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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独行杀手

三十年前,武林中发生了几桩对以后产生深远影响的大事,而且影响至今尚未消除。

第一桩是武当派第七代掌门无尘道长,在继位十年之后,被门下弟子揭发,他在其师兄无垢饭菜中下了一种慢性毒药,使他那位掌门大师兄含恨而殁,而无尘道长则因此而登上掌门的宝座。

第二桩是华山派掌门“白衣神剑”被人揭发,与门下三位女弟子有奸情。

第三桩是丐帮帮主“独臂神丐”,竟然私藏了数十万两白银。

最后一桩更加震动武林:德高望重的少林寺方丈一萼禅师竟然有位私生子,孩子之母亲赫然是臭名昭彰,风骚蚀骨的“九尾狐”。之前“九尾狐”因犯众怒,九大门派组成了一队精英,到处搜索,意图扑杀之,尔后“九尾狐”突然失踪,却料不到为一萼暗中私藏于少室山,暗通款曲,还养下孩子。

这宗秘密被揭发之后,武林就象是在热油中洒下冷水般闹开了,其影响并非上述四大帮派之声誉,而是引起道德之沉沦、邪恶之嚣张。

某些人做了坏事之后,常振振有词地辩白:我比之四大帮派掌门算得了甚么!

道德沉沦,渣滓泛起,平静之武林,掀起阵阵腥风血雨,那是理所当然的。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不择手段。恶性循环之下,人人唯利是图,视别人之生死、视正义善行如粪土。

不久之后,武林中便出现了一大批以杀人为业的人,有的美其名曰“代执役”,有的干脆称为杀手。不久之后,武林中更有地位崇高的人悄悄现身,控制了杀手,让他们为己赚钱。

武林向来是弱肉强食,这些杀手集团,或被消灭,或被吞并,渐渐只余两大集团,一个是以红鹰为号,一个以黑龙为记,其势力连九大门派也不敢轻易撄其锋。

“红鹰”及“黑龙”不但大做生意,弄得武林人仕人人自危,且他们也常互相攻击残杀!务求使己方独霸杀手业。尽管他们斗争已至白热化,但双方幕后首脑之身份,依然是个谜。

不过由于“红鹰”及“黑龙”实力不相上下,互存顾忌,故尚有少数不属于此两集团之杀手,有生存之空间,不过在险恶之杀手生涯中,他们工作之艰巨,可想而知,而其各方面之本领,亦必胜同行一筹,乃是必然的。

今日之武林态势,十年前已经形成,这十年来形势并没改变,只是道德更加不值钱,邪恶气焰更高涨而已……

×  ×  ×

三月草长莺飞。北国树梢方刚吐绿,南国已是桃红柳绿,春光明媚了。值此好时节,踏青郊游之人正多,尤其是扬州瘦西湖,游人更多。

瘦西湖设计独特,在湖中据说可见到桥中有桥之景色,实际上是湖上有不少孔桥,桥影倒映在湖中,一桥套着一桥,为别处所无。

泛舟湖上之人不少,但大都在五凤亭下一带。五凤亭是一座桥,桥上有五座亭子,亭子上饰以凤凰,因以为名,为瘦西湖之特色。

瘦西湖顾名思义比杭州西湖狭长,虽不如杭州西湖之壮观,但曲折通幽,另有风味。泛舟湖上,常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湖上小舟不少,然有一艘比较大,比较旧,有雕花船楼的游船,停在一隅,绝不引人注意。船舱内只有三个人,三个年纪不小的男人。

第一个男人蓄着三绺长髯,剑眉凤目,一看便知年轻时必是位英俊美男子,他便是长江上有名的游侠“俏郎君”商天河,左首那位身材矮胖,皮肤黝黑,年逾四十,但看来依然十分精壮,此君为长江上第一大帮会“瞿塘帮”之老三“江中龙”欧阳雄;左首那一位,一张四四方方的脸,无甚表情,无甚特色,教人看后便忘记的汉子,名叫岳麓。

商天河已多年未在江湖上露面,欧阳雄帮务繁忙,近年来也很少出来走动,更不会跑到扬州城来泛舟,岳麓表面上名不经传,但商天河及欧阳雄对他态度却十分恭谨,叫人纳闷。

这三个人怎会混在一起?又怎会在此时此地躲在船舱内密谈?是甚么事将他们拉在一起?

船上没有舟子,看来是由欧阳雄自己操桨,既无别人,说话便方便多了,不过他们交谈之声音依然十分之低,似乎怕秘密外泄。

欧阳雄忽然钻出舱去,向四周看了几眼,再度进来,道:“附近没有其他舟船,老大,你快决定。”

商天河看了岳麓一眼,道:“愚兄早已准备好!就看三弟了。”

岳麓轻咳一声,道:“靠长江吃饭之人极多,来往之商船亦不少,在长江安营立寨,的确是个适合之地点,人手方面,小弟早已训练了四十八名精干手下,另外又联络了百余个壮汉,造了大小二三十条船,若单以此实力尚不足够,最好能再招一批好手充当堂主,而这些人还得对江上之情况比较了解者……”

欧阳雄打断其话:“这就困难了!若是好手,又了解江上情况,早已为各帮会所网罗,岂肯跟咱们另起炉灶?且江上英雄只求利,不存义,这种人也不可靠!”

岳麓道:“最重要的人是咱们之兄弟以及那四十八名死士,新招来的好手,只是彼此利用罢了!他们求利正好利用,重金招他们来打江山,以后再逐步剪除!因此,小弟认为我这方面该做的事已做好,就看老大能否凭以前之面子招兵买马及打好各方面之关系,老二是否能在‘瞿塘帮’里做些手脚了!”

欧阳雄反问:“老三,你要我做甚么手脚?”

“咱们‘神龙帮’成立时,你绝不出面,小弟想以迅雷不及掩手法,潜进‘瞿塘帮’,你里应外合,一起收拾了安平西昆仲!放倒了‘瞿塘帮’,再收罗其高手,冶两帮之精英于一炉,则‘神龙帮’何惧不能立足于长江!”

商天河双眼神采连闪。“不错,此计太妙,若能成功,何惧神龙不能锁大江!老二,这就得看你了,你跟安氏兄弟不会手足情深吧?”

欧阳雄忿然道:“老大,你怎会说出这种话来?小弟正是被姓安的迫得无立足之地,才会跟你俩合伙,另起炉灶!收拾他俩正是小弟平生之愿!咱们结义五年,暗中筹划五年,等的不正是这一天?只是……”

岳麓见他面有难色,不由问道:“二哥还有甚么顾虑?自家兄弟,有话不妨直说。”

欧阳雄道:“安氏兄弟做事十分仔细,帮内哨岗严密,要潜进去绝不容易,只怕劫不了寨,反而把咱们陷进去……此事必须仔细计较才好。”

商天河似乎没有主意,看了岳麓一眼,道:“老二,你将‘瞿塘帮’一切告诉老三,彼此再合计合计,有七成把握便可行事,武林行事如同阵上交锋,有七成把握的仗,便可下决心打!”

岳麓忽问:“老大,最近你做了些甚么准备工夫?”

商天河沉吟道:“老实说,愚兄已暗中约好几位好友,到‘神龙帮’成立后,便会秘密加入,不过此时他们尚不便公开。”

欧阳雄问道:“是些甚么人?你我兄弟还有甚么秘密。”

商天河含笑道:“不必焦急,届时你俩自会知道,共有四五位,他们武功不在咱们三人之下……不是愚兄故作神秘,实是他们另有身份,不能公开,届时他们只会暗中协助,分一份花红,不会出面,愚兄答应他们,直至本帮正式成立之后,方许将他们姓名告知你俩!”

他在他俩心目中,似有极高之威信,是以心中虽有点不快,也不便再追问,商天河轻咳一声:“愚兄决定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正式创帮,两位贤弟有否意见?”

岳麓脱口问道:“大哥已选好了本帮帮址?”

商天河点了点头:“在巫山那里,着一位财主出面,建了一座庄院,先凑合着使用,将来再另选新址重建。”

欧阳雄道:“码头是最重要的,没有码头,收益从何而来?”

商天河笑道:“待开帮之后再建码头,花不了多少工夫!若抢了‘瞿塘帮’或巫山本有的‘大宁帮’的码头,根本不必自己建!刚才老三建议长途奔袭‘瞿塘帮’,愚兄十分赞成,并且认为可行,因为任谁都只道咱们第一个目标会对付近在咫尺的‘大宁帮’,是故‘瞿塘帮’必无准备,因此,成功之机极高!”

岳麓续道:“控制了‘瞿塘帮’,回头再对付‘大宁帮’,长江三峡占其二,‘西陵帮’亦迟早是囊中物耳,敉平了此三帮,待时机适合,咱们再往下发展,控归州、制荆州,第一个阶段便算完成!”

欧阳雄也被他们说得雄心勃勃,连声称好,不过他在长江混了不少年,最了解实际情况,始终认为他们三个人,要控制三峡,实在有点力不能逮,是以又沉吟起来。

商天河抬头看了欧阳雄一眼,问道:“二弟有异议?”

欧阳雄忙道:“不,你们决定了的事,小弟一定跟随,你知道俺是名粗人,心计不如大哥及三弟良多。”

商天河道:“本帮开张时,两位贤弟不可露面,五月初五前,老三要把人拉到‘瞿塘帮’附近,当夜潜进去,老二要配合,灭了‘瞿塘帮’,两位再以本帮二帮主及三帮主面目出现!”

岳麓道:“二哥要先把‘瞿塘帮’的地形图及兵力分布、哨岗位置绘出来,以便小弟提早作准备!”

欧阳雄沉吟道:“这个没问题,回客栈画好之后,明早交给你!”

原来他们三人为恐暴露行踪,分住三家客栈。“不过,就老三手上那点兵力,实在撼不了‘瞿塘帮’……不是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是俺最了解‘瞿塘帮’之实力!”

岳麓道:“只要制住安平西及安平南,凭你在该帮之地位,振臂一呼,下面那些人还不是跟着您?”

“老三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帮内大部份都是本地人,视安氏昆仲如同神明,不容易跟别人走,此是一;另一点乃‘瞿塘帮’虽然高手不多,但下面的人实力平均,且训练有素!巴东人骁勇善战,强悍不畏死之特点,相信你俩都有所耳闻!”

商天河挥挥手,道:“不必太多顾忌,届时愚兄那几位好友会跟着潜进去,不服的便杀,我不相信天下间有太多不怕死的人!以后咱们多给他们好处,不怕他们不死心塌地!”

欧阳雄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有高手相助,自然可以尽力一试!”

附近忽然传来一阵嘻戏之声,商天河道:“老三你先上岸,咱们到对岸去,老二你再上岸,船停着不动太久,必惹人思疑!”

岳麓闻言即跳上岸去,商天河亲自操桨,游船慢慢荡开,向对岸驶去。“老二,明早到望江楼吃早茶,再定去何处商量!”

船又靠在对岸,欧阳雄应了一声,也跃上岸去,走了几步,回头望去,游船又掉头向五凤亭方向驶去。目光一落,无意中发现游船舱壁附近有一根铁管露出水面,随船而前进,他心头一怔,但他不愧是长年在长江上打滚,立即知道不妙,随即奔前,飞身跃下湖中。

×  ×  ×

商天河正在用力撑船,船舱内的船板突然移开一块,自下钻出一个蒙面,身穿黑衣水衣靠的汉子来,与此同时,欧阳雄正好跃下湖中,商天河不由自主转头望过去,把此疏忽了。

那汉子动作十分矫捷,身子本来如同蛤蟆一般伏着,倏地双脚一撑,人如离弦之矢,向商天河射去。

商天河敢自立门户,自然有过人之处,见欧阳雄落水,立时心生警惕,再闻风声,更加肯定有危险,只见他抛开竹篙,头也不回,双脚一顿,向湖中倒飞。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人家是有备而来,蛰伏了大半天方等到这个机会,岂容他逃脱?那汉子人在半空双掌各持一只强力喷筒,商天河刚一动,喷筒内之九支毒针立即射出,二九一十八,一十八根毒针把商天河全身罩住!

商天河人在半空,变生肘腋,何况针细风声强,猝然难防,落水之前,身上已中了五六根毒针。

“蓬”地一道水声过后,又来了一声,那汉子几乎同时随他之后落水。

商天河一落水,立感手脚一阵麻痺、抽搐,心知有毒,猛见水底中多了一个人,赶紧用力撑腿漂开,不料那汉子水性十分了得,一个转身,箭一般射出,人已在其后,左臂一圈,勾住其脖子,右臂一把匕首已自其后腰刺入,再猛然拉出,湖水立即泛起一阵鲜红。

此刻,欧阳雄才游过来,那汉子早已抛掉商天河,向相反方向游去,欧阳雄在后猛追,湖水碧绿浑浊,水底视物,大大不如在江河里,只追了一阵,很快便失去凶手之踪影,欧阳雄悬挂着商天河之安危,只好放弃追踪,回身向商天河游去。

×  ×  ×

房内一灯如豆,坐着两个悲愤莫名的人,欧阳雄及岳麓。“二哥,请你把情况再详细说一遍,让小弟推敲推敲。”

欧阳雄喝了一口茶,沙着声道:“那厮一早便已藏在船底,船底与舱板之间有尺余空隙,那厮便一直躺在里面,口中含着一根空心铁管,铁管自水底透出湖面,以口呼吸,是故咱们没有发现有人躲在脚底下,那厮等到咱们上岸之后才下手。”

岳麓道:“如此说来船家一定知道,因为要动手脚一定要事先向船家租赁。”

欧阳雄脱口道:“不错,俺真是急糊涂了,抱起老大便跑回客栈,还未去找船家呢!”

