏的飞刀。
那厮十分体面,一个人包了一座小院。两人进去,他立即将门关上。萧逸飞站在一旁冷冷地望着他,那厮拱手道:“萧兄请!”语气又客气了几分。
萧逸飞道:“主人先请!”
那厮在厅内的椅子上坐下,萧逸飞坐在靠门之处,问道:“阁下便是雇主?”
“也可说是吧!听说你们行规是不问雇主之身份的!”
萧逸飞再道:“请告知要杀之人是谁。”
那厮自喉管中吐出两个字来“杨涟。”
萧逸飞一怔,急问:“是哪一位杨涟?”
那厮阴恻恻地道:“便是朝廷左副都御史杨文孺!”
萧逸飞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摇手道:“在下虽然爱钱,但却有个原则,绝不杀朝廷命官!请你另聘高明。”
那杨涟是湖广应山人氏,字文孺,号大洪,乃万历年间进士,一向忠直敢言,因看不惯太监魏忠贤之所为,上疏圣上痛斥奸宦二十四条大罪,掀起一场风波。魏忠贤差点因此下台,却因圣上昏庸,受客氏唆摆,方保住荣华富贵。杨涟不甘心失败,暗中联络其他忠臣,准备罗列事实再次上疏。杨涟虽没成功,但他敢言及不畏强权之风骨,却广为朝野称赞。
萧逸飞胆子再大,也不敢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杀这么一位忠臣,何况他从来不杀朝廷命官。
那厮双眼一瞪,冷冷地问道:“你可知道雇主是谁么?”
萧逸飞长身道:“在下既然不接此生意,何必再探求雇主之身份?对不起,告辞!”
那厮也站了起来,喝道:“且慢!萧逸飞,你要明白一点,这是九千岁要杀他的,你敢违抗?”
魏忠贤无耻,他那群猫群狗党尊他为“九千岁”,他欣然受落。
“在下一介布衣,不管朝中事。”
“你已知道了秘密,不杀也不行,否则……嘿嘿,咱们怎知你会否走漏风声?”那厮哈哈笑道:“小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嫌五万两不足,在下可再加一万两给你,再索求便是不知进退了!”
萧逸飞抱拳道:“杨大人家内必有许多家丁家将,且在下从未踏进京师一步,一切陌生,难以成功,请阁下向‘九千岁’婉言在下力有不逮,请‘九千岁’另聘高明,萧某感激不尽。”
“你的推搪之词也太差了,你在关外扬威,一举杀了司马追风,怎会连个文官也杀不了的!”那厮道:“你以为你今天走得了么?在下若无把握,怎敢请你进来?”他话未说毕,萧逸飞已经出手,双掌齐出,一拍面门,一印胸膛!那厮身子一转,轻轻让过,正想反击,不料萧逸飞左腿已至,那两掌只是幌子,这一腿才是正点子!
那厮搏击的技术绝对难与萧逸飞相比,被踢倒在地!萧逸飞动作如同闪电,上身一俯,左手食中两指已封住其麻穴!
与此同时,房内冲出两个人来,萧逸飞已将那厮扯了起来,以剑架在其颈子上。“你们有种的便过来,萧某若不杀掉这厮,便不是男人!”
那两个汉子道:“快放下公公,有话好说!”
萧逸飞道:“在下不是要跟你们作对,我今日只想离开此处,得罪了!”他边说边推着那厮向门口走去。“到了安全地方,在下一定放他回来。”
那厮虽然落在萧逸飞手中,但毫无惧色,恶狠狠地道:“萧逸飞,你跑得了今日,跑不了明日,从今日起,天下虽大,却无你安身立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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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逸飞不敢杀那太监,他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他亦不敢奢望过春节,日夕赶路,由北向南跑。
杀了司马追风,名噪江湖,却料不到为他带来了奇祸,论起来,真是得不偿失——魏忠贤羽翼众多,搜刮来的财物更多,他大可雇人追杀自己,则那太监的话绝非恫吓之词,是以他跑得像一头丧家之犬,并且决定从此金盆洗手,改名换姓,改容易装,脱离杀手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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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红霞弥漫西天。一阵秋风吹来,芦苇婆娑,沙沙作响,一片肃杀。
芦苇荡里有一艘小舟,舟上坐着一个蓄着长髯的中年汉子,伸着竹竿,正在垂钓。小舱里一只木桶,已装了半桶肥美的鱼儿,今天的收获十分丰富。
垂钓的中年汉,意态十分懒散悠闲。天已将黑,虽然鱼丝毫无动静,他也收丝准备回家。
此是皖中巢湖,湖面宽广,打鱼的人不少,但此人看来不像渔家,只像来此消磨工夫的闲人。他收起渔具,操起双桨,小舟慢慢在芦苇荡中穿梭,看来他对此处水面之情况十分熟悉。
再一阵秋风吹来,芦苇拚命地摇晃着,弥漫着一片杀机。那中年汉警惕心骤起,一对眼睛闪闪生光,打量着四周,尤其是芦苇深处。
说时迟,那时快,水里倏地伸出一条胳臂,一指戳在中年汉右臂之“曲池穴”上!中年汉只顾注意四周芦苇,却料不到敌人会躲在湖水里,是故着了道儿。
中年汉显然也是高手,右臂立即伸过去准备解穴,但湖底下那人显然也是高手,就在此刻,小舟倏地一侧,中年汉虞不及此,被抛落湖中!
中年汉一落水,立即往下沉去,左臂及双腿轻轻划动,却被芦苇所缠,他越急越抽不动,却把湖底淤泥搅起,湖水一片浑浊,什么也看不到。
好不容易才把手脚抽了出来,在芦苇荡里游水,实在处处充满了陷阱,他换了一口气,举目望去,四处静幽幽的,只有宿鸟在头顶上呱呱鸣叫。
中年汉喘了一口气,轻轻游过去,双手拉住船舷,轻轻用力,便翻身上去。就在这刹那,他发现船舱里伏着一个人,那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心头一沉,左掌正想发力,退回湖中,但那人之手指已到,戳在其腹上之“麻穴”,接着将他拉上船去!
中年汉叱咤江湖,战无不胜,料不到这一次如此脓包,一招未出,便着了道儿,任人宰割!
那汉子看来三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样貌也十分普通,他一言不发,操起双桨,划动小船,不是由水路前进,却是直闯进芦苇荡里,眨眼间,人与船均为芦苇所掩,不留半点痕迹。
中年汉再也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那人口吐出三个字来:“岳秦岭。”
“岳秦岭?哪一位岳秦岭?”
“家父姓岳,家母在过秦岭时产下我,是故以秦岭名之。”
“我不是问这个,我才不理你在哪里出生!”中年汉身子不能动弹,说话却毫不受影响。“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暗算我?”
“我虽然与你无仇,但要你暗算的人多如星辰!”
“放屁!我陈湖山虽然学过几年武,但从未去江湖上混过,何来的仇家?”
岳秦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陈湖山怒火顿生,喝道:“你笑什么?你奶奶的,被人点了‘笑穴’么!”
“我笑你在真人面前爱说假话!”岳秦岭冷冷地道:“你走南闯北,到处杀人,还会没有仇家,陈湖山?哈哈,不错,陈湖山他没有仇家,但萧逸飞的仇家,可是遍天下!”
那中年汉若非麻穴被制,早已跳了起来。“谁说我是萧逸飞?我明明是陈湖山!你奶奶的,你把我姓名都改了……”
“萧逸飞!改名换姓,数典忘宗的是你自己!岳某已跟了你三四个月,怎会弄错!”
“是谁出多金,雇你来杀我的?”
岳秦岭轻轻一叹。“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是吃官粮的,怎会受雇杀人?你以为我是杀手?”
“你是吃官粮的?你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位神捕?岳神捕?”
“神捕不敢当!岳秦岭是在下姓名,家师是顾南生,师娘是云飞烟,师祖是‘神眼秃鹰’沈鹰!‘你没听过贱名,也该听过在下师尊的大名!”
中年汉长长一叹,好像被人判了死刑般。“落在你手中,萧逸飞夫复何言!”
× × ×
天地一片漆黑,寂静。金风送爽,夜凉似水。
芦苇像波涛般,在风中不停地起伏着。岳秦岭取出酒囊,迎风而立,仰头痛饮。
夜风中,衣服早已被吹干,衣袂在风中猎猎而响。萧逸飞躲在舱中,仰望着他,忽然觉得他非常高大。
“岳神捕,巢湖有客栈也有衙门,你为何不送我去那里?”
岳秦岭回首走了过来,笑道:“来接应在下的人,明天才到。此处以芦苇为墙,以天为幕,以船为床,何处比不上客栈和衙门?而且更加安全。”
“你对巢湖父母官没有信心?”
“不得乱说,我将你交给来人之后,尚另有任务!”岳秦岭道:“为了捕你,已浪费了在下三个月工夫!”
“可是魏忠贤派你来捕萧某者?”
岳秦岭脸色一变,转身站在船头看着远处。“岳某只听上级命令,你是杀手,这些年来,杀人无数,难道不该被捕?不该受审?”
萧逸飞道:“当日在下若接受魏忠贤的六万两银子,昧着良心,杀了杨涟杨大人,大概他也不会下此命令,要你缉拿在下!”
岳秦岭蓦然回首,问道:“果有此事?他何时找你?”
“春节之后,在保定城!”萧逸飞方将当日之情况说了一遍。“是故在下恐魏忠贤那奸宦报仇才退出江湖,躲了起来!”
岳秦岭道:“实与你说,命令是由京师传下来的,至于是谁下的令谕,岳某也不知道。”
“看来接应你的人,便是押解我上京的?他是什么人?”
“这点连岳某也不清楚,反正是京师里派来的人!当然,咱们之间有联络暗号。”
萧逸飞又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在下这次是必死无疑了!说不定尚未到京师,半路上已被人‘做’了,根本不必审判!”
“岳某管不了那许多,只能在此祝福你了!”岳秦岭想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杀一个人,通常代价都要有六万两银子?”
“这可没有一定之准则,因人而异。”
“尽管没有那么多,这些年来,你赚的钱也足够你花几辈子了!”
“已经花掉不少,当然还有不少……”萧逸飞心头一动,婉转地道:“可惜那些钱,无端端送给钱庄!像你这样出名又有能耐的捕头,每月能领多少薪俸?”
岳秦岭哈哈笑道:“你不必以钱来引诱我,岳某若是爱钱的,赚的钱担保比你更多!”
