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笳声,奇侠仗义;
湖中月影,玉女思凡。
话说白泰官奉了大侠尹青之命,前往蒙古西部“准噶尔”部的“乌里雅苏台”城盗取龙驹,同行侠士有太极手王春明、雪地飘风周浔、女侠冒莲等三人,带同几十个随从脚夫,乘着大批驼马,取道甘肃北上,不日已走过了河西走廊,来到嘉峪关,那地是万里长城的西部起点,再前便是玉门关。
他们趁着未出长城,把粮食饮水燃料一切应用东西都备好了,因为一出关外,攀过“马鬃山”,前面便是戈壁大沙漠,古来称作瀚海之处,一望黄沙漠漠,烟尘障天,要找一处有水草的地方,也不容易。
沙漠里不时卷起旋风,把沙粒卷到天空,撒下地面积聚成一堆堆的沙丘,远望像是山陵起伏,又像波涛汹涌,倘然刮起了狂风的话,有时连人带马都会卷起,摔得半死。
记得有一次清朝的八旗兵开进沙漠,刚巧遇到狂风吹袭,军士躲避不及,给沙砾迎面打来,到了狂风吹过,有一部份兵士竟变成了麻面,都是给沙砾嵌入面上造成的,后来连花名册也要造过,因为那时士兵的特征是要记入花名册里的呢。
闲话少提,白泰官和冒莲以往都曾在大漠上居留过一个时期,冒莲更是最近才跟着驼侠回来的,对这一带的地形风俗都熟悉。
那些旅行沙漠的人,驼马便是他们的向导,这种驯服的代步牲口,不特会看风色,引导人们避开风沙的吹袭,而且骆驼的胃囊构造特殊,它的样子虽然难看,但能够贮足几天饮料,沿途吐出来给人们应用,无异是贮水囊一般,所以从来行经沙漠的人,是少不得骆驼代步的。
冒莲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道上不时说东说西,有了她同行,大家都不会感到寂寞。
她对周浔似乎特别好感,时常并着马儿走,到了休息时候,她总爱拿出小笛子来,学着塞外的声,音调非常悲壮。
他们一行当中,带了六头骆驼,其中两头的背上支了帐篷,谁个走得倦了,便攀到驼背上躺着。
那天周浔问冒莲道:“六妹子,这沙漠之地就是这样黄沙漫漫的吗?往常也听见人说大漠里也有水草生长的地方,叫作绿洲,你在这里的日子久,定然会晓得的。”
冒莲挥起马鞭向东一指,答道:“我们再向东走几十里,便会看到一个好地方,那里有清澈的山泉,常绿的树木,蒙古人叫作‘绿海子’。行旅到了这处,总会当站头歇下来的。”
周浔又道:“沙漠里很少河流,水从那里来的呢?”
冒莲应道:“我听师傅沙哈洛说,沙漠在千百年前就是个海子,地下有许多岸石,后来海子干涸了变成沙漠,但有几处岩石地带隐蔽着地下水道,在几丈深的地底流过,遇到地下河道拥塞,泉水便渗出地面,那处便生长绿草,经过日久的变迁,下面岩石渐渐凸出地面成了石山。每凡沙漠下雨,很快便从沙石流进地下河道去,因此水道永不干涸,保持沙漠里一些‘绿海子’的美丽。”
周浔听了笑道:“妹子见闻真是比我多着呢。”
王春明见他们亲昵的情形,回想起在九华台比剑时,冒莲在周浔身后直是急得乱钻,心里便料到两人都互相爱慕着,只是未敢表露。
将近傍晚,面前屹立着几座小山丘,虽然不甚高耸,但怪石嵯峨,从地面挺起,山石都呈着黝黑色,泉水在石隙涌出,汇成小瀑布,泻到崖下一处池子,水清见底。
这几里范围里面,草木丛生,随行脚夫见了这天然绿洲,大家都跳到池里洗个澡,那些驼马也快乐得在草里打滚。
白泰官指挥各人架设帐幕,大家已几天没吃过火烟,这时煮了一盘热汤,拿出肉脯放进,和着干粮饱吃一餐。
