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是在当当走失之后的第五天突然消失的。
最初几天,他成日成夜地守在路口等弟弟。他的等待,十分固执。他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那儿,像块大石头。他朝村外的来路望着。有几只在路边一蹦一跳觅食的麻雀,以为他不是一个活物,只是一团类似于土堆儿的东西,居然跳到他腿上,歪着脑袋,看了看他裤腿上的一个破洞儿,用嘴巴用力拽了拽布丝,见拽不动,又飞到了他的头上,以为头发是堆乱草,居然在“草丛”里寻找起食物来,最终没有发现食物,才振翅飞到别处去。
奶奶劝不回他,只好将饭菜送到路口。
饭菜还是要吃的,他一点儿也不拒绝,一边大口吞咽,一边继续眺望远方。
有时,奶奶会陪着他坐一会儿。
无论是他一个人坐在那儿,还是奶奶陪着他一起坐在那儿,都会引来许多目光。这些目光默默地看着,心里有一股酸酸的东西在涌动。
有时,会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劝奶奶和丁丁回去,但,他们总是摇摇头,依然坐在路口。
那个路口并不宽,有时有人牵着一头牛过来,丁丁坐在那儿,就无法通过。牵牛的人并不上前去让丁丁走开,而是牵了牛,绕道走了。
村里的孩子们上学放学,都要走这条路。有些孩子很快从他身边走过去,就当没有这个人似的。一个傻子,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惹一个傻子,那么自己不就成傻子了吗?也有些孩子,觉得这个傻子很有趣,就会停下来,或歪头看看他,或用脚尖轻轻碰碰他。有个孩子叫哨子,看了看其他孩子,学着丁丁的样子,挨着丁丁也盘腿坐下了,然后与丁丁一起默默地向前看去。
那个路口并不宽,有时有人牵着一头牛过来,丁丁坐在那儿,就无法通过。牵牛的人并不上前去让丁丁走开,而是牵了牛,绕道走了。
其他孩子见了,也一个个地坐了下来。他们完全模仿丁丁的坐姿,一坐几十个,把路口坐得满满的,把路都坐短了一截。
过路的人看不明白,就站在那儿看。终于还是看不明白,嘴里嘀咕一声:“这些孩子,搞什么名堂!”带着不解赶路去了。
孩子们就这样坐着,在心里努力着要做一个十足的傻子。他们甚至能做出十分地道的傻子眼神来。他们用这种眼神互相看着,忽地憋不住笑了起来。他笑,你笑,都笑。一个笑倒了,就统统笑倒了,在丁丁的身前身后“哗啦啦”倒在了地上。
丁丁不笑,依然纹丝不动,就好像在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
笑了一阵,又一个个地坐了起来,直到远处学校的钟声响起,这才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向学校。奔跑中,有些孩子差点儿撞翻了丁丁。
丁丁晃动了几下,最终稳住了自己。
几天下来,孩子们就觉得丁丁坐在路口,一点儿也不好玩了,并慢慢有点儿讨厌起丁丁来。
一个女孩儿从丁丁身边走过时,骂了一句:“好狗不拦路!”
丁丁听不懂她的话。丁丁也许甚至都没有听到她的话,丁丁的心思完完全全地被远方拴住了!
哨子对另一个叫蚊子的男孩儿低声说:“我们把他引开怎么样?”
他们想把事情弄得好玩一些,现在太不好玩了。
蚊子说:“怎样把他引开呢?”
哨子说:“很容易。”
但哨子觉得,仅仅是把丁丁引开,还是不好玩。他就在路口等着。等了一阵,见有十四五个孩子了,就把他们叫到一旁。他们头碰头地挨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话。
那时,丁丁坐在路口,正吃着奶奶给他送来的饭菜。
不一会儿,孩子们就都走散了。
秋后的阳光干净得发白,安静地照着秋后的大地:干干净净的大地。庄稼收了,茂密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的树开始纷纷落叶。秋天是开阔的,疏朗的。透明简洁的秋后,让目光可以轻松地投向更远的地方。
丁丁眺望眼前的大路,只见它一直延伸到无边世界的尽头。
有时,丁丁会忘记自己眺望大路的目的。眺望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呢!
那么长那么长的路,通向何方呢?
哨子和蚊子一起从远处“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丁——丁——!”
丁丁的目光,转向了两个向他飞快移动过来的身影。
哨子和蚊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丁丁的面前。
哨子说:“丁……丁……,我……我看……看到……当……当……了……”
蚊子站着,用手捂住因跑动得太快而有点支撑不住的腰:“我……我们……见……见到当……当当了……”
丁丁好像没有听明白他俩说的话,一会儿看看哨子的脸,一会儿看看蚊子的脸。
丁丁用手指着远方:“当……当……当当在……在那儿……”
蚊子也用手指着同一个方向:“在……在那儿……”
丁丁不住地眨巴着眼睛,好像刚才在做梦,现在醒来了,但又没有完全醒来。他顺着哨子的手指,恍恍惚惚地向前望去。
“他在那……那边芦苇丛里……”哨子说。
“芦苇丛!”蚊子说。
丁丁慢慢爬了起来。由于坐得太久,他双腿麻木了。要不是哨子和蚊子扶着,他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当当!”丁丁叫了一声,随即摇了摇铃铛,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
哨子和蚊子就在丁丁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着:“当当——!”
丁丁越跑越快,不一会儿就超越了哨子和蚊子。
铃铛声一路响起。
哨子和蚊子猛一用力,超越了丁丁,跑在了他前头。
最终,他们把丁丁引到了一条长满芦苇的小河边。
秋后的芦花,蓬蓬松松,银光闪闪。
丁丁疑惑地看着哨子和蚊子。
哨子和蚊子指着芦苇深处:“当当在那儿!”
丁丁走进了芦苇丛。
秋后的芦苇一碰,顿时花絮纷纷,落了丁丁一头一身,就像是走在冬天的大雪里。
哨子和蚊子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丁丁一直走到水边,没见到当当的身影,回过头来,透过芦苇秆,疑惑地看着闪动的哨子和蚊子。
哨子和蚊子正朝他坏坏地笑着。因为有风,芦苇秆在晃动,因此,哨子和蚊子的笑容也在晃动。
丁丁又扭过头去看看河水。
河面也尽是芦花,水面上仿佛落了一层不融化的雪。
丁丁摇响了铃铛。
对岸的芦苇忽然一片晃动,顿时芦花纷纷落下。一会儿,芦苇丛里露出十几张面孔。他们手里都拿了砖头或泥块,“呼啦啦”地跑到了水边。
铃铛声停止了,丁丁奇怪地看着他们。
他们一个个地都笑着。笑着笑着,几乎是在同一刻,将手中的砖头、泥土纷纷向丁丁这一边的水面砸过来,就听见一连串的“咚咚咚”声,溅起一朵朵水花。
丁丁立即变成了落汤鸡,水珠顺着他油亮的皮肤,不住地向下滚动。
他一边蹦跳着,一边用双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水。
哨子他们直笑得东倒西歪、昏天黑地。
那边,奶奶正拄着拐棍,急急忙忙往这里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