“不急,小弟已派人去查问船家了。”岳麓眉头紧锁。“最重要的是咱们三人的话,全让那厮听去了。”

欧阳雄这才醒觉真正的危机,霍地站了起来,咬牙骂道:“操他奶奶的熊,你说是谁雇杀手要干掉咱们?”

岳麓负手于背,在房内踱起步来:“目前言之尚早,须慢慢调查,有一个办法……”他附在欧阳雄耳边一阵轻语。

欧阳雄不断点头。“也好,就这样试试。”

×  ×  ×

第二天清晨,岳麓的手下赵健带来的话,更令人沮丧,船家被人杀死了,他老婆说,早几天有人出高价买船,但两天之后,又着人请船家去商量“生意”,回来之后,船家满心欢喜,还特意要他老婆去打了斤酒回家喝,说是买主把船让给他经营,不过若买主自己或者朋友要船,便取回去。

有这种便宜事,哪个穷人不肯干?这等于人家白送一笔钱给他,不过,他做梦也想不到,为了那几十两银子,他把命赔上了,代价未免太大了——本来嘛,世上本无便宜事,你几曾见过天上掉下大元宝?这也得怪船家贪心。

船家上有高堂,下有两个幼儿,是故他老婆在家料理家务,照顾老少,男人在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也所以问也问不出半点头绪来。

线索到此便被捏断了,岳麓只好进行第二个计划。

×  ×  ×

商天河老家在嘉兴,由于欧阳雄曾经露过面下湖救人,因此由他和赵健出面护棺回归,岳麓另外带着人,秘密伺伏在四周,要引杀手现身,然后合而击之。

这计划不能称完善,盖杀手若目标只是商天河一个人,既然得手,自然远走高飞,绝不会再缀上欧阳雄,则岳麓的计划便成泡影,不过在没有别的办法之前,这似乎还能试一试。

棺木过江之后,便往东南前进,运棺马车绕着太湖行进,一路上平平安安,连个扎眼的人也不见,欧阳雄不禁心灰意冷起来,不由不替自己之后路作打算。

他与商天河、岳麓三人合创“神龙帮”之事,杀手在舱板下能否听见?他又会否暗中传出去?若安平西兄弟知道,又怎会放过自己?

忽然另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闪过:请杀手下手杀人之雇主,会否就是安平西?不过他立即推翻自己之想法。若安平西是雇主,他下手之第一个对象应该是自己才对。

自己还能不能回“瞿塘帮”?还要不要回去?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直至商天河棺木平安送抵嘉兴。

商家在当地算得上是位财主,家当不少,加上他是位名人,是故认识他的人颇多,欧阳雄一问街上行人,便慨然引路。

商家大院颇为气派,到了大门外,敲开大门,道明来意,门公立即进内禀报。欧阳雄虽有点失望,但到底将义兄棺木运回来,了却一件心事,心头轻松了不少。

过了一阵,里面来了人,把棺木迎进去,商天河之夫人周氏跟在后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问起经过来。欧阳雄简单地告以实情,刚说完,人已上了大厅。

周氏一心只挂着丈夫之死,匆匆着人带欧阳雄去客房中休息。正在此时,商天河之内弟总管周济仁走了进来,道:“大姐,外面又有一个汉子,自称是姐夫的义弟求见……”说着瞪着欧阳雄。

欧阳雄问道:“他是否叫岳麓?”他见周济仁点头,乃道:“不错,他是老三。”看来商天河生前并没有将他们结义之事告知家人。

周氏淡淡地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欧阳雄忙道:“老三沿途保护大哥之棺木,是以没有跟在下一道行走。”

过了一阵,周济仁带着岳麓和几位汉子进来,都被带进中院的厢房里去,商家对他们之态度甚是冷淡。

岳麓低声问欧阳雄道:“二哥,大嫂知道一切了吗?”

欧阳雄道:“小弟只扼要地将大哥之死因告诉她,看来老大没有将咱们结义的事告诉她,难怪她对咱们心存警惕,嗯,老三,你在路上可有发现?”

岳麓沉吟道:“奇怪,一点动静也没有,咱们之计划大概要失败了。”

“算了,咱们把老大之尸骨运回来,也尽了做兄弟之责任,至于找出凶手可以慢慢来。”欧阳雄轻叹道:“只是经此一闹,愚兄都不知该不该返回‘瞿塘帮’!”

岳麓虽然坚强多计,此时也没了主意,轻叹道:“大哥猝亡,咱们之计划要如何更改?‘神龙帮’还创不创办?若不创办,又有何计划?小弟总不能带着四十个人去打家劫舍。”

欧阳雄道:“打家劫舍?那当然不会,老三,你一向比较有主意,你看咱们是否将计划暂缓一下?三个月后再定行止。”

岳麓道:“二哥有所不知,小弟这边的开支,一向由大哥负担,如今大哥不幸,下面那么多人的吃饭穿衣如何解决?”

欧阳雄道:“愚兄也有些积蓄,先熬过半年再说,再不行,便只留下那四十八精兵,其他的解散好了。”

岳麓沉吟道:“二哥,‘瞿塘帮’近年来发了财,你应该分了不少钱吧?我这里省点用,每月大概一千两银子,便可凑合过去,你的积蓄不止能支持半年吧?”

欧阳雄道:“小弟以前平均每个月都给大哥送一千两银子,供他应酬交朋友开支,是故积蓄并不多。”他伸手入怀抓出一堆银票来,细数一下,总共只有四千多两,便取了四千两给岳麓。

岳麓这才知道内情,歉然道:“小弟不知二哥一向支持大哥,还以为所有费用都由他开支哩!他以前每月给小弟一千五百两银子,不过省点用,这四千两已可支持四个月开支。”

欧阳雄道:“愚兄跟大哥不一样,我生于河南,孑然一身到长江,这几年虽是赚了钱,但置了家,平日又好交朋友,花费也不少,不过家里还有几千两银子,三个月后,你最好亲自去一趟白帝城。”

“去白帝城作甚?”

欧阳雄道:“咱们决定行止,要创业没有钱可不行,没有人材更加成不了事,咱们一向是以大哥马首是瞻,如今他……教愚兄心中没了主意。”

“二哥,小弟先问你心中有什么看法?是继续下去,还是散伙?”岳麓双眼紧紧瞪着义兄。

“散伙便白白浪费了咱们五年多心血,但继续下去,凭目前之情况,实在不足恃。”欧阳雄抓抓头皮道:“长江是块肥肉,各帮势力盘根错节,虽然相互争利,但一旦有共同敌人时,他们又会联合起来对付之,咱们要想分杯羹,实力实在不够,江面上我认识不少人,但在江湖中讲究的是实力。照愚兄估计,咱们之武功,在长江上创帮虽然可以,但绝对不是出类拔萃,而只两个人实力也较单薄。”

岳麓再问:“江面上之情况,小弟因这四五年都隐在深山调教那四十八个人,是故完全不了解……可惜大哥没将他联络到的人告诉咱们。”

“那些人只是给大哥面子,如今大哥不在,人家还会支持咱们么?”欧阳雄心中暗道:“老子一直在长江上游混,你俩干些什么事,老子根本不知道。”他忽然又问:“老三,你那四十八个人,训练得如何?能耐有多强?”

岳麓道:“他们分成几组学习,有的学剑,有的学枪,也有的学斧法的,然后小弟再将他们四个人分成一组,长短兵器结合,其后又教他们水性、暗器、刺杀、埋伏、伪装术,还训练他们在危险中求存,小弟对他们之成绩十分满意。”

“愚兄自然相信三弟之能耐,不过……他们所习的技艺,全由你一个人传授?”

岳麓笑道:“那自然不是,大哥请了不少人帮忙传授,你也知道小弟只擅长剑法及暗器,其他的可不行。”

“这些人若能利用,也许咱们改变一下原先之计划,不在长江上创业,另辟天地又如何?”

岳麓点头道:“这个也可以考虑,也许咱们在长江下游找个落脚点也行。”

欧阳雄道:“下游官府势力大,帮会地盘小,各方面之关系更复杂,也不好弄。”

岳麓嘘了一口气,道:“咱哥俩再仔细考虑推敲一下,三个月后才决定吧!”

欧阳雄道:“老二,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愚兄在今年之内一定会离开‘瞿塘帮’,若要跳到长江上其他帮会,混个副帮主的,绝对不难,但依附于人,倒不如自家兄弟自创基业!”

两人各自回房歇息,不久,商家下人送上洗澡汤,两人洗好了澡,周济仁便来相邀晚饭。周氏换上孝服,只出来打个招呼便离开了。

席间,周济仁难免又问起商天河被杀之详情及原因,欧阳雄仔细说了一遍,“至于大哥被杀之原因,咱俩研究了几天,都不得要领,不过此事咱们一定会查到底,一定会替老大报仇!”

周济仁态度十分温和,“在下再问一件事,我姐夫是甚么时候跟你们结义的?你们三人相约在瘦西湖见面,有谁知道?”

岳麓道:“咱们三个是在五年前结义的,是次相约在瘦西湖会面,应无别人知道!”

欧阳雄道:“在下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不知大哥是否有告诉别人。”

“姐夫不善多言,他连咱们都瞒住,又怎会告诉别人?是以此事十分奇怪!”周济仁神色充满了疑惑。岳麓和欧阳雄都觉难以解释。

过了半晌,岳麓方道:“咱们三人结义,是为了创立一个帮会,老大已暗中约了四五名高手,襄助咱们,他有否向他们透露?而这几个人,老大却一直不曾告诉咱们,是故连我俩也不知道他们是些甚么人!”

欧阳雄道:“有了,老大以密函通知咱俩,只说到扬州议事,而直至咱们抵达扬州之后,在望江楼见面,当时各坐一个座头,他只悄悄通知咱俩第二天到瘦西湖!而那艘船却在此之前卖出去了!”

岳麓道:“不错,也许大哥不慎让此消息透露给某个人知道,否则便是那杀手杀错了人!”

周济仁道:“这些年头杀手杀人之事,无日不闻,却未听人说有找错对象、杀错人之事!”

岳麓道:“周兄能否将大哥生前之朋友,列出一张名单来?咱们只好逐个调查了。”

周济仁道:“此事尚没与家姐商量,以免万一有错,冤枉了好人。”

岳麓忙道:“不,咱们只是在暗中调查而已!”

“好吧,明天把名单交给两位。”周济仁顿了一顿,问道:“不知两位壮士何时离开?”

欧阳雄及岳麓闻后,脸色均是一变。欧阳雄首先发作,“阁下若不欢迎,饭后咱们便立即离开!”

“两位请勿误会,姐夫虽是武林中人,但家里却从不涉入江湖是非,跟武人来往亦极少……家姐是怕两位在此,恐会引贼上门!”周济仁沉吟道:“两位还是明天下午再离开吧!”

岳麓一口应允。“好,咱们拿了名单便离开,绝不连累府上!”

×  ×  ×

第二天早饭之后,周济仁列出一张常跟商天河来往之名单,交给岳麓。俄顷周氏出来答谢。“请恕未亡人有孝在身,不方便招呼两位叔叔。”这话已十分明白,欧阳雄及岳麓即告辞离开商家。

欧阳雄忿忿不平地道:“想不到咱们来此吃瘪!”

“不必跟女人一般见识!”岳麓问道:“二哥,你准备去何处?”

“先回‘瞿塘帮’再说,无论如何得先安置了家小再说!”

“小弟也得先去解散掉那些人,待日后有需要再召他们来。”岳麓道:“咱们同行到丹徒再分手吧!”

“也好,路上还可商量商量,愚兄正想乘船回去。”

入夜之后,他俩在一家小客栈入宿。欧阳雄问道:“三弟,你那些手下呢?为何一个不见?”

“小弟早叫他们先回丹徒等我了!”岳麓自怀内揣出那张名单来,欧阳雄只看了几眼,便宽衣了。

“二哥,咱们研究一下吧!”

“愚兄一直在长江上游活动,名单上的人没一个认识,还是由你派人去暗中调查吧!记住,五月初五日,咱们在白帝城见面!”

