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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终南山上的卧龙

茅庐遁迹,慧眼识奇士;

蓝桥买醉,杯酒论其雄。

诗曰:白云苍狗变无穷,往事烟云说部中;长江后浪推前浪,留得英雄侠士风。

本书的开端,仍是前集里的时代背景,那时康熙皇帝登极已有二十多年,青龙会中人,自从把五台山的宝藏掘出后,丝毫无取,奉献给当时的南北武林大会,赢得江湖中人极端称赞,挂留齿颊。此后的日子里,静因老尼已回金陵檀度庵修炼不出;天池怪侠王云龙和史云程兄弟两人也隐居深山,一时不问世事;黄面客宗流已回到青海噶什部落里,重兴部落里的教养训练;孟氏三英龙虎凤偕同飞刀手洪成楝,在黑山大寨操练人马,积极扩展,后来屡败官军,干出许多事业;孟彪兄妹回去跟随无尘道人同返昆明大通寺,也过着很愉快的生活。那个陈家沟太极陈的侄子陈兴明,他本是读书人出身,自从见过双剑凤孟嫦之后,便深印脑子里,这时虽然返回陈家沟去,仍不时思念着,这是将来和双剑凤姻缘的伏笔不表。

太极手王崇明和哥哥春明,把袁元愁、拉娜、女儿袁纤云等一家迎返王家庄去,不久崇明便和纤云正式举行婚礼,武林里许多朋友都到来吃喜酒,尤其是九尾狐狸花五娘,这时已用回花自芳的本来名字,她从山东碧云祠远道到五台贺喜,确是难得,经过几天热闹,酒阑客散,袁无愁从此便和拉娜两口子住在王家庄,跟着女儿和爱婿度日,拉娜已生出第三个儿子,一家喜气洋洋,不在话下。

王崇明从金陵回来后,他把这次参加南北武林人聚会的经过对哥哥春明说出,又说当晚见到主持“坐圈子”的人,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从来便没见过有人像他这么好本领,也没有比得上他那英爽的丰姿,说了赞不绝口。

王春明听了,有些不相信,向崇明道:“弟弟,常言有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武林里相貌奇伟的很多,你说那了不起的英雄人物,连姓名也不知,怎么便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一般的厉害呢?”

崇明应道:“哥哥,我并没有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从前静因大师和你的师傅宗流都说我相貌生得英俊,可是那晚我见了他,自己便感到非常渺小。我曾当面问过天池怪侠,他只说那人大有来历,就是他本人也难以相提并论。哥哥你想想,现在武林里说到武技功夫和地位,天池总不会是二流的角色罢?

“可是他仍说不能相提并论,你说这人不是了不得吗?何况这晚我亲眼看过他的武功和言语举动,确有一种令人一见钦仰的莫名感觉,你说奇怪不呢?”

王春明听了,也不再言,只是口里喃喃地说道:“这人我一定要打探一下,会一次面,才相信你这样说。”

原来王春明比崇明年长几岁,一向就是个爱动的人,而且志大言大,干事有毅力。

他自去年随各侠士破了贝尔池黑狱,便随宗流到过青海一行,流连了数月才返回王家庄。

现在又感到静极思动,上次崇明到金陵,他已是守得不耐烦了,可是那次武林大会,各派武家只能派出一个代表,他一向跟宗流在绵岭习技,所以掌门由弟弟崇明担当,因此崇明有太极掌门身份赴会,没有他的份儿。

现在听崇明说起这次武林大会的主持当家,是那样出色的人物,立刻动了一个访寻踪迹,结交武林朋友的念头。

王春明是出惯了门的人,以往他曾经在咸阳古道上留下过不少足迹,踏遍秦陇之地,卒给他如愿地寻到了黄面客宗流,学成了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和青藏派的一流武技。

这番决定出游,妻子潘氏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太极掌门又有他弟弟崇明担了责任,因此他提出了要旅行时,自然很容易通过。只有袁无愁弟妇纤云,叮嘱路上小心。

王崇明知道哥哥性子,除了请把行踪随时托人带信通知外,便只吩咐家人备了马匹行囊,送哥哥登程上道。

王春明这番不是毫无目的地去访寻那武林人大会的当家英雄的,他在山西河南至青海一带,秦陇道上,沿途都有武林朋友,只要探问一声,多少总获得一些端倪。

他也没带随从,轻裘骏马,从五台直下太原,向南驰骋,到了黄河沿岸,已是河南的孟津境界。

沿途饱览风景,好在腰缠丰足,又有武技防身,人生旅行,是何等赏心乐事!

他这次走的都是官道,循西前进,经过洛阳,渑池,直趋陕西,所过的尽是古来关中要道,人烟稠密,商旅辐辏。

瞬已数月光阴,这期间也会过一些江湖朋友,可是问到这个天下豪杰的消息,也是只闻其名,连什么姓名来历都一概不知。

春明心想:“这无怪崇明不知,原来武林里也是和他一般地。”

心里便有些冷了,又想这个难道是个平凡的人吗?或是欺世盗名也未定。

他正在这样想下去,自己又反诘的道:“不会的罢,天下武林难道都不分黑白,听说这个五年一次的南北武林高手聚会,在五年前便先定了地点的,留下了召集日期由下次主持人来决定。

“至于主持的当家,不是轻易做得的,推选的手续,是在上次武林人聚会当中,先推出了五位武林前辈,这五位都是各帮会和各派的高手,受到江湖人敬重的,再由这五人经过两年多的商量,负责聘请下次聚会的当家,一经聘定了,任何人都不能反对,只有服从领导,像这样的缜密选出,难道会是个寻常人物吗?”