晚上各人睡的正浓,突然听到守卫的人员惊叫起来,王春明纵出营幕一看,黑暗中守卫的人持着槃枪给一头东西缠着,看去那物很多足爪,抓着守卫的身子不放。
白泰官、周浔等都给喊声惊起,出到帐外,泰官一眼看到便道:“这是沙漠里的大蝎子,不要给那东西的尾刺着。”
一面拔剑上前把那东西拖在地上的尾巴剁去,当堂截开,守卫的才挣脱出来。
那大蝎子足有三尺多长,面前一对钳形的螫,伸起来比人臂还长。
正在这时,外边帐篷又发出一声惨叫,只见冒莲从帐里披衣走出,说道:“声音发自脚夫的帐里,我们快些往看发生了什么。”
各人跟随拉开帐门,一头更大的蝎子扒在地下的睡铺上,旁边一个脚夫给刺得在地上滚。
那蝎子见了火光,爬走得很快,周浔把匕首投出,刺个正着,蝎子不动了。
原来这种沙漠大蝎子比寻常蝎子大得多,有些连螫长四五尺,竖起来有人身那么长大的;身上一片青黑色,长着绿毛,有六个至八个足爪,颚上一对螫,像钳子一般,一头沙漠上“土拨鼠”,它可以把螫一钳便截开两段。
蝎子的腹部由十三个环节造成,尾节特别长,附着一个毒钩,遇到人畜,它的尾子向上一弯,钩着人畜的身上,注射出毒液,令人痛苦不堪。
这种大蝎子只大漠上才有,原因塞外生长一种像芦苇的毒草,名叫蝎子草,叶状如麻,嫩时可供马秣(见查慎行著的《人海记》)。大蝎子专栖息在这种丛草里面,经霜之后,这种草便有毒性,大蝎子也长成了,爬到沙漠里觅食,翻沙拨土,所有地下的生物都是它们的食粮,日间它们怕热,爱钻进沙丘躲起,夜里才走出来,爬到有水草的地方喝水,行动很快捷。
周浔用匕首刺杀了帐里的大蝎子后,冒莲教人找些驼马粪涂在那脚夫的臂上,止着了蝎尾刺伤的痛楚。
白泰官领着各人燃起了火把,一路找寻,来到池边,那里有十几头蝎子把首伸进池子里喝水,小的也有尺来长,一阵子悉索声音,见了火光便走。
他们几个人拔出剑子,追上前一阵乱剁,把蝎子都斩毙了。
冒莲教脚夫把干枯枝燃着,免其他的蝎子再偷袭前来,各人才再归寝。
行程又过了两天,渐近阿苔山,面前已见山陵起伏。
这时沙漠上发现了很多足印,一看便知道是一种四足的动物,足印像牛蹄,但比较大些。
白泰官看了说道:“这些是野牛的脚印,有人叫作野犁牛,鼻上长了小角,一对门牙突出,像是象牙,前部身子长得特别难看,比犀牛还凶,一株大树给它一冲便连根拔起,前些时驼侠用来击破‘葛尔丹’五千精骑的,就利用这种野牛冲阵的。”
他们向前走去,地上脚印愈多,直连到山谷里。
冒莲也道:“野牛躲藏的地方,多数在山谷里的草原,我们走快一点,沿着山麓走去,明天可以抵达阿苔山了。”
那些脚夫听到将近阿苔山,都觉得欢喜,因为到了阿苔山便会休息几天才再启程。
黄昏时候,一行在山上露营,这处虽然还是沙漠地带,因有丛山连亘着,山谷里草木生长,天气没有沙漠的干燥,再走百余里,阿苔山的风景更胜。
王春明和周浔两人,爬到岭上四处张望,只见这处山脉似是屋梁,前后一望无际,连到天边的尽是黄沙起伏。
他向山谷平原望下,似有无数东西在那里蠕动,千百成群,远看像山羊一般。
那时冒莲也跟着走到来,周浔指给她看,冒莲道:“那些就是野牛群了,它们总是联群结队走的,很少单独跑出来,也不会走到山上,所以我们早就沿山麓前行。如果不是这样,遇到了它们奔跑时,不论驼马行人,给它们迎面一冲,没法可以幸免的。”
王春明问道:“它们现在谷里,怎么团团的踱着,不见走动呢?”