“那你是为了升官?哈哈,捕快能当大官?当年你师祖及管一见,名震朝野,又救过圣上,虽然得了御赐二品之虚衔,但最后还得归隐山林,你自觉比他们如何?”
“岳某自然比不上他俩老人家,就是家师也只是御赐六品。”岳秦岭正容地道:“在下当捕快,一是对前辈之景仰,二是兴趣!杀人容易,要破案还要抓凶手,困难得多了,正因为如此才有意思!当你破了一宗大案、奇案、悬案之后,那种满足是任何珠宝金银难以买得到的!不过,我向你说这些,你也许根本听不懂!”
“我听得懂,我能理解!”
“哦?”岳秦岭转头望着他,一脸疑惑。
“我跟你一样,我喜欢接难度高的生意,我喜欢杀名人、高人,是故我杀的人并不很多,钱却赚了不少!”萧逸飞道:“当然我与你也有不同,你纯为兴趣,我喜欢钱!因为萧某认为既然替人做事,岂能不收酬劳!”
“难道你没想过,死在你手下的人,有许多是无辜的?”
萧逸飞大笑。“魏忠贤滥杀无辜,巧取豪夺朝廷财产,比咱们所有杀手加起来还多,他还不是‘九千岁’?难道他不该死?你竟以缉捕凶手为荣为志?”
岳秦岭无言地望着他,似有难言之隐。萧逸飞续道:“魏忠贤更应是你缉拿之对象,为何阁下舍本逐末?”
岳秦岭怒道:“你有资格说这种话么?”
“哈哈,阁下只是老羞成怒而已,并不表示在下说错!我听人说,令师祖退出江湖,也是因为发觉朝廷里乌烟瘴气,更甚于江湖。”
“依你所说,难道杀人者便不必受到处罚?”岳秦岭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漆黑之夜空,沉声道:“谁犯罪,谁便得受到惩治,谁都逃不掉!今日躲得过,明天也必落网,这是岳某之信念!”
“也包括魏忠贤么?”
岳秦岭沉吟了好一阵方道:“谁都一样!”
“你可有家小?”
“岳某以事业为重,为遂一己之志,奔走江湖,有家小岂不受连累?是故,家师收了三个徒弟,全是孤儿!”
“在下也是如此,我也是孤儿!唯有孑然一身,方可为所欲为,而无后顾之忧!”萧逸飞不断运功冲穴,此时穴道已有点松动,他不敢有所表露,仍无话找话说:“你那些师兄弟呢?他们也都当了捕快?”
“只有大师兄顾云生一人不是,他是家师之独子,恐他得罪了权贵,连累师门,只允他在武林中活动,不准他进六扇门。”
“但你们师兄弟之间,似乎以你之名头最响!”
“虚名而已,比起家师,在下相差良多,更不敢与师祖相比!”
“管一见那一系,自管神捕退隐之后,便听不到半点声息,他们与令师情同手足,你们之间,难道没有来往?”
岳秦岭忽然走了过来,俯身再在其麻穴上戳了一记。“当捕快的做事一向谨慎,你还有话说,可以再说!长夜漫漫……”忽然抬头改口道:“不过天已快亮了!”
夜空更黑,就似泼墨,正是黎明前之刹那。
夜风更猛,芦苇高低地起伏着,沙沙之声音此起彼落,就似在奏“十面埋伏”。
× × ×
沙沙……
星月早被乌云所遮,加上潺潺之流水声,催人睡眠,岳秦岭也躺了下来,架起二郎腿,问道:“你为何不再说话?刚才不是很健谈么?”
“官匪之间有什么话说?”
岳秦岭哈哈一笑,道:“除了在审讯,你是跟我说最多话的罪犯!想跟岳某斗法,你还差一点!我看你行事智勇双全,若能改邪归正,改当捕快,也一定会很出色,何须去当人人讨厌憎恨之杀手?真是可惜呀可惜!”
萧逸飞还以颜色,道:“我看你有情有义,能说会道,去当捕快,实在可惜呀可惜!”
岳秦岭冷哼一声:“我不当捕快,适合干什么?”
“到妓院里当龟奴!”
“放屁!不过我很理解你此刻之心情,你已绝望,只好以嘴巴来发泄一下,不过,本人器量有限,你再乱放屁,提防岳某封你之哑穴!”
沉默了半晌,萧逸飞忽然低声问道:“你还带了人来?”
岳秦岭一怔,道:“岳某经常独自行动!”
“那你得准备准备了,因为有异声,一定是人!此刻有人来,若非你之朋友,便是仇家!”
“也许是你之仇家,准备落井下石!”岳秦岭此刻也听到异声,不由暗暗佩服萧逸飞之听觉。声音是有人涉水半游半步所引起之水声。再一听,来的竟然不止一个人!
岳秦岭心头一紧,忖道:“这是什么人?”他右手落在刀柄上,全身肌肉都绷紧,决定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萧逸飞道:“你解开在下之麻穴,我帮你却敌,如何?”
“住口,你以为岳某是傻瓜?你的狐群狗党来救你,还要我解你穴道?”
“在下一向单来独往,你跟踪了我三个月,应该知道!”
“岳某只知你退隐之后的事,不知你以前的作风!你若再说话引敌,便休怪在下无情!”
萧逸飞轻轻一叹:“忠言逆耳,可惜我要无辜受累!”他闭口不再言语。
忽然,他俩都听不到声音,不过他俩都是大行家,都能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嗅到一股凛烈的杀气!
芦苇荡固然是一座天然屏障,躲在里面十分隐蔽,但同样看不到外面之情况,如今反而是敌在暗,我在明!岳秦岭不敢妄动,他轻轻把刀抽了出来,盘膝坐在船头,将刀搁在腿上。
天上之乌云,慢慢散开,太阳尚未露面,微弱的月光,仍拚尽全力发出余光,岳秦岭极目望去,毫无所获,但他感觉到敌人尚在附近环伺!
暴风雨前夕特别平静,晨风没有夜风凛冽,芦苇轻轻摇曳着。
对方如此沉得住气,大出萧逸飞和岳秦岭之意外!看来,敌人绝非易与之辈!
乌云散得很快,东方已露出一抹鱼肚白,岳秦岭心头略松,不料萧逸飞却道:“小心,敌人十分厉害!他要在天亮才动手,是怕咱们趁夜色逃脱!岳兄,小弟向你保证,绝对不会逃走,你还是解开我之穴道吧!”
岳秦岭就像一座小山般坐在船上,一动不动,他的肌肉绷得太久,已至不能忍受之地步,连肠胃都扯痛了,听了萧逸飞的话,便慢慢放松。因为他认为萧逸飞分析得有理。
萧逸飞忽然叫道:“这是什么声音?”
岳秦岭也听到一阵“必必啪啪”的声音,他连忙站起来,只见四周有烟火,接着几支长箭射过来,岳秦岭连忙伏下来,操起宝刀,道:“他们放火烧芦苇!”
“好毒辣!快驾船冲出去,迟则四周必成火海!”
岳秦岭放下刀,操起木桨,奋力划动,小船自芦苇中慢慢退出去,可是火势已成,风助火势,火舌乱窜,冷箭不时落在身边,岳秦岭边咳边操桨,还得提防冷箭,实有分身之术之感!
萧逸飞哈哈笑道:“萧某今生已杀不少人,今日被杀,天公地道,何况还有岳神捕陪葬身边,真是何憾之有!”
“住口!你休想岳某会放过你!大不了我往湖水里跳,还能逃得出去,你可就……”
萧逸飞大笑截口道:“依我看,敌人是高手,他们必已倒了不少黑油在湖水中,你跑得了?做梦!今天若没有萧某,担保你逃不了!”
话未说毕,果然湖水也已焚烧起来,热浪扑面。岳秦岭又惊又怒,喝道:“什么鼠辈偷袭?有胆的便报上名来!”他运了丹田气,把话远远送出去。
对方果然有反应:“岳秦岭,你已死期届满,老子还怕什么?你听清楚,好向阎罗王告状。某家姓罗叫绣春!”
“罗绣春?在下不认识你,是谁雇你来杀我的?”
“你还记得孟长雄么?”
“河西那个不男不女的‘恶娘子’?哼,她死在某手下已两三年了!”
“罗某便是她丈夫!老子想杀你已非一日,你可知道,我倾尽所有心血,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足足跟了你半年多,直至今日才找到这个机会!哈哈……呜呜,娘子呀,为夫今日替你报仇!当年他放火烧寨,今日为夫也放火烧他,要活活将他烧死!”
岳秦岭只听得毛骨悚然,萧逸飞哈哈笑道:“这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岳神捕呀岳神捕,你我今日可是同一命运啊!哈哈……”
罗绣春一提,岳秦岭方想起此人,河西有对夫妇,女的无论名字及相貌都似男人,男人则似女人,人称“阴阳错”,孟长雄的外号为“恶娘子”,罗绣春的外号则是“毒郎君”。女的恶,男的狡猾狠毒,此对夫妇有仇必报,上次“恶娘子”落单,栽在岳秦岭手中,是故两人未曾照过面!
是次罗绣春有备而来,一切布置自然十分妥当完善,今日岳秦岭想凭一己之力冲出火海及对方之埋伏,已是万难,再想保护受创的萧逸飞,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他终于向现实低头,俯身问道:“萧逸飞,你有什么办法脱困?”
萧逸飞哭笑不得地骂道:“真是老糊涂,危在旦夕,你还问这种废话!你哪一点像是位神捕?我答应与你共同闯关,事后仍归你处理!”
岳秦岭见周围全是烈火,不敢再犹疑,连忙解开麻穴,萧逸飞翻坐起来,拉起甲板,把其兵器、暗器、飞钩、绳索等物全搬上来,道:“你到船头去,小心对方之冷箭,我来驾舟,一切听我的!”
岳秦岭已别无选择,依言蹲在船头,挥刀拨箭,萧逸飞立即操起桨来,他隐居在巢湖已年半,日夕在湖上出入,划舟术比起岳秦岭不知高出多少倍,更何况他对周围环境,一草一木,了如指掌,是故小舟如箭向火海冲去!
岳秦岭吃惊地叫了起来:“你疯了么?”
“我没有疯,依我的指示办!先闭住呼吸,再准备跃落湖中!”
“湖面都是火……”
话未说毕,船已冲进火海中,只听背后的萧逸飞喝道:“跳!”他毫不犹疑,立即投湖!
