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夫里阿诺斯说,我们处在一个越来越快的时代,地质年代以10亿年为计算单位,人类史前时代以千年计,而自从进入文明社会后,纪年单位开始不断缩小,逐渐变成以百年甚至十年计。时至今日,变化速度呈指数级增长,每天都有许多重大事件无休无止地蜂拥而来包围着我们。
事实上,我们也处在一个越来越复杂的时代。食物采集时代,我们只要学习一些自然环境知识、能很好地识别动植物、能掌握野外狩猎技巧和野外生存技能,就能很好地生活。农业生产时代,人类开始定居,我们除了学习一些农业知识和畜牧知识外,还需要学习建筑、水利、气象知识。农业文明也带来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相应地我们也要学习一定的政策法规、经济贸易、文化习俗知识。到了现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全面发展,想要参加社会协作体系,生活得好一点,除了掌握基础的语言、数学、外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哲学等知识体系外,我们还要学习专业的知识,还要学会使用基本的信息化工具。时代越来越复杂的一个表现就是我们需要越来越多地学习,甚至要养成终身学习的习惯。
未来,随着搜索引擎和AI的快速发展,学习知识已经越来越不能让我们有差异性和优越性了。面对快速复杂的世界,面对越来越庞大的数据信息,想要看清局面,想要轻松地生活,我们可能越来越需要思想的指导。
我们可以这么理解思想:思想的本质是工具,它是人类认识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解决遇到问题的工具;它是人类思考展开的框架。思想涉及的面其实非常广泛,哲学思考、数学公式、物理定律、各种主义、各种学说、各种论、各种教义本质上都是思想的范畴。
广义相对论的核心思想是物质的质量决定时空如何弯曲,时空的弯曲决定物质如何运动。量子场论的核心思想是将粒视为场的量子化激发态。它们都是解决人们认识这个世界的问题,都是在探索这个世界本原的过程中,形成的一套思考和认识框架。
儒家学说的核心思想是用泛血缘关系管理国家,建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管理机制。道家学说的核心思想是“道”和“无为”,强调顺道而为、反者道之所动和无为而治。佛家学说的核心思想是了生死、灭苦悲,并相应地提出了一整套的人生论、宇宙论和认识论。它们也都是认识世界、理解世界、如何行动的框架和工具。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越来越快速、越来越复杂的世界,面对的是越来越庞大的数据信息,想要在快速、复杂和庞大中看得清、走得轻,从前人的知识体系中提炼出他们的思考行动框架,而不是掌握他们提供的具体知识;建立自己的思考行动框架,而不是被庞大的信息卷着向前走,就显得越来越有必要。未来我们可能拼得越来越是独立思考,打造自己思考行动框架的能力。
为了更深入地理解思想,我们探索一下为什么人类会有思想,为什么其他动植物没有思想,思想从哪里来?
根据《创世纪》的记载,上帝用七天创造了天地、光明、动植物,用泥土创造了亚当和夏娃,成为人类的始祖,并赋予人类管理地球的责任。伊斯兰教,根据《古兰经》的记载,世界是由真主(阿拉)创造。印度教,根据《摩诃婆罗多》的记载,宇宙最初是一片混沌,由无形的至高神布拉玛创造,布拉玛创造了神、人、动物和自然界,并赋予每个生物不同的职责和使命。根据希腊神话的记载,最初是一片混沌,由混沌中诞生了天地、众多的神和巨人,宙斯是众神之王。而在中国神话中,是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用土造人。
在科学还不发达的时候,各宗教创造各种创世论。在科学发展后,各学派提出各种科学理论和科学假说。创世论和科学理论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建立一套世界观,告诉人们这个世界是怎么来的、是怎么运转的、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人类如此执着于搞清楚这个世界的样子?搞不清楚也要创造一个神话、一套理论、一个假说、一套思想,在头脑层面把它搞清楚。更有趣的是,在很多人眼中,这些神话、理论、假说和思想可能漏洞百出,但很多人却对它们深信不疑。就比如,在很长时间里会有很多人坚信世界上真有上帝、亚当、夏娃、真主、宙斯等等。为什么?答案是,因为人类演化出了人类大脑。
