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要趁年轻的时候做,风花雪月如此,读诗也一样,尤其是现代诗。倒不是岁齿的增长使人不再敏速于诗情画意、即景断章,而是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品读世界的方式有了不同。老来间时从书架上取出的,多半会是《三国演义》一类,再细细看一遍“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温侯五关斩六将”,或者翻一翻王摩诘的“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读现代诗,真是要趁年华。
第一次读郝飞先生的诗,是在异乡的一个多雨的深秋夜晚。那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那些诗句,好像旧时光,年轻、天真、俊美,很容易激起人对年华的思慕。六年后我重读这些诗句,仍会微笑浮上面庞。
这首《凌晨四点半》,诗意中又含着万千童真——“早起的鸟开始清点日子了/这是不是第一万个早晨?”这让我想起在祖母家偷听到的两个小女孩的对话。第一个小女孩说:“我要过生日了!”第二个小女孩问:“几岁的生日?”第一个小女孩说:“五岁。”第二个小女孩说:“哎呦!小生日。”第一个小女孩改口说:“七岁,大不大?”第二个小女孩说:“也不大。”第一个小女孩白了第二个小女孩一眼,说:“我爸爸说几岁,就几岁,说大,就大!”她要是一开始就说过一万岁生日,就胜了这场舌战了。
这首《如果》中的最后两句,“其实,这不是假设/是真的”,的确叫人读罢伤心,让前面的这些排比句情真意切,而不是像很多时候人们把排比用得无聊而浮夸。“如果大山放行的一条河/如果它浅浅远远地流过/如果河一侧的岸上有一些树/如果这些树没有叶只有花/如果花是纯白的/如果纯白的花间杂了几朵紫色/如果这些花都盛开了/如果盛开了的花朵像一群要挣脱的蝶/如果这些蝶让我伤心了。其实,这不是假设/是真的”
还有两首关于树叶的,《初冬的银杏叶子》和《窗外杨树叶子》,一个是南方印象派,一个是北方少年郎。
《又听到了鸟鸣》读来感慨,人活一世不容易,进而想到经常吵架的夫妻不妨慈悲恻隐,多多彼此怜惜——“又听到鸟鸣/鸟鸣在都市里几乎消失了/乍一出现/像是儿时伙伴在马路上的偶遇/然后伙伴说着我的变化/在每个细节中,我一年年,一月月,一日日/地,复原/鸟儿在枝叶间跳跃/我在童年里努力地寻找/在那段懵懵懂懂里/鸟鸣恍惚成了一只破旧的草帽/一半遮着我的脸/一半遮着外面的热闹”
如果你也有缘际遇这本诗册,而且你又正当年,那就读一读,或许几年之后,你就不读现代诗了。有时候我看到书架上《国史大纲》《孟子》,或是零散的几页《尚书》笔记边上,立着那本六年前常读的董桥的《今朝风日好》,会想起里面的那篇“那时候我们爱读一点诗”,就又想起东坡大人的这句“诗酒趁年华”。
菁菁
2016 年 6 月于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