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自出现之日起,就成了武太后的一把刀。武太后通过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指挥这把刀,说砍谁就砍谁。朝内酷吏云集,血雨腥风顷刻而至。
看着武太后的所作所为,已经身为宰相的刘祎之十分后悔。他的信念崩塌了,万万没想到,跟了十几年的人居然是窃国贼,而且还是一个女贼!那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努力和奉献该算什么呢?是为虎作伥吗?是很认真很努力地干了坏事吗?是开了历史的倒车吗?他私底下对心腹凤阁舍人贾大隐发牢骚:“太后既然觉得自己废掉庐陵王、拥立豫王是废昏立明,那何必要临朝称制呢?不如还政于皇帝,以安天下之心。”
不承想贾大隐马上就去武太后那里打了小报告。武太后很不高兴:“好你个刘祎之,如果不是朕重用你,你哪有今天,居然敢背叛我?!”
很快,有人就检举刘祎之收受了契丹归诚州刺史孙万荣的贿赂,还和已故宰相许敬宗的小妾有私情。武太后顺理成章地命肃州刺史王本立调查审问。王本立宣读了武太后的敕书。刘祎之一听就火了,当场硬怼:“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凤阁就是当年的中书省,鸾台是门下省。刘祎之的意思是:只有经过两省背书生效的文书才能叫敕,武老娘们儿你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宣敕呢?!这算是触及武太后的逆鳞了,而且触及得很彻底。
皇帝李旦亲自出面为刘祎之申冤。亲朋好友都赶来祝贺刘祎之,有皇帝求情,您肯定安然无恙。刘祎之却神色黯然地说道:“经乃所以速吾死也。”是啊,旧主李旦不求情的话,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李旦出面求情了,那他必死无疑。
临朝四年五月,刘祎之被赐死于家中。
转年四月,前宰相郝处俊的孙子——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以谋反被杀。郝处俊和武太后的过节大家都知道。武太后想收拾郝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郝家的一个奴才诬告郝象贤谋反,太后命周兴审讯。周兴出马,使命必达,认定谋反属实,判郝氏一族族灭。郝象贤在被押赴刑场路上破口大骂武太后,还抢过集市上的木柴棒追打行刑人,被当场乱刀砍死。武太后大怒,命人肢解了郝象贤的尸体,还刨了郝家的祖坟,将郝处俊挖出来挫骨扬灰。从此以后,大唐的法场上就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次执行死刑前,法官都会命人用木丸塞住犯人的嘴,以防犯人辱骂朝廷和太后。
郝象贤的表现是不是很痛快、很拉风?但这里我们探讨一个问题:到底有没有必要去激怒残暴的对手?郝象贤如果俯首就戮,首先自己不会被肢解,其次祖坟也不会被刨,爷爷也不至于被人家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明朝的方孝孺反对燕王朱棣,他坚持原则是对的,绝对是个大大的忠臣,可他不该硬撅朱棣,尤其当朱棣威胁要诛他九族时,他千不该万不该回了一句:“诛我十族又如何?”结果,他就成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被诛十族的人,连带着他的学生们人头落地。我们要不要给方孝孺点赞?应该的!可是有人考虑过他的学生们的感受吗?
郝象贤也是如此,完全没必要,咱下去以后天天到武老太太梦里找她唠嗑不好嘛?!
