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丁丁突然醒来了。
他好像听到当当在叫他:“哥哥!”
他一骨碌坐了起来。
真真切切的声音——当当的声音:“哥哥!哥哥!……”
月光从窗子里,水一般漫进屋里。
丁丁下床,走到了窗口。他向窗外望去:只有满地的月光,并没有当当的身影。
但,他刚才分明听到了当当的叫声。
他凝神听着。
只有轻轻的风声,偶尔,从远处的山上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
盘锁的妻子似乎听到了丁丁的动静,捅了捅正在打呼噜的盘锁。
“怎……怎么啦?”盘锁迷迷瞪瞪地问。
妻子说:“那孩子好像下床了。”
盘锁连忙起来,推开了丁丁的房门,只见丁丁正站在窗口下的月光里。
“深更半夜的,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丁丁指指窗外:“当当!”
盘锁拉拉他的胳膊,将他引回到床上:“你是想你弟弟了!外面没有当当!”
“他叫我了。”
“那是你做梦。”
丁丁不再说话。他知道什么叫梦吗?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丁丁重新在床上躺下后,眼前总是当当:白白胖胖的、一笑两眼眯成一条线的当当;和他跑在田埂上的当当;抱着水码头的木桩,光身子在河里戏水的当当;跟着一只蜥蜴走过打谷场的当当;爬到屋顶上坐着的当当;把裤衩套在头上光着屁股的当当……
有一阵,他觉得当当就睡在他身边。
当当从来就是与他睡在一起的,并且是合用一个枕头的,睡着时,他们是互相拥抱在一起,腿缠绕在一起的,像两棵根缠绕着根的树,分都分不开的。
第二天上午,大约九点钟的光景,丁丁拔了一堆嫩草,放在瞎眼山羊的面前:吃吧!
瞎眼山羊吃草时,他一直盘腿坐在它前面。
他觉得羊吃草时,样子很有趣。
他不由自主地学着它吃草的样子,不住地嚅动着嘴巴。
过了一会儿,他抱了一下瞎眼山羊,起身走开了。
中午,盘锁发现丁丁不在了,对妻子说了一声:“不好!这孩子跑掉了!”他连忙跑到村巷里,见了人就问:“看见那个孩子了吗?那个傻孩子?”
有人说看见了,有人说没看见。问看见的人这孩子去了哪儿,却都说不清楚。
整个村子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丁丁。
盘锁对妻子说:“说什么也得把他追回来。不把他追回来,他迟早会死在路上。万一走进深山老林里,没吃没喝的,又遇不上一个人,那就是死路一条!”
盘锁的妻子是一个心肠特别好、特别软的人,都快要哭起来了:“都怪我,没把他看紧……”
夫妻俩急忙走向村外。
那天,盘锁就是在村子西口的草丛里发现丁丁的。他的直觉告诉他,丁丁是从西村口出去的,沿着那条通往深山的路往前走了。
夫妻俩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呼喊:“丁——丁——”
他希望能够听到铃铛声,但只有大山的回响。
他们一直追到下午五点钟的光景,也没有发现丁丁的踪影,找到丁丁的念头,像一团火那样熄灭了。他们腿脚发软,双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了。
“他迟早也要走掉的。”盘锁说。
妻子说:“虽说是个傻子,但这个傻子不一般。待了这些天,还待出感情来了……”说着,眼泪流出来了,“谁让你那天把他捡回来的呢!”
“也该我捡着呗。”
“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你说他往哪儿待呀?夜里风大风凉,要冻坏的。”
“他不是还穿了你给他做的厚衣服了吗?”
“那也挡不住夜里的山风。”
“他自己要走,你又有什么办法?”
“这孩子要不是个傻子,该有多好呀!”妻子说。
“哎,各人有各人的命。其实,做个傻子,也不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往心里去,没心没肺的,活得也很好呀!”
妻子说:“也不一定。傻子有傻子的心思,只是我们这些人想不明白罢了。你没看出来吗?这傻子心事有多重呀!他心事不重,怎么会跑出来找他弟弟呢?”
“也是!”
说着说着,夫妻俩心里都难过了起来。
太阳落到山背后去了。
盘锁说:“别想他了,我们往回走吧。”
妻子说:“想他干吗!”
这么说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就当他们起身要往回走时,树顶上传来了几声铃铛声,随即响起一声:“当当!”
夫妻俩一惊,抬头往树顶看去时,只见丁丁正稳稳地坐在枝丫上,那枝丫有三根,左右一根,后面又一根,正好形成了一个空中的椅子。
丁丁为什么会爬到树上去,盘锁夫妻二人不得而知。一个傻子的行为,是永远也找不到确切的解释的。对于盘锁夫妻而言,见到丁丁,就谢天谢地了……
只见丁丁正稳稳地坐在枝丫上,那枝丫有三根,左右一根,后面又一根,正好形成了一个空中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