人类大脑存在的一个很大的意义就是要在复杂、无序、不确定性的生存环境中发现有序的秩序、逻辑、因果,从而“知道”事情的运行规律,指出行动方向,指明行动指南,更好地服务于人类的存在。人类对各种思想、神话传说、科学理论、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创造和探索热情都源于人类大脑的这个特性。人们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探索热情也源于人类大脑的这个特性。换句话说,只要有人类大脑在,人类就不会停止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就会不断形成各种理论、各种思想、各种观点。哪怕是凭空创造一个,只要能逻辑自洽说服自己,人类也会相信这些理论、思想、故事,因为人类大脑的主要职责就是生产它们,而人类的生存也需要它们的指引和指导。
人类的生存依靠大脑的功能,但想要更清楚地认识这个世界,时刻觉察到大脑的运行以及警惕大脑的骗局也很必要。
我们经常会有这样的经历,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们到处找厕所,或者梦里掉进海里或者河里,结果醒来后发现是自己憋尿或者尿床了。我们可能还做过另一种梦,梦里胳膊被人打断了,结果被吓醒后发现,胳膊因为睡姿问题,正被压在身体下面不能动弹。这两个梦都在告诉我们:大脑喜欢编故事。当我们的身体处于一种状态时,大脑喜欢编一个故事对它进行解释。就像尿床后的潮湿被解释成掉进海里或者河里,就像胳膊被压在身体下面不能动弹,会在梦里被你解释成胳膊断了,胳膊断了会被解释成一个惟妙惟肖的快意恩仇故事。
大脑为什么喜欢编故事?上面我们说了,人类大脑存在的一个很大意义就是要在复杂、无序、不确定性的生存环境中发现有序的秩序、逻辑、因果,从而“知道”事情的运行规律,指出行动方向,指明行动指南,更好地服务于人类的存在。人类喜欢编故事,喜欢听故事,就是从大脑的这个特性中演化出来的,毕竟故事里有强烈的生动的因果、秩序和逻辑。
在大脑不断编造的所有故事中,非常隐藏而且人人都在编造的一个故事就是: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说“人生的意义”是人类给自己编造的故事呢?我们先探索一下意义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人类要不断探寻人生的意义?意义的意义就是人类的行动和人类的大脑需要方向,意义可以给人类的行动和人类的大脑指出方向。如果没有方向,我们就需要编造一个意义给行动和大脑方向。想想我们一般会在什么时候探寻人生的意义,一般我们都会在没有方向的时候才会探寻人生的意义,在我们人生有目标有方向的时候,我们很少去探寻人生的意义。所以,意义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但意义一旦可以给人类的行为指出方向就变得意义非凡。
大脑喜欢故事,所以我们在探求本质的道路上,要注意故事陷阱。如果我们的认知停留在神话故事,就无法更客观一点地看清这个世界。如果我们无法跳出自己给自己编造的心理故事,就无法清楚地看清周围的人和事。
大脑编织的另一场骗局很可能是时间。大脑存在的一个很大意义就是要在无序中发现有序,更好地服务于人类的存在。所以大脑天生喜欢逻辑、有序、因果。而时间是建立逻辑、有序、因果最好的工具。那跳开大脑这个思维工具,跳开时间这个大脑思考工具,是不是更接近真实的世界。也就是说时间会不会根本不存在,它只是理解变化的工具,存在的只有事物的变化。从始至终,可能只是因为大脑喜欢时间,需要时间,时间才得以存在,时间的存在和虚数的存在一样,只是被需要所以存在,不一定真实存在。时间的定义也在说明这一点:时间是人类用以描述物质运动过程或事情发生过程的一个参数。所以,时间很可能也是大脑的一场骗局。如果时间真的不存在,那宇宙和万物的演化就不是沿着宇宙大爆炸模型里的时间轴向前推进的,就不是沿着历史时间轴向前推进的,我们所有的演化都是在原地进行。从始至终,我们从未离开,从未前行,时间只不过呈现了我们运动和演化的规律。这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时间根本不可能回流,因为时间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万物的运动和变化,而运动和变化发生就是发生了。
大脑除了喜欢故事,喜欢时间,还喜欢大统一。关于大脑喜欢大统一这点,康德的一个表述极其精确。康德说:一旦你把自己的智慧或者理性调动到极致,你在思维倾向上总是追求达成一个绝对的、不可分割的、无限的、永恒的理念。而所有的思想家、哲学家、理论物理学家、人类的知识框架都是走在这条路上。为什么大脑喜欢大统一?还是由人类大脑的特性决定的。大脑被演化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无序中找到有序,在不确定性中找到确定,而大统一就是最有序的确定。
