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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清华园

1936年夏,炎热的季节。屠守锷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样热烈。

当那一纸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浙江南浔屠家小屋时,屠守锷正跟父亲讨论接下来的打算。

“阿爸,我报考了清华大学机械系。”高考填报完志愿回到家,屠守锷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为什么是机械系?”屠维屏有些不理解。

“因为机械系里有个航空专业组,我比较了一下,要学造飞机,这个系最合适了。”屠守锷笃定地说。

屠维屏当然知道在那次遭遇空袭之后,造飞机就已经成为儿子的梦想。虽然忙,屠维屏却也时刻关注着儿子的成长和学业,父子俩几乎无话不谈。听到儿子这么说,屠维屏一阵欣喜。航空航天正是我国工业发展的题中之义,他一辈子没能做到的事情,他希望儿子能做到。

“好样的,守锷,阿爸支持你,希望你将来能为我国工业发展出一份力。”屠维屏右手搭在儿子肩膀上鼓励道。他发现,儿子稚嫩的肩膀已经结实了不少,已然是一副能扛事的肩膀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成绩优异的屠守锷如愿以偿地考入了清华大学,选择了自己心仪的专业。

去学校报到那天,屠家就像办一场久违的喜事。屠维屏将自己七凑八凑的学费用一块帕子包裹得紧紧实实,塞进了屠守锷的手中,嘱咐他好好读书。母亲早早起了床,煮上了几个鸡蛋,非要塞在儿子的包裹里,要他带在路上吃。事实上,她提前了好几天就开始准备屠守锷在大学要用到的衣衫和生活用品。

噙着满眼的泪水,屠守锷告别了母亲。父亲拎着大包小包,亲自将他送到了车站。以前到上海读书,距离也是远的,跟家人聚少离多。每每放了假,父亲就到码头来接他回家。这一次要去的地方可不是坐船就能到达的上海,屠守锷心里有点忐忑,眼里却写满了憧憬。父亲则更活跃一些,一路上嘱咐这个,叮咛那个,平素少言的他这会儿却话多了许多。

屠守锷拎着大包小包走进了车站,他再回头望向父亲,只见父亲还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见他回过头来,平素一贯严肃的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父亲嘴里在念叨着什么,屠守锷已经听不清楚,只见父亲高高扬起右手,做着要他赶紧进去的手势。屠守锷冲父亲点点头,转过身,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转。他猛然一回头,发觉父亲又老了许多,瘦了许多。那张瘦削的脸,他平常很少认真看看,上大学了,以后看到的只会越来越少了。一时间,屠守锷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能去清华大学读书,父亲打心眼儿里高兴。最主要的是,他这一去,连同着父亲多年的工业梦一起带向了远方。“一定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一定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暗暗对自己说。

列车徐徐北去,湖州、南浔,这片柔情水乡,在屠守锷生命中涂上了一抹澄澈的碧绿,涟漪漾漾。随着列车的行进,屠守锷放眼所及的景致也在逐次变化。越往北走,景色越沧桑粗犷,水乡的灵动越来越模糊,转而映入眼帘的是北方的辽阔和萧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北方,一个全新的世界。屠守锷眯缝着双眼,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想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个新世界。可转念间,他又神色低落起来,他知道,这会儿在中国的土地上,恐怕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人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多年的混乱和战争早已让我们的国家民不聊生,再美的景致也会黯淡无光。他,一个青年学子,必须投身到改变中去。改变自己,甚至改变我们国家落后的面貌。

不知不觉,北京到了。下了车,屠守锷摸索着往清华大学走去。当一个中间赫然写着“清华园”三个字的宏伟大门耸立在他眼前时,他知道,自己的理想园地到了。

清华大学,时至今日,仍然是一个令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学习殿堂。

回望历史,从古代的皇家园林到近代的游美肄业馆,清华园所承载的是延续古今的中国智慧和底蕴。从名称上来说,清华园的历史可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大约在1580年,万历皇帝的外祖父李伟在今北京大学西门外修建私人花园,命名为清华园。清华园引玉泉山泉水而成前后重湖,筑长堤、造假山、堆奇石、植名花、建楼阁廊榭,美不胜收,妙不可言,有“京城第一园”之美誉。

岁月沧桑,时间更迭,后经明末战乱,清华园破败,竟成废墟。到了康熙年间,皇帝想“避喧听政”,又在明清华园遗址上兴建畅春园,规模略小于原清华园。在畅春园建成20余年后,康熙帝令成年皇子在畅春园周围建赐园,皇三子胤祉的熙春园、皇四子胤禛的圆明园就是建于此时。道光年间,皇帝把熙春园分成东西两部分,东部仍称熙春园,西部改称近春园。1850年,熙春园的主人是咸丰皇帝的五弟惇王奕誴,皇帝将熙春园改名为清华园。再后来,奕誴的儿子贝勒载濂继承了清华园。“庚子事变”后,载濂爵位被削,清华园被收归清内务府所有。

1909年,清政府决定利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选派学生赴美留学,为了配合这一举措,清政府外务部设立了一所留美预备学校,称作“游美肄业馆”。这就是后来创办清华学堂的起因,也是“赔款学校”这一名称的由来,在后面的文章中,我们将具体分说。1909—1911年完成的清华学堂前期建设(即第一次校园规划)基于清代清华园旧址,保留了皇家园林的山水骨架,奠定了从现二校门到清华学堂、工字厅一线的基本格局。

如今,最早的校门已经成为清华园中一处著名景观,即清华“二校门”。人们习惯上把清华大学校园称为清华园,但是就面积而言,清末的清华园尚不足现在清华大学校园面积的2%。