原来这一处湖水较深,湖面起火,乃因表层被倒了西北产的黑油,湖水里实则没有火。
岳秦岭之师娘云飞烟以轻功及水性驰名武林,在故岳秦岭水性亦甚佳,而萧逸飞之水性更佳,很快便追上岳秦岭,他拉一拉他,在前引路。
游了好一阵,萧逸飞才浮上去,岳秦岭亦忙露出头颅,果然已脱离火海,他不禁嘘了一口气“好险!”
萧逸飞道:“在下还天真得很,以为你第一句话会多谢我的救命之恩哩!”
岳秦岭双颊发热,讪讪地道:“在下失言,实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不过,我仍要将你交给京师派来的人!”
“如今便抓我如何?否则我可要走了!”
岳秦岭一怔,怒道:“你说话跟放屁一样!”
萧逸飞道:“敌人来了!”言毕忙沉下去。岳秦岭游目望去,果然有一艘帆船斜驶过来,也忙沉下去,尾随着萧逸飞,向远处游去。
直至两人体内气已浊,方再浮上湖面,忽然有人叫道:“头儿快看,那厮就在那里!他竟然没有死!”
× × ×
岳秦岭游目四顾,不由叫了声苦也,原来他俩又陷入重围:一艘大帆船,还有七八艘快艇,正向他们驶过来。
萧逸飞道:“老兄,咱们向左首第一艘船游过去,你在明,我在暗!杀人、抢船,方有机会逃脱!”言毕他又沉了下去。
岳秦岭依言向左首第一艘快艇游过去。帆船船头坐着一位瘦小的男人,喝道:“快围住他,不准让他逃掉!”
湖面上之七八艘快艇纷纷向岳秦岭驶过去。
萧逸飞却不是游向左首第一艘船,而是游向第二艘。他先起步,是故虽然距离较远,但两人几乎同时抵达目标。
由于岳秦岭在明,所有的人都盯着他,反而疏忽了萧逸飞。萧逸飞自后面轻轻露出湖面,他摸出几柄飞刀,倏地跃起四尺,肩膊越过甲板,四柄飞刀一齐出手!
“哎唷”声起,萧逸飞又沉了下去。刚才那一跃,他看清楚船上只有五个人,如今已有四个中了飞刀,必定大乱。是故他一落即起,双手抓住船舷,用力一扳!
船上那几个汉子无端端中了飞刀,回头又不见有人,正在奇怪忙乱之际,脚下倏地一侧,一时没有准备,都跌下湖中去!
萧逸飞臂上再一用力,人便上了小船,船上尚有一个汉子,见状挥刀砍去,萧逸飞上身侧弯,右腿踹飞,把那汉子踢落湖中去!他快步走至船尾,操桨划动,小船如箭驶出。
小船去势极快,直向第一艘撞过去。湖面上之贼船见状都惊叫起来:“小心!”
罗绣春喝道:“不必惊怕,此乃岳秦岭之犯人,凭他们两个人逃不出咱们之掌心!收网!”他命令一下,所有船艇便慢慢合拢。
第一艘快艇上的汉子,有的跳下湖,有的反而跃了过来。萧逸飞一手操橹,一手不断发射飞刀,道:“不怕死的便过来吧!”
跃过来的两个大汉都被射落湖去,萧逸飞唤道:“神捕快上船!”
岳秦岭在湖里与船上的人恶斗,十分费劲,闻言也游过去,拉住船舷翻身跃上去。
与此同时,只听罗绣春喝:“孩儿们,射箭!将他俩迫落湖中去!水鬼队跳下湖去,准备捉人,老子要看他之飞刀绝技,在水底下如何发挥威力!”言毕哈哈大笑。
萧逸飞道:“神捕,快挥刀护住在下!”岳秦岭依言退后两步,挥刀护在萧逸飞身前,萧逸飞立即全力摇橹,向大船驶去。
“岳神捕,今日之生机,唯有上船制住那厮,稍候咱们便冒险上船,请小心!”
岳秦岭不断挥刀,不敢分神应他,只“嗯”了一声。
船上那罗绣春亲自拉弓搭箭,弓呈满月状,箭在弦上,对准着岳秦岭。萧逸飞胆大包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小艇去势更快!
× × ×
帆船上已有人跌下湖里,小船仍向帆船撞去,忽然萧逸飞呼道:“跳过去!”
“蓬”的一声巨响,快艇撞上帆船,两人就在将撞未撞之际拔空跃起。罗绣春的长箭亦离弦射出,破空之声动人魂魄!就此一箭已显示罗绣春其人功力不凡!
长箭并不是射向他们之胴体,而是稍高了两尺余,因为帆船被撞,罗绣春上身稍仰,长箭便失去了准头。
萧逸飞后来居上,自后赶到前面,左手一招,已抓住了箭杆,身子却被箭上之力推后。岳秦岭左掌在他臀上一推,萧逸飞又向前射去,萧逸飞左手向后一甩,岳秦岭左手抓住箭杆借力,两人一齐落在甲板!
这几个动作,两人配合得丝丝入扣,就好像是多年并肩作战之老战友!待他俩落足甲板,罗绣春已挽弓搭上第二支箭!
萧逸飞立即扑前,罗绣春匆匆将箭射出,萧逸飞急急发出两柄飞刀,两人又同时向侧跃开,三件暗器同时落空。萧逸飞一退即进,他发射飞刀比对方方便,罗绣春来不及再搭箭挽弓,忙不迭闪避。
岳秦岭则挥刀拦住其他大汉,他以寡敌众,支持不了多久,频频道:“你快点!”
萧逸飞倏地转身,两柄飞刀脱手飞出,正中两名大汉!他伸手入怀,飞刀只剩一把,便故意取出握在手上,右手长剑如毒蛇出洞般,招招指向罗绣春之胸膛。
罗绣春一手提弓,一手握刀应战。论武功他跟萧逸飞相差不多,不过却为其气势及飞刀所慑,完全落在下风。萧逸飞左手飞刀不断虚晃,使对方分神。罗绣春心生怯意,忽然一个虚晃,霍地转身向湖中跃去!
萧逸飞之飞刀立即射出去,直奔其后背。罗绣春也不是省油灯,凌空打了个觔斗,飞刀却射中其后臀!但听闷哼一声,毕直跃落湖中。
萧逸飞嘘了一口气,转身又来助岳秦岭杀敌,他一来,形势完全改观,连杀两人,其他人见状,又见主帅跳湖逃遁,也纷纷下水逃逸。
萧逸飞弯腰收回四柄飞刀,岳秦岭举袖拭汗,频呼“好险”。萧逸飞道:“如今咱们尚未脱险,他们必会凿穿船底!”
岳秦岭吃了一惊,问道:“咱们怎办?”
萧逸飞举目望去,见附近有几艘快艇,而远处还有一艘,便道:“咱们游到那里抢船逃生!你水性如何?”
岳秦岭道:“大海里也游得,游这一点路程,绝对没有问题!”
萧逸飞道:“不是叫你游,而是泅过去,否则对方把快艇驾走,咱们如何追?”
“知道!”岳秦岭首先跃落湖中,萧逸飞也不敢耽搁,尾随他落水。萧逸飞计算距离极准,当他露出湖面时,正在那艘船之左船舷。
船上有五个大汉,但哪里是萧逸飞和岳秦岭之敌?只不过几个照面,便被踢下湖去,萧逸飞立即驾舟逃跑。
罗绣春也已上了一艘快艇,下令手下一齐追赶。萧逸飞回首一看,道:“如今距咱们最近的船有四丈远,到岸边时,相差大概会有五丈!”
岳秦岭忽然道:“很感谢萧兄今日拔刀相助,只是……只是恐怕报答之机会不多,但若萧兄不幸……春秋二祭,岳秦岭若抽不出时间,也必请人去拜祭……”
萧逸飞哈哈大笑,道:“有岳神捕这几句话,看来我萧逸飞该死得瞑目了,请过来动手吧!”
岳秦岭一抬头果然见快艇离岸只有一丈左右,这一丈距离根本难不住他,是故他便走了过去,道:“萧兄得罪了,在下会尽一切力量,不许他们在路上凌辱你!”
他正想伸手封住萧逸飞的穴道,不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尖锐之极的竹哨声,两人同时一怔,转头望去,只见罗绣春正在吹竹哨,而双方之距离只剩两丈左右!
岸上突然响起马蹄声,萧逸飞叫了一声不好,操橹急摇,同时道:“快准备保护在下,他们一定会在岸上射箭!”
萧逸飞目前不能退,只能先沿着岸边急驶,须甩掉背后之罗绣春才可向湖中驶去。而快艇距岸只有一丈,长箭轻易能及,因此十分危险!
岸上出现了七八骑人马,果然人人搭箭弯弓,岳秦岭暗叹一声,萧逸飞料事之本领,决不在己之下!萧逸飞更是卖力,把这年多来所学到的划舟本领全施展出来,快艇如矢急驶,而长箭也不断射过来,岳秦岭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把刀舞得风雨不透!
背后之罗绣春亦不断下令要手下死命摇橹划舟追赶,萧逸飞回首一望,只将距离拉开一尺余,罗绣春的船队成扇形斜刺里驶过来,要想摆脱水陆两路之袭击,当真是难比登天。
岳秦岭问道:“萧兄,有何办法?”
萧逸飞不觉有气,反唇相稽:“你是神捕,在下正想问你呢?哈!为何一遇到罗绣春,你便处于下风!”
岳秦岭不由语塞,他自己也觉得这次表现得太脓包,只好低声下气地道:“你的鬼主意比较多,岳某自认应变能力不如你,这才请教你!”
萧逸飞拚命摇了几记,又把距离稍为拉远一点,道:“如今只有三个办法,一是拚死上岸,二是退后再跟罗绣春缠斗,岸上之人必怕误伤己方人马,而不敢再射箭,咱们不用腹背受敌!”
“第三条路呢?”
“冒险摇向湖心,但这一不小心便会陷于重围,你可得先考虑清楚!”
岳秦岭不假思索地道:“不用说,自然是走第三条路,再不行咱们还可以跳湖逃生!”
萧逸飞再极力向前摇了几次,然后左手转舵,不断摇橹,向湖心退去。
罗绣春叫道:“孩儿们,他们要逃往湖心,弓箭手快准备!”
萧逸飞当机立断,道:“快下水泅泳,只向前游,不要靠湖心游去!”他首先“噗”通一声跳下去,岳秦岭紧随其后。
× × ×
萧逸飞及岳秦岭内功造诣都不错,一口气闭住,泅了二十多丈,才缓缓露出湖面喘气,回头一望,罗绣春的船已分散,大多驶向湖中心,岸上之人也在十丈左右远。
萧逸飞道:“神捕,咱们再沉下湖底,然后泅向岸边,猝然上岸,快!”