×  ×  ×

扬州城一条小巷的水渠里,忽然冒起一条身穿黑色水靠的蒙面人来,蒙面人四顾一下,便跳进旁边一栋平房里,当他再度出来时,已成为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模样,颀长的身材,英俊的脸庞,看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态度虽然轻松,但双眼目光凌厉,让人留下精明强悍之印象。

他便是伏在游船中,刺杀商天河的杀手凤峰生,提起凤峰生三个字,杀手行当里,真是个响叮当的人物,其声名远远超过他杀人之“功绩”。原因是他是个独行杀手,“红鹰”及“黑龙”均想罗致他,可是均失败,凤峰生态度十分坚决,他不愿受任何约束,因为自由是金钱买不到的。

凤峰生之所为,给了某些人极大之鼓舞,是故许多人效法,宁愿独自做生意,也不愿意加入了“红鹰”或“黑龙”。有一个时期,两个杀手集团曾经想杀掉他,但不知是幕后惜爱才,还是另有原因,又即下令取消原先之格杀令,由是凤峰生在此行已混了四五年,从未失过手,名声越来越大,酬金越收越高。

凤峰生是位孤儿,据说一位上山采药的郎中在山峰上拾到他,当时婴儿旁边栖了头大鹰,是故以凤峰生为姓名。

凤峰生很会赚钱,亦赚了不少钱,他也很会享受,得手之后,返回客栈,立即换上锦衣,再到扬州城最豪华之销金窟——怡红院享乐。

凤峰生刚进门,鸨母一见到便眉开眼笑地走上前。“冯公子,今晚还是找蝴蝶姑娘?”

“是,她还没有客吧?”

此刻刚开业,他是头一个顾客,除了被人事先预订的之外,他要哪一位姑娘都有,不过蝴蝶却是红牌,她不算最美丽,但性子高傲,她不愿接的客人,你便出多少钱,也休想能一亲香泽。

凤峰生已第三次来找蝴蝶,上两次蝴蝶都一口应允,这次当然不会例外,是以鸨母亲自直接带他上楼。

怡红院共有三栋小楼,中间堂屋后面是个舞台,供豪客偕名妓在此吃喝玩乐赏歌看戏,每座小楼楼上楼下各住一位名妓,住楼上的又比住楼下的身价高,一般的只能在堂屋厢房,与相好成其好事。

鸨母轻轻叩门。“蝴蝶,冯公子又来看你了。”过了半晌,房门才打开,开门的是丫头紫娟。

“妈妈,小姐还在梳妆,请冯公子先在客厅里稍坐。”

鸨母笑道:“冯公子,你且稍待,老身还有事,先下楼去!”

“妈妈慢走!”凤峰生拿了一锭银子给她,便坐下,紫娟关上房门,又忙斟茶。

过了两盏茶工夫,环珮声音响,香风袭人,自内屋已走出一位丽人来,可不正是蝴蝶?凤峰生连忙让坐。

“公子可好?”

“好,好,一切均如愿,小姐也好吧!”

蝴蝶笑说:“公子好,贱妾自然也好!”她坐下又问道:“公子吃过晚饭否?”

“尚未,正想邀小姐共饮。不过,在下好清静,最好把酒席搬上此处。”

“这有何难?”蝴蝶道:“紫娟,你下楼通知他们,弄些好吃的小菜上来。嗯,你一定要亲自交代灶头赵师傅,请他亲自出马。”

蝴蝶又塞了一锭银子给紫娟,紫娟高高兴兴地下楼去了。

凤峰生将门闩好,蝴蝶小嘴一呶,道:“进房再说吧!”

两人进了内室,凤峰生道:“在下幸不辱命,已杀了商天河,特来取余下之酬金。”

“你把凭据取来,好让贱妾向人交差。”

“因欧阳雄追来,不及割下其首级……不过他必死无疑,因为他身上中了在下几根毒针!”

蝴蝶道:“口说无凭……不过,贱妾可以替你向他解释,他是明理人,相信不会食言。”

凤峰生脸色一沉,“凭我凤峰生这块招牌,他还不相信?在下出道多年,至今尚未失过手。”

“不是贱妾信不过你,但人家规矩如此,只能叹句奈何!你明晚再来讨取消息。”蝴蝶问道:“贱妾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杀商天河的?”

“对不起,此乃秘密,正如我从不问你,是谁出钱请你雇我的一样。”

“你连我也不相信?”

“不是如此……”凤峰生说至此,外面已传来紫娟之脚步声,他乘机出去,轻轻将门闩拉开。不久,紫娟果然推门进来。

“辛苦你了。”

“公子这般客气,便太生份了,赵师傅已答应亲自下灶烧几个好菜给公子品尝。”

蝴蝶手上捧着一碟瓜子,自房内走出来,“死丫头,没有瓜子与酒,教公子净喝清茶,这岂是待客之道?待奴唱一曲娱宾。”

紫娟连忙自墙上取下琵琶,先调拨几下,然后方轮指而弹,蝴蝶轻启朱唇唱之:

“孤雁叫,教人怎睡,一声声叫得孤凄,向月明中我影一双飞。”

“你云中声嘹亮,我枕上泪双垂。”

“雁儿,我你争个甚的?”

(整理者注:出自元代佚名作者散曲《红绣鞋·月夜闻雁》)

果然是名妓,唱得凄酸,却又带着几分挑逗,几分顽皮。凤峰生虽然经常出入欢场,听尽不少曲子,此刻亦忍不住叫起好来。

蝴蝶叫紫娟把琵琶收起,多情地替凤峰生嗑瓜子,凤峰生也不客气,乘机享受。

三人相谈甚欢,紫娟特地弹了一曲,然后把椅几挪了一下,蝴蝶便跳起舞来,果然轻盈美丽如穿花蝴蝶,凤峰生连声赞好。随后,紫娟又唱了一曲,然后龟奴把酒菜端上来。

蝴蝶与凤峰生面对而坐,紫娟打横相陪。酒是陈年佳酿,菜更是烧得教人赞不绝口,每一道都是恰到好处,也妙至颠毫,连凤峰生这客人也忍不住道:“吃赵师傅烧的菜,才知道这是一门高深之学问,真是口福不浅。”

这顿酒菜吃至起更之后才散席,茶饮了一阵,两人便携手进内房,蝴蝶边卸妆边道:“你今夜要早点走。”

“在下明白,明夜再来讨消息。”

蝴蝶卸了妆,换了一袭白纱裙子,玉体妙处若隐若现,任凭铁石人也动心,偏是凤峰生仍端坐椅上,她往床上一靠,问道:“你还是要坐‘冷凳子’?”

凤峰生不敢看她,只点点头,蝴蝶道:“传言你是风流杀手,床笫高人,教人欲仙欲死,想不到却是柳下惠!蝴蝶也不是随便的人,求我的人,如过江之鲫,难道你不想试试我之手段?”

“只恐在下无福消受。”

“废话,如今我求你,你不上床,妈妈也不会少收你的钱。”

“我不惜钱只惜命。”

蝴蝶秀眉一皱,问道:“此话怎说?”

“你武功深厚,在下看得很清楚,你我只是生意关系,又何必再进一步?”

蝴蝶轻哼一声:“你很小心,难怪你活到今天,不过你太小看我了,我要杀你,还用不着出卖肉体在床上下手!”

凤峰生只笑不答。

蝴蝶一怒之下,掀起棉被盖上,“你既然无福消受,便早点走吧!”

“在下自有分寸。”凤峰生坐了半个多时辰才悄悄离开,出了怡红院,他并不是回客栈,而是拐进绣香院。他希望找个姿色稍次,但没有威胁力的女人荐枕。

这是凤峰生能在无处不风险的江湖生涯中,活得稳稳当当的原因,该大胆的他绝不怯懦;该谨慎时,他绝不会粗心,在克制人性弱点及控制自己欲望这方面,他同样是位高手。

蝴蝶武功不弱,他看得出来,一个这样的女人厕身妓院,所为所事?凤峰生想不通,想不通便得小心!

×  ×  ×

次晚,华灯初上,凤峰生又踏着新买的靴子,潇洒地去怡红院。鸨母的谄媚如旧;紫娟的笑意,多了几丝情意;蝴蝶的娇慵添了几许诱惑。

蝴蝶仍穿着那套白丝袍子,躺在床上。凤峰生仍坐在椅子上。蝴蝶招手,低声道:“坐得这么远,怎好说话?”

凤峰生没奈何,只好把椅子拉前,蝴蝶忽然伊伊呀呀地叫了起来,人亦如大白蛇般,在床上翻滚起来,凤峰生冷冷地望着,就像在看戏,眸子清澈明亮,不带半点欲火。

蝴蝶叫了两三盏热茶,然后长吁一声,戛然而止。半晌方自枕下抽出一张银票来,低声道:“人家相信你了,把酬金悉数给你,我那一份呢?”

凤峰生看了一眼,然后自怀内掏出一张银票给她:“分文不少,多谢您啦,下次有生意,大可再合作。”

蝴蝶道:“不必下次,今夜便再给你一宗生意,不过酬金没有上次的高,不过目标也易杀得多!”

“多少银子?”

“三千两,杀欧阳雄,你肯不肯?”

“有没有时间限制?”

“越快越好,但不能超过一个月,过期作废,订金须双倍退回来!”蝴蝶又取出一张银票来:“伍百两订金,咱们之条件照旧!”

凤峰生道:“在下愿意接受。”言毕收起银票,长身欲行,却为蝴蝶唤住。凤峰生笑道:“你手段高强,在下甘拜下风,不敢领教!”

蝴蝶双颊微红,啐了他一口。“你想得好美!你看你这样出去,像刚跟我欢好之后的模样么?紫娟比鬼还精灵,你我之间的秘密,绝对不能泄漏!”

凤峰生点点头,将头发稍为拨乱,然后出房,紫娟似乎就站在房门外:“公子不在此过夜?”

凤峰生在她脸上轻轻扭了一把:“我若在此过夜,你家小姐哪能睡得着觉?喂,你几时肯卖身,可得先告诉在下一声。”

紫娟红着脸道:“只要公子看得上……小婢……小婢几时都肯!”

凤峰生暗吃一惊,忙低声道:“轻点,不可让你家小姐听见,有机会在下再悄悄约你!”他怀着一颗又惊又喜之心情,哼着小曲下楼走了,对他来说,收到酬金,比在怡红院鬼混重要多了。

×  ×  ×

欧阳雄及岳麓在第三天晚上到达丹徒,也找到了岳麓的四个心腹:赵健、尹朗、骆昌、邹聪。欧阳雄再往北走便到长江渡口,而岳麓的巢穴则在茅山。茅山临江皖交界,故在此须分手。

晚上两兄弟喝了不少闷酒,对于商天河被杀之原因,完全揣测不了,也想不到他有被杀之理由,是故路上两人说话不多。

欧阳雄想起自己在“瞿塘帮”之处境,本来指望创立“神龙帮”可吐气扬眉,不料老大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场希望成泡影,回去还得担心露出马脚,让安氏兄弟先下手为强,举杯消愁愁更愁,此话真是不假,最后两人都醉了,尤其是欧阳雄更是醉得一塌糊涂,就醉倒在床前。

次日,待欧阳雄醒来时,已是红日满窗,巳时将过,他洗了一把脸,存心振作,乃道:“三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愚兄先走一步,记住,五月初五日,咱们在白帝城见面,不见不散,愚兄专等你好消息!”

岳麓道:“届时小弟必带他们四个同往,不见不散,二哥保重,并请代小弟向二嫂问安!”

欧阳雄紧紧握住其手,沉声道:“老三,如今只剩咱们两个,你也得保重!”他言毕立即出房出店,飞身上鞍,拍马北驰。

欧阳雄走后,岳麓有点失魂落魄,他觉得自己之付出,在三人之中是最大的。四年多来,在茅山里,日夕训练四十八名死士,付出之青春及心血,外人实难体会,他越坐越心烦意躁,更隐隐然有股不祥之感,忽然叫道:“咱们也走。”

五个人出了丹徒,不是西行,却是北上。赵健讶然问之:“师父,咱们不是回茅山么?”

“唔,我须先看到老二上了船,然后自己才走不可。”岳麓不断挥鞭。可惜当他到达渡口时,已不见欧阳雄影子,却有一艘船,正逆水西行。

岳麓沉吟了一下,拨转马首,沿江西行,双眼不时望着江上的船只。

凤峰生次日立即易容出城,却在岸边发现了欧阳雄运着商天河之棺木。他尾随他过江,见他去向,便料到欧阳雄是护棺去嘉兴,他想了一下,改变主意,不再跟踪,因为他料欧阳雄还会回来。

商天河之情况,他早已摸熟,知道家乡在嘉兴,这一来一回,也得十天八天,是故他又悄悄返回扬州享乐去了,至第九天,凤峰生方再到江北等候欧阳雄。

×  ×  ×

吃过午饭,日头仍在头上,渡口上一片混乱,上下船的客旅、摆卖土特产及面食的摊贩,叫卖声及吆喝声,响成一片,但却充满了生气。

一匹浑身没有杂毛的黑马,驮着一条黑衣汉子,自远而来。黑马黑衣黑汉,加上一匝虬髯,好一个活张飞。

待那骑人马来至人丛前,黑衣汉一勒马,迅速下鞍,拉着马大步而行。“借光借光!”

旁边一个担着茶饼及泥人的汉子,见状也忙挑起担子,往渡口走去。这汉子皮肤黝黑,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

黑衣汉正是欧阳雄,他见渡口上的大船正要解缆,连忙呼道:“船家,且等一等!”