王春明路上自己打量,终于认定了踏破铁鞋,也要认识到这人庐山真面目,结交一番,才不枉自已是个太极和青藏派的传人身份。

那天他来到临潼,这处一带,早年前他走到烂熟的地方,正是近着西安,人物淳厚,地方风气,饶有古风。

列位看官,也晓得我国古来历代建都,就是在长安、咸阳等地,因此秦中地面,向来是个商业文化发达之区。

单是陕西西安府一个地方,便有很多个名称:从大禹时起便叫作“雍州”。周朝叫“五畿”,秦朝叫“关中”,汉代称“渭南”,唐代叫“关内”,宋代又改作“永兴”,到了元朝入主,才改称“西安”。

如今长安古都已不是在西安市里,却在东南几十里,成为一个不关重要的地方。作书人说了这一段话,只为着说出关中的古旧民风。

王春明到西安住下两天,每日里都到街上闲逛,看看有什么熟人遇到。

这天他在一间名叫六朝居的酒家,占了一副座头,喝着了高粱酒。只见匆匆进来了两个人,身上都是皂役装束。

他们要了酒食,便谈起上来。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对那高个子的道:“老二,这个苦差又落到我兄弟身上来了,守备大人偏爱找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来理,一个这样的书呆子,也值得一次两次派人去盯他。”

那高个子答道:“老大,你有点不知呢,这次临潼守备大人奉的是皇上密旨,昨天府里师爷对我泼出一点口风说那读书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当今天下奇才,只是不肯出来做官,皇帝老头儿从前曾经派过钦差前去,他也避不肯见,如今圣旨下来怕又要从这读书人身上打什么主意罢。”

那叫老大的听了叹了一声,才道:“这真有点难办,大人又不准我们去惊动他,只是盯他一下行动,这有什么好处?如果这读书人真的像孔明隐居草庐一般,那就是皇帝老儿亲去一趟,又有何妨?”

他的同伴答道:“不要多说了,我们前番在山里半个多月,连他的影子也见不到,这次定要扮个什么脚色前往,希望有点消息,否则回来又挨二十大板,那我便受不了呢!”

这两人举起杯来一饮而尽,跟着向店小二要了两盘馒头,一边吃一边细声商量,王崇明在旁已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一会,那两个公人离座会帐了,临出门时只听高个子道:“就是这样,后天在大雁塔会齐罢!不要延到过午。”矮子应了一声,才分道走开。

王春明面向着窗外,凝神静听这两个官人的说话,愈听愈增加他的好奇心。

春明此行原是要访查那个南北武林人大会的英雄,如今听说天下间又有这样的一个异人,连当今皇帝也要聘他出来做大官,听那两官人的口风,他是隐居深山里读书的,定然是个清高之士,这样,虽不是自己要访寻的人,但能见一下面也是好的。

他主意已定,记着两个公人说后天到大雁塔会齐,于是会帐出了六朝居。

大雁塔是西安城外一座佛教建筑,已有千年历史,王春明扮作一个脚夫,这天清早便走到大雁塔前等着,寺前是一个小市集,骡车马匹,络绎道上。

他站了半朝,还没见前天两公人的面,正在纳闷,忽见寺里有个杂工出来雇用骡车,春明走前探听,说是要包到“子午镇”去的,过了不久,便有两个僧人走出来,穿了新的僧衣僧帽。

春明一眼望去,这两僧人一高一矮,正是前天两个官人的化装,心里也觉得好笑。

骡车开行了,春明跟在后面,车子沿官道走,车夫把驴子一路抽鞭,春明开展了急步随着跑,始终离开车子二三十丈。

两个官人在车里打着盹。直到中午,才抵子午镇,这里近着斜谷,山势陡峻,小镇面前停了几辆骡车,有几家酒帘茶馆。

那两个公人假扮的和尚,进到茶馆里打尖儿,打发先前的车夫走了。

王春明晓得这处官道上的车子,是一站接一站的,每辆骡车乘六个人,包车的要付足了六个人的钱;这些车夫到了站头,便接客回去,如果要再前走,便得转车。

春明也歇在一家铺前,买碗酒喝,双眼却盯着两个公人的举动。

才半炊时分,两人走出来了,向骡车夫议价。春明站前一听,是包往终南山麓的,车夫要他们五十大钱。

两公人道:“老乡,你不要欺我们走不惯,这地方到终南山,最多不过八十里,怎的便漫天索价?”

那些车夫都联起来不肯减,还道:“两位大师,你们看得钱眼子大,就坐下来等等罢,一会客满,每人只收十个大钱呢。”

那高个子想发作,矮的忙把他袖子一拉,制止着他不要露出破绽。

春明乘这时走上前对着两人一揖,说道:“两位高僧,巧极了,在下是镇上收购土药的,老板吩咐赶到终南山把药材运返来,如果两位不嫌,小的就出回一半车费罢。”

两人听了互相望了一眼,那边车夫落得做成了这宗生意,便插口道:“大师,出家人方便为怀,那位老兄既愿付出一半车价,大家落得便宜。”

春明也道:“小的实在要赶路呢,不想耽延下去,怕晚上赶不上回来。”

说了,老实不客气先踏上车子,据了后座。

那两公人本是不愿,但眼前情势不好推,只得走上前座,口里说道:“我们没像那位老兄要赶时候啊,只是出家人付不上偌大车费便了。”

车夫也不理睬他们,跃上御座口里喊着了:“呜啦呜啦!”

