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起来后,看到的是高高矮矮的山。
他是一个生长在平原的孩子,从未见过山。他站在车斗里,转动着身子,呆呆地看着这些在晨雾中时隐时现的山,有点儿惊奇,又有点儿惊慌。
这是什么地方呢?
丁丁在心里问着,回答他的,是一声狗叫,几声鸡鸣,是远处山林里的各种鸟的鸣唱。那些鸟,还在雾里。
他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五个苹果,从车斗里跳到地上。
他惶惑地看了看四周,沿着村巷往前走着。
早起的人,疑惑地看着他。他们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孩子绝不是他们这地方的人。他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丁丁也疑惑地看着他们。但疑惑了一阵,他就朝他们笑了。
这种笑,让这山村里的人感到古怪和不安。
丁丁就这样往前走着,那些山村的人就用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村巷尽头。然后,他们带着抹不去的困惑做要做的活儿去了:这孩子,他要去哪里?
丁丁走出了山村,走过一段平缓的路之后,那路开始向上,向山上去了。路是绕着山走的,越走越高。雾已散尽,一切都显现在阳光下。秋天的山,红一片黄一片,褐色一片。又不是截然分开,而是混合在一起,涂涂抹抹,非常好看。
丁丁和他的弟弟也知道好看。他们甚至比一般的孩子更知道好看。他们会为几片飞舞的黄叶、几根飘动的羽毛、天空中几朵怪模怪样的浮云、水面上一条小青蛇而兴奋不已,摇着铃铛,大喊大叫。
秋天的山色,竟然让丁丁忘记了他是出来干什么的、他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山路的坡度越来越大。
不一会儿,丁丁就爬不动了。他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掏出一个苹果啃起来。这是最后一个苹果,吃完了,他就没有任何吃的了。
吃完了苹果,他又继续走路。
他不知道,那条路几乎是没有尽头的。
走到傍晚时,峡谷里起了风,林木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这哀怨的声音随着夜幕开始降临,越来越让人感到恐惧。
丁丁终于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了。
天黑了下来。山里的黑,是浓墨样的黑,仿佛有它的重量。
丁丁在山路上转动着身体,然后仰望天空,突然大声叫喊了起来:“爸——爸——”
他的声音在峡谷里回荡着。
他不住地大声喊叫着,直到嗓子哑掉了,再也发不出声来。
黑暗中,他竟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转了先前的方向,沿着来路在往回走。
第二天早晨,山村里一个叫盘锁的农民,将羊群赶往山坡草地时,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蜷成一团的丁丁。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睡在这草丛里呢?”盘锁蹲下来,用鞭杆捅了捅丁丁。
丁丁一动也不动。
盘锁一惊,把手放在丁丁的脑门上,一股阴凉丝丝地从他的手直传他的心里:不好!这孩子死了!他不住地叫着:“孩子!孩子!”一边叫,一边摇动着丁丁。
丁丁依然没有声息。
盘锁用手指在丁丁的手腕上试了试脉搏,感觉到了微弱的跳动,羊也不管了,连忙将丁丁抱起来,往村里的小门诊室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救命!救命!……”
见到的人就问他:“盘锁,怎么啦?”
“这孩子快要死了!”盘锁不停地奔跑着。
离门诊室还有好远,盘锁高声大叫:“救命啊!”
医生听到了,立即从门诊室里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快救救这孩子,快救救这孩子!这孩子就剩一口气了!”盘锁直接把丁丁抱到了门诊室的那张小床上。
打针、掐人中、往脸上喷凉水,一阵抢救,丁丁长长地喷出一口气来,微微睁开了眼睛。
那时,小小门诊室,里里外外围了很多人。
其中的一个人说:“这孩子,我昨天见过,往山里走来着,怎么又走回来了呢?”
丁丁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嘴里不时地冒出一个个词来:当当、奶奶、爸爸、油麻地……
没有人能够把这些词联结起来,明白其中的意思。
打吊瓶、喂米汤……到了傍晚,丁丁能下床走路了,但身体十分虚弱,只能摇晃着走上几步。
这个叫盘锁的山民,不到五十岁,面色黑红,胡茬如毛刷子一般,两眼不大,目光坚定而和善。他说:“你们也都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傻子,他到底是从哪儿来,又想上哪儿去,鬼才知道!就这么放了他,让他上路,不是饿死,也是冻死!”他叹息了一声,“也是一条命呀!这样吧,我先把他带回家中,以后的事再做商量。”
盘锁背起脸色依然苍白的丁丁,向家走去,那时,太阳落进西边的峡谷,阳光如喷泉一般喷射到天空,金水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