挑担的汉子比他早几步踏上跳板,看样子他是个内行人,那脚微微用力,跳板上下弹动,减轻肩上的压力。不过这一来,黑衣汉的马却不敢踏上去了。直至挑担的汉子上了船,他才小心翼翼把马拉上去。

船家呼道:“客官,马匹收费是人的三倍,你肯不肯干?咱们先说清楚,以免届时争执,而且要先付船资。”

欧阳雄归心似箭,道:“少不了你一文钱。”上了船,他先把马交给船家,便掏钱付船资,船夫连忙拉跳板解缆,一声吆喝,便拉锚扬帆。

船慢慢离开渡口,向上游驶去,这一段水路十分平坦,又正好吹着东风,船帆吃满了风,船夫只须把舵,倒不费劲。

欧阳雄上了船之后,船家又向他索取马匹饲料费,欧阳雄丢了一锭银子给他,挥手道:“你好好的给老子照顾好,银子都归你,不要再来啰嗦,有没有好位置,让老子歇歇!”他边说边举袖拭汗。

刚拭了汗,额上又再爆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再看他背衣已全被汗染湿了。船家带他进舱,里面已歪七斜八地坐着躺着七八条汉子,一股汗臭味冲鼻而来。

欧阳雄皱皱眉头,问道:“船家,没有再好的船舱吗?怕老子付不起费用?”

船家道:“不是没有,不过那舱住着俺的家人……客官若能付重资,俺便去跟内子说说。”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船家期期艾艾地道:“二十两银子,包吃饭如何?”

“好,二十两先给你。”

船家摇手道:“不,内人不好说话,俺得先得到她同意,客官稍候!”看来此厮有季常之癖。

欧阳雄站在船舱之间等候,那位挑泥人茶饼的小生意人挑着担子走进来,恰好有一个搭客要走出去,两人各不相让,争了起来。

欧阳雄烦燥地骂道:“你奶奶的,谁让一下,不都过去了?这一闹,全都耽误了,我说你这厮也不道义,人家挑着担子,你便先让一下吧!”

那厮见欧阳雄长相凶狠,不敢吭声,站在一边,先让挑担子的生意人进来,这厮把担子搁下,再把竹箩放在一边,拄着竹竿拭汗道:“这天时就这般热,再过三个月还得了!”

一提起热,欧阳雄额上之汗珠便滚了下来,他又举袖去拭。就在此时,那生意人的竹竿忽然对着欧阳雄的胸膛,再迅速以左掌在尾端用力一拍。

竹竿前端突然冒出一根尖锐如锥的利刃来,直向欧阳雄刺去,与此同时,他竹竿亦向前送出。

双方距离本近,那生意人又一副呆头模样,欧阳雄怎料到他竟是拘魂使者。

说时迟,那时快,利刃标射进欧阳雄之胸膛,这刹那,他脸上肌肉突然扭动起来,那生意人在这时候,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双眼精光四射,动作利落。只见他迅速抛掉竹竿,再握住利刃之把手,用力向前一送。

那利刃本就极准地对着欧阳雄之心房,这一下更无生意,他用力一抽,一股鲜血立即喷出,这几个动作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那厮之手法,熟练得如同一位老练之屠夫,面对着待宰之猪羊般。

背后突然响起船家之惊呼声,那厮头也不回,便割下欧阳雄之首级,再抓起一只竹箩,迫开船家,冲向右舷。他手臂一抖,将竹箩往江中抛去,人亦同时飞射出去。

竹箩落在江中,载沉载浮,那厮脚尖在竹箩上一点,借力再腾起,刚好落在岸边,他足尖连点,眨眼间,身形消逝于堤岸后。

不用说,杀人手法如此干净漂亮,必是此中高手所为。不错,他就是凤峰生。

×  ×  ×

岳麓虽然看不到船舱内杀人之情况,但突然见一条人影自船上跃起,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心头便猛地一跳。

可惜那厮飞到对岸去,他不敢肯定欧阳雄是否已遭不测,却扬声高呼叫船家停船。

船上闹得像菜市场一样,谁也没听到他的叫声,不过船终于抛锚停了下来。岳麓立即下马带人奔到岸边,找到一条小船,令小船向大船驶去。

岳麓未待小船停定,便飞身跃上大船,当他排开船上的客商,目光落在甲板上那具无头尸体上时,喉头便一下子哽住了。

过了半晌,他问船家道:“凶手是谁你们知道吗?”

船上有人七嘴八舌地把刚才之情况说了一遍,但无人知道凶手之身份,岳麓料必是杀手所为,也不多问,着船家把马拉出,他带着无头尸体及马匹,重回岸上。

赵健问道:“师父,咱们如今……”他见师父悲愤惊怒之神色,说不下去。

岳麓喃喃地道:“出师未捷身先死……下一个便临到我了……到底是谁要杀咱们?”

尹朗低声道:“师父,凶手到了对岸,可能是要去扬州,咱们何不到扬州查一下?”

岳麓瞪了他一下,反问:“去扬州送死?敌人在暗,咱们在明,你有办法防止咱们被杀?”

赵健接道:“师父说得有理,但这仇难道咱们不报?”

“仇当然要报,却不是在如今!”岳麓咬牙切齿地道:“最令人沮丧的是咱们连被杀的原因,谁要杀咱们都不知道!三个人同来,如今只剩我一个还在,说不定明天我也……今后一切便靠你们四个人了!”

邹聪道:“师父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也可化明为暗,暗中调查真相,以及跟对方周旋下去,并非没有反胜之机!”

岳麓双眼望着对岸,恨恨地道:“出师未捷身先死,乃人生一大恨事,这个仇当然要报!咱们立即走,沿途化装换骑,不要让人跟上来。”

×  ×  ×

不用说,杀欧阳雄的自然又是凤峰生,杀他果然比杀商天河轻松得多,上次对方一共三个人,而他只一个人,各方面之付出都多出许多!也因此杀欧阳雄代价只三千两银子,足足比杀商天河之代价少了四千两。

两宗生意共收一万两银子,扣掉蝴蝶二成伢子费,实得八千两,斯时一担大米才八钱银子,难怪要当杀手的人越来越多!

凤峰生交了首级,收了酬金,付了伢子费,约好蝴蝶再来,次日一早却悄悄离开扬州城了。

这是他的作风,在此连续做了两宗买卖,再耽下去,说不定出了纰漏会暴露身份,虽然很多人想当杀手,但痛恨杀手的也有,以及杀手之仇家特别多,也不由得他们不小心。

凤峰生自然不止一个蝴蝶当其伢子,他一共有七八条线,分布在大江南北各大城,离开扬州之外,他便乘船沿运河南下。

他已很久未去过杭州了,他的第一宗生意,便是在杭州接的,莫老头也是他的第一个伢子,自从第一次之后,他便一直未走过杭州,五年来,由南往北,再由北往南,这次是非去找莫老头不可,他不在乎莫老头是否有生意给他,而是去感谢他的,因此,他带了不少礼物。

凤峰生到杭州城,已是三月底,这时候正是西湖景色最迷人之时节,白堤上一边是垂柳,一边是盛开的桃花,而苏堤更是花红柳绿,万紫千红之时刻,有如一位刚成熟之少女般。

还有一点迷人的原因是,杭州逹官贵人不少,平日养在深闺之小姐、奶奶,这时候都熬不住西湖之诱惑,在两堤及湖上抛头露面,使迷人之景色更增魅力。

凤峰生雇了一位挑夫,挑着礼物,从柳浪闻莺,穿上苏堤,远眺雷峰塔,折入白堤,向断桥方向信步走去,沿途景色美得教人目不暇给,大叹不虚此行,也令他下决心,在杭州好好享受一两个月。

莫老头是卖酒食的,他那家“香飘白堤”的小店,就在过断桥处不远的地方。酒招自杨柳树丛中飘出,人未至已闻到醉人欲薰之酒香。

酒店只有八张小桌,莫老头是掌柜,他老婆女儿招呼客人,厨师手下都是他本家的弟兄,人口成份绝不复杂。酒家以附近“黄龙洞”盛产的四方竹所筑,既别致又雅致,且收拾得十分干净。桌、椅、几、柜也全是竹器,虽没有华丽之装饰,但教顾客一进门,便不想离开。

“香飘白堤”除了别致、酒香、菜好之外,令客人流连忘返的还有一个原因:女人。

莫老头的女儿莫忧年在十八,正如一朵刚开之花,莫老头的老婆乐衬欢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犹如一朵盛开之花,何况乐衬欢之声音比少女还清脆娇嫩,说话比别人唱曲还好听。不喝酒、不吃菜、不看人、单听她说话,已是一种上佳之享受。

莫老头的模样又干又瘦、又黑又矮,黄澄澄的板牙,门牙已掉了一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都不象是乐衬欢之丈夫,因此酒客们好谑,暗地里称他为“牛粪”。

乐衬欢自己却没有鲜花插在牛粪上之感觉,据说夫妻感情融洽,从来不吵架,也能互相尊敬。

说莫忧是乐衬欢之女儿,人人相信,说莫老头是她父亲,谁都不信,但偏偏莫老头是她亲生父亲,反而乐衬欢只是她继母。

莫老头单名一个傲字,别号低头,凤峰生进店时,他毫无傲气,正低头的的答答地打着算盘计账。

凤峰生伸手在柜上一敲,莫傲抬起头来,先是一怔,继而向他眨眨眼。“客官要喝酒,请随便!”言毕又向他打了个眼色。

凤峰生心头一沉,但他反应很快,谢了一声,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向莫忧招手道:“来一壶酒,再请弄几个贵店的招牌菜。”

莫忧目光一亮,大眼睛上下看了他几眼,低声问道:“客官叫甚姓名,可肯见告?”

凤峰生微微一笑,道:“在下是做小生意的,路过贵地,慕西湖之名,特来游览,因走得口渴饥饿,是以进来买食,贱名粗陋,不敢污姑娘清听。”

莫忧微觉失望,但随即笑道:“说说又何妨?”

“在下姓史,贱名家耀,不甚文雅!”

莫忧格格笑道:“屎家要?这名真的奇怪……”

莫傲假用算盘一拍柜子,骂道:“丫头,你说甚么?还不快向客官赔礼!”

莫忧扮了个鬼脸,向凤峰生裣袵一礼道:“不不,客官之名甚是文雅,请稍候,酒菜立即送上来!”她人去了,香风犹在。

凤峰生隐约仍听到其笑声。他悄悄拿眼打量一下四周之食客,八张桌子,已有五张坐了人,看情况大多是本地人,眼睛都在莫忧及乐衬欢身上来回转,他暗觉好笑。

忽然他想起莫傲向自己打眼色之事来,又甚纳闷,以前自己来时,莫傲立即带自己到内室说话,今日为何有异往日?他再望向柜台,莫傲仍低着头在打算盘,似乎不认识他凤峰生般。

莫非食客中有异人?凤峰生再仔细观察,只有对面那张座头坐着两个中年汉子,看来是练家子外,其余的都是纨袴子弟。

莫忧亲自捧着酒上来,又先送上一碟冷盘,共有三色菜:薰鱼、海蜇皮和酱牛肉。

“客官,热荤稍后便送上来。”她含情脉脉地扫了他一眼。

凤峰生暗道:“这小妮子到处乱送秋波,难怪莫老头这店子生意越来越好。”

俄顷,莫忧又送上西湖醋鲤及宋嫂鱼羹,问道:“客官,本店的叫化鸡远近驰名,要不要再尝尝?”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何况在下是老饕,有好东西不吃,晚上哪睡得着觉?要,要!”凤峰生问道:“姑娘,贵店还有什么好东西?”

“哎唷,小店的小菜款式不多,只有十来样,但式式均是招牌菜,包你吃过回味无穷,离开西湖之后,还无日不思之,只是你才一个人,哪吃得这许多?”

“有理有理,那就留着下次再来吃。”

莫忧忽然拉开椅子,坐在对面,低声道:“客官,奴向你打听一个人可否?”

凤峰生尚未回答,已闻莫傲叫道:“丫头,不要坏了店规。”

他话音刚落,那边厢的食客已叫了起来。“莫姑娘,你可不能顾此失彼呀!咱们这里也有位子,你过来吧!”

另一桌道:“莫姑娘这样做有失公允,以后咱们再来时,你不肯赏脸,便别怪大爷们生气啦!”

莫忧莫可奈何,只好长身去别处招呼了。

凤峰生乃自斟自饮,菜果然烧得十分道地可口,果真是名不虚传,香、醇、厚。他故意吃得很慢,希望那些食客离开,他可向莫傲问个清楚,不料这批客人离开,又有一批进来,而莫傲始终未向他投过一眼,他心中疑云更盛,却又琢磨不出原因来。最后他决定先离开再作打算,便草草把肚子填饱。挑起担子,向柜台走去。

莫傲头不抬,呼道:“丫头,看账!”放下算盘,提起毛笔写字:住高升,等消息。写毕立即将它捏成一团,抛在垃圾桶内。

凤峰生付了账,道:“老板,贵店的酒菜果然名不虚传,下次再来杭州,必再光顾。”

莫忧追了上来,道:“客官,杭州西湖胜景足供你游玩三五天,你要走了么?”