两匹骡子立刻直着耳朵向前跑,一路颠颠簸簸望着终南山进发。

终南山是秦陇的名山胜地,世称秦岭;离长安古都不过百余里,古来便有不少高人雅士,隐居山中。

陶渊明诗里有:“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两句传诵入口,这地方情趣正和诗中一般。

山里风景绝胜,有山水田畴,茅舍村落,和别的高山峻岭不同。

且说王春明在骡车里,见两公人不久又打起盹来,心想要戏弄他们一下。便道:“大师,你们打坐呀,这处道途崎岖,不要掉下去。”

两人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春明又道:“大师,还有几十里才到终南山哟,没个聊赖,大师说个因果听听好吗?”

那高个子又狠狠地瞪他一眼,矮的脱口应道:“我们寺里‘烟火’天天一样呀,没好说的。”

春明道:“大师,在下说的不是烟火啊!是报应的因果呢!”

矮的忙改口道:“是是,观音菩萨说:因因果果,有好姻缘便会得个好果啊。”

春明在后掩着口笑,又问道:“大师,你们都是昨天出家!”

高个子回头来瞪得更凶,狠狠的:“你说什么?”

春明:“在下说两位昨天剃度出家啊!看你们顶上刮得光亮地,还有僧衣僧帽都像是今天才穿上的。”

高个子马上站起来,似欲有所动作,矮的把他一拦,答春明道:“你好没搭讪啊,我们要到南山化缘,怎能不穿得鲜明些?”

说完这回索性连头也不掉过来,春明不好意思再问,心里只是盘算着:“你这两个狗东西,一会儿教你知道老爷子手段。”

车夫“呜啦呜啦”的叱着骡子,日影已是西斜,终南山就在面前,春明一问车夫,知道还要再走十几里才到登山石道,他便想:“我定要先这两个东西走,才能见机行事。”

便叫车夫停下来,说:“我要下车了,药材就放着这处山下人家里。”

一边掏出钱串,数了三十个大钱给车夫道:“多出来的给您老买碗酒喝罢!”

车夫笑嘻嘻的谢了。春明又向两公人道:“大师,你们上山化缘吗?一会儿再见吧!”

那两个东西巴不得他快走,连眼也不瞅他一瞅。

春明等车子走过了,才展起轻功,从间道飞也似的攀到山上。

半山里却是一片平阳,从峡谷流出一条溪水,聚成小湖泊。

两岸山间布满了田畴,千陌纵横,竹篱茅舍,缕缕炊烟,附近便有几条村落。

春明暗暗的赞赏风景,怪不得骚人雅士,要择这处做个读书修养之所。

忽然远远传来歌声,娓娓动听。原来溪边林下,有几个小童在那里舞弄竹枝,大家合唱着一首歌儿:“终南山,终南山,周围五百里,秦陇任纵横;山高龙虎卧,风清剑客来;无拘亦无束,公卿视等闲!”

王春明听了,便道:“好大的口气,这首诗未必是三家村学究说得出的,待我向小孩子问一问。”

便走上前,站着拍手,儿童们唱完,春明问道:“好孩子,唱得好歌儿,是谁教给你们的?”

一些年纪小的见了春明,都走开了,留下一两个稍大的,望着这个生面的客人。

春明从怀里掏出铜钱来,说道:“小哥儿,你告诉我,拿这些钱去买东西吃罢。”

孩子睁开了小圆眼睛,答道:“我不要,这里没东西可买的。”

春明哄道:“你不要也罢,改天我带点好吃的东西来,你说给我听,歌儿是谁教你的?”

那孩子把手指着涧边一带疏林,答道:“那先生教我们的,他晚上常常和我们一道儿玩呢!”

春明望望小童所指的地方,都是竹林,掩映出竹篱茅舍,他对小童笑着点点头便走开了。

春明想道:“孩子说的先生就是那个高士了,趁现时还早,前去看看,有机会时便对他通知一声,好使他知道宫里派人盯他的梢。”

一面向竹林走去。沿途涧水淙淙地流着,岸上绿草如茵,有几只鹅儿在水里游着。

他走进竹林,又有几条小涧,在林里曲折地流到茅舍面前,一度板桥横过,才到篱门,真是清幽绝俗。

远远地看到一个垂髫小童,年纪约十二三岁,在篱边站着,见春明走近,立刻迎上前来说道:“王公子,我家先生有请!”

春明吓的一跳,心想:“难道他会未卜先知?怎么连我的姓名也能道出?”便道:“小哥,你家先生高姓?怎么晓得在下前来?”