此刻,湖中及岸上之人已都发现他俩,纷纷赶过来。两人沉下湖底,潜伏不动。萧逸飞料敌如神,罗绣春下令手下全力向前驶去,因为刚才那情况,说明他俩是游向前方,岸上之人,动作更快,船行甚速,赶往前头去等候了。
萧逸飞待得气浊,再向岳秦岭打个手势,向岸边泅过去。岸边野草及芦苇颇多,甚利于他俩掩饰,两人换了口气,倏地奔上岸去,立即向另一个方向发足狂奔。
直至此时,岸上之骑客才发现他们,立即拨转马首追去,萧逸飞道:“咱们到田里去!”两人登上田埂,凭着超群之轻功,急速奔跑,那些骑客到了田边,不能策马走到田埂上追赶,便直接往田里跑去。
此时正是稻米将收成的季节,禾长泥烂,马速大受影响,双方距离越拉越远。
萧逸飞回首一望,双方距离已逾三十丈,便又道:“咱们往左转!”
左首有道土墩,高逾七尺,两人轻易跃上去,那些骑客见状,知马匹跃不上去,便放弃追赶。
萧逸飞和岳秦岭奔了一阵,见有一座竹林,便闪了进去,在竹林内前进,直至来到竹林另一端之边缘,两人方停下来喘气。
萧逸飞道:“这次应该已撇掉他们,恭喜神捕!”
“岳某再次多谢你相救相助之情,但……”
萧逸飞截口道:“此刻你若封住我麻穴,我便走不了!萧某若要逃跑的,早就甩掉你了!最低限度在湖中,在下便有七成把握甩掉你!”
岳秦岭道:“那你有什么高见?”
“我说过,我有很多银子,此去京师十有八九是要被处斩,是故我预先回家处理一下!”
“岳某已说过,我不会要你的银子!”
“在下几年来储蓄了七八万两银子,绝大部份是银票,我将银票交给你,三个月后,若无我消息,请捐一半给各地孤儿,一年没有消息,另一半便由你处理!若两三个月内,阁下已知我被处斩,便全部由你负责处理!在下这个提议如何?”
“阁下有心做善事,岳某敢不尽心!有一点在下先当你面声明,若在下擅自取你一两银子,天教我遭电殛雷打,七孔流血,死于非命!”
萧逸飞道:“你师门之声名已足令在下相信你,你根本不用发毒誓!”
岳秦岭问道:“府上在何处?”
“在巢县县城内,咱们先到附近农舍借套衣服,再回城去,否则这样太引人注目了,我不想暴露行藏,以免那些银子又要生出风波来!”
“好,一言为定,这就走吧!”
两人走了三四里路,到了一条小村,萧逸飞用银子向农夫买了两套衣服、一辆牛马,又要他家为他俩做一顿好饭。
农村内没有什么好东西,但鸡、鸭、菜、鸡蛋都是自家饲养或生产的,倒也方便。两人斗了一夜半天,肚子早饿得如同擂鼓,倒觉得食物十分香甜可口,竟然把半锅饭、四大盘菜,吃得干干净净。
因恐路上再遇到敌人,两人又歇了一阵,运功调息,恢复了精神,才在黄昏时分,驾着牛车,慢慢向县城驶去。
小村离县城并不很远,但牛速慢,待到城外,已经起更,幸好巢县县城城墙低,又因年久失修,损缺甚多,进城不难。萧逸飞先将牛车寄放城外农家,再与岳秦岭越墙入城。
两人不敢去饭馆吃饭,先溜回萧逸飞家。那萧逸飞金盆洗手之后,在巢县县城内买了一栋小屋,不敢太张扬,只比一般人家多个天井及后房。
天井之一角是一口井,对面是灶房,两间厢房作卧室,后房是他之书房,客厅与饭厅连在一起,只比寻常人家稍大,家具亦十分简朴。
萧逸飞进去后,便先掌灯,然后道:“你且稍等一会儿,在下去烧水及煮点吃的!”
岳秦岭只看了几眼,凭他大行家之眼光,便发现这座小院表面上与一般人的无异,实则暗藏乾坤,萧逸飞做了许多布置。
他悄悄推开厢房之门,其一显然是其卧室,另一侧有一张床,但不见被褥蚊帐,靠墙放了些杂物。至于后房则放了许多书柜,尚有一张书桌一张椅子。
岳秦岭到灶房,见萧逸飞正在煮面,他便帮忙生火。未几水开了,先泡了一壶茶,萧逸飞便下起面条来,又煎了几个鸡蛋。看他的动作十分熟练利落,岳秦岭忍不住问道:“你几时学会了炊食?”
“这一年多以来,都是在下自己动手。明天我弄几个小菜,让你尝尝,顺便把你的人请过来,你明白在下的意思么?”
“明白,不过这年头,京师里的人到地方来,单只吃喝已办不了事,我看倒不如你送他们一点银子,让他们在路上好招待点,另请他俩向上美言几句,或请他们替你找找门路,也许更有用!”
“有道理!而且这道理我也明白,但见个面,喝几杯老酒,比较好说话!”
“好吧,我明天便到老爷那边去交差,顺便请他们过来一下。”两大碗汤面终于做好,萧逸飞再把早已储备的辣椒酱拿了出来。两个人便面对面坐在厅里吃起来。汤面虽然没有好作料,却因肚子饿,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岳秦岭喝了一杯茶,问道:“这房子是你自己盖的?”
“我来时,人家盖了一半,却得急病死了,是我出资向其未亡人购下的,然后请人改造一下,神捕觉得如何?”
“尚未看出好处来,不敢评论,不过你必定觉得物有所值,而且十分安全,才会在此隐居!”
萧逸飞道:“说句实话,萧某尚年轻,就此退出江湖,实在心有不甘,奈何魏贼奸势太盛,不能不避一下!早知杨涟杨大人最后还是被他害死,我便该接下那宗生意,也不会弄至今日这等田地!”
岳秦岭正容道:“此不然也!魏……害死杨大人,是他造的孽,若由你出手,你能脱得了干系?千夫所指,不疾而终这句话,相信阁下也听过!更何况魏贼一定能长久么?”
萧逸飞目光一亮,道:“你听到消息?朝廷要对他……”
岳秦岭不断摇手,道:“你别胡猜!这只是岳某之信念,作恶多端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毫无节制,弄得天怒人怨,在下绝不相信他会例外!”
萧逸飞道:“你说的都有道理,然在下却要死在他手中,实在不愿!”
“多少人均如此,你又何必难过……”
话未说毕,萧逸飞已怒道:“死的不是你,你自然可以说风凉话!你奶奶的,若你我对调,难道你便会心安理得,你便死得甘心?”
岳秦岭不由语塞,萧逸飞看了他一眼又道:“其实你助纣为虐,难道便不怕报应?难道不怕造孽?”
岳秦岭脸色一变,道:“在下吃公粮,不能不听命令!”
“照理这样说,他那些狐朋狗党,无恶不作,助纣为虐,也不是造孽了?”
岳秦岭脸色再变,半晌方道:“你杀人无数,我身为捕快,缉你归案那是职责所在!何况抓你这种人只能说是为民除害,怎会造孽?”
“杀人无数?哈哈,在下比得上魏忠贤以及他那些万恶的走狗?为何你不敢去抓他们?为何不敢揭发他们之罪行?嘿嘿,我看你也是欺善怕恶之辈,最低限度跟那些只求保住乌纱帽,而奉承权贵之狗官,顶多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岳秦岭怒道:“你说这许多话,只不过是希望我能给你一条生路而已!你欲反悔?”
“哼,盗亦有道!你以为咱们跟狗官一般见识?此处是我地盘,我要反悔,我根本不必跟你多说,担保你抓不到我!今天若非萧某,你早已死在罗绣春手中了,还逞什么英雄!”
“关于你拔刀相助,岳某不但已谢过你,而且至今仍十分感激,可惜官匪不同道,这只能怪你自己了!”
萧逸飞哈哈大笑道:“你回去说找不到我,难道他们会治你之罪?”
“上面限在下半年之内必须抓你归案!如今已去了五个多月,限期将届!”
“过了限期又如何?”
“大概改由我吃官司吧!”
“你为官府做了不少事,我不信他们会杀你!但萧某一入京便九死一生!”
“你不必多说!”岳秦岭忽然长身而起道:“岳某做事一向恩怨分明,公私分明,你对我之恩惠,自然会报答,但在下亦绝不会因而失职!”
“好!你当你的好官去吧!明早再见,我的床让给你睡,我睡书房!”萧逸飞亦站了起来,道:“萧某最重信诺,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后悔,更不会食言!”言毕走进后房。
× × ×
岳秦岭在厅内坐至半夜才回房,他躺在萧逸飞的床上,哪里睡得着觉?直至天将亮,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待他醒来,已是红日满窗,岳秦岭吃了一惊,匆忙开门,只听灶房里传来碗勺之声,心中不由暗叫一声惭愧,不敢去灶房,回房穿好鞋袜再出厅,这才发现桌上放着盥具及面盆。
岳秦岭盥洗完毕,萧逸飞也做好早饭,却是半锅稀饭,一碟青菜、一碟咸菜、一碟咸蛋,还有几个馒头,两人默默地吃着,无人作声。
最后还是由萧逸飞道:“在下去买菜,这顿饭须正午方能做好!”
岳秦岭也道:“我去见县大人,中午之前必赶回来!先此声明,我只能尽力,可不敢保证能把人请回来!”
可是当萧逸飞提着两大篮菜回来,已见岳秦岭站在门口等候了,他心头一沉,问道:“人家不给你面子?”
岳秦岭轻咳一声:“人家不来这种小地方,在合肥等候哩,要我送你去合肥交差!”
萧逸飞脸色一变,开了门道:“做个饱鬼,好过做饿鬼!”岳秦岭默默随他进去。
萧逸飞在灶房里忙着,岳秦岭在厅里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进灶房道:“没有别人,不必做太多菜!”
萧逸飞道:“不吃白不吃,留着也是浪费!给谁吃?”
“晚上吃,咱们明早吃了饭再走未迟!”
“你不怕误了你之前程?”
“此去合肥不远,限期又未至,早一天晚一天没有差别!”
“随你,对在下来说,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可没分别!”
“有一句话,岳某还是要说,你的银票,还是由你自己处理,我不沾手!你要全部捐出来,还是自己留一半,岳某不加意见!”
萧逸飞头也不抬地道:“你怕麻烦,在下也不勉强你!”
岳秦岭忽然吸了一口气,问道:“今日,咱们是不是朋友?”