凤峰生道:“在下要下温州,待做完了生意再回来游玩,届时请姑娘当向导。”言毕洒开大步走了。

×  ×  ×

高升是爿小客栈,就在菜市场对面,是故门口甚是肮脏,只看得凤峰生眉头直皱,他一向出入均是高尚清雅之地,几时住过这种鬼地方?是故一进店便对掌柜道:“要一间贵店最好的上房,住三天!”

掌柜见来了大主顾,连声有,忙令店小二接过担子引凤峰生进房。凤峰生见房内还颇干净宽敞,稍为满意,请店小二先送一盆洗澡汤进房。

他仔细洗了一遍,躺在澡盆内沉思,莫傲为何这般奇怪?是他有危险?还是有人欲对己不利?他恨不得悄悄潜回“香飘白堤”问个清楚,但又了解莫傲之为人,他不是那种做事故作神秘的人,他这样做必有原因,万一自己潜回去,为人发觉反倒要连累他。想清楚之后,便不再烦恼,穿好干净衣服,着小二把澡水及脏衣服拿出去洗,便躺上床睡觉。

这一觉直睡到掌灯时分才醒来,他兴致索然,着小二胡乱弄几个菜,泡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茶,在房里吃喝消磨时光。

只道晚上莫傲会来找自己,但一夜至天亮,竟无人来。次日早上凤峰生梳洗完毕,正想出去吃午饭,店小二却带了一个胖嘟嘟中年的汉子来,道:“客官,这个人说是你的朋友,要找你。”

“我根本不……”凤峰生不认识他,但话说了一半,心头一动,又改口道:“不想通知你……想不到你还是找上来了,进房说话吧!”

那汉子进了房,凤峰生立即将门关上,双眼瞪着对方,等他开腔。那中年汉有点腼腆,先讪讪一笑方自我介绍。“在下叫莫不成,是莫掌柜的堂弟,在‘香飘白堤’当厨师的,今天出来买菜……”

凤峰生不耐烦地道:“你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我相信你不宜在此太久,还是长话短说吧!”

“是是,莫堂哥叫我趁来买菜时,来通知你一下,请你稍安勿躁在此等他消息,要你千万小心,不要暴露身份,更不可再去‘香飘白堤’,他还说到适合时,他自会来找你。”

凤峰生问道:“他只交代这些?还有没有其他?店内是不是出了事?”

“店里没有出事吧!他只交代这些。”莫不成长身道:“公子,在下得去买菜了,莫哥交代过速去速回。”

“多谢,你出入也请小心。”

莫不成去后,凤峰生又惴惴不安起来,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事。

由于有莫傲之叮嘱,凤峰生连午饭也不吃了,整天窝在客栈内,三餐全在房内用膳,直至次晚,窗子突然被人敲响,凤峰生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窗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我,快开窗!”

凤峰生忙将窗子打开,外面立即翻进一个人来,正是期待已久的莫傲。他一进房便回身将窗子关上,道:“不要点灯。”

凤峰生也压低声音问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有人胁迫老夫将你交出去,正好你来了,你说老夫该怎样办?”

凤峰生心头一跳,忙道:“慢来,你且将情况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否则我摸不着头脑!”

“你来之前一天,有四个食客进店,付账时,忽然伸手扣住老夫之‘曲池穴’,问我凤峰生在何处,老夫一味推搪说不认识甚么凤峰生,不料来人冷冷地道:‘莫老头,咱们已查清楚,你是凤峰生的伢子,专为他作中人,穿针引线介绍生意。’”

凤峰生插腔道:“便是前天我进店时,坐在靠门口的那两个食客?”

“正是,你可认识他们?”

凤峰生道:“不认识,请您再说下去。”

“当时老夫叫起撞天屈来,矢口不认识你,更不是甚么杀手伢子,那两人仍不相信,但他们似有甚么顾忌,后来有别人来付账便松了手,待食客走后又道:‘你别以为不认,咱们便会相信,告诉你,咱们跟凤峰生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定要找到他,只要未找到他,咱们便不走!’”

“是故你不敢跟我相认?也幸亏我略为化装了一下才进店,没让他们认出来。”

“老夫相信他们根本没见过你,否则以你前天之行迳,行家必看得出来,他俩还说附近埋伏了不少他们的人,要老夫未得许可,不许出店。”

凤峰生沉吟道:“你比我知道得早,了解得深,可猜得出他俩之身份?”

这次轮到莫傲沉吟,良久方道:“老夫着实不知道,而他俩又不肯报上姓名,不过以老夫之阅历及经验判断,这两人应该是名门大派之弟子,性子也耿直。”

凤峰生道:“依你这样说,他俩之亲友可能是为我所杀,这会是谁?”

莫傲冷冷地道:“这个只能问你自己了,你又不止老夫一个伢子!”

凤峰生道:“就在下自己知,我并没有杀过甚么名门正派的头面人物,那两个人身份也可疑之处……他们天天来监视你?他们知道我要下杭州?万一我不来,他们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老夫也想不通,是故不敢贸然发作,何况那两人一直光顾小店,绝未做出过份的事。”莫傲道:“他俩天天来,给老夫好大之威胁!”

“你不敢动他,也不敢请人动他们?试一试吧!别相信他俩胡诌,我就看不出贵店附近有甚么人埋伏!”

莫傲声音更冷:“那是你眼睛不行,老夫就有所发现,的确有不少人在暗中监视。”

“如此你今夜来此,不是很危险?万一他们暗中跟踪你,我不是……”

“哼,你怕甚么!老夫若连这个本领也没有,敢半夜溜出来么?”莫傲沉吟了一会,反问:“适才你那句话是甚么意思?毛遂自荐?你想动他们?”

“不错!我以另一个身份动动他们,顺便摸摸他们的底!你知道他们姓甚么?”

“老夫曾听过他们交谈,而知道一点,较为瘦高的那人姓梅,较胖的姓朱,其他的一概不知。”

“不会吧!你连他们住在何处也不知道?”

“他们住在城内,只知在西大街上的客栈里,但那里一共有大大小小的客栈七八家,可就猜不出了!”

凤峰生道:“此事今夜根本没法得到答案,明天由在下换个面貌,试他们一下如何?”

莫傲道:“只要你能保证不连累到老夫,我绝不反对!不过老夫却有个看法,当然不一定对,你自己琢磨琢磨就是……”

凤峰生见他吞吞吐吐起来,便道:“你有话便说吧!”

“说不定是你的其他伢子出卖了你,否则有谁知道你要下杭州。”

“问题是我根本没有向任何人提过!”

莫傲道:“老夫言尽于此,我也不宜在此久留,后会有期,万一有甚么事不能当面说的,不用急,老夫会派人与你联络!”

“且慢,明天在下扮一位少年书生,与令媛相好……”凤峰生附耳轻语一阵,只见莫傲不断点头,“你回去跟令媛说一下,请她明天配合,记住在下叫孙长良,字志佳,是闽南人氏,去年来此与令媛相识,都记住了吧!”

莫傲点点头,翻身由窗口出去,凤峰生关上窗子,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有人出卖自己,五个伢子,哪一个嫌疑最深?为何要出卖自己?

凤峰生还未找到答案,窗外天色已开始发白,他亦迷迷糊糊睡着了。

×  ×  ×

次日,凤峰生慢条斯理地吃过早餐,换了“容貌”和衣服,背着一个包袱,挟着一柄油纸伞,骑着马到西湖,马匹不能上白堤,他将马寄放在堤前之人家,信步上堤,过了“断桥”,便远远见到“香飘白堤”了。

走到店外,见前面有位书生打扮的青年,刚跨进门槛,便见莫忧像乳燕投林般扑进那书生怀中:“长良,你怎地至今才来,教小妹望穿秋水!”

那书生轻轻将她搂住,轻佻地道:“心肝,我不是来了么?”

莫忧眉开眼笑地道:“你过来,先去见见我爹娘。”硬将他拉扯过去,凤峰生又好笑又好气。此刻他若出面表示那是西贝货,这戏便被人拆穿西洋镜了。

转头一望,坐在靠大门那张座头的两位青年,立即睁开眼睛盯着那书生,凤峰生忽尔心头一动,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进,走了一阵,回头不见那两人跟着,便加快脚步,往西冷桥走去,直上孤山。

孤山是栖霞山的余脉,孤处湖中,因以为名,此时正在暮春时节,满山新绿,桃红柳绿,衬上硃红的楼台亭阁,仿似置身于仙境中。

凤峰生无心欣赏佳景,他穿过树丛中,把外衣解下,换上一套锦衣,再换一下头饰,就似一位到处闲游的花花公子,然后急急下山,依原路而回,心中担忧“香飘白场”会发生事故。

果然到了“香飘白堤”,只见莫傲阴沉着脸,莫忧一脸委屈地陪着那位书生,凤峰生一进屋,先向莫傲打了一个眼色,然后找位子坐下,大刺刺地道:“有什么好东西,先挑几款可口的送上来,少爷饿坏了。”

莫傲道:“丫头,还不快去招呼客人。”

莫忧已试出那书生不是凤峰生,却又认不出这位花花公子就是正点儿,没好气地走过去,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凤峰生一拍桌子:“少爷刚才大声说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挑好吃可口的先送上几款,再来一壶好酒!”

那书生转头笑嘻嘻地道:“心肝,快来陪我喝两杯,咱们已好久没有温存了。”

他眼珠转动时,眼神露出一丝神光。凤峰生正在暗中留意他,看在眼中,心头又是一跳:“这厮竟是练家子,今天莫傲头疼了。”再看那两位靠大门口的青年,也在暗中打量店内的食客,看来对自己还十分感到有趣,他把眼神完全收敛起来。

莫忧进灶房交代了几声,便返回书生座头,乐衬欢一个人来回周旋在食客之间,也不时为门口那两位青年斟茶。“两位客官既不喝酒,也不叫菜,却坐了这许久,我们开店的,可要做生意……”

那比较胖的冷冷地道:“反正店内客人不多,也不碍着你做生意,大爷们肚子若饿了,自然会点菜。”

稍后,一位小二把酒菜端上,放在凤峰生桌上,凤峰生吃了两箸,一副十分欣赏的模样。“还可以!总算没让少爷白走一趟!”他指着那两位青年道:“两位不吃当真是损失,而且大煞风景!”

那较瘦的怒道:“少爷们的事你管不着!”

“哈,谁要管你?区区只是同情两位而已,若是没有银子,少爷请你们!老板娘,照这几个菜,也给他们送一份,账算在我份上!”

那较瘦的更怒,“呸,有几个臭钱便目中无人,老子们不是吃不起,而是不堪一吃!连这种东西也当作宝贝,真是孤陋寡闻!”

凤峰生大笑,“孤陋寡闻?少爷吃过的菜,你们这辈子也休想吃得到,别死要面子啦,请你吃你便吃!”

“大爷不吃,难道你肯喂我?”

凤峰生怒道:“真是狗眼看人低,少爷会喂你们,不如去喂两条狗。”

这句话可把那两个青年气坏了,霍地起身走过去,“臭小子,你有种的便将话再说一遍。”

凤峰生指着鼻子道:“少爷说喂你们,倒不如喂两条狗!你们是耳聋听不到么?”

瘦汉剑鞘立即压在他肩上,凤峰生伸手轻轻一拨,道:“拿开你的破剑,少爷也有剑!”

“要老子把剑拿开?哼,除非你能够将我们打倒。”

“刀剑无眼,杀死了人怎办?”

瘦汉厉声道:“咱们赔你家人一笔钱,你怕刀剑无眼,还是贪生怕死?若是害怕的,便给我滚!”

凤峰生仍然端坐不动,淡淡地道:“我家有四个人在朝廷为官,你不怕吃官司?你们这般可恶,是哪门派的弟子?有种的便大声说出来!”

瘦汉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道:“咱们在江湖上混的,有谁怕吃官司!”

“那为何阁下不敢公开师门的大名?”

胖汉厉声道:“为何不敢?咱们是崆峒派的弟子。”

凤峰生摇摇头:“真是可怜,连谎话都不会说。谁不知崆峒派收徒,师徒都必须回山授徒,也因此崆峒派的弟子,人数大大不如其他门派,但武功却都不错!”

“谁不知道!咱们便在崆峒山住了七年。”

“为何说的话都是江浙口音?在下走南闯北游遍天下,你一开腔,在下便猜出是什么人,嘿嘿,八九不离十。”

胖汉恼羞成怒,喝道:“你管得着咱们是哪里人?你再不滚,便休怪咱们无情。”

突见凤峰生左臂闪电般挥出,瘦汉已感手腕一麻,手中剑已被带开。说时迟,那时快,凤峰生人已如泥鳅般滑后几步,坐到另一张座头的椅上。

那两个大汉互相交一个眼色,便双双向他走过去。凤峰生站了起来,向店门走去,道:“人家小本生意,在此打场,破坏家具不好意思,还是到外面去吧!别看少爷是花花公子,对付你们两个人还绰绰有余!”

那两位大汉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也跟着出店。

莫忧对书生道:“他们要打架了,咱们出去看看!”

书生慢条斯理地道:“有甚么好看?不用看,区区也猜得出,取胜的一定是那位花花公子!”

