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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剪除羽翼

废王立武后,长孙无忌深知大势已去,从此不再过问朝政,专注于监修国史。昔日政坛大哥转行当起了历史研究员,实属无奈。他以为只要躲到了故纸堆里,就可以成为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老物件,这纯属一厢情愿了。

其实,早在封后的第二年,武后对长孙无忌的清算就已经开始了。从后事的发展脉络来看,这种打击是有预谋有计划的。

打击始于对长孙无忌左膀右臂的剪除。长孙集团的核心骨干有四个,第一个自然是褚遂良,其余三人分别是韩瑗、来济和柳奭。废王立武前,柳奭和褚遂良已被外放,目下在京的就剩韩瑗和来济了。

偏偏这哥儿俩还看不出火候,屡屡上表为柳奭和褚遂良申冤鸣屈。武后恨不得将他们食肉寝皮,面上却装得非常大度,还申请褒奖他们两个:“之前陛下想给臣妾加封宸妃,韩瑗和来济当庭抗辩,虽然给我添了一些困难,但他们俩也是一心为国才这样做的啊!应该给他们封赏!”高宗拿着她的奏表给韩瑗和来济看,看看,看看,你们惭不惭愧?当初你们那么为难皇后,皇后不仅不计较,还给你们请赏。别看皇后是个女人,但她的胸襟连朕都很钦佩!韩瑗和来济后背一阵阵发麻,这个女人太厉害、太恐怖了,从此一再请求辞职。陛下,我们年老体弱,想退休了……

但高宗不批。

武后把对付长孙无忌党羽的任务,交给了时下风头正盛的李义府。

废王立武之所以能从理想变成现实,李义府的当头炮至关重要。正是有他在关键时候的举旗呐喊,高宗才得以打开局面。因此,无论武后还是高宗,内心对李义府都十分感激,觉得这是一个既忠诚又有担当的可用之才。有皇帝和皇后双重加持,这个官场边缘人迅速切入权力核心,一跃成为当朝头号红人,风头甚至盖过了许敬宗。

一个正常人突然官运亨通,尚且不能自持,何况李义府这种有才无德的小人?他恃宠用事,迅速跋扈起来。

洛州有一美妇人淳于氏,因罪下入大理寺。为了能脱罪,淳于氏色诱李义府:只要你能救我出去,妹子任你捏扁搓圆。李义府听了很上头,指使大理寺丞毕正义设法为淳于氏脱罪。毕正义的品行和名字完全搭不上边儿,一通操作,竟将淳于氏无罪释放。淳于氏前脚出狱,后脚就上了李义府的床。

可能是受长孙无忌指使,也可能是单纯出于正义感,大理寺卿段宝玄将此事捅了出来。高宗指示有司成立专案组,展开调查。专案组负责人是以耿直闻名于朝廷的给事中刘仁轨。

和苏定方一样,刘仁轨也是寒门出身,少时家境贫寒,靠做工补贴家用。但他对学习很感兴趣,或者说他知道学习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利用点滴时间苦学文化知识,终于以学识渊博而闻名。此人的第一个伯乐是武德年间的河南道安抚大使任瓌 ,经任瓌举荐步入仕途。

贞观年间,刘仁轨任陈仓(治所在今陕西宝鸡市东渭水北岸)县尉。该县军府的折冲都尉鲁宁犯了事,却自恃官阶高,不把刘仁轨放在眼里,谩骂不已。那时的刘仁轨还很年轻,暴脾气上头,当场命人将鲁宁杖毙。

这事儿轰动了朝野。大唐是法制社会,鲁宁即便有罪,对他的处置也只能由朝廷做出,刘仁轨明显犯法了。太宗皇帝都被惊动了:“哟,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县尉,居然敢杀朕的折冲都尉?!”当即命人将刘仁轨押解至京师,要亲眼见识一下这个人。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尉被提溜到了皇帝面前。刘仁轨见了皇帝面不改色气不喘,一点儿都不害怕。太宗的暴脾气那可是出了名的,满朝大臣就没有不怕他的。可太宗万万没想到这个不入流的县尉居然不怕他,心里就有点儿欣赏刘仁轨了,问他为什么擅杀鲁宁。

