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支持反动物实验运动,运动者也创造出一系列描绘基督在实验室里的宗教图像。运动者经常通过邀请听众或读者想象神会如何看待动物实验,来质疑这种残酷实验方法的正当性,并显示它与基督的教义完全背道而驰。在一个崇信基督道成肉身教义的文化中,这种质疑方式十分普遍且有巨大影响力。到了19世纪下半叶,关于永世惩罚和代赎等严厉的福音派教义逐渐被一种较为温和的宗教论调取代,耶稣的形象不再时时被强调为“一只献祭的羔羊”,衪同时也是一个人。 [98] 耶稣基督在人们心中成为一位道德指引者和务实的改革者,衪在世上的生活为虔诚信徒以及拒绝了正统宗教,但仍保持道德观念和社会关怀的人树立了崇高的榜样。在慈善界和改革界,设想基督的观点,质问“基督会怎么看”的言论十分常见。例如,“如果基督身处于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祂会怎样做,我们又会怎样对待祂?” [99] 这类诘问也被反动物实验运动的支持者广泛采用并加以发挥。苏格兰反动物实验协会主席W.亚当森(W. Adamson)牧师在1893年的“伦敦反动物实验协会”盛大年会上受邀发言时,直接向观众发问:“你能够想象基督拿动物做实验这种事吗?” [100] 英国首席法官约翰·柯勒律治(John Coleridge,1820—1894)在反动物实验运动中一直是位具有影响力的发言人,1882年,他在《双周评论》( Fortnightly Review )的一篇著名文章中也曾提出这样的问题。在提到一位主教曾经痛心地质问基督教的神会如何看待美国南方新奥尔良的奴隶市场后,柯勒律治接着写道:
我要尝试问一个类似的问题。当我们的神见到一个密室中充满着“祂所爱的无恶意的动物”,一个个因受刻意酷刑虐待而死,或是苟延残喘忍受更多折磨,而这一切只为了追求人类知识,你想,祂会说什么?祂会有怎样的表情?这是人人必须本着良心回答的问题。 [101]
柯勒律治之后,此类质疑不断被重复,迫使人们对比基督之典范与解剖者之行径,思考动物实验是否合乎基督教精神。比如1891年,一位牧师在描述了动物实验的实际状况后反问听众:“如果我所告诉你的这些事情发生在1800年前的拿萨勒或伯利恒,你认为基督会说什么?” [102] 此外,改革者亦更进一步挑战听众与读者,直接引导他们想象,基督若出现于实验室,亲眼目睹人类把衪的造物绑在解剖台,会是一幅怎样的震撼画面。“曼彻斯特贵格教派反动物实验协会”(Manchester Friends’Anti-Vivisection Society)成员、贵格教派学者约翰·葛莱姆(John William Graham)在一次演讲中,道出了他对实验室中基督形象的想象:
我仿佛看到在漫长黑夜里一间荒废的实验室中,一个身影穿梭在被捆绑着、哀鸣的狗的解剖槽间——这是基督哀伤的身影。《圣经》说:“在一切苦难当中,衪也同受苦难。”且让我们盼望“衪的御前天使拯救了他们”,甚至是受苦的它们。 [103]
基督在实验室这个宗教主题,以及基督与遭解剖动物之间的共通性,尤其具有强大的渲染力与说服力。许多支持动保运动的画家、诗人等,皆运用这个意象创作,以推动运动发展。在维多利亚时代丰富的动物形象传统下, [104] 著名动物和风景画家罗伯特·莫利(Robert Morley,1857—1941)创作了一幅耶稣基督与一只狗在一起的画,画的上方写有字句:“我喜爱怜悯,不喜爱祭祀。”(《马太福音》12:7;见图1.1)此后他又于1902年为“伦敦反动物实验协会”创作了另一幅基督身在实验室的画作(见图1.2)。在莫利的画中,一位操弄着仪器的科学家、一只以痛苦姿势被捆绑在解剖台上的狗,以及头戴荆棘桂冠、面带愁容的耶稣同时出现在一间狭小的科学实验室当中。在这实验室上空,还飘扬着一条彩带,上面写着同样曾被反残酷运动广泛引用的《圣经》经句:“你们应怜悯、如你天上的父亦是怜悯的。”(《路加福音》6:36)协会后来在画的下方加上了两段分别来自杜伦主教和约翰·葛莱姆的关于对比基督教精神与动物实验的文字,并请莫利加上典雅的边框,大量印制以供人悬挂,以1先令6便士的价格出售。协会表示希望它可以“提醒基督徒们在这场艰难的运动中明确应肩负的责任”。 [105]
图1.1 罗伯特·莫利的画作《我喜爱怜悯,不喜爱祭祀》
© British Library Board。引自Sidney Trist, De Profundis: An Open Letter , London, LAVS, 1911, 2。
图1.2 罗伯特·莫利的画作《基督降临实验室》
© British Library Board。引自Sidney Trist, De Profundis: An Open Letter , London, LAVS,1911, 2。
实验室中的基督也有另一种形象,出自罗伯特·布夏南(Robert Buchanan,1841—1901)的诗集《梦想之城》( The City of Dream ,1888)中的一首诗——《无神之城》(“The City without God”)。布夏南本身也是一位热心的反动物实验人士,十分欢迎运动者引用其诗句。布夏南所建构出的意象,不再是基督目睹心爱的受造物受着解剖之苦,而是实验动物直接变成受难基督的形象,呼应了运动经常描绘的情景——实验动物在手术台上被五花大绑,形同基督因为人类的罪孽而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以下节录自《无神之城》:
瞧!奇迹发生了——面孔、形躯和四肢,
瞬间完全改变——躺在上面等着挨刀的
不再是小猎犬,也非哪个小生灵,
是那位,有着苍白如蜡像的形体,
手脚上有着圣痕,
那带伤的手脚上,
和那苍白脸容上,依旧闪耀着圣光,
是上帝之爱、基督之伤!
我认得,但无他人看见
尽管森林里的小生灵,
喋喋不休呼唤衪的圣名;
衪抬头看着施刑者
流下眼泪,喃喃地说:“即使你解剖的,
只是我一个最脆弱的弟兄,
也等于在解剖我!” [106]
信奉新兴“神智学”(theosophy)和唯灵论(spiritualist)的美国诗人埃拉·惠勒·威尔科克斯(Ella Wheeler Wilcox,1850—1919),是一名积极的英国动保运动支持者。她在其诗作《被钉十字架的基督》(“Christ Crucified”)中,同样将基督形象化为受到折磨的实验动物。在诗中,基督被描绘成一位悲伤的父亲降生于世上,承担长着“蹄角和羽翼”的受造物的痛苦,并且“拯救人类免于罪恶”,这不仅发生在实验室里,还发生在动物虐待事件发生的每个角落,从屠宰场到动物园和斗牛场。 [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