莫忧问道:“你如何知道?”

“单看他那份气势已经知道,也罢,区区陪佳人去解解闷。”那书生一只手臂搭在她肩上:“走吧!”

“放尊重一点!”莫忧一把将他的手拨开。

“放尊重一点?”书生嘻皮笑脸地道:“这句话本应由区区说才对,你怎地先占用了?”

莫忧气得花容失色,嗔道:“你给姑奶奶滚吧!”她自顾自大步走出店外,只见那三个汉子已在白堤上斗起来。果然那花花公子技胜一筹,以一敌二,仍然从容不迫,杀得那两个大汉连连后退。

她刚站定不久,已见花花公子一剑卷飞瘦汉的剑,顺势再将他一脚踢落湖中,那胖汉见状,自知不敌,虚晃一招,先退两步,再转身向湖边标去。

可惜他之主意早为人所识,凤峰生比他更快,窜前伸臂,食指戳住其麻穴!胖汉去势未尽,“叭”地一声,头部跌入湖中,激起一股水柱。

凤峰生一把将他扯了上来,对湖中那载沉载浮的瘦汉道:“你乖乖游上来,否则在下杀了你同伴!”

瘦汉如何敢回白堤,破口骂道:“臭小子,你敢动我师兄一根毫毛,天台派跟你没完没了!”

原来是天台派的。凤峰生笑道:“天台派没几个人,区区才不怕,你到底上不上来?”

“你有种的便下来捉我!”

凤峰生又戳了胖汉一指,也不作势,人已射进湖中,如鱼儿般向瘦汉游去,此举不但大出莫忧之意外,更把瘦汉吓了一跳,因为他之水性十分普通。当下拼命划动四肢向前游去,可惜凤峰生速度比他快得多,双臂轮番划前,如箭一般飞过去,一会儿已经追上去。

“吃老子一拳!”瘦汉提拳向凤峰生击去,可是眼前一花,已失去了对方之踪影。紧接着双脚一紧,身子沉了下去,他不断地挣扎着,湖面冒起一连串水泡。

不消三盏茶工夫,凤峰生已冒出头来,右臂划水,左臂拖着瘦汉向岸边游来。

店内之书生信步走了出来,正好看到凤峰生跃进湖中,他随口道:“你看,区区没有猜错吧!”边走边向胖汉走去。

莫忧急忙奔前,喝道:“你作甚?”

“看看他死了没有?”书生抓起胖汉,忽地叫了起来:“不好,弄出人命来了,此处是是非之地,美人儿,后会有期!”言毕抛下胖汉,大步流星向孤山方向跑了。

莫忧十分讨厌他,他走了正中下怀。

与此同时,凤峰生已将瘦汉拖上白堤,瘦汉不能动弹,分明已被制住了麻穴,他右臂抓起胖汉,忽觉有点不对,低头看了几眼,再伸手摸摸鼻息,惊呼道:“怎地死了?是谁杀死他的?”

莫忧道:“不是你自己干的么?大惊小怪!喂,你杀了人,可不要再进店,免得替姑奶奶惹来官非!”

凤峰生沉声问道:“刚才有没有人接触过他?我只封住其麻穴及晕穴,他怎会死?”

“刚才那位书生……他去看过,然后说死了!”

凤峰生脸色一变,问道:“那厮如今在何处?”

莫忧向前一指,道:“他早跑了!”

凤峰生怒道:“你为何不抓住他?他是杀人凶手!”

莫忧怒道:“姑奶奶为何要替你抓人?我怎知他是杀人凶手?你是甚么人,敢管姑奶奶的事?”

“真是笨蛋!莫傲怎会生了你这种女儿!”凤峰生一手提着一个,大步走了。

莫忧指着他的后背,骂道:“臭小子,你敢再来惹姑奶奶,便要你好看!你以为女人是好欺侮的!”她骂了一阵方走进店内。

莫傲瞪了她一眼,道:“你进房休息吧,别给老夫惹事了。”

莫忧还真怕她父亲,乖乖地进房去了。莫家就住在店子后堂,地方不大,只有两间卧室,一间明间,算是起居之所了,地方虽小,却收拾得十分整齐。

俄顷,乐衬欢进来,道:“他才是孙长良!”

“谁是孙长良?”

“凤峰生才是孙长良!”

“谁不知道凤峰生是孙长良?但谁是凤峰生?”

乐衬欢轻轻一叹:“难怪他要骂你笨蛋!”

莫忧像受伤的兔子般,自床上跳了起来,叫道:“那混帐的东西才是凤峰生?他为何不早说?那我不是白白让那厮占了便宜?”

“所以他才认为你是个大笨蛋,才会连你爹也怪上了!幸亏你不是我生的,否则我刚才便会吐血!”乐衬欢摇摇头走出去了。

莫忧粉脸一阵青一阵红,咬牙道:“凤峰生,你这混账的东西,若让姑奶奶遇上了,一定将你撕成两段!”

乐衬欢忽然回头道:“你轻声一点!凤峰生还没听见,外面的人都见了!”

×  ×  ×

凤峰生没有听见,但他在下午拖着一抹夕阳进店来了,又换了一副装扮,英俊年轻的游学书生,店内没有别人,莫傲一见到他便道:“到里面去说话,小三子,把店门关上!”

店小二问道:“掌柜,今天不做生意了么?”

“先把店门关上,看情况再说!”莫傲一把拉着凤峰生进内堂,一掀开布帘,便见到莫忧叉着腰站在那里,双眼瞪得比鸽蛋还大。

凤峰生拱拱手:“大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混帐的凤峰生,你可知道姑奶奶……”

“受委屈了!”凤峰生快口道:“但小生并没有骂错你,你的确是个笨蛋,不分青红皂白,一见到书生,便将他当作孙长良,不过,不管如何,小生还是十分感激大小姐竭力合作。”

莫傲瞪了女儿一眼,道:“别胡闹,都进房来。”

房内便坐了三个人,接着乐衬欢把茶具捧进来,也坐下了。莫傲问道:“你将那两人如何处理了?”

“先将死的埋了,活的被我拷打一番,终于招供了。原来他俩的确是天台派的弟子,死的那人是师兄叫朱家山,瘦的那个叫梅一章,他俩出道才两年,却栽在一个女人身上,被人胁迫来此找凤峰生。”

莫忧快口问道:“他俩同时栽在哪位女人手中?如何胁迫他俩?为何要找你?你说话没头没脑的,糊糊涂涂,谁能帮你分析,真是笨蛋。”

乐衬欢忙道:“你别急,也许人家还未说完。”

莫傲道:“你们两个娘们别吵,峰生做事绝对不会粗心大意,要你俩操什么心。”

凤峰生也不生气,不慌不忙地道:“那女人叫尤七娘,又骚又美,两人都成为她入幕之宾,却让她丈夫捉奸在床,迫他俩来引我现身,至于她丈夫叫做章三郎。”

莫忧又找到机会反击:“笨蛋,尤七娘、章三郎都是化名,你怎会相信。”

“我也知道是化名,奈何人家连姓梅的也骗了,我还能自他嘴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凤峰生道:“我问他那对夫妇有什么特征,梅一章谓男的脸上有一颗长毛的大黑痣在左颊上,女的……嘿嘿,不说了,他把她说得天仙化人,只说她右乳房上有一颗比米粒还大的硃砂痣。”

乐衬欢转头问丈夫:“死鬼,你以前很风流,可曾遇过这样的女子,说不定是你的旧相好。”

莫傲沉着脸道:“胡说,依我看,这对男女若非与峰生有仇,便也是一对杀手,受雇要杀你。”

“有可能!”凤峰生道:“只是那位书生又是什么身份?今早我只封住朱家山的麻穴及晕穴,但上岸他却已死了,一定是让他暗中做过手脚,这件事好像十分复杂。”

“有什么复杂?”莫忧道:“若姑奶奶没有猜错的,这书生可能便是那男的乔装的,说不定这才是真面目。”

莫忧道:“上次梅一章见到的那副容貌才是易过容的,脸上长着大黑痣,还长着毛,鬼才相信,这美人儿会嫁给这般难看的男人!”

乐衬欢道:“凤少侠,小女这次说的可有道理。”

“叫我名字就好,少侠这两个字教在下毛管直竖。”

“娘,他是没这份福气,你别折他的福。”

凤峰生仍不生气,“莫姑娘说得有理,问题是这对狗男女到底是什么人?”

乐衬欢道:“由他暗中杀了朱家山来推测,可能他跟天台派有仇,是以来本店等候机会,若要知道其身份,也许问一问梅一章会知道。”

“在下已问过他了,不过梅一章对那厮完全没有印象,更说不上仇人。”

莫傲仍坚持己见,道:“以老夫愚见,这对狗男女极有可能是杀手,今日做这些事若不是为了梅一章,便是为了你。”

莫忧问道:“爹,你的意思是有人雇他杀凤峰生或梅一章?”

凤峰生沉吟道:“若是为了对付我,他不该杀朱家山,因为如此会引起我之注意。”

“你们懂什么?这叫虚者实之,实则虚之,反正他是易容而来,你注意又如何?下次来时,他已换了一副面孔。”

乐衬欢脱口道:“如此说来,这对狗男女,道行可十分之高,如今会否在外面伺伏?咱们可得小心提防。”

莫傲目注凤峰生。“峰生,这次全靠你啦,不但得把情况摸清楚,必要时还得干干净净地杀掉他俩,若弄个不好,后患无穷,说不定连此处也呆不下去。”

凤峰生道:“这个自然,不过需令媛与我配合。”

莫忧道:“你的事与姑奶奶何干,要我配合。”

“若我撒手不管,人家自会找上令尊,怎能说与你无关?”凤峰生道:“所谓配合,也不是要你冒险,只要你陪我到处游玩。”

莫忧又抢着问:“为何要陪你到处逛?”

乐衬欢道:“傻丫头,这自然是为了引他们现身啦,你不是一直嚷着不愿干卖酒娘么?让你去乐几天,不是正中下怀?”

“正是如此,但亦未必能成功。”凤峰生皱皱眉头,道:“对方之一切,咱们毫不知情,只能见一步算一步,只希望对方之耐性不要太好,否则守株待兔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莫傲道:“丫头,就听峰生的。”

“事不宜迟,你的酒店也不能关门太久,如今便行动,今夜我会匿在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自会现身。”

莫傲道:“小心为上,千万不可大意,若对方是你之同行,你可得更加谨慎。”

莫忧撇撇小嘴。“爹,你这不是明摆着瞧女儿不起么?两个对两个,咱们胜算比对方高。”

莫傲喝道:“丫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切听峰生的命令,这一仗只能胜,不许输。”

凤峰生笑嘻嘻地道:“在下艳福不浅,得美人相陪,真乃三生有幸,莫姑娘请!”

×  ×  ×

凤峰生及莫忧在白堤上漫步,时已黄昏,西天夕阳倒映在湖中,一片嫣红,春风拂面,美人在侧,夫复何求。

莫忧不发一言,咬着唇跟着凤峰生。

凤峰生忍不住道:“姑娘这般神情,人家还以为咱们刚吵过架呢,哪里象是情侣?”

“哼,情侣便不会吵架?你爹跟你娘就没吵过嘴?”

“在下哪有你之幸福?家父家母是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哩!”

莫忧心中升起一丝歉意,低声道:“对不起,姑奶奶一时口快,下次不提就是。”

“你跟在下一起,请莫再自称姑奶奶,你是姑奶奶,我是什么?姑爷爷?”

莫忧“噗嗤”一笑,随即板起脸道:“你没这份福,以后不许你胡说八道。”

“姑奶奶真不好服侍,请问咱们如今去何处?”

“爹不是叫我一切听你的么?你怎么反来问我?”

凤峰生心中暗道:“你哪有这般温顺!”嘴上却道:“趁天未黑,咱们租只小舟,到湖心亭或三潭印月游一游如何?”见她不反对,便到“平湖秋月”处租了一条小舟,两人上了船,凤峰生操桨,只划了几下,小舟已荡出老远。

莫忧脱口赞道:“想不到你还在行!”

凤峰生边操桨,边望着堤上来往之游人,嘴上不经意地道:“当杀手的,什么都得会,若只懂武艺,不懂百艺者,必定不是一位出色的杀手。”

“臭美!”莫忧忽然问道:“喂,你到底杀过多少个人?姑奶奶是指受雇而杀的人!”

“你对我好一点,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你要我如何待你好?这样还不够好么?姑奶奶从来不陪臭男人游玩。”

凤峰生得意道:“听你这样说,在下心中更是难安,若非我跟令尊约好,今早你也不会给那厮白白占你便宜,可怜我这位真的‘孙长良’反而要遭你奚落。”

莫忧又羞又恼,玉臂伸入湖中,手掌突然提起,一股水柱便向凤峰生射去,“你敢再看我不起,姑奶奶绝不饶你!”

凤峰生急道:“天地良心,在下绝无看不起姑娘之心。”他被湖水泼得一头一脸,空出一掌来,在脸上抹了一把,忽然啧啧地道:“奇怪,这湖水为何是香的?”