刘仁轨不慌不忙地回道:“鲁宁对着臣的百姓侮辱臣,臣实在气不过才杀了他。”一旁的魏征就喜欢这种不惧皇帝的人,拐弯抹角地说:“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太宗不解:“何也?”魏征说:“晚隋时,像鲁宁这种自恃高班凌辱下级的人很多。”魏征都说情了,太宗还能不给面子吗?转怒为喜,当场擢升刘仁轨为京畿栎 阳县(治所在今陕西西安市阎良区武屯街道)县丞。

刘仁轨就靠着这份耿直一路上位,到高宗时代当上了给事中。

李义府一听主审是刘仁轨,知道可能要坏事,马上逼着狱中的毕正义自杀了。但刘仁轨不给面子,非要找他碴儿,硬是把事情的曲直查清了,具表上奏高宗。高宗有心维护李义府,说什么“其过微而其功巨”,竟不予追究。李义府没事,就该刘仁轨有事了,不久后他就被踢到山东潍坊青州当刺史去了。

这是刘仁轨仕途上的一个重大坎坷,对他的打击很沉重。那时的刘仁轨很是懊悔,觉得这是天大的灾祸。但后事证明,这其实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初唐的政治风气是很不错的,朝中的耿直之臣大有人在,走了刘仁轨,还有王义方。时任侍御史王义方揪着毕正义自杀一事,继续弹劾李义府:“义府于辇毂之下,擅杀六品寺丞;就云正义自杀,亦由畏义府威,杀身以灭口。如此,则生杀之威,不由上出,渐不可长,请更加勘当!”高宗被逼得没辙了,只得喊李义府上堂对质。王义方今个儿也是豁出去了,当着皇帝的面呵斥李义府退下,把朝野文武都震惊了。李义府针尖对麦芒,“顾望不退”。王义方连着“三叱”。高宗只得让李义府退下,但他不讲原则地护犊子,竟“释义府不问”,反怪罪王义方“毁辱大臣,言辞不逊”,将其贬官外放。

退朝后,李义府拦住王义方,不无得意地问道:“王御史瞎弹劾大臣,惭不惭愧?”王义方正色道:“孔子担任鲁国司寇,仅七天便诛杀少正卯。我王义方就任御史已经十六日了,却不能诛杀你这个奸邪,确实有愧啊!”

刘仁轨和王义方因为检举李义府而遭流放,朝野正义之士都不敢说话了。

这段插曲过去以后,腾出手来的李义府就着手完成武后交给他的任务了。他准备先搞死褚遂良,方法是翻旧账。

褚遂良当年为了上位而陷害刘洎,致其含冤而死。刘洎的子孙对此耿耿于怀。高宗七年(656年),李义府怂恿刘洎之子上书高宗,为父申冤,请求严惩褚遂良。

这招使得很对路子,因为高宗当年对刘洎十分欣赏,而且很清楚是褚遂良陷害刘洎的。看了奏表后,他真的动了杀褚遂良的心思。

眼瞅着褚遂良要完蛋,给事中乐彦玮的一句话挽救了局面:“刘洎身为国家大臣,说话孟浪!太宗暂时抱恙在身,他怎么能自比伊尹、霍光呢?再说了,如果现在雪免了刘洎,岂不是说先帝用刑不当吗?”高宗听进去了,刘洎之案的确是太宗钦定的,若为刘洎翻案,就相当于说先帝当年办了错事。事关先帝形象,是非对错就不能看得那么重了。算了,这个事儿就这样吧……

死太宗能保活遂良,远在湖南的褚遂良躲过一劫。但高宗实在看他不爽,又将他贬到了更远的广西桂林。褚遂良情绪十分低落,屡屡上表,官儿我不当了,能让我退休返乡吗?高宗置若罔闻。不行,退休了就没法收拾你了!

