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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小尼姑回宫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总算摁住了萧淑妃,既立了太子,又稳了后位,王皇后理应感到满足。她也的确满足了,但这份满足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她拿出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架势,想在另一个战场——情场上也赢得胜利,将丈夫的爱从萧淑妃那个贱人手里夺回来。

后来,她死就死在了这个念头上。因为,正是这个念头将本已出局的她的掘墓人乃至大唐王朝的掘墓人又拉了回来。

感业寺就在长安城里,据考证,其地在今西安未央区六村堡街道感业寺村,距离大兴宫不算远,甚至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但当下武媚娘和高宗的“距离”却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作咫尺天涯。他们一个在世内,冠冕称尊,手握乾坤,口衔日月,左拥右抱;一个在世外,剃去青丝,吃斋衣麻,念经礼佛,孤枕难眠。

当今的影视文学作品对武媚娘的感业寺生活大加渲染,一会儿安排个坏上司各种花样地虐待她,一会儿安排个妙尼姑各种机会地骚扰她。实事求是地讲,这是不可能的,瘦死的骆驼毕竟比马大。一来武媚娘好歹是先帝遗妃,身份和地位还是有的,一般人不敢欺负她;二来武媚娘家里也是有些势力的,即便杨家人说不上话,还有燕德妃罩着她呢!因此,你要说武媚娘在感业寺里空虚寂寞冷是有的,但要说她挨收拾、被欺负那不可能。但感业寺上上下下都确定无误地知道一点: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完了!

大好人生不过刚起了个头就结束了,甘心吗?当然不甘心!但现实是如此残酷且不可阻挡,她一个弱女子既无奈又无助,至少就目前来看,除了认命,她别无选择。春花秋月,处处恼人,良夜孤衾,时时惹恨,她无数次在心底呐喊,祈求佛祖网开生路,却得不到一丝回应。这是武媚娘一生中最柔软、最无奈、最颓丧的阶段。

在冗长的黑暗里,李治是她唯一的光。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她辗转反侧,太子,哦不,现在应该叫陛下了,陛下是不是把我忘了?一定是的!他现在是皇帝了,有那么多的女人环绕着她,哪里还记得我一个小尼姑呢?不,他不会忘记的,他说过的动听情话、表过的铮铮誓言,那么认真,那么决绝,一定没有忘记我。忐忑的煎熬,煎熬的忐忑,就这样夜以继日、日复一日。

现实越是苦闷,她对李治的思念就越是强烈。在无比复杂与痛苦的心绪下,武媚娘写下了她这一生中最有名、同时也是唯一一首柔软的诗歌——《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

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

开箱验取石榴裙。

现在我的状态太糟糕了,心绪纷乱,精神恍惚,长期失眠导致色盲,红的都能看成绿的,憔悴到不行。我怎么变成这个样了呢?你还问,都赖你,都赖你,小拳拳捶你胸口,就是因为每天都想着你、念着你。一想起你呀,我的眼泪就跟西湖的水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流。什么,你不信?!好,那就打开箱子,看看我送你的那条石榴裙吧,上面斑斑点点都是我的泪痕呢!

到底是女杰,撩汉一绝,试问世间哪个男人看了这样的诗篇能坐得住?

此诗不知怎的就从感业寺里传了出来,迅速风靡长安。酒肆里醉汉谈论的,青楼里妓女弹唱的,坊间孩童吟诵的,都是这首不如意的《如意娘》。很快,这首男默女泪的诗就传到了宫中,传进了高宗的耳朵里。

高宗听罢,坐不住了,他当然没有忘记千娇百媚的媚娘,他也知道可人儿已经在感业寺剃度了,他很想去看她。可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和正当的理由,堂堂帝王去到一座小小的寺庙,这是极为不妥的。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找一个恰当的理由。

机会终于来了,高宗元年五月二十六日是先帝太宗的周年忌日。高宗提出到感业寺行香,为先帝祈福。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正当合理,因此无人阻挡。

于是,分别一年的两人终于再度聚首了。媚娘少了一头凤髻两鬓鸦鬟,身体也清减了,但桃花如旧,人面依然,在妩媚妖娆之外,又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让高宗更加心动。虽然史书上只留下“武氏泣,上亦泣”六个字,但想来二人相见的场面必定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还说什么呢,一切都在泪水里了……

如此感人的场景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谁呢?正是久旱不得甘霖的王皇后。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愤怒的,是嫉妒的,哎呀,陛下的口味怎么那么重啊,放着我这样的名门闺秀不爱,偏偏惦记一个秃头尼姑!不过,倏忽间灵台一点清明,她的心头猛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何不将此女引入宫中,以分萧贱人得宠之势?

一念起,整个世界都变了。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一来遂了圣上的心愿,圣上势必对自己好感倍增;二来武媚娘能脱离苦海重归宫中,肯定对自己感恩戴德,俯首帖耳;三来能够狠狠地打击萧贱人,看圣上对武媚娘的这个腻歪劲儿,估计武媚娘一回宫,萧贱人就要凉凉了。

有人问了,她就不怕武媚娘回宫后反她吗?王皇后还真不怕!一来武媚娘出身低微,父亲是个不入流的商人,萤火焉能比月轮?!二来她历史不清白,伺候过先帝。三来她现在又是一个尼姑,不论怎么得宠,也不可能对万民之母的皇后构成威胁。以威胁系数几乎为零的武媚娘,扳倒威胁系数九十九的萧贱人,顺带还能俘获君心,是不是很合适?!

想到此处,王皇后果断向高宗提出:让武媚娘重归宫中。

她的话令高宗倍感意外又大喜过望。高宗早有迎回媚娘的意思,但他的顾虑很多,媚娘毕竟是先帝的才人,又出家为尼,若要入宫,前朝和后宫都会有非议。前朝暂且不论,如果后宫的王皇后反对,这事儿也不好办呢!他万万没想到,嫉妒心一向很重的皇后居然也有明大理识大体的时候,真是难能可贵!

夫妻二人破天荒地一拍即合了。面对丈夫难得认真的注视与喜上眉梢的笑容,王皇后这个傻女人心里简直要美死了,卖力地张罗起来。

她考虑得很周到,武媚娘顶着一颗光头,此时回宫太扎眼了,分分钟就会引来前朝的非议和抨击;不如先让她在感业寺静养蓄发,到明年先帝忌日时,头发肯定长得差不多了。届时,再借着行香之机,将她夹藏在宫女队伍中带回宫中。如此,即便过段时间前朝知道了,生米也已经煮成熟饭了。

高宗听了,连连称赞。

但任何计划不管考虑得多周密,总有兼顾不到的地方。比如,王皇后就没料到,在蓄发的一年中,按捺不住的高宗频频微服私访感业寺。按理说,武媚娘是先帝的才人,又是出家之人,是不能动的。他可倒好,不仅动了,还动了一下又一下。动久了就出事了:武媚娘怀孕了!

没错,伺候了太宗12年之久都没怀孕的武媚娘现在怀孕了!

当然,这事儿高宗和武媚娘都没敢告诉王皇后。

高宗二年(651年)五月二十六日,一年期满。高宗借着到感业寺行香之机,将武媚娘夹带在宫女当中,踏上了回宫的路途……

这一路上武媚娘究竟想了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我无比确定,那就是当她穿过玄武门时,心中一定发出了这样的呐喊:

大兴宫,我又回来了! ZYyp9rHaTyuDpg7DjbNf2CCUazQFaylEY6oZiIjkWjwTG7Jhqgt2OcDfKsh8EBY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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