“胡说,湖水怎会是香的?”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你手掌的香气渗进水中,湖水便变成了香水。”

莫忧芳心暗喜,却哼道:“胡说……油腔滑调!”

“你整天在店内不闷?”

“天天面对西湖十景,怎会闷?人家做梦都想来一趟西湖哩!”

“有景无人岂不遗憾?面对佳景,没有心爱的人陪你,哪有意思?我猜想最近你一定甚少游湖。”

“胡说,我是懒,不喜欢动,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无人喜欢么?”

“非也!像姑娘这可人儿,也不知道多少男人想天天陪你哩!”

“你知道就好!喂,你风不风流?男人都是到处跑,到处留情的,我看你也不会例外。”

“在下既不英俊,又不潇洒,又不会讨姑娘欢心,想找一处地方留情都找不到。”

“唔,你总算还有自知之明。”说着话,小舟已至湖心亭,那湖心亭乃西湖中的一座小岛,面积甚小,只有一座亭子,只是坐在亭子里观赏湖景,另有一番风味。

莫忧喃喃地道:“天快黑了,有什么好看?还是回去吧,你引蛇出洞的美梦,恐怕要落空了。”

“那倒未必!”凤峰生向远处一指,道:“看,不是又有一艘小舟荡过来了么?舟上坐着一男一女,说不定便是那对狗男女。”

“胡说,这两人年纪已不小,不可能是他们。”

凤峰生悠然地道:“在下却认为可能性极大!这种年纪的男女,应是老夫老妻了。老夫妻会有这么大的兴趣,自己荡舟来游湖心亭?要来也该明天才来,一定是他俩假装成一对中年夫妇,准备到‘香飘白堤’等候出手之机会,不料咱们却来这里,遂引他们只好改变主意,不料如此却露出马脚了。”

“若你对自己之判断有信心的话,为何仍这般悠闲?”

凤峰生反问:“咱们不正希望他俩出现么?人家自己送上门来,还紧张什么?刚才你跟令尊说的话可是真的?”

莫忧一怔,问道:“你是指哪一句话?”

“把你也算上一个,咱们一对是二对二!”

莫忧啐了他一口,“谁跟你一对?别臭美。”

凤峰生忽然问道:“你水性如何?能否游到苏堤?”湖心亭比较靠近苏堤。

莫忧道:“姑娘我若没有这份本领,怎敢住在西湖湖畔?”

“那就好,他们到了亭子之后,我估计会想办法破坏咱们的船。记住,我如今叫做‘周礼’,他们到了,看我眼色动手。”

莫忧抬头望去,果见那对夫妇正在系舟,看外表年纪约在四十三岁至四十八岁,步履起落间,十分沉稳,一看便知练过武,天色向晚,光线不足,看不出是否经过易容。

那对中年夫妇进了亭子,拿眼望着他俩,坐在另一边。

凤峰生笑道:“区区最喜落日景色,想不到贤伉俪也有这份雅致,足证吾道不孤。”

那女的道:“咱们远道而来,刚刚抵达,因为闻西湖大名,便急不及待先来一睹丰姿了,两位也是外地人?”

凤峰生道:“区区是闽北人氏,游学到此,这位姑娘就住在白堤上,区区也是刚到。”

那男的抱拳道:“原来阁下是饱学之士,失敬失敬!”

“不敢当不敢当,假游学之名,到处游山玩水罢了,失敬失敬!”凤峰生言毕拉着莫忧长身道,“两位慢慢欣赏,小生先走一步!”

那女的问道:“这位姑娘是你的未婚妻子?”

凤峰生看了莫忧一眼,道:“小生跟她交往时日不多,尚未届提亲之时!”

那男的突然伸出脚来一勾,凤峰生身子微微一晃,将莫忧推开,那男的长剑已经抽了出来,凤峰生比他更快,下身一沉,左肱向后一撞,右臂翻起,五指如钩,抓向男的手腕!

这几个动作干净利落,事先毫无预兆,连莫忧都不得不佩服,她还未定过神,那女的以臂一格,借势翻出亭子,绕路向她扑来。

莫忧这才瞿然一醒,连忙抽出柳叶刀来,准备应战。

那边厢的中年汉子反应亦十分快,手臂一抡,避过凤峰生那一爪,长剑当作大刀,向凤峰生脖子砍去。

凤峰生也非省油灯,头在地上一点,打了个斛斗,右脚蹴向对方面门,右手改抓对方下阴,这一着连消带打,十分厉害。

那汉子显然没料到他会出此怪招,忙不迭倒退闪避。凤峰生直起身来,一个风车大转身,剑出如风,直指对方喉头!

那汉子阵脚未稳,左手在栏杆上一按,身子已翻出亭外,凤峰生笑道:“贤伉俪喜欢比武,怎地半途而废?莫家妹子,你过来!”那汉子趁他立足未稳,挥剑强攻,凤峰生想与莫忧靠近,好互相照应,已难如愿。

那中年妇女之武功十分娴熟,经验又丰富,使的也是柳叶刀,莫忧虽然自幼得其父指点,但如何是其对手?不出二十招,已经落于下风,她心中害怕,却又拉不下面子向凤峰生求救,只好呼道:“兀那婆娘,好生厉害,快报上名来!”

那妇人冷冷地道:“待你死后,我自会告诉你,免得你做个糊涂鬼!”

莫忧忽然乖巧起来,道:“你们不是为了比划比划,而是要杀人!你我到底有甚么仇?”妇人一声不吭,莫忧再道:“你们是为了钱么?”

“不错,咱们盘川已经用罄了!”

“那你住手吧,姑奶奶把身上的钱,头上的首饰全部给你!”

妇人又不吭声了,莫忧怒道:“你是哑巴不成?杀人也总有个道理才是,姑奶奶从未在江湖上混过一天,绝对没有仇家……”

那妇人也恼了。“就凭你啰啰嗦嗦,惹人讨厌,就已该杀!”她手上柳叶刀加紧进攻,迫得莫忧也退出亭外去;凤峰生见状,连忙也退了几步,与她靠在一起,她一颗心才稍定。

凤峰生忽然道:“林行山,是谁雇你俩来杀我的!”原来他自对方之剑法及作风,已隐隐猜出其身份,突然呼出对方姓名,以求收效。

果然那男的中计,冷冷地道:“不错,某家正是林行山!姓凤的,你也是吃这行饭,为何还会问这样的傻话?”

“既是同行,相煎何太急?”

“杀手没有朋友,只认银子,你只能叹自己倒霉!”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不错,咱们一定要做成这笔生意,待婆娘杀了你女友,你武功再高,双拳也难敌四手!”

话音刚落,忽闻莫忧惨呼一声,凤峰生像被人在胸膛刺了一剑般,立即一个风车大转身,长剑急速后卷,原来莫忧经验不够,久守必有一疏,左臂吃了那婆娘一刀,那第二刀又劈至,幸好凤峰生那一剑去得及时,“当”地一声,将刀格开!

林行山见机不可失,挥剑急刺过去!凤峰生后背“中门大开”,千载良机岂能坐失,眼看剑尖离凤峰生后背只有数寸,突见他标前一步,再一个转身,长剑回旋,正好又将林行山之剑荡开!

这几个动作,充份表露经验及反应,连林行山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第二剑继续刺出,嘴上却道:“婆娘,快杀了那小妞!”

凤峰生手腕一抬,欲挡其剑,但林行山在有去无回之势中,居然能及时避开凤峰生之长剑,划了半个弧圈,改削对方胁下。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见凤峰生如何作势,左手手指一曲一弹,一件小物如矢一般射进林行山之小腹,同时顿足后退,挥剑改攻那婆娘。

这一着大出对方之意外,林行山取胜心切,一时看走了眼,便铸下终生大恨,只听凤峰生问道:“林兄可知所中何物?”

林行山只觉小腹像被蚂蚁叮了一口,但一股麻痺之感迅速扩张开去,他是大行家,暗吃一惊,急问:“你那东西淬了甚么毒?”

“你听过‘铁指甲’没有?凤某所用之毒十分霸道,你敢再妄动一下,毒气立即随着真气流遍全身!”凤峰生长剑死死缠住那婆娘,不料那婆娘也厉害,挥刀应付,左手摸出一柄飞刀来,使凤峰生暗暗防备,却不料她手臂一甩,飞刀却是向后射出!

凤峰生大惊,急呼小心,莫忧急忙一闪,仍然慢了一步,腰上被飞刀射中。

那婆娘格格大笑!“姑奶奶飞刀上也淬了毒,快取解药来交换。”

凤峰生住手跑过去扶住莫忧,只见她脸色又青又白,隐隐泛着黑气,凤峰生自怀内取出一个瓷瓶,问道:“你解药何在?”

那婆娘也取出一个瓷瓶来,道:“我的在此,我喊一二三,咱们互相把解药抛过去。”

“好!一二三!”凤峰生三字出口,两人同时将解药抛过去,婆娘倒出药丸来,塞在林行山嘴巴里,然后扶他上船。

凤峰生急问:“留下姓名。”

“姑奶奶姓霍单名一个秀字,你若没听过的,只须记住‘毒娘子’三个字就行。”

霍秀此名,凤峰生确不曾听过,但“毒娘子”三个字,他则如雷贯耳,当下立即扶莫忧坐下,倒出一颗药丸,喂她服下。然后替她拔出飞刀,只见伤口流出来的血,竟是鲜红的。

莫忧叫道:“刀上无毒,咱们中计了。”

凤峰生道:“没有中计,我给她的解药,只能暂时稳住毒势,却不能治本!哼,对付那种人,怎能不预留一手,万一她真的使了毒,给的药又不能对症下药,我凭什么跟她讨价还价?”

“难怪她匆匆上船。”莫忧抬头望去,只见霍秀在摇桨,但小舟离岸不远。

凤峰生略为替她整理一下伤口,便道:“咱们也上船吧!”他扶她上了船,操桨驾舟。“真不好意思,让你受了伤。”

莫忧红着脸道:“不好意思的是我,今日才知道自己实在太不济了。”语音刚落,又听她尖呼起来道:“峰生,你看!”

凤峰生随其目光望下,只见舱底一块船板突了起来,湖水不断涌进来,再抬头望去,但见林行山那艘小舟已去远,分明是那婆娘做了手脚,可恨刚才竟没有发现。

湖水涌进甚急,刹那间己半舱水,小舟慢慢沉下去,凤峰生只好抛桨,拉着莫忧跳进湖里。

入水之后,莫忧用力划动了几下,牵动了伤口,鲜血又涌了出来,再说手臂及腰均受伤,大大影响其水性之发挥,凤峰生索性勾住其下颔,单臂泅泳:“你尽量放松身体,四肢不要动。”

所幸凤峰生气力悠长,速度虽慢,终于游到了岸边,但也有筋疲力尽之感。他先上了岸,船家立即提灯跑过来索偿。

凤峰生先伸手握住莫忧玉掌,再用力将她提起。春天衣衫单薄,又在水中泡久了,衣领早已松了,再用力一提,拉得更低,露出半截雪白的酥胸来,长裙湿濡尽贴在胴体上,凹凸分明,就像没穿衣服一样。莫忧接触到船家那对快掉出来的眼珠,方霍然一醒,刹那间又羞又愤,忍不住掴了他一巴掌,骂道:“你是不是狗!”骂毕拔步跑回去。

船家哭丧着脸道:“她,她……这女人好凶,毁了我的船,还打人。”

凤峰生塞了两锭银子给他,道:“若我是她,就不止给你一巴掌。”话音未落,人已在三丈之外。

莫忧赤着脚在路上急奔,此刻若有人在其面前,看到的将是一副活色生香的“奇景”,幸亏天色已黑,游人早已归去,倒少了不少尴尬。

凤峰生很快便已追上了她,道:“莫姑娘且等等。”

“你不要跟来,有话明天再说,啊!”莫忧叫了一声,倏地站住,凤峰生虞不及此,收势不及,撞在她背上,把莫忧撞得向前飞,他一急之下,伸手一抓,只抓住后衣,但听“嗤”的一声响,后衣竟被撕破,露出雪白的后背来,但莫忧之去势也止住了。

这刹那,凤峰生方发现“香飘白堤”冒起一股浓烟,黑暗之中但见里面隐约有火光闪烁,和毕毕啪啪的响声,“香飘白堤”为何会着火?

莫忧呆了一呆,便向前扑去,这一次凤峰生猿臂一舒,抓住香肩,硬生生将她拉住,道:“不要鲁莽!”

“爹!”莫忧边呼边挣扎:“快放手!”

凤峰生用力一扳,拉住她向旁掠去,低声道:“沉住气,也许敌人就在附近,先看清楚形势再说。”

莫忧伏在他怀内哭道:“难道见死不救,你快放手!”她用方挣扎,两人少不免肌肤相触,凤峰生只觉得十分好受。

莫忧挣扎了一阵,因挣不脱便索性倚在凤峰生怀内,把头枕在他肩上,喘着气道:“你是不是要我做个不孝女?”

凤峰生只觉得软玉温香抱满怀,他阅人不少,但像这样美丽动人,又天真无邪的少女,如此亲近还是头一次,只觉双脚如踩在云端,迷迷糊糊间,竟忘了答话。

“死人,你为何不作声,里面有我爹和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还是不是人?”