冒莲道:“这些野牛里面,大部都是牝牛,她们的行动是跟着公牛的,真说得上夫唱妇随;如果公牛整天站着不动,那些牝牛只是围着它,不会单独跑开的,甚至受到敌人袭击时,倘若那公牛不走,牝牛便围着它掩护,必须公牛带头先走,那么所有的牝牛才风卷残云一般随着跑,这是野牛的特性呢。”
王春明听了笑道:“怎么天生成公牛那么稀罕,岂不是成为僧多粥少吗?”
冒莲刚才说了,觉得女儿家讲这些说话,有点不好意思,现在给王春明一问,不觉顿时红晕上腮,含嗔应道:“呸!老大爱捉弄人家,我说的只是那畜生罢了。”
周浔也笑道:“这叫做物肖主人呢,这种蒙古的风俗,是盛行着多妻制的,估不到野牛也染着蒙古人的风气了。”
王春明更打趣的道:“浔弟不要在六妹子面前谈这些话儿,谁个女人会喜欢多妻制啊,再说怕会激怒了她呢。”
冒莲举起手来追着王春明要打,生气的道:“人家好心的把野牛说给你们听,你们却拿来向我取笑,今后我再不和你们说了。”
周浔见她生气,便不敢出声,王春明陪罪道:“六妹子不要认真,算是我们的不是罢。刚才白二哥说,今晚大家商量到准噶尔部落的计策,我们快回帐幕去罢。”
他们一路走下山,耳畔还远远听到野牛吽吽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山谷。
这晚白泰官在他的帐里和王春明等三个人讨论到“乌里雅苏台”城的路线。
他把地图张开,这地图是尹青大侠交给的,是当时行军用的地图,各人一看图里,所有沙漠、山脉、河流、湖泊、驿路站头,都绘得清楚。
阿苔山在宁夏北方,南边是居延海;从阿苔山越过大沙漠,便到塔楚河畔的三音神庙,是沙哈洛神尼修道之所,那里有一条驼运的旅途沿杭爱山脉到到乌塔城,再向西行,经过巴达里克、布彦图、帖木尔几处城镇,便是札萨克图区域,也就是蒙古美人施拉美的家乡,如今已是准葛尔部所统治,乌里雅苏台城就建在札布干河的上流,葛尔丹可汗王朝建在那里;预计行程也要十天八天才能抵达。
冒莲指着阿苔山说道:“我们明天便到阿苔山了,待见了我师公驼侠,和他商量,想他老人家定有妙策。”
王春明笑道:“六妹说的不差,他正是盗御马的高手,教出来的计策定然行得的。”
周浔道:“如果他肯把那匹南苑神驹的追风马借给我们,相信不几天便可到达乌里雅苏台城了。”
各人正在议论,白泰官道:“这次往取龙驹的担子是放在愚兄身上的,我想到了阿苔山后,我们再不能一道儿走了,因为这蒙古地面,商旅来往,很易给人探出的。如果驼侠肯把追风马借来一用,相信三几天便到得乌里城。”
周浔听了问道:“二哥,驼侠会把追风马借给你吗?他知道了你和年羹尧是拜把兄弟,不怕把神驹骑了去吗?”
