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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庞家待了三日，庞年旭传回来的讯息依然是不知归期，尹悕和聂嵩便准备返回遥城。临走之时，聂嵩再三跟她确认：“真的不问问庞伯伯经常找矿的地方？”
尹悕掂了掂旅行包的重量，摇头：“不问，这是家族机密。”
小庞不说话，抿着唇笑。
聂嵩睨他一眼，点了点头。
小庞心领神会，这才开口道：“不算什么机密，不过几个大致区域，大部分找矿人都知道。尹姐姐，你是专业人士，我瞒不了你。我们不过是跟有些小矿山的挖矿人相熟而已，遇到合适的原材料，会传消息过来。”
最后，小庞透露了好几处地矿位置给尹悕，以便她回去做区位分析。
回程仍然是同一班飞机，座位挨着，尹悕临窗，聂嵩靠过道。
毫无睡意的尹悕在翻完两本航空杂志后，百无聊赖，只好闭目养神。聂嵩以为她睡着了，翻看报纸的动作格外轻，连客舱的餐点和饮料服务都一一帮她代劳，整齐地码放在小桌板上。
尹悕悄悄将眼睛张开一条缝，看见聂嵩正一边注意着她一边慢动作拿水喝，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她吵醒。她抿住嘴角，藏下一半笑意，可心里却翻腾着平静不下来。索性，豁出去了，她重新闭好眼睛，脑袋朝着聂嵩的肩头滑过去。
果然，聂嵩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尹悕放松身体，任由自己的脑袋随着聂嵩肩膀的弧度慢慢往前滑。马上，她的头就要滑落，却在最后一秒被聂嵩的手掌扶住。扶好她的头，手又收了回去。尹悕再次将头一点点朝前送，又被扶正。几次三番，聂嵩终于出手将她的头挪到自己的肩窝，总算稳当了。
可是，尹悕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她皱着眉动了动自己的头，左左右右到处寻找舒服的位置，终于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容易打滑的部位。这下聂嵩又紧张起来，他赶紧用手护住她的脑袋，小心翼翼替她撑着额头。
年轻男人的气息就在鼻尖，掌心温热的潮意传到她额头的皮肤，尹悕睁开眼睛，扑闪的睫毛一张一翕。
聂嵩察觉到动静，掀开手掌看过去，正好落进如水的眼波中。慌乱之间，聂嵩别开了眼，耳根却不争气地发了红。
这比预想的更有趣，尹悕毫不犹豫地附在他烫红的耳边，悄声问他：“对我有意思？想追我？”
聂嵩猛然摇头，连耳廓都红了，他不敢看她，只压低声音道：“不是想追你，只是想做朋友。”
尹悕眉梢上扬：“我说小聂师傅，您说的话自己信吗？”
聂嵩眼都不敢抬，重重点了点头：“就是想交个朋友。”
“可是怎么办？我不跟不熟的人做朋友。”尹悕敲着手指，话里不无惋惜。
“我……正在熟悉。”
“熟悉到什么程度了？你了解我了吗？”
“正在了解。”
“呵——”尹悕忍俊不禁，笑骂道，“书呆子！”
听见笑声，聂嵩终于敢瞧她了。她在笑，眉头轻蹙，一副拿他毫无办法的神情，动人的一颦一笑让他心头终日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越来越清晰。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坦白：“尹博士，如果我们之前并未见过的话，那我敢肯定你一定很像我修过的古画里的人。”
他旧事重提，尹悕似乎也饶有兴致：“是吗？哪幅画？像谁？”
“我保证绝对有这样一幅画。”许是怕她不信，聂嵩推了推眼镜，连小时候的经历都一一坦白，“我从小跟随祖父和父亲学习修复，在古书画堆里长大，见过太多的古画，也修复过许多，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是哪幅画。但我希望能跟你成为朋友，让我多熟悉你，也给我时间来确定到底是哪一幅画哪个人物，好吗？”
尹悕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别过头去。
飞机落地遥城之后，尹悕再没有跟聂嵩联系过，各种合作书和实验报告都由张迟传过去。
连续多次，张迟终于窥出了些不寻常来：“你跟聂师傅在苏州吵架了？”
冷不丁被人提起那个人，尹悕从显微镜上移开眼。她觑了张迟一眼，冷声道：“没有。”
张迟并没有被她冰冷的眼神吓退，继续发问：“那你俩为啥没有任何联系了呢？”
“没事联系干吗？”
“说说合作的课题，你们就没有需要碰撞的火花？”张迟伸出手比画了一个火花绽放的动作。
尹悕白了他一眼：“跟个呆子能聊什么！”
张迟一听，眼睛都亮了：“哟哟哟，这句话我来解读一下。师妹的意思是聂师傅呆傻粗笨无法沟通合作，还是说呆头呆脑的聂师傅理解不了你心里的想法？”
“有区别吗？”
“那当然了，前者为公，后者为私。你俩到底是哪一个呢？”说罢，张迟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尹悕懒得理他，重新埋首观察显微镜下的薄片。
“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师妹，咱地研院这么多单身男士，能不能把资源留给自己人，不要外部消耗了？”
尹悕头也没抬，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沓废纸扔过去，张迟哀号一声之后，安静了。
而被提到的聂师傅终于赶完了耽误多日的修复工作，一进家门就看见客厅里坐着客人。