刘祎之、郝象贤都是大官,他们之下的官员被收拾的就更多了。当时,正直的大臣们每次入朝前都会与家人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了,多保重啊!”白色恐怖之巨,可见一斑。
有个年轻人看不下去了,上疏太后,希望能停止告密和酷刑逼供。这个年轻人就是以《登幽州台歌》而闻名于世的大诗人陈子昂。
和天生诗才的“初唐四杰”不同,四川遂宁射洪人陈子昂年轻时是个街溜子,都十七八岁了还没上学,后来因为使剑伤人,才弃武从文,走上了文艺道路。
这次转行还真就转对了,转出了一个诗歌界的旷世奇才。陈子昂科举及第后,得到了武太后的赏识,被授为正九品下麟台正字。
文人嘛,有点学问,又能写文章,遇事爱秀个见解。陈子昂虽然官职卑微,却经常上疏发表对国家大事的看法。他的大部分奏章都能得到武太后的赏识,因为武太后的文化水平和政治觉悟也是很高的。但这一次就是他不开眼了,他以为武太后只是被酷吏蒙蔽而已,殊不知这是人家有意为之的结果。所以,武太后没有搭理他。
在通过酷吏剪除反对派的同时,武太后开始在政治上进行试探。临朝三年(686年)正月,她忽然下诏说要还政于皇帝。这一招儿还是很具迷惑性的,让一些人以为她并非迷恋权位,只是为了稳定江山社稷,暂时摄政而已。但聪明人还是有的,她说要还,谁要是真敢接,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李旦就是其中之一,一再上表辞让。他的姿态让武太后很满意,旦儿比显儿上道多了,一番推托之后,又“勉为其难”地继续临朝称制了。
接下来,如果不是一个男人的阻挡,只怕武太后称帝的时间还要提前几年。谁敢阻挡她呢?后突厥可汗阿史那骨咄禄。
本来,到高宗去世前,后突厥已经被压制住了,轻易不敢入寇。朝中名将迭出,走了裴行俨、薛仁贵,还有程务挺、王方翼,突厥人不敢造次。但当武太后借着交好徐敬业的由头,杀程务挺、流王方翼之后,形势就变了。
临朝二年(685年)二月,骨咄禄率军寇边,四月于山西忻州打死唐军五千余人。打这以后,突厥袭扰不断,边境警报不止。突厥人甚至还去黑齿常之据守的河陇一线试探过。临朝四年(687年)二月,骨咄禄率军进犯昌平(今北京昌平)。武太后无奈,只得把威震西陲、屡破吐蕃的黑齿常之从河陇调来。黑齿常之联手李多祚,于七月在今山西朔州山阴县北的黄花堆大破骨咄禄,追奔四十余里。
能把突厥人赶走就不错了,但武太后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也不懂什么军事,听信右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的建议,非要继续追击骨咄禄。说好要与黑齿常之两路并进、互为声援,但爨宝璧觉得突厥人已成惊弓之鸟,想独吞功劳,没有等黑齿常之的部队,自引精兵一万三千人出击,深入塞上两千余里。
突厥人刚刚在黄花堆吃了败仗,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如果爨宝璧能打个出其不意,估计生擒骨咄禄也是有可能的。但这家伙不知怎么想的,十月时好不容易追上突厥主力,他却派人先行告知突厥人,说朝廷天军已到,要骨咄禄速速投降。骨咄禄怒了,在我的地盘上得听我的,集结部众,一战打得唐军全军覆没,爨宝璧轻骑逃归。
黄花堆一战的胜利果实被完全抵消了。武太后大怒,斩了爨宝璧,并置气般地下诏将骨咄禄的名字改成不卒禄。这里的“不卒”不是不死,而是无法寿终正寝的意思。说到底她终归是个女人,骨子里还有女人的小性子,就跟女人生气了骂男人猪头似的,给骨咄禄改了这么个名字。但这有什么用呢?骨咄禄依旧吃嘛嘛香,笑口常开。
先胜后输。唐廷这边拿突厥没办法,突厥那边也没再入侵,双方暂时消停了几年。
硝烟过后,武太后又开始了新的试探。临朝五年(688年)正月初五,她决定在神都洛阳为高祖、太宗、高宗建庙祭祀,但同时要兴建祭祀武氏祖先的崇先庙。这其实就是拉李渊、李世民、李治出来为武家列祖列宗搭桥啦。武太后命有司讨论崇先庙的室数。有人建议设七室,并将唐太庙的室数减为五个。尊崇如帝王,祠庙的室数居然不及臣子,武太后想干啥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但反对的意见依旧很大,最终武太后批准崇先庙只设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