白泰官答道:“你们问问六妹子,便知我和驼侠是什么关系的了。”
冒莲见白泰官这样一提,连忙抢着说道:“白师叔说的对呀,他和我师傅沙哈洛一道儿在真如大喇嘛那里学技的,而真如大喇嘛就是驼侠的大师哥,所以我先日有说不敢和白师叔平排着辈子的。”
周浔道:“六妹子,你忘了这是尹青四哥的主意吗?现在说的又不是排辈子。白二哥只是教你数一下武林门第的根底罢了。”
冒莲接着答道:“谁个不晓得呢?昆仑派的掌功流传到塞外去,晦明禅师是个开山老祖,你们要知道时,让我就把这派传下来的枝桠儿一说罢。”
冒莲所说的枝桠儿,就是数说系统的意思。
原来昔年论掌法,打穴道,谁都晓得有个晦明禅师,他创造了阴阳掌劲,拂穴暗功,把昆仑派最上乘的功夫,发展无遗;武林里能造到他这样绝技的,百年少见。
但晦明禅师自从清兵入关,他便到了塞外,至死足迹不再踏进长城。
他晚年教出了几个弟子,其中两个就是真如大喇嘛和驼侠,这两个都是蒙古人,传授得一手鹰爪大力功,八极阴阳掌,后一种掌法包含着空手入白刃的打穴绝顶功夫。
白泰官昔年在江南学技成功,一心要找晦明禅师求高深绝技,那知到了塞外,才晓得晦明禅师已圆寂多时。
他的大弟子真如喇嘛,见白泰官闻关万里寻师拜技的苦心,便把白泰官留下,传授昆仑掌法。
真如大喇嘛的二师弟驼侠阿朗,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的弟弟不是别人,就是万寿山庄里那个叫八极头陀的侠士,因为精于一手八极阴阳掌,人家便给他起了这个混号。
驼侠两个妹子都生得容貌端正,也学得一身骑射本领,大的已经嫁了人,生下一个女儿“阿檀娜”,从小便送给佛门作女修士,跟着真如大喇嘛学习,这个女孩子便是后来的沙哈洛神尼;驼侠阿朗另一个妹子,却嫁给一个中原侠士,便是本书前回叙述过的黄山鹰爪老人,单生了蔡青萝一个女儿,和冒辟疆结成夫妇,冒莲便是他两人的女儿。
因此蔡青萝叫驼侠做舅舅,沙哈洛神尼也叫鹰爪老人的妻子作姨母,和蔡青萝是姨表之亲。
白泰官既是真如大喇嘛的门徒,因此要尊称沙哈洛神尼做师姐,驼侠阿朗是师叔。
再说到八极头陀这人,他的名字叫阿曼,却是从小在关内长大,本身学的又是少林派功夫,和白云居士、大侠陈四都是同门,作书人在这里就借冒莲的讲述,附加多这一笔,好教看官们知道清楚罢了。
冒莲说过了白泰官和驼侠的关系,各人方才明白,怪不得在九华台时,尹青想白泰官向驼侠索回追风马,当时白泰官和冒莲两人立刻反对,宁冒着千里险途到西部蒙古去盗取龙驹。这样看来,今番驼侠知道了白泰官要往准噶尔部,不特会答应借给追风马,并且还会出力相助,自属意中之事。
当下王春明各人勇气顿增,又想到明天便抵达阿苔山,心里充满了光明的希望。
他们四个人商议一番,才各归寝。
第二天一行人来到阿苔山,环境一转,只见古木松林,满山苍翠,山上凉风习习,泉声淙淙,暑热顿消,他们在山径里行了数里,渐近登山岔道,驼马都停在树林子当中。
白泰官只带了几个亲随跟着登山,转过山南,那处山势虽然不高,可是作了沙漠屏障,白云缕缕从峰峦飞出,鸟语花香,有点像庐山的景象。
各人多日在沙漠里熬着风沙暑热,这时顿如置身仙境。
不久,面前现出几间房子,都是用松木迭成的屋宇,松皮作板扉,建在崖上。
冒莲拿起牛角呜呜的吹了几声,屋里有人探头出来,正是驼侠阿朗。
那时便有几个蒙古装束的小伙子,从两旁树上跳下来,给各人挽着行囊。
驼侠已走出门来,哈哈大笑道:“老白,我料算你会来的。啊!莲儿也跟着回来了。王家哥儿、周家哥儿,原来都一道光临,今天真的吹什么风啊!”
他一连串的喊着,各人已进到屋里来,大家上前和驼侠行过见面礼。
白泰官先道:“阿朗师叔,我这次不是和你老人家讨马来的呀,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请你老人家指点的。”
阿朗又哈哈笑道:“财到骗子手,就算追也追不还的了。先日老汉在临潼道上,还误会王家哥儿是官中的驴儿呢,想起来真有点好笑啊。”
王春明故意给他一件帽子道:“那天领教过前辈的一掌,提起了还觉吃不消,倘我真是那红帽子(宫里捕快)时,这时还能来到阿苔山吗?”