“司叔叔和遥遥来了。”他打过招呼，寻了位置坐下陪客。
“小嵩下班了。”司叔叔招呼他来自己身边，指着茶几上的一摞画纸，笑道，“这是遥遥最近临的作品，你给看看，有不足之处给她提出来。”
“爸，有您这样贬低自己女儿的吗？”司遥皱着鼻子嗔道。
聂父已经看过了，不吝赞赏道：“对于临摹师来说，平时的日积月累很重要，看来遥遥没少花功夫。”
聂嵩将画作一张张拾起来，认真翻看。
司家父亲供职于博物院文保研究中心的书画临摹组，遥遥既是女儿，也是徒弟。作为临摹师的父女俩用临摹的方式，在机械复制时代来临之前，对历朝历代的珍贵书画做出有别于装裱修复的保护。
聂嵩比司遥大几岁，从小就如兄长般对她严格要求。他仔细观察了临摹的笔触、线条和用色，虽然还有稚嫩不成熟的地方，但却俨然有了名家风骨。他一页页往下翻，面露笑容，道：“遥遥画技精进不少。”
“多谢聂伯伯和嵩哥夸奖。”得了赞许的司遥非常高兴，眉飞色舞地向自己父亲邀功，“您女儿很棒吧！”
聂父闻言一笑：“老司，咱们后继有人了。”
“这书画摹本自古有之，后世摹前朝、当代摹名家名作是传统。要是哪一天你的摹本优秀到成了重要文物，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尽管有了聂家父子的夸奖，司爸爸还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司遥不乐意了，噘着嘴嗔道：“爸，您能念您自己点儿好吗？！”
“要不是老爷子上老友家做客去了，他看到这些画一定会称赞遥遥的。”聂父冲走过来的聂母招招手，“你说是不是？”
“可不是！”聂母端着果盘来到跟前，递了块苹果给遥遥，笑道，“我们遥遥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性格也好，哪像我们家聂嵩，闷葫芦一个！”
“小嵩踏实，又能吃苦，现在可没多少年轻人能像他这样的！”没想到首先跳出来的反而是司爸爸，他看着聂嵩长大，哪能不熟悉他的秉性。
聂母听见司爸爸夸奖自己儿子，乐开了花，嘴上却是一句又一句贬着自家儿子、夸奖别人家的女儿：“小嵩成天就知道埋着头工作，哪里有遥遥懂事贴心呀。我早说过，我要是有遥遥这样的女儿可就享福了。”
“那要不咱两家换换，把聂嵩给我？”
司爸爸开起了玩笑，一屋子人笑作一团。
谁也没有注意到，聂嵩捏着一张临摹半成品愣了神。
“天哪！这张我还没画完呢，怎么给混进来了！”司遥赶紧从聂嵩手里抢了过来，“嵩哥，拿错了。”
一时之间，聂嵩竟没听清她说的话，只是静静坐着。
那是一张只临了一半的仕女图——罗裳着身、鬓发轻挽的窈窕淑女微微翘起樱桃小口，捎带着眼角眉梢溢出月牙般的柔情笑意。
不算流畅的线条只将原画的神韵摹了六七分，却并不妨碍聂嵩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他要找的那幅画。
简直一刻也不想耽搁，他立马点开微信给尹悕发了消息。直到送走了司家父女，他也没有等到尹悕的回复。
聂嵩取下眼镜，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尹悕的身影。她歪着头看他，她噙着笑逗他，她漫不经心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渐渐跟仕女图中的人物重叠起来。
他调出尹悕的手机号，按下通话键。
张迟路过尹悕的桌子，听见她的手机响个不停，屏幕上“聂嵩”两个字赫然落入眼底，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师妹，聂师傅电话。”
尹悕从仪器间探出头来，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电话。
“尹博士，是我，聂嵩。”
尹悕摘了手套，答道：“我知道。”
“我打电话是想告诉您，我找到那幅画了。”
“什么画？”
“就是我说画中人物很像您的那幅古画。”
“哦，是吗？”尹悕没有一丝惊讶，反而平淡得过分，“那恭喜你。”
“尹……尹博士，我说过，我只是想跟您交个朋友，可是……”聂嵩没料到尹悕是这种反应，一时之间有些慌了神。
“可是什么？”
“我感觉您有点抗拒。”从上次说不熟悉、不了解，到今天的这句“恭喜”，聂嵩越来越感觉到尹悕的疏离。即使隔着手机，他都能想到她蹙着眉头别过脸去的神情。
尹悕瞥了一眼在旁边偷听的张迟，走出了办公室。
“您是觉得我跟您不能做朋友吗？”聂嵩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尹悕叹了口气，道：“你之前说感觉在哪里见过我，现在说我跟古画里的人长得很像，所以你觉得我很面熟……”
“是的。”聂嵩直接坦白了自己的感觉，“我见你的第一次就觉得很熟悉。”
“这就是我不想跟你交朋友的原因。”
“为什么？”聂嵩在心里反复回想跟尹悕每次见面的情景，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轻浮的举动，可是为什么让尹悕如此抗拒，他不明白。
“你只是对我好奇，而我并不想当你的研究对象。”
挂断电话，微信提示有了新消息。尹悕点开来看，是小庞，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尹姐姐，嵩哥是在追你吧。
他没有用问号，看上去很笃定。
尹悕瞄了眼他发来的照片，是那天聂嵩试色的一张纸，用浓黑夺目的石墨单单写了个“尹”字。
她重重敲下两个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