那垂髫小童笑道:“我家先生就是南山居士,他今早出外,便吩咐下来,说下午有个五台太级王家的大公子到来,着迎进舍来,歇一会他便回来了。”

小童一边说一边把春明迎过小桥,门里是个小庭园,地面铺了大的鹅卵石,又有两道溪水从屋旁流出,一片淙淙水声,园里莳花植木,石台石椅,不愧是个高人静养之处。

春明踏入茅舍,是一连三间敞屋,四面开着窗子,映入园里景色,正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中间一副对联,写道:“英风凌霄汉,剑气吞斗牛。”

心想这先生好大的语气啊。又看屋里放着一面七弦古琴,壁上还悬了一口青钢剑。

春明顾得浏览,童子已献上茶来,说道:“公子请坐。”

春明问道:“你家先生几时才回来呢?山下来了两个公人,就会到来找他的。”

那童子漠不关心地应道:“公人来了?这已是惯的呢,就是皇帝钦差到来,我家先生也是不见的。”

说了便走到门外,拿起竹帚把残叶扫去。

不上半炊时分,岭上微微传来一阵风声,童子仰起首来望着岩顶,说道:“先生回来了!”

春明见他这样说,也站到庭前,只见峰顶危崖、松林如海,远处有一点白色东西,直飘下来。春明炼过了眼目,已看出是个穿了白袍的人,正展开轻功在林里纵跃,身形来得十分迅速。

心里正暗赞这人轻功不凡,耳畔已听到了吟哦的声音:“青青翠黛峰,飘飘云外客。”

只听了这两句,那人已飘下峰来,落到屋后危崖,这处乱石嵯峨,离屋顶还有几十丈。

一瞬又听到声音已在屋后树丛里发出,继续吟出下两句道:“何处嘉宾来,归来浮一白。”

眼前即时出现了一个袍袖飘飘的人,年纪才过三十;留了长发,束上一块头巾,身上宽袍大袖,足下白袜云鞋,手执一柄白纸扇。

见了春明,举袖一揖,说道:“王公子久候了,恕山人无礼。”

春明细看这位先生,眉清目秀,器宇不凡,不觉长揖还礼,答道:“小子闯进高轩,今天得拜荆颜,真是毕生之幸。”

那先生把他让进屋里去,说道:“王公子不必拘礼罢,山人向来脱略,对世俗礼仪,不习已久。”

说了便将外衣卸去,里面只穿了犊裤布衣,对着客人,若无其事。

王崇明刚才亲眼看到这个南山居士施展轻功,从岭上下来,迅疾如风,晓得本领不凡。

论他本人,早年前从过黄面客宗流练就八步赶蝉绝技,说到轻功本领,也像鹅毛飘水,池上浮萍,这类急纵滑行的武功,已是少人习得,如今见这先生之技,竟和他不分轩轾,俗语所谓识英雄重英雄,因此心里钦佩,对先生的一点放浪形赅,自不经意。

他本是脚夫打扮,也解衣躺下竹榻来,和南山居士叙话。

南山居士对王春明的来历,似是很稔熟一般,就是青龙会和关外英雄的行动,也很清楚。

但春明对这个先生的身世,竟一些不知,不觉面上惭愧起来,暗念自己在江湖上闯了多年,见闻还是不够。

当下问道:“先生,你对青龙会内里情形这样稔熟,那末,先生也曾见过先父和静因老尼的面吗?”

南山居士微微一笑,答道:“以往只闻大名,实在未曾会过,山人年纪,也不过长公子几岁,但平日对武林中各派名手,耳熟能详,就是峨嵋派大师史云程,我早年时和他很是接近,只是多年不见,如今他也不会记得我了。”

春明听到,料这居士定是出身贵族家庭,中年才隐居这地,便问道:“以先生文武全才,怎么朝里几次派人相邀,也无心仕进呢?”

先生应道:“朝里不只派人到来相请,还有一件重任要我干的,如果我答应了,将来和你的师傅噶什土司很有关系,所以我只有避匿不见,同时我对任何人也不愿把身世道出,内里自有难言之隐,这点请公子原谅,不必问及。”

春明是个处世有经验的人,便不再探询先生的姓名来历。

但刚才听到居士说过朝里派人相请,想起此行动机,便对居士说道:“晚辈这次前来,是探到临潼守备,派有两名干捕前来盯先生的梢,因此赶来通知,先生如不愿把行踪泄漏,请早些避开,否则计算行程,那两个鹰爪今儿晚上就来到山里了。”

居士大笑而起,说道:“感谢公子一番美意,山人对这事早就得知,那天公子就在六朝居听到消息,然后赶来,我说得对吗?”

春明不禁骇然,心理更佩服这先生的预知,以为他是有未卜先知之术。

南山居士突把衣服穿上,从壁间取下青钢剑,悬在背后,他牵着春明的手说道:“趁这日落西山时份,我们且到蓝关一行,看看景色,也免得那帝王的猎狗摸到来,令人不快。”

原来蓝关就在终南山麓东北数十里之处,先到蓝桥镇,再行几里便是蓝关。

韩愈诗云:“雪拥蓝关马不前”,描写的就是这地。

春明一想:“这先生大概是要试一下自己的功夫,同时他说怕见到那些公人,也是实话。”

当下略整衣襟,说了声:“奉陪。”便一起出了茅庐。

南山居士引春明转过坡后,立刻平地纵起,身子直冲,一瞬已站到悬崖上面,对他招手。

春明以往在绵岭炼丹田吐纳,看官也当记得,那时他师傅宗流还没把“明和番僧”剉倒,只着春明暂时往绵岭拜见赤眉,每朝日出时在峰顶青石上打坐,面前吊着一个铁胆,运用丹田呼吸把它吹动,如是两年,后来跟宗流练成八步赶蝉轻功,便有了基础。