阿朗给他一捧,乐的裂开大口,衬着他的秃顶和面上瘤子,真的有些难看。
他桀桀地说道:“不会的,王哥儿脚下这样轻快,就算老汉当日再发多三掌时,恐怕也是打个空儿罢。”
冒莲在旁边见他们总是说笑,心里有点急,她走到驼侠跟前问:“师公,你一路回来都顺利罢?我非常的惦念着。师公回来后有见过我师傅沙哈洛吗?”
阿朗抚着她的秀发,满面慈容,说道:“莲儿,怎么你不早来一天呢?你师傅昨天才回三音神庙去的。你见过了陈四吗?怎么转个屁股又回来,难道是舍不得离开你的师公师傅?”
冒莲双眼天真地望着驼侠,说道:“师公,这番非你老人家出个法儿不可,白师叔要到乌里去取葛尔丹的龙驹呢?”
阿朗听到,当堂定了神,面上露出惊疑的眼光,射到白泰官身上。问道:“泰官,是真的吗?你难道也不晓得,葛尔丹为着保护那匹‘奥司卡’,特地在贡密底斯山区布了八阵图一般的山道,又把山里小湖填了一块小洲,那龙驹‘奥司卡’就养在湖中间的牧场里?算你有天大的本领,恐怕也不容易进去的。”
“我两年来就已经动过念头,卒之还是取易不取难,这次独个儿跑到禁城把那追风马盗来,算是还点心愿罢,也料到将来会招来了麻烦,可是我就倚恃着有你们几个人在关内,断不会给人家动了老汉身上一根毛儿的。”
阿朗停了一停,又问道:“话又得说回来,这番盘算到‘奥司卡’身上的,究竟是那个出的主意呢?”
各人听了都面面相觑,因为驼侠这样说,无形中是说龙驹没法盗得上手。
小厮进来摆开了酥酪浓茶,烧鹿肉和黑馒头,让各人入席饱餐,白泰官一面吃一面把这次到大漠来的始末说了一遍。
冒莲在旁插些话儿哄阿朗欢喜,他听了频频点头,低下头来想了一会,才问道:“尹青是什么人?”
白泰官应道:“他是侄儿的盟兄,和年羹尧同是白云居士的高足,侄儿自小和那姓年的认识,向来是兄弟一般,因此结交上了尹青。”
阿朗说道:“原来他是白云的徒儿,阿曼是他的师叔了,论起瓜葛都是自己人,这样,我就给你们出个主意罢。”
阿曼就是八极头陀的蒙古名字,是驼侠的胞弟。
各人见阿朗已不是刚才那样子了,才舒了一口气。
冒莲又着小厮送食物到半山去,教随来的脚夫看管着驼马,扎起帐幕住下,白泰官等几人便留在驼侠的屋里不表。
那天大漠上又有五匹马儿,风驰电掣的向北直奔,这队人马就是驼侠阿朗和白泰官等原来一行四众。
他们是要赶到三音神庙去会见沙哈洛,因为驼侠阿朗自从把追风马盗来,便交给沙哈洛带返三音神庙去保管,避免着清朝派人到来向他追讨。
这番听说白泰官为了偏帮着他,宁到乌里城盗取“奥司卡”龙驹来代替南苑失去的御马,心里感激,因此领他们往会沙哈洛神尼,商量一个妙策。
为了来回快捷,便把白泰官带来的一行随从驼马,都留在阿苔山。
驼侠在沙漠里走了几十年,一路取的捷径,他们乘的又是蒙古大马,在沙漠上行走如飞,不到一天,便出了沙漠地带。
离开了戈壁大漠向南再走百余里,便到了“三音达赖池”,三音神庙建筑在伸出湖里的山上,有一道大堤连接,那石山屹立湖滨像个灯塔。
三音神庙已是千百年前建筑的喇嘛庙,经过了多次的修茸,庙貌巍峨,重楼迭阁,四边建起了蒙古式的圆帽形尖塔,中间大殿是三层飞檐构成的尖顶,全间神庙远看如同一座中古世纪的堡垒,有着蒙古建筑物的风格。
