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发展科举

牝鸡司晨，女人当家，这和儒家的伦理道德是相违背的。所以，广大士人大多不愿为武曌所用，旧贵族就更别提了，不反她就不错了！但总得有人干活儿吧？怎么办呢？武曌有办法，大力发展科举制度，从有才学的寒士中选拔人才。

我们知道，科举制度始创于隋朝，但隋朝的科举制度只是初具雏形而已，还不完善，而且只是当时选官的一种非主流途径而已，所占比例不高。隋朝的绝大多数官员，特别是六品以上的，基本上都是通过门荫入仕，比如初唐宰相裴寂。此外，隋朝的科举限制很多。比如，不是谁都有资格去考的，你在家闷头学习，到时候直接去参加考试，这是压根儿不可能的。想参考，首先得拿到地方政府的介绍信。官府的介绍信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拿到的吗？当然不是！不难想象，绝大多数的介绍信都被朝中权贵和当地乡绅的子弟拿走了。另外，隋朝科举的科目也很少，就是秀才、明经、进士三科。

唐朝继承了隋朝的科举制。高祖李渊首创了乡试，而且删除了必须由官府推荐这个卡脖子的条件，广大学子可以直接报名参考。太宗李世民则增加了科举考试的频次和录取人数。到高宗李治时，基本奠定了唐朝科举制的基础。

当时的科考分两大类。

一类是常科，就是定期考试。

先在本地考一次乡试，乡试的第一名叫解元。乡试通过后，到长安尚书省再考一次，这叫省试。省试考六科，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唐朝的秀才科难度太大，报考人数持续走低，所以高宗后来就把秀才科取消了。明法科主要考法律知识，目的是选拔精通法律的官员，算是专业考试。明书科考试内容以文字学为主，兼及书法，在当时不受重视。明算科用于选拔精通数学的专门人才，更不受重视。所以，主要的还是明经和进士两大科。

明经就是考儒家经典“四书”“五经”什么的，应考人数和录取人数都最多。为啥呢？因为考试内容是固定的，就那么几本书，而且题型就两种——填空题和问答题，只要都记住了，考试时“之乎者也”一写就OK了。

进士科是最难的，因为要考策问，比如国家想消灭东突厥，考试时就问你有何良策。你要是没能力、没水平，只会死记硬背，肯定不行。

我们大致可以这么认为，其余五科考的是知识，进士科考的是能力。正因为难度极大，所以进士科的录取人数只有明经科的十分之一。时人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意思是说，30岁考中明经已经算慢的了，而50岁考中进士还算快的。皓首穷经，进士科之难可想而知。

但正因为最难，所以进士科也最为尊贵。进士及第称“登龙门”，第一名叫状元。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考上进士后，同榜考生要凑份子举行庆祝活动：先是派同榜考生两人到花苑采花，俗称“探花使”，“探花”就是这么来的；然后大家集体到杏园聚餐庆祝，称为“探花宴”；聚餐后，集体到慈恩寺大雁塔下题名以显示荣耀，所以唐人又把进士及第称为“雁塔题名”。

考没考上进士，差别极大。

德宗贞元十二年（796年），46岁的大诗人孟郊 终于考中了进士，他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赋诗道：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过去的种种不容易都不值一提了，如今我金榜题名，胸中的郁结之气已然随风飘逝，只想赶快去拥抱大自然。我策马奔驰在春花烂漫的长安道上，奇怪了，怎么感觉今天的马蹄格外轻快呢？！不到一天的工夫，我就看完了长安的繁花。

孟郊的情绪变化其实就是周华健的一句歌词：“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

考上进士什么感觉？喏，就这感觉！

那没考上又是什么感觉呢？晚唐时有个考生在多次落榜后，恨恨地作诗发泄：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后来，他领导了声势浩大的唐末农民起义，将唐王朝打得奄奄一息。这个考生名叫黄巢。

大家看影视剧，某生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被皇帝相中了，招为驸马。这纯属瞎扯，一次考试就想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怎么可能？！