萧逸飞住手抬头道:“敌友难分!朋友又如何,敌人又如何,你我都是各按自己之原则行事,你认为在下说得对否?”
岳秦岭坐在炉灶前送柴,不再作声。过了半晌,萧逸飞问道:“昔日沈鹰那一批手下,如今都作何事去?”
“他们都不愁生活,因此日子过得十分愉快,只是去年听云生师兄说,葛根生已经病殁了,当年是他最疼我的,可惜我至今尚未能拨冗到他坟头上一炷香!”
葛根生虽不是沈鹰四大爱将,但跟随沈鹰甚久。沈鹰退隐山林之后一直在其身边服侍他,是故接触岳秦岭最多。
“听说沈鹰当年武功最好的一位大将叫萧穆的,如今他也不理世事?”
“萧师伯面冷心热,外刚内柔。表面上他最不爱管闲事,其实这些年来,他常化名易容下山,做些仗义的事,他飘泊四海,隔一两年才回去一次,连我都不知其下落!反而师祖就真的做到不理世事,只专心研究武学,偶有小成,便召家师及师娘上山,然后倾囊相授。”岳秦岭声音忽然提高:“父辈之中,对我最好的反而是郎四伯了!”
郎四外号“飞鸽”,是除了云飞烟之外,轻功最好的了,人又机智,只可惜他武功不行,因此成不了大器,他此人忠心耿耿,一直跟着沈鹰左右,可是他名气不大,萧逸飞对他觉得十分陌生。
两人只闲聊些武林琐事,绝口不提彼此之间的协议,一直把饭煮好,又默默吃饭。
忽然,岳秦岭道:“今晚在下也弄几个小菜回敬一下!当年我跟师娘学了几个小菜,多年未下厨,只怕手艺已生疏了。”
萧逸飞忽然放下箸,长长一叹:“今晚这一顿饭,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可以吃得自在的了!”
岳秦岭道:“世事多变,那又未必,在下请你还是放开胸怀!”
萧逸飞哈哈一笑,道:“在下先谢了。”
岳秦岭又道:“只要你守诺,你可以随便出入。晚上回来吃饭,饭后你可以再出去,明早回来就行!”
萧逸飞道:“你不怕我乘机溜掉?”
“那只能怪我看错了人!”岳秦岭道:“刚才我在外面走了一匝,想不到这县城还有几位暗娼,而且其中一个长得还不错!”
萧逸飞道:“在下早已想动动那婆娘了,只因隐居,不敢惹人注目,故未敢付诸行动耳,经你一提,真恨不得插翅飞去!错过今夜,只怕再无机会了!”
“错过今夜,你是没有机会再去找她了!”
萧逸飞放下筷箸,道:“我这就去,晚上一定回来吃饭!”
× × ×
萧逸飞果然守诺言,晚饭前便回来,但饭后又走了。“在下发现,还有一位长得还过得去,一件秽百件秽,既然了无顾忌,就索性让我来个痛快!四更之前一定回来,你等我!”
三更梆子声响过两遍,萧逸飞便踏着月色回来了。嘴角溢着春风,眉宇间却有疲态,他一回来便进后房躺下,呼呼大睡,直至日上三竿才下床。
一出厅,岳秦岭已煮好早饭,装束停当在等他。萧逸飞坐下便吃,吃饱回房挂上剑,便道:“走吧!”
“你若非当过杀手,你我必是好朋友!”岳秦岭正容地道:“但在下再说一遍,我一向恩怨分明、公私分明……”
萧逸飞冷笑一声,道:“官字两个口,不必说废话,走吧!”他当先迈开大步出门,岳秦岭却小心翼翼将门锁扣好,然后联袂出城,到农夫家取了牛车,由岳秦岭驾车,慢慢驶向合肥。
牛速虽慢,但巢县至合肥本就不远,第三天黄昏,合肥城经已在望。
岳秦岭回头道:“萧兄,由于种种原因,在下须扣住你双手,做个样子,请您合作!”
萧逸飞哈哈笑道:“这有何难?萧某又不是什么名人,不顾这个面子,过来吧!”岳秦岭乃停车,走到后面,将萧逸飞双手反缚,然后再驾车进城。
合肥城比巢县县城大多了,岳秦岭找了一家不大不小,而又比较清静的客栈住下。店小二送他俩进房,岳秦岭便关门道:“萧兄,在下须再封住你之麻穴,然后将他们找来,我会通知店小二先治一席酒,今晚由你作东请他们,办好手续,我明天便离开,你一切保重!”
萧逸飞至此地步,还能说个不字么?乖乖被岳秦岭封住麻穴,倒在床上,他索性闭上双眼养神。
过了个多时辰,窗外已经一片漆黑,才见岳秦岭带着两名身材魁捂,手提水火棍之汉子来,经介绍一个姓潘,一个姓孔。
岳秦岭道:“两位大哥,小弟已办好交割手续,路上劳烦你俩了,在下因为有事,须赴洛阳查案,不打扰了!”言毕头也不回地走了。恰在此时,店小二送上酒菜,乖巧地将房门拉上。
萧逸飞道:“两位请慢用,请恕在下麻穴被制,没法陪两位大哥喝酒啦!”
姓孔的道:“不打紧,咱们哥儿习惯自斟自饮!”
姓潘的皱皱眉道:“他奶奶的,这不是要咱们喂你么?老子还没干过这种倒霉事!”
姓孔的道:“不打紧,待咱们吃饱,叫店小二来喂他!喝!”
萧逸飞陪笑道:“在下哪里敢劳动大驾?有事都请店小二费心就是!两位大哥,在下怀内有银子,请来取,这是孝敬两位在路上花费的!”
“哦,还识相!”姓潘的伸手到萧逸飞怀内掏了几记,居然摸出一锭五两的黄金,还有几锭银子,他心头暗喜,脸上却装作生气之态,怒道:“你奶奶的,你可赚了不少钱哪,就给咱哥俩这一点点,此去京师有多远,你可知道?”
“贴身还有两张银票,请笑纳!”
姓潘的又伸手入怀摸索了一阵,果然找到两张银票,每张两千两,他再也忍不住,喜形于色地道:“果然不愧是在道上混的,够意思!”
“这一路上尚请两位大哥多多担待,到了京师还得请两位替在下找个疏通的门路!”
姓孔的夹了一箸菜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道:“人命值钱呀!你够意思,咱们也会承你的情,两千两银子,路上招呼,京师找门路,这都够得上价,但要想保你一条命,可差远啦!”
姓潘的接道:“不错,咱们只负责替你找门路,其他的一概不包!”
“这个自然!”萧逸飞忙陪笑脸,道:“在下清楚得很,明白得很,届时若需要银子,自然会再奉上!”
姓潘的目光一亮,道:“你身上还有银子?”
萧逸飞微微一笑,道:“因被抓得匆忙,来不及筹备,是故身上银子不多,不过在下已通知朋友带钱去京师等候了!”
姓孔的问道:“若贵友私呑阁下财产,不去京师,咱们若替你办事,可要吃瘪,其严重性,你可知道!”
“在下知道,总之,待在下取到银子才麻烦两位大哥就是,若他不来便拉倒!”
姓孔的及姓潘的大喜,道:“好,一言为定!如今先好好吃喝,养好精神,明早好上路!小二,小二,进来一下,有好营生关照你!”
× × ×
次日一早,姓潘的回衙门,取了木枷铁链,将萧逸飞扣好缚好,再解开其麻穴。姓孔的道:“咱们先把话说明白,你虽然识相,但刑不可废,这木枷铁链可免不了,顶多咱们每天可走慢些,可怪不得咱们。”
萧逸飞连声应是,姓潘的道:“如今咱们先带你去衙门交割手续,走!路上可不要打主意逃跑!”
两差一囚便联袂到衙门,认了人画了押,便往北进发。那两个公差说拿了银子会慢慢走,但实际上却一点也不慢,起早摸黑,日夕赶路。幸好他们在萧逸飞双脚上缚的铁链留有分寸,行动比较自由。
萧逸飞虽然不是出身显赫之门,但他一向独来独往,逍遥自在,杀人挣钱,高来高去,几时受过这种肮脏气?对岳秦岭之恨意,越来越浓。
为了遵守诺言,陪上一条命,到底值不值得?若不遵守诺言,他有好几次逃脱之机会,先是在湖中,可以偷偷溜向相反方向,后是在自己家中,他每天都有几次良机,而且成功机会十占八九!
若仍自由,如今会在哪里?会否找地方继续隐居?还是索性暗中杀掉岳秦岭?
一阵吆喝声惊醒了萧逸飞,一回头便见到那姓潘的公差的喝道:“你别做梦了,快走,早到京师,咱们早日交差,便不管你跟谁磨菇!”
这几天中,萧逸飞仔细观察,这两位公差可不是一般孔武之人,而是下过几年工夫练武,是故他不敢贸然发作,忍住一口气,提步而行。但却暗下决心,要想办法在半路逃逸!“瞧这两厮那副嘴脸,一天比一天难看,此去京师,尚有多少路程?只怕未到京城,老子已被折磨死了!”
这天忽然下起雨来,秋风秋雨愁煞人。那雨下得真大,三人进树林避雨,恰好有一座小庙,便走了过去。再一看,那是一座山神庙,既矮又小,那两个公差入庙之后已无地方,便不让萧逸飞进去。
萧逸飞也不争执,退了开去,默运一口气,像僵尸般,跃了起来,落在一棵大树之树上。
姓潘的急道:“喂,相好的,你须站在庙外,咱们看得到的地方!”
萧逸飞哪里有朋友会替他送银子上京?他是把银票塞在履底里面,那薄履是布做的,若泡在水中太久,恐银票会泡烂掉,是故也只当没听见般,一双眼睛不断打量四周环境,乃决定爬高一点,匿在枝叶浓密之处。
俄顷,那两个公差听不到回音,顾不得雨大,忙冲了出来寻找,却找不到。姓孔的便怪起姓潘的了:“老弟,俺早说过,对付这种人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视之若上宾,以安其心到京师;二是只认钱不认情,不管他给你多少钱,都是‘公事公办’,以重囚看待,收紧脚链,加重枷锁,让他完全没有逃逸之机,你偏又要做婊子,又要竖贞节牌坊,还想到了京师再敲他一大笔,如今你看怎么办?丢了人,回去如何向崔大人交差?”
姓潘发狠地道:“别噜嗦了,银两你也有份享用!老子便不信他能跑得掉!哼,他一定是藏了起来,若不是在树上,便是匿在草丛中!他奶奶的,若让老子找到他,便先打断他的腿,大不了花点银子,雇辆马车,送他上京,也省却咱们跋涉之苦!”