五匹马在大堤上飞驰,来到山脚,早有喇嘛接着,把马拴起,驼侠带着各人沿石阶上到庙前。
只见钟鼓敲响,两列穿着黄袈裟的喇嘛站着迎接。
因为驼侠阿朗是他们蒙古人眼中的英雄,何况又是沙哈洛神尼的长辈。
阿朗一一还礼,进了大殿,便有两个蒙着面纱全身白衣的女修士,带领他们转过偏殿,到了二层阁上,那处房子装饰得金碧辉煌,铺了厚厚的地毡。
沙哈洛神尼已出现眼前,王春明和周浔都是闻名而未见过面的,这时一看,沙哈洛身上披了头巾,披肩垂地,全身洁白,面上也笼了轻纱,隐约看出一个年纪未过三十的女人,眉目如画,唇若涂朱,眼里一股光芒,直如朗月繁星,清光明澈。
他们两人仿如对着了观音大士,给她清高绝俗的容貌所摄,心无邪念,仰慕随生,连忙上前行礼。
驼侠给他们引见,沙哈洛合什还礼,吐气如兰,说声“久仰,”随即引进戒行精舍坐下。
白泰官先向沙哈洛说道:“师姐,王兄周兄和小弟是结盟兄弟,都是自己人,望师姐不要见外。这番我们有要紧的事到来,要在宝刹打扰几天,请求方便则个!”
沙哈洛一双妙目从面纱里射出,向王春明两人身上一扫,答道:“小尼早就听得,两位都是当今豪杰,何幸得会!既是贤弟的结盟手足,若不嫌简慢,就请屈驾几天。”
说了便把面上轻纱脱开,更是光彩照人,王春明周浔都不敢仰视。
冒莲却上前禀道:“师傅,他们这番是要助白师叔前往盗取葛尔丹那匹龙驹的。”
沙哈洛微微一愕,向白泰官问道:“你们要把‘奥司卡’弄上手吗?可知道施拉美王妃没了这匹龙驹,就如同取了她的性命一般,贤弟还须思量。”
驼侠阿朗这时把眼瞪着冒莲,说道:“小丫头性子比我还急,见了面就抢着说,难道你师叔不会说吗?”
白泰官忙道:“师叔不要怪她,这番全是莲姑的主意,就让她说了,可能比我有条理呢。”
沙哈洛笑起来道:“你这小鬼头,若果是你出的主意,你有本领时就独个儿去取罢。好个不知厉害的姑娘,你以为葛尔丹也像满洲皇帝那样大方的吗?”
她站起来从壁柜里一抽,把一幅地图摆在各人面前,指着图里的地形说道:“各位看看,这是小尼两次往贡密底斯山区探得的结果,那匹‘奥司卡’就是藏在这山里的湖上,进口是错综的岔道,经过无数隧道山洞才进得到山里。当时小尼没有助手,忖度是没法盗得出来,因此罢手。回来便把那个像八阵图的进口记着,绘成这幅图,却不料现时对你们倒用得着。”
白泰官、王春明、周浔等都围上前把地图细看,是一幅山岭详图,山岭画上很多道路,有些全用墨水填上的注明是隧道;这些通道错综交叉,每一岔道之处都画上箭头,如果不依着箭头的方向前进,便会摸进了走不通的尽头路。各人看了,才知道沙哈洛前些时曾经两次往探,都佩服她的胆智和记忆力,能够把通到山里牧场的秘密路线绘出。
陀侠阿朗走近沙哈洛身旁,把白泰官要取龙驹的始末告诉给她,还暗暗的道:“阿檀娜,我们年前就已经和葛尔丹打过一回仗,横竖双方的感情已破裂了,这回干与不干都是一样的、我打算助他们一臂,未知你的意思怎样?”
沙哈洛点了点头,答道:“阿朗舅舅,泰官是我的师弟,如果他必定要干的话,难道甥女会坐视不理吗?”
阿朗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沙哈洛拍了两下手掌,门外便有两个修士进来,问道:“菩萨有何吩咐?”