考中了进士并不等于马上有官做，还得再让吏部考一次，这叫铨选。只有吏部认为你具备了当官员的能力，才会授予你官职。如果考不中，那么对不起，你只能到州府长官麾下当若干年幕僚，然后才能得到官职。以大文豪韩愈为例，他在考中进士后，接连参加三次铨选都未通过，不得不先到地方给节度使当幕僚，然后才取得了官职。

常科以外，还有一种制科。皇帝觉得人不够用，急需人才，临时下诏开科取士。

虽然科举取士有了一些发展，但直到武曌前仍旧只是选官的一种途径而已，且实际录取比例仍旧很低。太宗李世民倡行科举制，有一次视察考场时看到考生鱼贯而入，高兴地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有人就写诗称赞他：“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其实，太宗时代科举取士数量相当之低，平均每年只有十人上下。

科举制度真正迎来大发展就是在武曌时期，主要表现在：

第一，大幅提升了录取比例。有人做过统计，武曌实际执政的近五十年间，取士超过了一千人。平均每年录取二十余人。有人说了，这个数量也不多啊！是不算多，但好歹也是太宗时代的一倍。要我说，应该改成“女皇陛下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才对。

第二，首创了殿试。省试之后，又加了殿试。所谓殿试，就是让考生到神都洛阳太初宫，再让女皇亲自考一次，而且是一个一个地过。这充分体现了武曌对选拔人才的重视。打从她这儿起，殿试就成为科举中最高阶的考试，殿试的第一名依旧称为状元。武周朝第一次科举考试，各地士子云集洛阳，人数达上万之众，一连考了好几天。

第三，首创了武举。为什么开武举呢？因为名将几乎都被她杀光了，外事不力，不仅打不过吐蕃和后突厥，还被小小的两番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所以，武曌就在武周十三年（702年）首开武举，选拔将帅之才。当年就选拔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武状元员 半千。她在位期间还选拔出了一位武举人，正是后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中唐名将郭子仪。

第四，首创了糊名法。大家可能不知道，在武曌以前，科举考试的试卷是不密封的，阅卷官打开卷子就能看到考生的姓名，这当然就给关系户走后门留下了空子。武曌为了公平起见，规定考生交试卷时必须用纸条把名字粘住，这就是糊名法。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糊名法其实并未普及，这也间接说明了唐代科举考试的公平性其实并不高。

经过武曌的推动，科举越来越制度化、正规化。武曌以后，除非发生战乱，朝廷几乎每年都会开科取士，且录取比例逐渐攀升。

虽然我们盛赞唐朝科举制度是同时代一种先进的选官制度，但也要看到还有很多不太完善的地方：

第一，唐朝的科举名额分配不均，偏重于两京地区，以长安录取名额为最多。所以，当时外地的士子都会改籍，能办到长安最好，实在办不到长安，办到长安周边的万年县等地也好。这和现代的高考移民如出一辙。

第二，科举并未成为选官的唯一途径，门荫依旧占比不低。并且，唐代法律还规定了，如果有高官推荐背书，士子可以不用参加省试。因此，很多想做官的年轻人就会走“干谒”的路子，说白了就是请托高官推荐。比如大诗人李白说：“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韩荆州是睿宗、玄宗时的高官韩朝宗。别看李大诗人诗写得很洒脱，说什么不愿做万户侯，只想认识韩朝宗，其实就是想请韩朝宗帮忙。还有白居易，微末之时拜见高官顾况，其实也是干谒。因为有了干谒，贵族之间往往会互相请托，不排除里面有不正当交易的情况，求人办事总不好空手去吧？！能走成干谒的路子，就省了很大的力气，因为有些时候应试水平和真才实学还是有差别的，很多人的确有才华，但考试就是不行。

第三，铨选制度有瑕疵。铨选考试看似不难，只考公文。可是，寒门子弟没有机会接触这方面的内容，得不到专业的训练，大多数情况下都考不过权贵子弟。权贵子弟朝中有人，接触这些比较容易，拿到往年的真题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还可以花钱请家教，直接请个考功郎中都可以。再说了，能不能当官全靠吏部、礼部说了算，碰到讲原则的考官还有机会，如果碰到下文提到的崔湜、郑愔 那样的考官，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