萧逸飞在树上听得分明,更加不肯现身,那两厮便分开搜索。姓孔的向草丛走去,姓潘的则抬头望上树上。
过了半晌,忽然远处传来姓孔的一声惨呼,姓潘的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向惨叫声奔去。“老孔,老孔!”
萧逸飞见状,连忙自树上跃下,钻进草丛之内藏了起来。未几,又传来姓潘的惨叫声,萧逸飞心头忐忑不安,不知凶吉。
惨叫声过后,树林里重归一片寂静,而雨亦慢慢小了。萧逸飞见那两厮去而不返,便大着胆子走过去探个究竟。
只见草丛里倒着一具尸体,正是那姓潘的,胸膛中了一刀,血满衣襟,再探探鼻息,早已断气。
萧逸飞游目四望,不见有外人,遂伸手到其怀内摸索,掏出一串钥匙,先打开了脚链,再打开木枷,手脚完全恢复自由,萧逸飞乃向前再找寻。
不远之处,一棵大树下躺着一个人,表面没有伤痕,但其脸部神色十分痛苦,五官扭在一起,若不仔细看,几乎认不出是那姓孔的公差!
萧逸飞解开其衣襟,只见胸膛凹下一块,竟是被人一拳活生生打死的!
是谁打死这两个公差的?他和他们有仇?还是为了救自己?此念一起,萧逸飞立即推翻,若是为了救自己的,杀了人之后,为何不招呼一声?何况自己向无知己,谁肯冒险杀官差?
萧逸飞百思不得其解,乃将公差身上之银票银子全取出来,再用其单刀,挖了一个坑,将尸体埋好,最后又埋了木枷及铁链。
弄好这一切,雨已停了,天色亦暗了,萧逸飞把公差的刀丢了,快步离开树林。
萧逸飞走了一夜,次日进一小镇,买了一套衣服,再买了一匹马,然后急急驰回巢县。公差被杀之事,就算不被发现,但交了差,衙门内又有画押,久久不回京师,亦将被怀疑,公差不回京,魏忠贤的走狗必认定是被他萧逸飞杀死,则他必须另觅地方,再度改名换姓躲藏。
他家里尚藏着数万两银子,若要另觅地方匿藏,首先便得取回银子,再带上易容药。
× × ×
第二天入黑,萧逸飞已回到巢县,时已二更,小城居民一早已睡觉,长街寂静,倒增添方便,萧逸飞也不用开锁,踰墙而进。
他两脚无声落在天井里,厅里黝黑,但凭他锐利之感觉,屋内有敌,他一颗心立即悬起,快步窜到柱后。
以此同时,厅内突然亮起火光,萧逸飞探头一望,赫然见到岳秦岭正以火折子点燃桌上之油灯。萧逸飞慢慢自柱后走了出去,涩声问道:“你怎会在此?”
岳秦岭头也不抬地道:“我已等了你一个更次了!”
萧逸飞讶然问道:“你怎知萧某会回来?”
岳秦岭抬头望着他,反问:“岳某怎能不知?”
萧逸飞目光一亮,再问:“那两位公差是你杀的?”
“在下没有说过。”
萧逸飞忽然自其眼神中发现他不怀好意,乃沉声问道:“你在此等我,用意何在?”
“抓你归案。”岳秦岭手已经在刀柄上,只在喉管里吐出那四个字。
萧逸飞倒抽一口冷气,仍忍不住道:“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捉了在下,又杀死公差,救了在下,如今又再来抓我,是何原因?”
“你亦曾经救过岳某!”岳秦岭长身道:“我曾经说过,在下一向公私分明,恩怨分明!而缉拿杀人犯,又是岳某之职责!你已问了许多话,已无必要再拖延时间了!”
这刹那,萧逸飞已知此战无法避免,不待对方把话说毕,便掀起桌子,撞向岳秦岭,同时飞身后退!
岳秦岭是什么人,岂会中计!他左掌一推一翻,桌子已飞向旁边,宝刀出鞘,向前劈去!但刀劈了一半,便见萧逸飞已转身窜进后房,他双脚一顿,扑了上去!
刚至房门口,一张椅子挟风飞来,力道十分猛烈,他侧身让过,再走进后房,只见萧逸飞已抽出挂在墙上之长剑。“姓岳的,莫以为萧某好欺侮!你那点本领,还未放在某家眼中!”
岳秦岭冷笑一声:“岳某本有意见识见识阁下之真功夫,否则刚才早就收起你之长剑了,你又何必紧张!”
萧逸飞一想有理,双颊发热,老羞成怒,大喝一声,长剑首先出手,直刺对方胸膛!
岳秦岭手中宝刀亦几乎与对方同时劈出!“当”地一道震耳声响,四剑相交,溅起一蓬火星子,两人手臂均是略感酸麻,但不肯示弱,第二招同时出手!
两人以快斗快,眨眼间,已互交三四十招,时间一长,萧逸飞在速度上便显得稍占上风了!
百招刚过,岳秦岭刀法一变,以后发制先发,以慢制快,左掌右刀,很快已扳回劣势,再过数十招,岳秦岭反占上风。
萧逸飞以快取胜,岳秦岭之师父比较多,况又得沈鹰悉心教导,沈鹰之掌法、心法、腿法他已得了七分真传,因此功力比较扎实多变!
但萧逸飞并非技穷于此,他一见剑法不能取胜,立即转用腿法。他腿快剑快,岳秦岭抵挡不住,又落于下风。
忽然岳秦岭大喝一声,上身向后微仰,左腿倏地踢起,凌空一连三记,分踢萧逸飞之头部、左肩及胸膛!
这一着,无论是速度、力度、角度、腰力、腿力、眼力,无一不精!萧逸飞出其不意,差点着了道儿,吃了一惊,连忙跃后闪避!
岳秦岭占了上风,岂肯放过此良机?抢前一步,右腿踢起,几乎同时,左腿也踢起,连环鸳鸯腿,这是岳秦岭自沈鹰所授的腿法中,自己揣摸变化出来的。
萧逸飞熟悉室内,每一件物件,每个位置,他都了如指掌,是故头也不回,微一提气,人便落在书桌上!他居高临下,绝不客气,右腿连踢,他腿劲厉害,可不能小觑。
斗了两三百招,两人对对方之武功都已有了基本认识,不由都佩服起对方来,真说得上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眨眼双方以腿斗腿,只听一阵噼噼啪啪之声,四条腿不时互相碰撞,功力悉敌,半斤八两,谁也胜不了谁!
书房不大,限制了发挥,岳秦岭很想到外面去斗,又顾虑萧逸飞会乘机逃跑,忽然萧逸飞道:“若是比飞刀,萧某肯定要比你胜一筹!”
岳秦岭坦然道:“此点岳某承认,是故将你抽屉内的飞刀先收了起来!不过我也有绝技,只是在此狭窄之地不能发挥而已!”
“哼,难道只对你有所限制,对萧某便没有影响?”萧逸飞赞叹地道:“哎,你这一腿使得真好,是沈鹰传的么?”
两人边斗边交谈起来,岳秦岭昂然道:“当年,沈老爹便是以腿功及心功稍胜管一见管神捕!”
“但据在下所知,管神捕之轻功及暗器功夫又在沈神捕之上!”
“正是,两人各有千秋,方能惺惺相惜,各领风骚数十载!”
那沈鹰是当年江北总捕头,管一见是江南总捕头,独自和联手破了无数奇案、疑案、大案,朝野瞩目。后来又救过圣上,平息过奸党内乱,是故被破格赐官二品,尚有御赐尚方宝剑。(有关沈鹰及管一见之事迹,详见拙作之“双鹰神捕故事”系列。)
萧逸飞悠然地道:“这两位前辈之事迹,真令人神往!只怕日后,再也出现不了这种人材!”
岳秦岭心高气傲,闻言不由道:“像他俩老人家有那等武功、智谋,又忠心耿耿之人,武林的确再难出现,但肯维护正义、维护法理、替天行道的人,绝对不会断绝!他俩老人家也不甘自己之光辉事业以及志向,无人继承!”
“阁下便是一个继承者?”
“不错!”岳秦岭昂然道:“相信管神捕也必有后人在公门内!”
“可惜目前天子不如先帝贤良,朝廷更是乌烟瘴气!像你们这种小吏,能发挥多大功用?嘿嘿,说不定那些奸党还视你们为眼中钉哩!”萧逸飞道:“萧某真替你们担心,更同情你们。”
岳秦岭怒道:“你敢看不起我?你在讽刺我?岳某非擒下你不可!”
萧逸飞正容道:“你错了!在下所说全是肺腑之言!你枉有一腔报国之心,却未能发挥!朝中豺狼当道,圣上昏庸,又得担心有人暗放冷箭,不是很可悲么?同流合污便要损师门清誉,独树一帜,又会招忌,试问阁下还能干出什么事业来?”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般,刺进岳秦岭之胸膛,他心房暴缩,手脚不由一慢!萧逸飞左腿一扫,在其面门三寸处掠过,紧接着,长剑已至!
这一招使得极妙,岳秦岭大吃一惊,急忙后退!他退,萧逸飞立进,长剑去势不变,直奔岳秦岭胸膛!
岳秦岭已退无可退,后背贴着墙壁,只见他左掌在壁上一按,双脚同时一蹬,人便贴着墙,往上窜起!
“笃!”剑尖刺在墙上,萧逸飞同时掠起,左掌蓄势待发!不料,岳秦岭亦非省油灯,左掌再在墙上一按,人已凌空横越,落在梁上。“能当杀手的,果然狡猾!”
萧逸飞一脚蹬在墙上,亦横掠过去,长剑如风,急刺梁上岳秦岭。“比武本就是斗智斗力,岂不闻兵不厌诈!”
岳秦岭尚没喘过气来,忙窜至另一条梁上,萧逸飞左臂一勾,翻上梁去,两人各占一条横梁,四只眼睛瞪着对方,均蓄势待发,冀求一击即中。
灯光由客厅射至房门口,书房里光线微弱,但无碍两人生死斗。自始至今,两人已斗了半个时辰,均感有点疲累。而对对方之造诣,亦都心中有数,既敬且畏,各自明白,要胜对方非得出奇制胜不可!
两人出道至今均已有年,咸感对方是自己劲敌!
后房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就在此刻,两人均听见头顶上之屋瓦,传来轻微之极的响声!若非在梁上,根本听不到!