沙哈洛道:“你引几位贵宾到妙吉祥精舍休息,好好的招待。”
修士答应一声,领着白泰官等几人出室。
这晚沙哈洛神尼设了盛大的宴会,款待嘉宾,宴会的地方是一间绘了壁画的厅堂,虽然没有酒和肉,席上只是水果、菜蔬、奶酪;饮的是葡萄汁、密瓜冻,王春明等初尝异俗的美食,觉得清淡可口。
沙哈洛对王春明周浔充分表露出热情的友谊,谈吐轻爽,令到两人如置身春风之中,觉得沙哈洛像是冬日的阳光,对任何人都是温暖可亲的。
沙哈洛——阳光之女神,这是所有中部蒙古人民对神尼的尊称。
沙哈洛原来名字叫“阿檀娜”,沙哈洛是人民赐给她的名字,可见到她平日对人民的爱护。
三音神庙往日是她的师傅真如大喇嘛掌庙的,她在庙里是女菩萨,庙里的上座、尊者,下至喇嘛,都对她尊崇。
自从真如大喇嘛到了多伦城汇宗寺闭关(有道高僧作长时间入定的述语),阿檀娜一直以女菩萨来掌庙,蒙古中部是佛教的中心社会,喇嘛庙代表着无上权威,阿檀娜就是人民崇拜的偶像。
这几天来,王春明等住在三音神庙的妙吉祥室,时常见到沙哈洛,可是总不见她提起往乌里城的事,就是驼侠阿朗也没说及,只见他每天骑了那匹从南苑盗来的追风马,带着大鹰子出外打猎。
王春明、周浔、泰官三人,有时入到沙哈洛的戒行精舍里,看到一室沉沉,炉香袅袅,神尼在法座上打坐,身旁两个白衣修士站着,菩萨低眉,春明等入到室里,如同未觉,他们不敢打破这清静的环境,都悄悄的退出。
王春明有点不耐,暗地里问泰官道:“二哥,沙哈洛像忘记了我们在急着呢。”
白泰官应道:“兄弟,不要心急,我师姐不比常人,她遇到了有事没法解决的当儿,总会三几天入定的,有时更会一坐就十天八天,她的性子就是如此,答应了干一件事时,决不会罢手的。我们等着罢,她不久便会召请我们的了。”
他们几个人闲来无事,便央冒莲带着往庙前逛,那处一道大堤在湖面伸出,湖畔接着的是大草原,一望无际。
那天正在堤上走过,忽见远远尘头扬起,一骑人马飞奔而来,瞬已走近,马上的正是驼侠阿朗,他的背在马上隆起像个驼峰,跨下的马儿就是那匹追风马,奔跑起来如飞一般。
王春明道:“我今天才看清楚这匹追风马的真面目,记得那次在郑家坪初次遇到阿朗,就因为马儿装上假鬃,令我生疑,如今看来,真不愧是追风千里马。”
冒莲见说,走到春明面前说道:“大哥,你晓得相马的吗?那天你看到了马儿立刻便知道骡儿染了色,师公才误会你是官里跟踪来的。现时庙里还有一匹‘赛的卢’,虽然没有这匹追风马那么快,但也算得上蒙古有名的良驹,往年师公要夺得全蒙赛马冠军锦标,料不到给‘奥司卡’压倒,他老人家一气便要把它毁灭,还幸我师傅本着出家人好生之德,把‘赛的卢’收养起来,我这年头骑得它熟了,有时在马上打盹儿,它也会把我驮返来的。”
她说时一片天真,周浔听得心花怒放,忙道:“好妹子,你把‘赛的卢’拉出来让我看看好吗?”
冒莲答道:“怎么不可以,这驹就在这处山下的马厩养着,你们等等,我立刻牵来”说了便飞奔前去。
王春明、白泰官都笑道:“她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啊!”
说话间驼侠已停下马来,见了他们便道:“你们都出来了,刚才看我这匹马儿走得快吗?”
白泰官应道:“师叔,马儿不快你那会千辛万苦取它,回来让侄儿来走个圈子好吗?”