一百多年前,勇敢智慧的中国人从推翻帝制开始,苦苦求索,寻找复兴国家的自强之路。诞生于此刻的清华园,无疑寄托着国人以学习西学、建设国家的强国梦想。

年轻的屠守锷所看到的正是著名的清华“二校门”。只见大门两边各立着两个硕大的圆柱,圆柱两侧似双翼飞展,“双翼”上雕刻的纹路古朴中凸显底蕴。校门造型精美、线条流畅,外形挺拔清丽、巍峨庄重,在两棵古柏的俯抚下显得古朴庄重。这大门似乎在告诉走进清华园的莘莘学子,希望他们在这片学习园地里修炼双翅,将来翱翔在广袤的世界,建设我们的国家。

拿着行李,屠守锷朝清华大学校园走去,一股神圣的气息扑面而来。九月的清华园已渐入秋,银杏泛黄的同时斑驳着绿,好似这片校园一样,包容并蓄,仪态万千。银杏树下,一小群学生聚在那里。他们有些穿着一袭深灰色的中山装,有的戴着眼镜,有的捧着书本,儒雅的学生气从那一张张稚嫩却充满活力的脸上透露出来。他们好似在热议着什么东西,有人争得面红耳赤,有人笑脸盈盈地在打圆场,有人对着书本读文章,读到激愤处,只见那人一只手举起,手指指向碧蓝的天……屠守锷见状,心潮澎湃,这,正是他想象中的校园!

初来乍到,他自然是凑不上什么热闹,他只是从旁边路过,继而又径直朝他的学院走去。到了班上,屠守锷才知道,他所读的专业是清华大学第二届航空专业,所在班级只有10名同学,第一届更少,仅有2名学生。前沿学府清华大学尚且如此,其他大学自不必说。所以说,屠守锷他们就是我国本土培养的最早一批航空人才。这批最早期自愿选择航空界的学子在后来的日子里,大多成为中国航空航天界的领军人物。

“同学们,欢迎选择航空专业,国家需要你们!”老师夹着书本,走到讲台上,开场白中的“国家需要你们!”让屠守锷听得心潮澎湃。

下了课,屠守锷将“国家需要你”庄重地写到本子上。这以后,这句话就成为年轻屠守锷的座右铭。从15岁经历了那次日军轰炸之后,屠守锷就已经确立了人生志向:去做祖国需要的事情,去造祖国缺乏的飞机。如今,他为国家需要而来,读书格外用功。他感觉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身上有着一股使不完的力气。

秋去冬来,时光流逝。清华园的日子三点一线,充实而平静,屠守锷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却不料平静的学习生活被无情的战争打断。

1937年7月7日,驻丰台日军河边旅团第一联队第三大队第八中队在卢沟桥以北地区举行以攻取卢沟桥为假想目标的军事演习。日军诡称演习时一名士兵离队失踪,要求进城搜查。这一不怀好意的无理要求遭到中国守军的严词拒绝后,日军迅即包围宛平县城。中国守军为防止事态扩大,经与日方商定,双方派员前往调查。却不料日军趁交涉之际,于8日晨向宛平县城猛烈攻击,并强占宛平东北沙岗,打响了攻城第一枪。中国守军忍无可忍,奋起还击。日军连续进攻宛平城三次,都遭到中国守军的英勇抵抗。

中共中央通电全国,号召中国军民团结起来,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全国各族各界人民热烈响应,抗日救亡运动空前高涨。在这种形势下,蒋介石也于7月17日在庐山发表谈话,宣布对日作战。

这一史称“卢沟桥事变”的事件拉开了中国全民族抗战的序幕 。

战争的硝烟让不远处清华校园的青年学子们个个义愤填膺,学校被迫停课。对此,清华大学似乎早有准备。早在1936年,屠守锷入学的那一年,清华大学就决定在湖南筹设分校,并秘密运送了一批图书、设备到汉口。这些图书、设备后来成了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合大学非常重要的教学参考书和教具。

“同学们,大家赶快收拾东西,我们要迁到南边去学习了。”卢沟桥事变后不久,老师冒着枪林弹雨来到教室,给学生们上眼下的最后一堂课。

“往南迁?老师,具体迁到哪里去?”学生们纷纷问道。

“长沙!同学们啊,现在日本人四处阻截我们的学生,巴不得我们的学办不下去。非常时期,大家务必注意安全。以学生身份离开北平是不太可能的了,大家都想想适合的装扮,农民、商人、官员,什么身份都行,安全到达长沙为第一要务!”老师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刚刚议论纷纷的学生们,这会儿都竖起耳朵听老师讲,教室里鸦雀无声。

屠守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内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他恨透了日本侵略者,这该死的侵略者,杀我们的同胞,践踏我们的国土,还要破坏我们的校园,真是可恶极了。可眼下,该如何去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这对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学子而言无疑是一个难题。

1937年被迫停课后,清华大学迁入长沙。

与清华大学一起迁入长沙的还有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为了掩人耳目,师生们虽装扮成了农民、商人等各种角色,但一路上还是免不了遭遇搜身、盘问。屠守锷在清华大学南迁的队伍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总算闯过了层层关卡到达长沙。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南迁队伍中,朱自清、闻一多、陈寅恪、冯友兰、金岳霖、潘光旦、吴有训、顾毓琇等一批名教授赫然在列。

1937年11月1日,由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这三所中国顶尖学府组成的临时联合大学在长沙开学。

一切似乎已经重新开始,一切却又远远没有结束。 UwqzTO88bhlhU9u1WkjMJtdHO06+/u+ywxAjcbHpWbTVqTUmchmOai41bo2ZCq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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