第四，录取人数还是太少。唐朝的科举虽然每年都搞，但录取人数还是偏低，平均每年只有三十人左右，比后面的宋、元、明、清都少多了。

第五，权贵的影响仍旧很大。唐代处于贵族世代向平民世代转移的关节点上，社会整体上还是推重贵族，贵族的影响力甚至超越了皇家。所以，科举选出来的人才即便能当官，往往也当不了大官。终唐之世，平民因科举成为宰相的例子极少，与宋代宰辅必从科举出有质的区别。

就整体而言，我们可以这么说，唐代的科举远不如后世公平，但唐代的确扩大了科举的影响力。

可能觉得科举取士还不够，不能让天下英雄尽入她的彀中，女皇又采取了很多在今天看来仍然显得十分激进的举才措施。

比如，她在亲祀明堂、拜洛受图、封禅嵩山等重大礼仪活动中，抽取了许多弘文馆的学士和国子监的学生充当服务保障人员。等到典礼结束后，直接让这些人参加铨选考试，然后授予官职。这可是天大的恩典！须知，除了皇亲国戚、朝廷勋贵，绝大多数平民子弟都得走科举的路子，乡试、省试、殿试，三道关卡一道不能少。能够进入弘文馆和国子监的，绝大多数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但很多平民子弟即便能进入弘文馆，没有家里帮衬、权贵活动，后期发展也十分有限。比如，“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10岁科举及第，11岁便进入弘文馆，足足在弘文馆待了16年之久，最终也不过是个县令而已。所以，他才总是发牢骚，讥讽权贵子弟是麒麟楦 。而武曌的恩典，直接给了很多寒门学士以仕进的机会。

女皇即位当年，即任命以宰相史务滋为首的十名大臣为存抚使，巡视诸道，发掘人才，输入中央。转年冬，十人带着从各道发掘的人才回京复命。武曌接见了这些人，一律加以任用。很多岗位都已经满编了，女皇就让他们试官。啥意思呢，就是试着当官。职位高的做了凤阁舍人、给事中，最差的也是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等职务。据统计，此次试官人数高达130人。

这就引发了其他官员的不满，毕竟他们当官可是很难的，而这些人的官位来得太容易了。所以，有人就编了段子暗讽女皇：“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把推侍御史，腕脱校书郎。”就是说授官太滥了，补阙多到用车拉，拾遗多到得斗量，随手抓一个就是侍御史，从手中挣脱的那个还是个校书郎。

有个叫沈全交的觉得怼得还不够狠，又加了一句：“糊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指斥史务滋等十人的心智被糊住了，而女皇就是个瞎子。有司追查是谁说的，查来查去查到了他的头上，准备下狱治罪。

奏折上到女皇这里。武曌看了却笑着说：“但使卿辈不滥，何恤人言！宜释其罪。”算了，只要你们选人不滥，怕别人议论什么。这话传了出去，让先前非议的那些人十分惭愧。明代大思想家李贽 在读到这段记载时，批了十个字：“胜高宗十倍、中宗万倍矣。”

这就很给力了吧？毛毛雨！学士和学生毕竟是少数人群，武曌还有更绝的，直接诏令：“内外文武九品以上及百姓咸令自举。”啥意思呢？不管你是国家官员，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觉得自己是个人才，能当官或者能当更大的官，都允许你毛遂自荐。如果你确有真才实学，朝廷破格选用。

为什么允许自荐呢？因为她觉得光是通过考试或者她的恩典，还是有很多人才可能被埋没。那么好了，允许你自荐，朕不怕你的胆子大，只怕你的本事不够大。虽然人才总有被埋没的，任何时代都有人才被埋没，但武曌的心真是够好的了，她真是奔着野无遗贤的目标去努力的。

历代史官对武曌多有诋毁，但无一例外都对她的开明求贤表示高度赞赏。《新唐书》说：“太后不惜爵位，以笼络四方豪杰自为助，虽妄男子，言有所合，辄不次官之；至不称职，寻亦废诛不少纵，务取实材真贤。”《资治通鉴》说：“太后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用。” iwLd6BG5Y61WC31cs6uSVk/xxuP62C1QawqOxY6CpKfXstzTROPPq/pe5lO4MFG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