阿朗立即把马缰递过来,白泰官接着飞身上鞍,那驹鬃毛一竖,四蹄展开。
白泰官只看到眼前景物向后飞快的逝去,耳畔呜呜风声,一刹那间回头看刚才几个人站处,已是细小如泥人,知道瞬已跑了几里,连忙勒转马头奔返。
这时三音神庙的山下又有一骑走向堤上来,是一匹枣骝马儿,四蹄踏雪,鼻上一点白,就是冒莲从厩里骑出来的“赛的卢”。
王春明见了便道:“这匹马儿真快呀!”
他才说了一声,冒莲已是奔到;那边白泰官也纵辔回到两人身前,两匹马儿都停在一起。
冒莲在马上问王春明道:“大哥,你看这马儿不错罢?”
王春明走上前一抚马颈,觉得这匹枣骝大马全身火赤,不觉赞道:“这驹正是人们传说的赤兔马呢,为什么没人看得它起?”
白泰官笑着答道:“老大,这叫做生不逢时呢,如果没有‘奥司卡’同时出在蒙古,它不是可以傲视同群吗?怪不得三国时周瑜临终还叫着‘既生瑜何生亮’的一句话了。”说出大家都笑起来。
冒莲方才是答应周浔把“赛的卢”牵出让他看的,这时一跃下马,周浔接过马缰,回头对春明道:“大哥,你骑上追风马去,我们哥儿俩到草原上赛个圈子。”
王春明应了一声。
白泰官手里扣着那追风马的马口环,听了周浔邀王春明赛圈子,他便向阿朗问道:“师叔,给春明兄试一趟好吗?”
他知道驼侠视这追风马如宝贝一般,寻常不愿给别人骑上的。这番阿朗立刻便答应,说道:“好的,让王家哥儿赛一趟罢,我一向就忘记了那赛的卢,没曾一道跑过哩。”
王春明见驼侠答应,喜的上前道谢,跟着向泰官手里接过马缰,刚想上马,阿朗叫着他说道:“你们哥儿俩赛个真本领啊,我要看看那一驹的本领强些哩。”
王春明、周浔两人拉紧马缰,并排儿站着,冒莲在旁喝一声:“跑啊!”两人一松缰绳,跨下马儿便箭一般冲出,昂首怒奔,马尾直指,卷起一阵尘头,去的已远。
驼侠阿朗、白泰官、冒莲等在后观看,只见那追风马和赛的卢似晓得这回是决胜的竞赛,那拚力飞奔,比平常更快,一霎那间在草原上的影子渐渐缩小,经过一盏茶的时候,远看人马像两个小蚂蚁。
冒莲眼底锐利,她向前一指说道:“他们跑回来了,都一样的快啊!”
阿朗和泰官看时,果然那两个小蚂蚁像是回辔奔返,瞬眼间渐看得清楚,正是来去如风,不久已见王春明、周浔都俯身鞍上,迎面冲来。两匹名驹,鬃毛飞起,八个马蹄齐落,一阵子得得蹄声已回到大堤上,冒莲站出来举起手帕一挥,两人把缰一收,却是一同到达。
再看两匹马儿,气不呼喘,背不流汗,都是名驹。
阿朗见了,忙上前抚着赛的卢的颈,叹道:“可怜的枣骝儿,我几乎亏了你,谁想你竟是这样强,只不过比起龙驹奥司卡来,有些不及罢了。如今看你斗着南苑的追风马,还是半步不输亏,早知你是这样时,老汉也不会干那盗御马的勾当了。”
王春明见阿朗这样说,便道:“阿朗老前辈,小侄一看这匹枣骝儿,已知是匹名驹了,以往可能年齿稚一点,经验没够,沙哈洛把它驯养了些时,如今正是壮龄,所以能够和追风马并驾齐驱呢。”
他们说话时,一个修士从庙里走出,来到几个人面前说道:“阿檀娜女菩萨有请!”
白泰官喜的道:“师姐邀请我们了,她一定已想出了法儿。”
各人一道回到三音神庙来,那女修士把他们直引到沙哈洛修炼的戒行精舍,阿檀娜已站着迎接。
她今天再不是菩萨低眉在那里打坐,面上也露出了笑容,穿上一袭薄薄的云罗纱,见了春明周浔便道:“刚才两位的骑术,真令小尼拜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