两人心头同时一沉,屋瓦上肯定有三高手,适才两人舍生忘死恶斗,心无旁骛,是故不知那人到底来了多久!同时他俩均觉得来的必是敌人!因为他俩均是单来独往,即使有几位朋友,也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来的是什么敌人?两人目光均露出征询之色,又各自轻轻摇头,屏息凝神以待。
× × ×
奇怪的是屋顶那响声过后,便不复再闻。萧逸飞向岳秦岭打了个手势,双手抱着柱子,悄悄滑了下去,然后窜出房门。
忽见他一个倒纵,再度回房,沉声道:“墙头上全是敌人,快由后窗撤!”
岳秦岭未待他话说毕,已由梁上射出去,直奔窗子!说时迟,那时快,突有一根长箭由后窗射进来!萧逸飞救援不及,脱口叫道:“小心!”
好个岳秦岭,临危不乱,只见他左手一抓,抓住箭杆,箭镞差两分便插进胸膛!这正是沈鹰的鹰爪功绝技!
萧逸飞又叫道:“快伏下!”话音未落,窗口又飞进几支长箭。“看来四周都已有人!他奶奶的,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匍匐前进,出了房门。
只见墙头上有几颗脑袋在晃动,便又退了回来,把手向后一伸,道:“把飞刀给我!”
岳秦岭道:“藏在你书柜内!”他刚说毕,萧逸飞便窜了过去,打开书柜,把二十多柄大小不一之飞刀藏在怀内,尚有几柄藏不下的,便丢给岳秦岭。“咱们之间的事,慢慢再处理,先打发这些敌人再说!”
岳秦岭道:“咱们已两不拖欠,你的事岳某不便多管!祝你好运!”
萧逸飞冷哼一声,拉了一张椅子,挡在身后,再走出房门,喝道:“何方毛贼,擅闯民居!”
外面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冷笑声:“此事本就与你无关,只要你交出岳秦岭,咱们不但不会伤你半根汗毛,还跟你交个朋友!”
“多谢了!阁下未得在下同意,擅自入侵,便是对我不敬,咱们如何做朋友?”
“据我所知,你本是岳秦岭要抓的犯人,为何还想保护他?”
“你是罗绣春?老子向来恩怨分明!我跟他无仇,他缉拿我只是职责,他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汉,而你却不是,因此老子讨厌你!”
罗绣春咬牙道:“像你这种没骨头的男人,武林之中只有你一个!你想死还不容易?孩儿们,不管屋内有多少人,只要不投降,便杀掉他!”
“岂有那么容易!”萧逸飞脱手将椅子抛出,藉椅子之遮挡,跃身而起,落在梁上。“你们听着,谁敢进来,杀无赦!”
“真是不知死活的呆鸟!”罗绣春咬牙道:“孩儿们,进去!”
“蓬蓬”连声,大门被撞破,几个寨兵冲了进去。
萧逸飞这居所,看似寻常,实则另有乾坤,只见他在梁上跳跃。自上抛下几柄飞刀。“噗噗”声中,伴着惨叫声,前面三个人已倒地不起!
“谁还敢进来?”
“踰墙进去!”罗绣春很狡猾,他自己不进去,却拚命叫手下进内送死!
梁上有一排雕花的木牌,上面雕着许多山水花草,虚实布置有致,人伏其后可透过空孔看到外面情形。萧逸飞伏在木牌后,双手各扣着一支小巧的钢弩,见有人踰墙而进,手指一动,两根弩箭自空孔处射出!弩箭去势极强,两个大汉立即自墙上跌下去!
萧逸飞立即换了一个地方,那边又架着两具弩箭,原来他的弩具放在承尘上,刚才取下六具,各自安置好,便等敌人来送死。
萧逸飞在角度允许下,便用弩箭,若敌人已冲至脚底下,或角度不允许,便以飞刀解决之,罗绣春见自己手下倒了六七个之多,其他人都趦趄不前,不由怒道:“你们谁敢后退的,便自己提着脑袋来见老子!”忽又提高声调,呼道:“后门的弟兄听着,正式攻击!”
萧逸飞回头呼道:“老哥,你那边如何?挡得住么?书柜内尚有飞刀!”他不敢迟疑,拉着弩弓,又搭上了三支弩矢,可是敌人已窜至脚底下来,竟有人挽弓对着他。
萧逸飞当机立断,飞身跃下,右手长剑舞得像风车一般,那厮发出的长箭被其拨掉,正想转身逃跑,萧逸飞大喝一声:“哪里逃,吃我飞刀!”
那厮一听飞刀两个字,魂飞魄散,忙不迭闪开。萧逸飞之飞刀却射向另一位!他沉身之际已看到,门口又涌进几个大汉来,是故脚尖在地上一点,人又窜回梁上,扣动两支弩弓,又解决了两个大汉,然后再次跃下,挥剑冲进人丛中。
“老哥,你那边到底挡不挡得住?咱们换个位置!”
岳秦岭道:“没问题,你杀你的人,这边有我在,他们休想攻得进来!”
“不!你我还是换个位置,快来!在下在后房内杀人方便得多!”
岳秦岭料他在后房里有机关,是以窜了出来,挥刀杀过去,替他挡住敌人。“你快过去!”他见地上已躺着七八具尸体,脱口道:“不知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萧逸飞摸出两把飞刀来,也不见他耸肩挥臂,两把飞刀已射了出去,正中一个大汉,一中其心房,一中其咽喉。“先替你解决一个!”
岳秦岭脱口赞道:“好手法!”一回头,萧逸飞已闪进后房。
× × ×
萧逸飞一进房便见房内已多了两个大汉,后窗已被打掉一半,他脱手又发出三柄飞刀,竟只射中一个大汉,他微微一怔,挥剑扑前,那厮扎定腰马,两手握着一柄大刀,全神准备。
萧逸飞身子突然一偏,左腿一勾一扫,地上一张椅子已飞了上来,那厮大刀一挥,椅子“喀嗤”一声,裂成两爿,也在此时,一柄小飞刀已悄没声息地钉在其左胸上!他只觉心房一阵疼痛,接着又是一阵收缩,双眼发黑,双脚发软,水牛般大小的躯体,便慢慢地瘫软下去!
萧逸飞动作极快,立即伏在窗旁,刹那间,一个大汉跃了进来,可是他人未落地,心房上已中了萧逸飞一剑!
他虽然频频得手,但心中始终惦挂着屋瓦上的那个高手!这些饭桶,他才不怕,担心的只是那一位非常沉得住气,至今尚未露面的高手!可惜自己刚才跟岳秦岭已恶斗了近一个时辰,消耗了不少体力,对付这些饭桶自无问题,但高手比武,差之毫厘,谬之千里,那是半分差错也不能出现的!
他是杀手,与岳秦岭不一样,岳秦岭在前面可以寡敌众,发挥其威力,但在这种狭窄的空间更适合他!
心念未了,又有几个大汉一起跃进来,萧逸飞一柄剑只能伤一个,飞刀也只能伤一个,共杀两人,他们不等他再摸飞刀便扑了上来,紧紧缠住他。“这厮被咱们缠住,快进来!”
萧逸飞猛地一声大喝,双脚一顿,笔直跃起,左臂在梁上一勾,人便翻了上去。同时三柄飞刀射了下去,他一顶开承尘,伸手一掏,掏出一具弩弓来,他左手提弩弓,右手提剑,躲在梁上,冷冷地道:“你们都乖乖出去,否则老子可要下毒手!谁不怕死?”他猛地再一声大喝,那几个大汉大吃一惊,居然乖乖由窗口爬出去。
萧逸飞又自梁上跃下,转出后房,见尚有人在围攻岳秦岭,便对准一个大汉,手指一扣,弩矢直射进其胸膛!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竹哨声,那些尚在纠缠的大汉,有如在海中抓到救命稻草,发出一声喊,放下岳秦岭,都跑了出去!
“老哥,你没事吧?”岳秦岭道:“只手臂上受了一点皮外伤,你如何?”
“发肤未损!老哥,你先到卧室里包扎一下,我还得准备一下,恐他们去而复返!”
岳秦岭边走边道:“在下一天未吃过饭,饿得双脚发软,只怕家里没有能吃的东西!”
萧逸飞道:“这倒让你猜着了!稍候咱们到外面好好吃一顿吧,顺便庆祝咱们第二次联手作战又成功了!”
岳秦岭边包扎边问:“这时候还有东西吃?哪家饭馆?”
“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吃得好又睡得好!”萧逸飞安好了弩箭,又回后房料理了一下,再走回大厅,把那些大汉的尸体埋叠起来。“可怜你们只懂听罗绣春的命令,否则又怎会死在我这里?”
岳秦岭道:“想不到你刚才居然宁愿冒险,也不肯出卖我!”
“你以为萧逸飞是个杀手,便不讲义气?盗亦有道!杀手也有杀手之原则!收了钱,自然要杀人,所谓受人钱财,替人挡灾!”
“你杀人有原则么?谁给你钱,你都会去杀人?”
“忠臣义士、孤儿寡妇我不杀,其他人便视心情了!你呢?你所抓的人便一定是该抓的?其中没有冤枉者?”
“我职位卑微,只听命令,审判的事便与我无关!”
“如此也可能会助纣为虐呀!像这一次,魏忠贤的走狗崔呈秀要你缉拿我,只因我不肯替他们杀杨涟杨大人,你抓我归案,到底是替天行道,还是助纣为虐?”
岳秦岭一呆,半晌方道:“但你杀了不少人,缉你归案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之事!”
“但对魏忠贤、崔呈秀来说,他们是达到目的了,谁不听命令,谁便没有好下场!”
岳秦岭吸了一口气,反问:“你说了这许多,是希望我放你一条生路?”
萧逸飞哈哈笑道:“在下并无此意!我相信经过此役,你我之间,均不会暗算对方,若明刀明枪,你抓得了在下么?当然,若被你这种一板一眼的人缠上,在下这辈子也没有好日子过!”
岳秦岭轻轻一叹:“与你这种人为敌,也不是件舒服的事,早知道我不该接此任务!更可惜的是以你这种人,更不应该去当杀手!”
“在下不当杀手,应以何为业才适合?”
“不谈这些了,你弄好了否?洗了手去吃饭吧!”