这次没办成不要紧,李义府有的是招数。这时他已经升任兼中书令,位列宰相,权力更大了,祸害人的机会更多了。他和许敬宗商量了一番,马上就想到了新的办法。二人上书高宗,说桂林是边防重镇,驻军极多,褚遂良对陛下不满,意图以桂林为依托,勾结朝中的韩瑗、来济二人,图谋不轨。

褚遂良不会谋反,这一点高宗是清楚的,但他早就看舅舅那帮人不顺眼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将这些人都踢出朝廷。八月,将韩瑗贬到了海南三亚,将来济贬到了浙江台州,将柳奭贬到了广西来宾。有人说了,来宾离桂林不远,柳奭还能和褚遂良做个伴儿呢!你们想多了,高宗早考虑到了,同步将褚遂良贬到更远的越南清化。在圣旨中,高宗明确说了,韩、来、柳、褚四人“终身不听朝觐”。你们几个有生之年别想回来了!

褚遂良抵达清化后即上书高宗,身为三朝元老的他再也顾不上面子和身段了,絮絮叨叨地数起了自己的功劳:“当年李泰和李承乾夺嫡,臣是支持陛下你的。要不是臣一再力争,先帝就准备采纳刘洎和岑文本的主意,立李泰为太子了。先帝驾崩时,临终就是我和国舅受的遗诏啊!当时陛下你哭得一塌糊涂,臣一再用江山社稷安慰你,你当时还用手搂着臣的脖子哭呢!这些事儿陛下难道忘了吗?”他还苦苦哀求高宗许他告老还乡。

奏表上去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高宗十年(659年),绝望的褚遂良病死在越南清化,享年63岁。

中宗神龙元年(705年),褚遂良才被平反。玄宗天宝六载(747年),玄宗将他以功臣身份配祀于高宗庙中。德宗贞元五年(789年),德宗又将褚遂良图形凌烟阁,以示他与唐初的开国元勋们有同样的功劳。总的来说,褚遂良这个人还是有能力、有贡献的,他唯一为世人所诟病的就是陷害刘洎。当年他陷害别人,现在被别人陷害,真应了那句话: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至此,长孙无忌的“四肢”全部被斩断,朝中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俨然成了待宰的羔羊。武后指示李义府、许敬宗再接再厉,想方设法弄死长孙无忌。

李义府还想冲锋在前,再立新功,没想到长孙无忌还没出事,他却先出事了。

咋回事儿呢?都怪他太贪婪了,想把中书省的大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偏偏中书省当时还有一位兼中书令,就是当年魏征极力举荐的杜正伦。两人都是兼中书令,都想说了算,自然就产生了矛盾。

杜正伦与中书侍郎李友益密谋对付李义府,结果计划泄露,反被李义府上奏高宗。两个人当着高宗的面儿吵了起来。当皇帝的最烦这个,都是国之重臣,居然跟市井小民一样争吵,成何体统?!再说了,你们这是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啊!当年萧瑀和陈叔达就是因为在太宗面前争吵,结果全都被罢相。这次也一样,震怒的高宗将杜正伦贬到了广西南宁横县,将李义府贬到了四川资阳安岳,李友益则被配流峰州(今越南河内市西北和富寿省一带)。

杜正伦的靠山只有高宗一个,高宗不理他,他就完蛋了。而李义府的背后还站着一个武后,高宗不理他,武后也会管他。一些看李义府不顺眼的人想痛打落水狗,纷纷上表参他,照死里参。可能参得动吗?!在武后的眼中,李义府就是她的忠犬八公,谁都别想动我的狗!有她吹风,李义府虽贬官四川,却稳如泰山。

当然,皇帝正在气头上,武后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让李义府回来。可是,长孙无忌咱还得收拾不是?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已经升任中书令的许敬宗头上。 mOrXpBaRUs98z5+00L4v/v50k+1rrhngqtcqv3Wz2+zHn6GPcgsUjSoriCna2X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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