闲言少叙,这时春明已提气上升,展出“一鹤冲霄”,一纵便到,南山居士见他已上悬崖,便一挥衣袖,沿危崖峭壁前进,但见衣带飘扬,脚下几起几落,带着风声,春明一看,晓得居士施出的是“草上飞”小轻功。

于是把平生绝技展起,足下一飘一滑,像蜻蜓点水,一霎间已追过南山居士身旁,这青藏派的八步赶蝉滑行功夫,端的世间少见。

居士料不到春明的轻功这样超卓,面上微露惊讶之色,眼睛盯着他的背形,又似是嫉忌春明一般,可是春明在前,看不到他的面色。

两人风驰电掣,已奔到蓝桥镇,远望蓝关,在沉沉暮霭之下,两山夹峙,形势险峻。

那蓝桥镇是个小站头,道旁不少客商停下来,两边有茶馆客寓,都挤满了人。

南山居士缓下步来,领着春明转过一条街道,那里渐近镇的尽头,面前高高挑起酒帘,有几家酒楼,陈设也不俗。

他们找了一家雅洁的座头,楼里四面开着窗子,望到镇上来往行人;这时楼里静得没有酒客,两人踞了临街座头,相对把盏。

南山居士似乎有点心事,他一杯一杯的落肚,谈兴很浓;对当今武林英雄,都有论及,春明酒量本不强,心里暗喜正可藉此一探居士的口气,看他对武林人大会的当家英雄,是否晓得。

于是故意把各派武术名手提了,互比短长,南山吃了几盅,更是滔滔不绝。

两人踞座楼头,煮酒论英雄,也是快事。

春明问道:“在下平日结交,多是一些父执之辈,前次随同各侠士破黑狱,看到了天池怪侠和史云程的武功,又开一次眼界,相信世间像他两人的身手,恐是无多。”

那知南山答道:“公子出身太极家庭,所知的只是接近青龙会的一派人罢了。如今这几十年间,不只世事变幻无常,就是武林当中,也出了不少杰出人物,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公子可知道迩来崛起的少林和崆峒两派么?”

春明平日本有所闻,但故作不解,说道:“少林两字,听说是嵩山的一所寺院,僧人习的是达摩祖师传下来的一种拳技,以往黄梅居士就是达摩一派的传人,此外便不晓得另有出色的人物。

“至若崆峒派中,舍弟崇明的师傅陆元华,就从过‘追风魔手法洪’学大擒拿掌法,后来才皈依空门,承受了法洪的衣钵,至今崆峒派中,未闻再有别人在江湖上叫得响的。”

南山居士把酒杯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放,说道:“公子那里话!你说的几个人,和现在真正的少林和崆峒的高手,还差得甚远。

“不是我小觑了昔年的黄梅,及你弟师傅凌空长老等人,其实他们的本领,那及得当今天下四豪杰!”

说了大笑,又道:“酒多了,公子请恕失言!”

王春明平日最敬重他的师傅宗流的,昔年在麦积山,亲眼看到师傅和“明和扎堪布”番僧决斗,连危崖也崩陷了,卒把番僧剉倒。

此外他对史云程也十分倾佩,虽然以往是个黑狱头子,但现在已改邪归正了。

还有天池怪侠王云龙,青龙会掌印静因等人,论到武功一道,武林里都公认是高人一等的。

而今南山居士竟没提及,还说黄梅和凌空两人,和他所说的少林崆峒两派英雄,相差甚远,怎的能够心服。

当下提起酒壶,向南山面前斟满一杯,共浮一白,然后道:“先生妙论,恕晚生莫测高深。若论天下奇能侠士,当初先父遣晚生出外求师,就说过当今武林高手,都知道关外有个天池怪侠是满洲地面人民崇拜的偶像。

“另一个是咸阳道上的黄面客,是行踪飘忽的奇侠,如今这两个人,都已先后见过面,其中一个还是晚生的师傅,怎的都未见先生提及?难道先父当日眼光也有差吗?”

南山居士见春明有点忿忿不服的样子,便柔声答道:“公子,山人怎敢说令先君云中剑老爷说的有错?须知令先君说这话时,已是十年的事了。如今武林里新陈代谢,奇能迭出,我辈称得做湖海英雄,眼光就须放远一点。

“山人所说的当今四豪杰,确是有过人之处的,他们不是文武全材,就是义薄云天,干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能人所不能,所以天下武林英雄都另眼相看。

“公子恕山人大胆的说,他们能得到豪杰的称呼,决不是截劫官军或干着一帮头领那样平凡,就能称得上天下英雄豪杰,他们充其量是一方一地之雄,或是侠盗之流罢了。”

春明见他愈说愈不对,竟指天池、宗流等是一方之雄和侠盗,心里更是不快。

于是拂袖而起,说道:“晚生酒多了,先生谈的当今海内四豪杰,也能把一些端倪见告吗?好教晚生前往一会,看看他们究竟是否有三头六臂!”