萧逸飞道:“你得先有个准备,在下料罗绣春不会甘心失败,一定匿藏在附近等候咱们!不要忘记,他们还有一位高手尚未出手!”话音刚落,外面突然抛进几扎干草,接着一阵箭雨射了进来!萧逸飞反应极快,立即跃向大厅,道:“快由后窗出去!”岳秦岭忙尾随其后。
不料后房早已起火,两人再回身,但见一阵火箭射了进来,干草燃烧起来,而且还有许多干草不断抛进来。萧逸飞喝道:“事不宜迟,咱们硬闯!”两人立即冲前,准备跃墙逃逸。
不料墙头上有人向他俩泼油,那一桶黑黝黝的油当头淋下,岳秦岭急道:“快闪开,莫沾上油!”两人又忙分开向两旁跃去。
那黑油落地之后,立即蓬地一声,冒起熊熊烈火!与此同时,厢房亦着火了,墙头上也被淋上黑油,火光熊熊,把四周照得纤毫毕露!
这边火一起,邻居都惊醒了。只听“走水,起火”之声,此起彼落,呼爹唤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岳秦岭大怒,喝道:“罗绣春,岳某的命在此,你尽管来取,快着人扑火,莫殃及池鱼!”
只听罗绣春哈哈大笑,笑得好不开心,道:“岳秦岭,你今夜是死定了!此刻就算你把脑袋割下来,也都太迟了!哈哈……”
萧逸飞亦怒道:“罗绣春,你到底是不是人?”
罗绣春冷冷地道:“谁叫你护着岳秦岭!老子与岳秦岭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日不死,老子便食不知味,我只要他的命,才不管其他!”
萧逸飞怒道:“你比杀手还不如!”
岳秦岭道:“罗绣春,岳某答应你,你立即下令救火,不让火舌卷及邻居,岳某宁愿将首级奉上!”
罗绣春阴恻恻地道:“你先割下脑袋,老子自会救火!”
萧逸飞道:“老哥不要听他的!”此时火势已灭,外面已无人射箭,同时烟火弥漫,看不到敌人,萧逸飞伸手向上指了一指。
岳秦岭明白,连忙与他飞身跃上横梁,萧逸飞双掌成托塔天王状,用力向上一拍。只听一阵“噗噗”声响,屋瓦碎裂,砖石横飞。萧逸飞瞇着眼睛,飞身跃了上去!他脚尖刚落地,一股凌厉之掌风压体而至,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偏身让开,同时道:“小心,屋顶有敌!”他长剑未曾出鞘,掌风又至。
萧逸飞再扭腰一闪,同时左腿飞踢对方下胯,将其稍为迫退半步,直至此刻方有机会观察对方!袭击他的人是一位六十多岁,胡子花白,身穿一件宽灰袍,但人却又瘦又干,显得甚是滑稽之老汉!
那老汉袖管一卷,分两路袭击萧逸飞!萧逸飞急退,同时抽出剑来,喝道:“报上名来!”
“老夫来替徒儿报仇!”
“你是罗绣春的师父?好了,想不到你还能调教出这样的徒弟来!”萧逸飞剑出如风,争取先机,他自知功力不如对方,只能以快制敌!
此时,岳秦岭方自屋顶破洞爬了上来,高声道:“杀死‘恶娘子’孟长雄的便是在下!”
那老汉猛地回身,右刀向岳秦岭胸膛劈去。“原来你才是岳秦岭!老子几乎认错人!”
萧逸飞长剑丝毫不慢,出言提醒岳秦岭:“这老儿也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功力不同凡响,老哥可得小心!”
两人一前一后,一刀一剑居然仍落在下风,心头不由骇然。萧逸飞向岳秦岭打眼色,示意脚底抹油,可惜岳秦岭穷于应付,没有看见。
那老汉恨透岳秦岭,十招有六七招是攻击他,是故岳秦岭的形势比萧逸飞危险多了!
萧逸飞摸出两柄飞刀在手,他不断改变位置,面对老汉之后背,老汉亦害怕其快剑,同样不断换位,如此一来,岳秦岭方抵挡得住。
萧逸飞问道:“前辈尚未见赐大名,不知如何称呼?”
老汉呵呵笑道:“老夫也不怕你们寻仇,因为今夜你俩都得死!听清楚,老夫龚仙踪,外号‘大漠神仙’!”
岳秦岭脱口道:“原来你是‘大漠恶魔’!”他想不到罗绣春即是此魔头之徒弟!
“恶魔?笑话!许多人视老夫为神仙,不信你到西北关外问一问!”
萧逸飞道:“视你为神仙的,大概都是些奸恶之小人,此点在下相信!”言毕大笑起来,笑声一起,他手中两柄飞刀已脱手射出!
笑声盖住飞刀破空之声,待得龚仙踪发觉,飞刀已经临身,来不及闪避,只好蹲身,可惜只避过上面那一柄,下面那一柄,射中其肩胛!在千钧一发之际,龚仙踪运起内劲,袍子涨起,卸去不少飞刀之力,是故飞刀入肉不及一寸!
只听他怒哼一声,右臂一抬,飞刀便被震飞!
说时迟,那时快!龚仙踪右掌穿袖而出,发出一股凌厉之掌风,将岳秦岭逼退,再来一个风车大转身,右袖如刃,向萧逸飞面门砍去!
这几个动作,又疾又急,威风凛凛,使得萧逸飞和岳秦岭后退闪避不迭!
“往哪里逃!”龚仙踪对萧逸飞恨之入骨,势如奔马,向萧逸飞扑去!
岳秦岭大惊,一退即进,呼叫道:“萧兄小心!”正想自背后向老魔头施袭,风声一响,屋顶上已多了一个人来,可不正是罗绣春?
罗绣春使的是一对判官笔,急奔过来,道:“姓岳的,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管得了别人?”他双笔一挥,便将岳秦岭拦住。
岳秦岭几番冲不过去,深知萧逸飞独力难支,急道:“萧兄,此事与你无关,快逃!留得青山在,哪怕无柴烧!小弟冲不过去!”
萧逸飞苦笑道:“岳兄你太不了解在下了!适才已说过,抛开你我之间的恩怨,共同对敌,岂有叫我独自逃跑之理!”他说话分神,长剑给龚仙踪的袖管缠住,再一弹,长剑脱手飞起。
此时,曙光刚起,日光照在剑刃上,就似一道彩虹,好看煞人!
好看归好看,性命却已在须臾!因为龚仙踪之右掌已当胸印至!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暴喝:“掌下留人!”同样一位蓄着灰白长髯,身穿宽袍的老汉,仿似飞将军般,自天而降!不同的是这位老汉身穿白袍,一掌猛击龚仙踪之头顶!
龚仙踪那一掌若继续印向萧逸飞,他自己必死在来者掌下,权衡厉害,他自然不肯做蚀本生意,是以略退半步,手臂一圈,改向上击。
“蓬”地一声,两掌相交,白袍老者凌空打了个觔斗,斜飞落瓦,只见他抽出长剑来,手腕一抖,挽起几朵剑花,将龚仙踪罩住!
只这一剑,已显出来人之功力,绝对不在己方之下,龚仙踪惊诧地问道:“老儿,你是何人,报个名来!”
白袍老者动作潇洒,就像是位风度翩翩之年轻人,他出剑如风,其速度之快,连萧逸飞也自叹不如!只听他长笑一声,道:“正邪不两立,你还不配问老夫之姓名!”一句话说毕,他已攻出七剑!
龚仙踪之内力比对方稍胜半筹,奈何对方出剑实在太快,使他根本来不及运足劲,是故变成挨打之局面!
白袍老者道:“姓萧的小子,你还愣住作甚?快去助小岳!”
萧逸飞闻言方如梦初醒,连忙绕道跑过去,挥剑战罗绣春。岳秦岭一来右臂受了伤,二来一天一夜没吃过饭,又经过连番大战,气力衰竭,他的武功本来稍胜对方,但此消彼长,反而落在下风。正在岌岌可危之际,幸好萧逸飞赶到,他才有机退后喘息。
屋下不时传来惨叫声,岳秦岭心头诧异,走至屋檐处望下,只见下面一片混乱,居民都在泼水救火,寨兵们不时去阻挠,而有两个人正在攻打寨兵,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已不轻,女的大概十八九岁。男的动作轻捷,使一柄单刀,女的则使剑,剑出如风,威力甚大!
此时萧逸飞之居所已成一片火海,脚底下一阵热气传上来,看来屋顶迟早要塌下去!他喘了一阵气,便跃了下去,助那一老一少杀寨兵,好让邻居救火。
待他跃落地上,才发现那老的竟是昔日沈鹰的手下,“飞鸽”郎四!不由欢呼一声:“郎四叔,你怎会来此?”
“说来话长,难们稍候再详谈!先杀了这些臭贼!”郎四轻功极好,对付寨兵大占便宜,不时凭自己快速之身法,施偷袭而奏效!
萧宅“卜卜啪啪”地响着,直卷上屋顶,罗绣春见战不下对方,又见师父亦没能占到便宜,便心生退意,道:“师父,此处已成火海,先离开再作打算吧!”
萧逸飞的银票藏在后屋里,此时大概已成灰烬,他数年之刀头舔血生活,所获得之酬劳亦化为乌有,心头震怒,忘了疲累饥渴,长剑越攻越快,恨恨地道:“今日你不留下性命,便休想离开!”
他怒火填膺,气势极盛,罗绣春越斗越是心寒,又苦无妙计脱身,恰在此时,萧逸飞猛地一剑刺去!脚下用力较猛,但闻“喀嗤”一声,脚下屋瓦倏地陷下,原来下面之梁柱已烧得差不多,吃不住其脚力便下陷!
罗绣春见他那一剑来得猛,急忙后退,再见他陷了下去,心头大喜,立即发出哨声,通知下面的手下撤退,同时道:“师父,屋顶下陷,快走!迟则不及!”他顾不得乃师死活,向屋后方向跃去!
再说萧逸飞下身陷了下去,但觉双脚一阵灼痛,他急中乱抓,左臂碰及未塌之墙壁,右臂同时展开,以两臂之力架住身子,再微微用力,身子再度挺起!
他的身子虽离开陷阱,却亦不敢太过用力,是故跃起不高,来不及运气,凌空一个翻腾,侧飞五尺,左掌再在屋瓦上一按,挺腰平射,向屋前飞下去!
与此同时,白袍老汉及龚仙踪亦同时感到危在眉睫,不约而同分开,一个往屋前跳,一个往屋后跳!
萧逸飞落地后方发觉裤管已着了火,连忙伏地打滚把火扑熄,岳秦岭奔了过来,道:“萧兄受伤否……”话未说毕,忽然双脚一软,“咕咚”一声,跌倒地上。
郎四大吃一惊,急忙奔过来,将他扶起,萧逸飞爬上来道:“不打紧,他是饿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