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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父爱如山

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的一个周末,日本东京新宿区,中国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编辑部内,8名中国留学生端坐在榻榻米上,正全神贯注地听一堂国学讲座。授课人名叫章太炎(又名章炳麟),是清朝著名思想家、国学大师、维新派人士,出狱后来到日本避难,目前担任《民报》主编。听课的留学生都是“国学振起社”成员,分别是朱宗莱、龚宝铨、钱玄同、朱希祖、周树人(笔名鲁迅)、周作人、钱家治、许寿裳。

如果意识到这份名单的分量,东京警视厅也许会把他们一锅端了。那样做的直接后果是,中华民国的名没了,因为3年后章太炎论定了这一国名;中华民族的魂没了,因为鲁迅是唤醒国人灵魂的斗士,被誉为“民族魂”。间接后果是,中国的原子弹麻烦了,因为钱玄同的三儿子将在5年后出生,他就是“中国原子弹之父” 钱三强;中国的导弹也麻烦了,因为钱家治的独生子将在3年后出生,他就是“中国导弹之父”钱学森。

1913年10月16日,也就是中国原子弹爆炸成功51年前的同一天,钱玄同的三儿子在浙江绍兴诞生,取名秉穹。“穹”代表天空,冥冥中注定他与核弹升空有缘。

秉穹祖上是书香门第,他是正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其祖父钱振常,祖籍浙江吴兴,乃吴越国王钱俶的后人,同治十年(1871年)考中进士,官拜礼部主事,后来辞去官职以教书为生。钱振常有两个儿子,长子钱恂,清末外交家,二品官衔;次子乃侧室周氏所生,他就是秉穹的父亲钱玄同。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钱玄同婚后赴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受到孙中山、章太炎、秋瑾等人影响,加入了中国同盟会。1910年,他回国任教,提倡白话文,主张新式标点、注音符号、公元纪年、用阿拉伯数字记数和中文横排,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之一。钱玄同的妻子徐婠贞,比钱玄同年长一岁,是清朝兵部郎中、一品官徐树兰的孙女,在祖父捐资创办的新式学校——绍郡中西学堂(今绍兴一中)读完小学,又到上海念了中学,是一位新型知识女性。

并非所有出自书香门第的人,都能振家声、显父母、耀门楣,纨绔子弟、奸佞之徒、衣冠禽兽大有人在。譬如清代爱国文人龚自珍一脉,当属典型的书香之家,但他的长子龚橙早年投靠英国殖民者做幕僚,传说英法联军就是由他带路进入圆明园的。此人晚年自号“半伦”,就是没有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道,只爱一个小妾,五伦去了四伦半,只剩下半伦。如此看来,书香门第照样出庸才、坏蛋和废物。

为了让孩子有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秉穹出生刚满九个月,就被母亲抱着从绍兴赶赴北京,投奔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中学担任国文教员的父亲钱玄同,在那里度过了不平静的少年时代。之所以不平静,是因为多次搬家,正如大哥秉雄所说:“我们家在北京住了二十多年,搬了七次家,原因总起来不外乎三种:一、逃难;二、子女病死;三、为了子女就近读书。”

父母之于子女,可贵的不是溺爱,而是大爱。作为中国近代著名文学家、教育家和思想家,钱玄同在子女成长过程中用心良苦。这里有几个例子。

一是家庭气氛开明而友好。钱玄同与妻子虽是旧式婚姻,但家庭生活一直很和谐。他们有6个孩子(其中3个夭折),家中每个成员,无论大人小孩,男性女性,都可以畅所欲言,平等相待。在友人面前,钱玄同常常幽默地称儿子为“世兄”。可见,纲常、礼教、名分等旧习,在这个家庭无迹可寻。钱玄同对于“三纲”这种教条是切齿痛恨的。他曾说过:“‘三纲’者,三条麻绳也,缠在我们头上,祖缠父,父缠子,子缠孙,代代相传,缠了二千年。新文化运动起,大呼‘解放’,解放这头上的三条麻绳!我们以后绝对不得再把这三条麻绳缠在孩子们的头上!孩子们也永远不得再缠在下一辈孩子们的头上!”

二是抽时间给孩子们讲故事。钱玄同不仅给孩子们订了杂志,买了连环画,还总能抽出时间给他们讲故事。他给秉穹讲故事时,不是把秉穹抱在怀里,而是让秉穹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看着秉穹的表情,一边讲故事,一边启发秉穹。他讲故事,不是念古文原文,而是用通俗的白话讲述故事情节,还在有悬念的地方故意设问,勾起孩子的想象,引发孩子的思考。

三是鼓励孩子们自由阅读。钱玄同不仅督促鲁迅写出了里程碑式的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而且在家里让子女们用白话文阅读写作,鼓励他们阅读所谓的“杂书”“禁书”。秉穹及其兄弟幸运地读过报刊《小朋友》《儿童世界》《新青年》《小说月报》《创造季刊》《语丝》,古典小说《儒林外史》《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镜花缘》《三国演义》,现代小说《呐喊》《彷徨》,外国小说《鲁滨逊漂流记》《爱丽丝漫游奇遇记》等,不仅丰富了课余生活,还开阔了视野,养成了读书的习惯。 半个多世纪后——1986年,钱三强出席中国科协举办的科学界青年学者座谈会时,回顾了自己少年时代的读书经历,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受到小说主人公鲁滨逊感染的故事。他说,鲁滨逊志在遨游四海,历尽磨难,在驾船前往非洲途中遭遇风暴,同伴全部遇难,他只身漂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岛上。一开始,他饮溪水解渴,猎野味果腹,挖山洞居住。后来,他在岛上种植了大麦和稻子,有了种植园;驯养了野山羊,有了牧场;自制了炊事设备,烘出了面包,在岛上生活了28年,直到遇到一条英国船。他告诫在场的年轻人,困难能压倒人,也能锻炼人,关键看你对待困难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具有拼搏精神。

四是教育孩子们向前看。钱玄同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一再教育和引导孩子们不可保守、不能僵化、不许中庸,要主动接受新事物,敢为人先,善于思辨,做一个推动社会变革的人。钱玄同常对孩子们说:“你们将来学什么,我不包办代替出主意,由你们自己去选择。但是一个人应该有科学的头脑,对于一切事物,应该用自己的理智去分析,研求其真相,判断其是非、对错,然后定改革的措施。其次,对于古书要用历史的眼光去分析,这样,对于制度的由来、文化的变迁才能弄明白,弄明白了有两个好结果:一是知道现在不适用的,在过去某时代是很需要的,这样便还它在历史上的价值;一是知道在前代很有价值的,到了现在,时代变了,早已成为僵石了,无论它在历史上有怎样的大功效,今天总是要不得的。第三,对于社会要有改革的热诚,时代是往前进的,你们学了知识技能就要去改造社会。”

一座大山托起的,定是峻拔壮丽的风光。 278I1t60iFsxVTZ4/y9jEtFVYv6mBeYu/aTE2oNrAPz2tAbNmBQ9R4wGkmOlyuU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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