凤峰生暗中吸了一口气,道:“令尊一定已离开,你别紧张,难道他会坐以待毙?你爹比你我都聪明,说不定咱们沉船之情况他已看见,甚至这火就是他自己放的。”

“胡说,家父曾说过,这爿小店就是他的命根子,又怎会自己放火?”

“形势所迫!不能不为,并非他自愿,咱们沉船,说明身份已经暴露,倒不如化明为暗,敌人更难捉摸,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你先别说话,咱们再瞧一阵再说。”

过了片刻,火舌已卷了出来,给湖风一吹,火势更猛,凤峰生拉着莫忧到达树后偷窥,但过了良久,竟不见有人来,更不见暗中有人匿伏。

“咱们走吧!”

莫忧问道:“咱们去何处?家父家母他们又会去何处?”

凤峰生道:“先到我客栈去,相信令尊一定会去找咱们。”两人走了几步,莫忧忽然停步,凤峰生讶然问道:“你不相信我?”

“不是……”莫忧喃喃地道:“我……我这副样子如何进城?”凤峰生暗觉好笑,当下解下自己外衣给她披上,但他的衣服也是湿的,走了几步,又贴在身上,仍然不甚雅观,“你……你没有别的办法?”

凤峰生道:“有,先到前面那栋平房去借套干净的衣服,我的坐骑也安放在那里哩!”

当下上前拍门,凤峰生付了银子,向主人要了两套衣服,匆匆换上之后,骑上马便往城内跑。

莫忧道:“这套衣服还是不行,而我又没带钱……”

“进了城之后,先到客栈。”凤峰生恐她尴尬,虽拉马走路,也挑小巷绕路而进。

到了客栈,他震开窗子,让莫忧爬进去,自己再上街找了家成衣店,内内外外买了好几套衣服,然后斯斯然走向客栈。

店小二打开门锁,凤峰生便塞了一块碎银给他,道:“弄点吃的东西来。”将他打发掉,他才推门进去。只见床上有人,他干咳了一声,便听莫忧道:“知道是你来了,咳什么?”

凤峰生忖道:“你知道是我回来,但我却不知道床上睡的是不是你。”当下敲着火石将灯点亮,把衣服往床上抛去道:“先换衣服,稍候吃的东西便送来。”

莫忧仍躺在床上。“你倒不傻,点了灯才叫我换衣服!也罢,反正都差不多给你着遍了,便索性给你看一个彻底吧!”

凤峰生吃了一惊,忙一口气将灯吹熄。

“喂,黑漆漆的,哪一件是你的,哪一件是我的,教我如何分辨?”

“这个?随便穿一件吧,明天再装扮。”

“哼,是不是嫌我难看,点着灯看会污你双眼?快把灯点着,你若害怕的,不会闭上眼睛?”

凤峰生纵横江湖数年,杀人无数,今夜在莫忧面前,却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给人家抢白,便手足无措。火石敲打了二三十下才把灯点着,灯光一起,他便连忙背过身,闭上眼睛。

老实说,莫忧脸蛋不但不难看,而且十分标致,尤其是玲珑浮突之玉体,更加惹人遐思。凤峰生闭上眼睛之后,忽然有点后悔,为何要转身以背相向,若不转身,微微睁开一丝眼缝,也可大饱眼福,不由暗骂自己脓包,半生英名付之流水。

双耳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阵不闻声响,又闻莫忧道:“你转过身来,睁开双眼!”

凤峰生依言转身张眼,只见莫忧只穿亵衣,一手拿着一套衣服问道:“喂,你说我穿哪一套比较好看?”

“随便!你穿什么都好看,这是真心话。”

“真的?”莫忧双眼似冒起一层水气,“不过我还是要你告诉我,你喜欢我穿哪一套?我穿衣服就是要给你看的。”

凤峰生一怔,低声问道:“在下不懂。”

“你是死人?爹说你十分风流,你见过无数女人,连这个也不懂?”

凤峰生忙道:“所以你得赶紧穿好衣服,保护自己。”

“哼,我自然是由你来保护,我才不担心这个。”

凤峰生见她越说越离题,忙道:“姑奶奶,你赶紧穿好衣服吧,要不店小二进来可不大好。”

“听你这句话,我还放心一些。”

凤峰生讶然问道:“你放心什么?”

“你吃醋,你怕我给店小二看见,证明你还有点良心。快说,你喜欢我穿哪一套衣服?”

凤峰生不想她再歪缠下去,忙道:“左手那一套好看。”

“你来替我穿上。”莫忧把衣服递给他,走到他身旁,一切动作十分自然,就象是老夫老妻的关系,凤峰生只好乖乖替她穿戴起来。“你要知道,我穿衣是为了你,不穿衣服也是为你脱。”

凤峰生心中更惊,“你洗澡都穿着衣服?”

“怕给别人看见,店内有人时都穿着衣服洗。”

凤峰生心中暗道:“真是活见鬼。”嘴上却道:“这样洗得干净么?”

“我冰清玉洁,几天不洗也是干净的。”

“天啊,你怎么越说越离谱。”

“难道你认为我不干净?”

“干净,不过这个……这个……”

“干净就是干净,还有什么这个那个的,峰生,稍候店小二来时,你叫他替咱们换张红色的床巾。”

“为何要换?这床巾早上才换过,干净得很。”

莫忧食指在他额上轻轻戳了一记。“死人,你对我一点都不风流,问这话不煞风景?”

凤峰生正容地道:“煞什么风景?我怎能对你……风流?床巾的确是干净的。”

“今夜是咱们的第一夜,怎能用白色的床巾?你真是糊涂。”

凤峰生几乎一头栽倒,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第一夜?”

“哼,你还害什么羞,孤男寡女睡一张床,司马昭之心,还跟姑奶奶装蒜。”

凤峰生急道:“在下并无意与你同睡一床,在下只是害怕暴露行踪,是故安排……住在一起,我是希望你睡床,我坐在椅上调息就行,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喂,你得先说清楚,到底是我误会,还是你没良心。”

“是你误会!”凤峰生狠下心来,道:“也可以说是姑娘自作多情。”

“我呸,姑奶奶自作多情?你用力撕破我的衣裳,我身子都给你看遍了,你不要我,我还能嫁给谁?你叫店小二来评评理!刚才在白堤时,你一双眼只瞪着姑奶奶的奶子,那是我自作多情?你今夜不给我解释清楚,咱们便没完没了!”

“船家也看见,为何你不找他?”

他话未说完,左脸已吃了莫忧一记耳光,“没良心的,亏你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可知否,我为你守了三年的贞操,这三年,多少个王孙公子追求我,姑奶奶对他们都不假词色,你今夜竟对我说这种话!”

凤峰生又好笑又好气。“我的姑奶奶,在下认识你才三天,一共见面才两次。”

“但这三年多来,家父每次都在说起你,如何英俊潇洒、如何聪明能干、如何风流,是故……姑奶奶一颗心早就给了你。”

凤峰生呆了一呆,半晌才道:“再见令尊时我一定问清楚,他简直是个混蛋。”

“你大可以问,他一定十分赞成我嫁给你,早前我故意试验你,但你果然有风度、有能力、有责任心,是个彻头彻尾的男子汉,这种男人我不嫁,要嫁给什么废物?”

凤峰生完全答不出话来,幸好房门被敲响,凤峰生问道:“谁?”却原来是小二送饭菜来,只弄了两个小菜,一碗汤,一笼包子,他看见屋内多了一个人,甚是诧异。

莫忧却道:“怎么这般少?哪够吃?”

“小的不知道客官要请客,这个……再去吩咐厨房多弄两个小菜就是……”

凤峰生挥挥手,道:“不必了,多送一对筷来就行,先凑合吃一点吧。”他关上了门,又道:“你怕不够的话,你先吃,我还不饿。”

莫忧白了他一眼,“胡说,你以为我是位没教养的女子?你放心,保证是位贤妻良母,你在家时,我就好好服待你,你出去做‘生意’,我就在家里教子;万一你有什么闪失,姑奶奶一定为你凤家守寡到底,把凤家的香灯养大,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凤峰生倒吸了一口气,知道今番麻烦不小,但他不甘心“失败”,又道:“凤某生性风流,到处拈花惹草,正所谓江山易改,品性难移,你跟着我,只怕日后以泪洗脸,终日要骂没良心的……这又何苦?”

“风流而不下流,这种男人才可爱哩!”莫忧居然一本正经地道:“单看今夜你之表现,姑奶奶已十分放心,你虽然风流,却绝对不是登徒子,如果野草来缠你,也是姑奶奶之骄傲,证明我眼光不错。”

凤峰生冷笑一声:“女人大都如此,事前说得轻松,事到临头,怕又有另一套说法。”

“你是人中龙,姑奶奶是人中凤,与一般凡夫俗子不一样,我才不怕丈夫风流哩,只要他仍爱我,仍视我为妻,依然回家,男人在外面风流一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如果你讨小星,她一定要尊重我这个大的。”

凤峰生一听,几乎晕倒,幸好店小二又敲门了,不但送了一对牙筷,还加了一碟炒鸡蛋,还有一壶酒,他“不怀好意”地道:“客官,这壶酒给你助助兴。”

凤峰生没好气地塞了一吊钱给他,打发他走,“别尽说废话了,先吃吧,我饿了。”

“怎么一下子便饿了?”

“是被你吓饿了,你不吃我自己吃!”

莫忧温顺地替他布菜,嗔道:“真是胡说八道,我怎样吓饿了你?你以为我是雌老虎?你要了我,对你一点也没有影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快吃吧,菜凉了,唉,谁叫我性情太温顺,不敢跟你抝,今夜就在白床巾上给你,也罢,我也不是凡夫俗子,不在乎这个,只要你喜欢,我实在没有反对的理由。”

“你自说自话,把菜都凉了,可别怪我。”

“我才不怪你!”她挟了一块鸡蛋,塞到他嘴巴,道:“快张大嘴巴。”

凤峰生看了她一眼,乖乖把嘴张开,接受她的情意。

忽然房门被人拍响,莫忧问:“谁啊?”凤峰生却希望有人来解围,连忙走过去开门,料不到来拍门的居然是莫傲及乐衬欢!

莫傲闪进来之后,立即将房门关上。

乐衬欢叫道:“饿死啦,快再叫点东西吃!”

凤峰生道:“厨师已回家了,叫小二再送两副食具,凑合吃一点吧!”他开门走了出去。

莫忧不悦地道:“爹,你俩怎会在这时候闯进来?”

乐衬欢道:“咱们已如丧家之犬,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你自己看看,只有一张床,能睡四个人?”

乐衬欢睁大双眼,吃惊地问:“你俩本来打算睡在一张床上?”

“难道还有别的床?你没看我受了伤?难道他不睡地板,要我睡?”

“你腰上受伤更加不能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他可不会放过你,伤口还能合拢么?”

莫傲板着脸道:“女儿家怎能这般随便?你喜欢他也不能这样……你越这样,他越看不起你,以后可有你苦头吃!”到底亲生父亲比较了解自己女儿之品性。

凤峰生刚好回来,闻言道:“有这理,这种事一定要你情我愿,水到渠成!在下不是说令媛不好,而是刚才认识,何况我是个杀手,随时会被人杀死,实在不愿有感情上之负担!”

莫傲点头。“何况目前咱们都在危机之中,更不该分心!”

乐衬欢见莫忧一脸不悦,忙打圆场:“不要说了,快饿死了,先吃吧!”

莫傲回头对莫忧道:“你为何不先问父亲怎样逃出火场,只顾你自己?”

莫忧这才问道:“爹,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为何店子里会起火?”

“因为你俩走后,有人不断来窥探,老夫估计不能再耽下去,是以自己放一把火将之烧掉,然后悄悄来这里找你们!”

“如此说来火是爹你放的?”

“不错,你为何会受伤?”

凤峰生这才将经过告诉莫傲。“老莫你对此有何高见?”

莫傲沉吟道:“至今老夫尚未理出头绪来!不过此处不宜久住,吃饱饭便得转移,对方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凤峰生叹息道:“整日打雁,终被雁啄眼,此话当真没错!我当杀手只会暗杀别人,今日才尝到被人暗杀的滋味!”

乐衬欢道:“你们男人比咱们还婆妈,再说下去,就连一块炒鸡蛋都没了!叹息有何用?要想办法化明为暗,把暗中的敌人揪出来,老娘还想当老板娘呢!”

莫傲怒道:“你就会说,做起来真是谈何容易!男人说话,女人不许插嘴!”

凤峰生问道:“今晚转移去何处?”

“狡兔三窟,老夫在西三巷有一栋平房,门檐下挂着一个灯笼,上面有个字:傅!老夫先去,你们随后来。”

凤峰生道:“在下要求单独行动,而且你们不必等我!也许我守在附近,会有收获。”

莫傲放下竹箸,道声小心便出去了,凤峰生也由窗口跃出,莫忧只叫了一声,来不及拉住他。 Kf3W7o14faWjnm5O0GxOVssC525rNw3kufR0lVcr9RqHhy6ygigpHCdUshfanIy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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