南山居士见春明动气,忙起来扯着他的袖子说道:“公子少留,刚才的话,实在是酒后失言,还望饶恕。”

春明又复坐下来,作书人写到这里,也感到春明涵养未深。

他从小习武,书卷气味,自属无多,又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因此未能做到一个“忍”字,轻轻把南山居士说的海内四豪杰放过了。

他不但未探得一些口风,就连这几人的姓名都未深究,不无错过了时机。

那时春明已是一肚子气了,南山说的话他自然不放在心里,两人煮酒论英雄也就此告一段落。

他们会过账下楼,已是三更天气,南山居士忽有所触地说道:“公子,夜深了,这处蓝桥镇的客寓想都客满,让我带你到一所地方,开开眼界。”

春明走江湖的日子多,正是何处不留过足迹。

他们出了镇头,便是一带民居,南山居士走到一所楼前轻轻扣门,内里有人应声,出来一个小丫头,提了雀笼灯,年约十四五岁。

居士问道:“蝶儿,你家姑娘在家里吗?”

那丫头呀的一声,应道:“原来是八爷,姑娘好几天没出外了,正说着八爷为什么多日未见呢!”

居士笑道:“姑娘儿,你好会弄牙齿。”

说了踏入前堂,直登楼上。春明跟在后面,见楼里走出一个女子,薄施脂粉,长裙扫地,也生得眉目娟好。

见了两人,深深道个万福,说:“八爷偕同贵客来,怎不早些通报。”

一面让坐,丫头倒上茶来。南山居士引姑娘见过春明,说道:“这位是五台王公子。”

又对春明道:“她就是京里唱大鼓的赛玉霜,给主人逼害,几乎没了性命,去年得我的一位师叔把她救出来,但她所爱的人却被流配此地,她也冒着千辛万苦跟到来,端的是个义烈女子。”

春明初时以为赛玉霜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有些怪南山居士带他到这里来,当下听说,又打量了赛玉霜几眼,见她举止大方,眉目间带点正气,才敬重几分。

春明坐下后,看到屋里陈设简陋,壁间有一幅对联是南山居士写的,桌上放些书本,颇不俗套。

赛玉霜摆出酒食来,向南山居士春明两人轮流把盏。

南山居士道:“玉霜,你未了的事儿,我不便出头替你干去,因此才等到今儿;现在央得王公子到来,就想把你的事托他。公子是个江湖义士,定能仗义给你解此困难。”

春明不知就里,一时没有作声,赛玉霜突然跪在春明面前,流着泪道:“全赖公子相救,小女子没齿难忘。”

春明忙拉着她的衣袖扶起,答道:“在下还未知道姑娘所托的事,尚望明言。”

玉霜道:“八爷能够把公子邀请到来,定能援手;公子若不一言,小女子就长跪不起了。”

春明只得道:“我王春明仗义扶危,是个本份,只要不是害人的事,定尽棉力。”

玉霜这才叩了三叩起来。

赛玉霜坐下来,正想开言把遭遇说出。窗外突然响了簌簌的落叶声音,南山居士倏的站起来说道:“我的朋友到了。”

只见他拍了两下掌,楼外也应了掌声。

春明放眼一望,楼外一条黑影,瞬已穿窗进来,快同电光火石,那人身材伟岸,蒙上黑面罩,看不出真面目,一见春明,微微一愕,说道:“老八,原来还有朋友。”

南山居士答道:“不妨事的,这位是五台王公子。”

说了也没引春明相见,只匆匆地挂回青钢剑,回头对春明说道:“俺有事要赶着干的,恕失陪了,玉霜的事就此奉托。”

一拂衣袖,和那人双双纵出,一霎间便消失所在。春明本待追出一看,那知赛玉霜拉住他道:“公子不要管他们的事,跟去无益。”

这一阻已是迟了。春明在这短短的一瞥间,觉得黑衣人的举动身形,好似见过的,一时又想不起。

看他刚才纵起轻功,比南山居士还来得敏捷,本想盯一下两人的梢子,怎知给赛玉霜一拦,又听她说出“跟去无益”几个字,自念蹑迹下去,给南山先生知道,会说自己不够朋友,便取消了这念头,此后有分晓。

王春明自此和南山居士一别,至将来再次见面,会令他梦想不到的波谲云诡竟关系到满清一朝绝大的秘密。

这时屋里只剩了春明和赛玉霜两人,玉霜着蝶儿重整杯盘,和春明对酌。

春明心想:“南山居士把这个责任付在我身上,定有原因,何不着赛玉霜把她在京里的事详细说由来,看看其中有没有隐藏之处。”

于是对玉霜道:“在下和南山先生也是片面之交,对他的来历也未清楚,如今竟以这重任相托,刚才我既经答允相助,自无反悔,但姑娘也须把你的遭遇详细道出,好教在下把握道一点头绪。”

赛玉霜果然把出事起因,从头细诉一遍!

×  ×  ×

原来赛玉霜是京里大户人家的侍女,她的主人名叫丁建,是个世代书香,诗礼传家的道学先生,家里有一妻四妾,生了三个儿子,都是读书不成材的东西。

丁老爷平日治家很严,但他那三个儿子,对着老东西面前,做出规行矩步,背地里却嫖赌饮吹,没一件不精。

丁老爷府中,蓄了很多侍婢,内里有一个叫翠莲的是四妾房中服侍的丫头,生得容貌出众。

家里三个少爷,平日见了她,已是生螆猫入眼,无奈四妾最得丁老爷宠爱,因此只有背地里遇着时,出些言语挑逗,都给翠莲回了白眼,他们只有等待时机。

丁老爷为着要儿子考科举,便聘了一个宿儒到府里来,教三位公子学习八股文章。

丁家有些亲戚知道了,都想自己儿子有个宿儒替他们点睛,因此便着到丁府来听讲,有时把课卷送给业师批改。

丁家书房里,从此便有一班青年人聚在一处切磋学艺。

内里有一个秦百先,是三妾的远房亲戚,家穷请不到业师,也每日到丁家来听讲,那秦百先是个好学的青年,家里只得一个老父,家境寒微,百先聪明勤奋,和其他几个富家儿,借读书出来混的不同,很得老儒看重,时常留他在书斋里指点功课。