老天爷和上帝真的存在吗?很多人都觉得老天爷和上帝一定存在,因为他们经常能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有很多人坚决地认为它们不存在,因为从来没有人真切地看见过它们的真容。老天爷和上帝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它们到底长什么样?它们又存在于何处?理解了大脑的运行机制,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发现老天爷和上帝来自哪里。
大脑不断形成各种理论、各种思想、各种观点,都是为了在纷繁复杂中找到掌控,找到确定。大脑喜欢确定、喜欢掌控,反感不确定,反感失控,在不确定失控时大脑会本能地烦躁、无助、抓狂。但事实是,万物瞬息万变,我们能掌控的、确定的东西少之又少,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是我们没办法掌控的、不确定的东西。于是,老天爷和上帝就在失控的不确定性中诞生了。
如果有人问我们“1+1=?”,我们的本能回答会是“2”。可是当有人问我们“1+1为什么等于2”,我们可能会本能地想“老天爷,为什么1+1=2”。如果人生一路顺畅,我们一般不会想到老天爷,想到上帝。可是当我们遇到麻烦,我们第一时间会想到老天爷,想到上帝,会在心里喊“老天爷,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为什么这么倒霉的事情让我遇到了,老天爷,我该怎么办”。老天爷和上帝一般都会出现在我们失控的时候,出现在不确定来临的时候。
老天爷和上帝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不确定和失控的时候?当我们面临不确定和失控的时候,我们的头脑是混乱的、无助的、脆弱的,这个时候我们急需一个强大的存在,它能掌控万物,只要它站在我们身边,我们就能重获掌控感和安全感,于是老天爷和上帝就被我们创造了出来。采集时代和农业生产时代对巫师、魔法师、上帝、神明、神话故事等等的信仰都来源于大脑对不确定性的“掌控”。今天人类对巫师、魔法师、上帝、神明、神话故事等等的信仰骤降,是因为人类转而依赖算法、模型对抗不确定性,满足大脑的掌控感。
虽然老天爷和上帝是被我们创造出来的,但它们却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它们在我们混乱无助脆弱的时候,给了我们精神安慰和精神支撑,帮我们一次次地渡过了难关。所以,老天爷和上帝真的存在吗?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们需要它们的时候,我们相信它们存在。
人类的各种知识体系、思想、神话传说、科学理论、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本质上都是大脑的产物,都是为了认识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解决遇到的问题提出和创建的。更深层来说,它们都是为了人类的“生”而提出和建立的。生物学、化学、物理学、神话传说是为了在不同层次更清楚地了解这个世界、了解我们,为人类在自然环境中的“生”服务的。政治学、经济学、伦理学是为了在社会化大生产时代,解决个体生命体如何组建成群体生命体、个体生命体和群体生命体如何生存发展、社会资源如何分配等问题,以便人类通过群体协作更容易的“生”创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是为了建立好坏对错标准,指明前进方向,以便我们做出有助于个体和群体“生”的选择建立的。
事实上,不仅知识体系、思想、神话传说、科学理论、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是为了“生”设定的,我们的感知(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和情绪情感也是为了“生”而设定的。客观讲,世界上是没有颜色的,但我们却可以把看见的320纳米的光波分辨为150种以上的颜色,为什么?为了方便我们“看清”这个世界,做出最有利于“生”的选择。世界是没有声音的,但我们却可以把20赫兹到20000赫兹的频率听成不同的声音,为什么?为了方便我们“听清”这个世界,做出最有利于“生”的选择。温度、软硬、形状客观讲也是没有好坏的,但我们的触觉却可以本能地规避不利于“生”的选择,选择适宜“生”的温度、质地、形状。我们的恐惧是为了让我们躲开危险,维护身体更好地“生”而演化的;我们的欲望是为了让我们追求有利资源,维护身体更好地“生”而演化的;我们的爱是为了让我们和世界建立连接,协同工作,维护身体更好地“生”而演化的。
既然我们创造的一切都是为了“生”而服务的,甚至我们自己的样子和情感情绪都是为了“生”而服务的。那我们试着举起“生”这盏灯,看能不能在迷雾中,照亮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