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冬,德国为了将巴黎殖民化,要求各国驻法外交机构撤离巴黎,迁往贝当傀儡政府所在地维希。随后,钱三强接到中国驻法使馆通知,说他既可以随同南迁,也可以留在巴黎,悉听尊便。
一天,钱三强从同胞张德禄口中得到一个消息,说马赛到中国的海上航线并未完全中断,有时能买到前往香港或上海的船票。于是,钱三强萌生了回国的念头。
他把想法告诉了约里奥-居里夫妇。两位导师也认为,目前实验室的研究条件今非昔比,出成果已很困难,仅仅从安全角度考虑,他们也支持钱三强暂时离开。为此,伊莱娜专门为钱三强回国写了评语,她在评语结论部分说:“我坚信,钱三强先生有很高的科学水平,他能够在高等教育和科学研究方面服务于他的国家。他特别适合组建一个放射性和核物理实验室,因为在这个领域他有广泛的理论和实践知识,而且他同时拥有物理学家和化学家的能力,这些对这门科学来讲是绝对必要的。”
11月下旬,钱三强和张德禄离开巴黎,准备经里昂前往马赛,继而乘船回国。
途中,前方传来的消息,都是太平洋无战事,美国还与日本签订了《美日谅解方案》。既然如此,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而是想在里昂小住数日,以便领略这座中世纪古城的独特风貌。里昂,位于法国东南部,处在索恩河与罗讷河交汇处,有着2000多年的建城史,曾是勃艮第王国的都城,直到14世纪才被法兰克王国控制,是东方丝绸、香料、珠宝的集中贸易地,有欧洲丝绸之都之美誉,也是欧洲重要的文化与艺术中心。钱三强还听说,一个叫邓小平的四川人,担任过中共里昂支部书记。这里,值得他顺便浏览一番。
但刚到里昂,远方就传来了噩梦般的消息。如同他出国前夜遭遇“卢沟桥事变”,留学差点泡汤一样,这一次又是日本人打碎了他的回国梦。12月7日,日本偷袭美国夏威夷军事基地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所有前往中国的交通线都被切断。更令人崩溃的是,法国当时被分为自由区和占领区,巴黎属于德国占领区,而里昂属于维希傀儡政府管辖的自由区,从里昂返回巴黎等于进入德国,必须由占领区当局发放入境签证。他们进不得、退不得,一时束手无策。
一天,张德禄告诉钱三强,前往北美的轮船尚能通行,他准备前往美国,问钱三强有没有改去美国的想法。但钱三强告诉对方,自己一门心思回国,为此想暂时住下来,等形势好转再设法启程。
里昂有一所利用庚子赔款创办的中法大学,主要为旅法勤工俭学的中国学生提供住所、学习法文,以便选择合适的专业留学。1941年冬,钱三强暂住在中法大学宿舍里,打听船的消息。谁知道一打听,根本没有回国的可能性。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囊中羞涩的钱三强,连学生食堂的饭菜都买不起,只能靠中国学生的救济和施舍过日子。
好在,里昂大学物理系有一个物理研究所。钱三强就主动找到了研究所负责人,借助约里奥弟子的身份,在研究所谋得了一份临时性研究工作。研究所里有一位比利时籍物理学教授,名叫M.莫朗。一天,他问钱三强,你有没有把放射性物质带出来。钱三强告诉他,自己只带了很少一点。莫朗很高兴,承诺帮他申请国家研究中心的经费,并安排他带一个大学生做毕业论文。
之后,钱三强成为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参加了新的核物理方面的理化物理实验室的组建,还指导两个物理系学生完成了毕业论文。这两个学生的课题分别是“α粒子在照相底板上的作用”“用电解法分解重水”。钱三强亲自做实验,对这两个课题做了大量研究。
钱三强在回忆文章中说:“里昂大学条件还算可以,图书馆很好。可是,能做什么实验呢?我带有一点钋α源,寿命虽不长,还可以用一二年。可是探测器
就不行了。想来想去,什么条件都不具备,制作云室、电离室、计数管、磁谱仪,都是几乎完全不可能的。那又怎么办呢?我想起来,照相底板恐怕是可以找到的,是不是就先研究一下α粒子在照相底板上的作用。……实验结果发现,钋的α离子能够在照相底板上留下八九个黑点。这已经有点像云室中的粒子径迹了。”
根据实验,钱三强完成了题为《用照相乳胶记录带电粒子》的实验报告,刊发于1943年6月的法国《物理手册》。他与“核乳胶”结缘,即始于此。
其间,他还自学了量子力学。
他一直记得居里夫人那段流传甚广的话:“我一直沉醉于世界的优美之中,我所热爱的科学也不断增加它崭新的远景。我认定科学本身就具有伟大的美。一位从事研究工作的科学家,不仅是一个技术人员,也是一个小孩,他好像沉醉于神话故事中那样,沉醉在大自然的景色当中。这种魅力,就是使我终生能够在实验室里埋头工作的主要原因了。”
因此,在里昂滞留期间,钱三强并未虚度光阴,而且做到了以苦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