往时富有人家管待西宾,很是敬重,每日茶饭点心,十分在意。

丁老爷的三个妾侍各生了一个儿子,丁老爷着她们轮流供奉西宾点心小食,那几位姨太太,也乐得做些人情,希冀西宾特别对自己儿子用心教导。

四妾的婢女翠莲,每隔三天,便轮到她捧点心盒出书斋,侍候老师用过之后,才收拾回到上房。

翠莲每次来到书房,都见一个穿着蓝布大衣的青年,陪着老儒在书斋里,有时老儒要他一同坐下用茶点,这少年都不敢坐,只是埋头做功课,老儒有时唤得多了,要待老师离座,他才敢取些来吃。

翠莲初时也不在意,日子久了,见这青年目不斜视,不同别个生徒,见了她总是目不转睛,有些更入以游词。

又见这青年到放午时候,还没回家用午膳,料是家里贫穷,没像人家一日三餐,所以才留在书房里。

过了半年,翠莲已晓得少年叫秦百先,是三姨太的远房侄子。

秦百先不论寒暑,只穿一袭蓝斜大衣,遇到大雪天时,手足便冷得红涨起来,翠莲也看在眼里。

刚巧老儒生病了几天,翠莲照常送午点到书房里,见到秦百先,才知老儒在厢里休息,两人这才作第一次交谈。秦百先见翠莲摆开点心,请他下箸,只得说道:“多谢姑娘了,老师未用,小生不敢先尝。”

翠莲不觉走近一步,细声道:“秦少爷,先生想不会用的了,少爷就留下来吃罢,一会儿我再到来把盒子收去。”

百先见翠莲粉颊飞红,仪容艳丽,立刻低下头来,说声多谢。

过了两天,老儒的病还没好,回到自己家去养病。

丁老爷吩咐几个儿子到先生寓里问候,那知几位少爷嫌老儒住的是龙须沟贫民窟,只在外面空逛一趟,回来便说去过了,这天翠莲奉了四姨太之命,携了些戒口茶食问候老儒,见到秦百先在屋里侍候,这是两人第二次交谈。

翠莲一问几位少爷有没有到过,秦百先说,他一天到晚都来侍候老师,没见过哪个同窗书友到来,翠莲也不出声。

秦百先这时见到翠莲,才看清楚她的轮廓,鹅蛋脸儿,双瞳剪水,举止端庄,两人四目交投,翠莲不觉红上双颊,俯下头来。

一会才问道:“秦少爷府上住在那里?”

百先应道:“寒舍就在东直门外。”

翠莲又道:“府上老太爷太太都好?”

百先答道:“家慈早年不幸去世了,家里只得严亲在堂,但不幸又年老多病。”

翠莲见他说时,声音低沉,不免生了同情心,当下便道:“秦少爷以后有什么需要的话,可告诉小婢,待禀知三姨太替少爷备办,好得专心功课。”

这一句话,分明教秦百先要人帮助时,她愿意设法,百先岂不明白?便答道:“难得姑娘关心,只是向来甚少求人相助。”

翠莲恐损了他的自尊心,也不再说。

到了老儒病好了,便轮到秦百先的老父病倒,百先禀过老师,回家亲侍汤药。

翠莲多日未见百先上课,心里惦念,忍不住偷偷地向老儒询问。

那老儒对百先家境是知道的,便对翠莲说道:“真难为这后生人,他的老父病了没钱请大夫,便央隔壁的豆腐老头儿,早上给他一桶豆浆,挑上街卖了,赚几个钱来医老父。”

翠莲听了,眉儿一皱,便对老儒说:“三姨太也想差小婢问候秦少爷,只忘记了他住的是东直门外第几条胡同?”

老儒把秦宅地址说出,翠莲回到上房,又对四姨太说,老师差她把课卷送给秦百先,四姨太见是三姨太亲戚,心里怪老师怎么不差三姨太的须去,只得吩咐道:“你不能这样便去了,失了我的体面,究竟是一门亲戚,你替我顺带果盒前去问候他家老人吧,记着快点回来。”

翠莲自是心喜,她私下里拿了自己一些东西,用手帕裹了,来到秦家。

原来丁老爷府上在西单牌楼,往东直门要走一大段路。

翠莲找了一会,才见到一间古老的屋子,门前一块竹壁,两边墙垣都剥落了。

扣了两下,出来的就是秦百先,他一见翠莲,似乎有点错愕。

翠莲忙说是三姨太和四姨太派她前来问候老太爷的,百先让她进屋,翠莲一望,廊下放着了一担豆浆桶,百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翠莲进到中堂,摆开了果盒,问过了老太爷的病。

百先说:“老人家患的是干咳和气喘,服过了几贴药,仍是不见效。大夫开的药方,内里有人参玉桂,没兑得上,只得用西党参来代替。”

翠莲便道:“秦少爷怎么不向三姨太说一声,丁府里就正藏有吉林参和安南清花桂呢!”

百先答道:“家父一生耿介,没有向富贵亲友求助,这次着我前往丁家搭课,已是领情,怎的还敢去求人家?”

翠莲道:“那么,如今少爷兑不起那贵重的药,难道眼看老人家的病延下去吗?”

百先听了,眼边红润起来,叹了一声说道:“姑娘,谁叫自己家穷!小生年轻又没本事……”

说到这里,已哽咽不成声。翠莲觉得很难过,便出言安慰了一番,见屋里十分零乱,便动手替百先收拾。

百先初时不肯教她去做,无奈阻止翠莲不过,便到屋角去煎药,翠莲给他收拾一番,才告别出门,至此两人情感更是接近。

且说翠莲走后,百先走回房里,见收拾整齐,他发现桌上放了一小包东西,拿起一看,是块女人手帕,内里裹着一些碎银,又有一枚金钗,料是翠莲暗中放下的,心里便十分感激。

自此翠莲两三日便借故到秦家来,还带了些人参玉桂,说是三姨太赠送的,百先本想连先前的金钗也不受,交回翠莲,无奈翠莲百般解慰,说碎银金钗都是她的东西,请大夫把老太爷医好要紧。

又说那人参玉桂是三姨太送来,退回便是不敬,秦百先只得收下。

秦老太爷果然日渐好了,秦百先也到丁府里听老师授课,翠莲每隔几天,照常送茶送水,暗地里和百先谈话,俗语说:“才子爱佳人,”秦百先见翠莲是个红颜知己,怎的不深深爱上。

那个宿儒却也看在眼里,对着百先面前,勉励以学业为重,不要给儿女私情,误了上进之心。

秦百先住处隔壁,是一家豆腐店,那豆腐店是一间破屋,卖豆腐的是个上了五十年纪的老头儿。

百先每日五更早起便听到豆腐店的磨声咿哑发响,和他读书声音混成一片。

日久百先和那豆腐老头儿也熟悉起来了,知道老头单身一人。

有暇时百先便到隔壁去,有时替老头干点挑水推磨的活,老头儿也说些江湖里奇闻怪事给他知道。

这次百先的父亲病了,没钱请大夫,老头儿借了一点钱给他,又教他挑了一担豆浆,早上到东直门外卖去。

后来翠莲来过两三次,有一次给老头儿看到了,便问百先是哪里的姑娘,百先率直的说了,老头儿便道:“这个女孩儿确是人品不错,可惜她是大家的丫头,将来恐怕会多事。”

秦百先答道:“小子本来不敢作这非份之想,无奈红颜知己,自己也实在爱她,惟有奋力上进,希望有出头之日。”

自此百先和翠莲两心相印,只是大家都以礼自持,也没提过婚嫁之约。

瞬又过了一年,那天丁老爷六十大寿,宾客盈门。

秦百先寄在丁府搭课,不能不往贺喜。

这天丁老爷的同僚亲友,都到来府里道喜,就中有一位和丁老爷同科的举人,是个满口仁义道德,脑子里有的就是封建思想的道学先生,平日和丁老爷见面,谈的都是一些治家怎样严谨,行为怎样端正的陈腐老套。

这个人姓康名直,刚巧和丁府里的业师是同窗。到了酒阑之候,康直因为饮得多了,便到老儒的书斋来,想藉势歇一下。

谁想在厅上还有些人客未散,老儒要替丁老爷在那里招待。

康直在室里等了一会,觉得有点酒意,便摸进卧厢躺下来,合着眼休息。

也是合该有事,翠莲这天刚替秦百先缝好了一双布袜子放在衣袖里到书房来找百先,一看书斋里没人,她不知那个康直会躲在卧厢里。

当她转身出到院子,便见百先匆匆走来,翠莲一把将他拉住,说道:“少爷这么匆促干什么?”

百先应道:“老师在厅里陪着丁世伯说话,着我回来拿几位公子的课艺去给客人看看。”

翠莲看看前后没人,便跟他进书斋。

百先道:“你怎的出得来?”

翠莲道:“四姨太正打着叶子,一时不会唤我的,你可知人家想见你。”

说了便从袖里拿出袜子来,百先见了,便向翠莲谢道:“多谢姑娘替我缝起,上次那一条手帕,我天天放在怀里,不想拿出来抹污了呢。”

百先已把桌上课卷拿在手里,便说:“我先走一步罢,你出时不要给人看到。”翠莲应了一声,两人便分手。

怎知百先和翠莲谈的话,都给康直在卧厢听到了,这时他蹑足从窗隙外望,见灯下站着一个婢女,出落得如仙子下凡,不禁魂飞魄夺,心想刚才的少爷定是丁建的公子,来这里私会。

这时翠莲已翩若惊鸿一般出书斋去了。

康直满口仁义道德,骨子里实是卑污无耻,当下他便有了主意,细想:“这样一个美人儿,丁老爷决不会教儿子未娶妻先立妾的,不如让我略施小计,弄到上手,也不枉人生一世呢。”看官,你道康直施的什么卑污毒计,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这个癞虾蟥 想吃天鹅肉 ZH3YqFX2V2We1MlYVO8R84QEH0CqmR+E1e/3wIUf8F49G+mtFfEd2mFiswzF3Sm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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