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看似不可能解决的困难都解决了,但武曌还有一个最大的困难:如何让人们接受女人当皇帝?从古至今都是男人当皇帝,哪儿见过女人当皇帝的?当年汉朝的吕后权力都那么大了,也不敢有这个想法。
但武曌的脑洞就很大,凭什么女人就不能当皇帝?看看诸番邦,女主并不少见。新罗有善德、真德两位女王。倭国有推古
、齐明
两位女天皇。林邑国素来贱男而贵女,当家的也是女王
。川西有个东女国
,不仅国王是女人,而且全社会都讲究女尊男卑。再说国内,太宗时造反的那个睦州女子陈硕贞不也自称皇帝吗?!她们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
但个人的想法归个人的想法,世俗的观念归世俗的观念,改变人们的思想是最难的。
东方的思想是不可能了。儒家素来重男轻女,反对女人当家。《尚书》说:“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母鸡在清晨打鸣,这个家庭就要破败,比喻女性掌权,颠倒阴阳,会导致家破国亡。《诗经》也说:“妇无公事,休其蚕织。”妇人不该过问公事,将养蚕女红全抛开。至于道教,那可是李唐国教,更不可能拥护她当家。
那怎么办呢?
她将寻找理论依据的任务又交给了面首怀义。我准备当皇帝了,一个女人当皇帝,你看看佛经里有没有什么出处,想法子做点文章。
怀义就带着法明、处一、云宣等人去做文章了。没想到,还真被他们给做成了。他们从浩如烟海的佛经中找到了一部非常边缘的《大云经》。有历史研究者认为《大云经》是怀义等人编造的。其实此经早已存在,由天竺经于阗传入汉地,并由天竺僧人昙无谶于公元422年左右在敦煌译出。
《大云经》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叫净光天女的女神,曾听同性灯佛讲授过《大般涅槃经》。净光天女投胎人间后,得到佛祖释迦牟尼的教授和启发,领悟了佛法的精髓奥义。后来,她得到了转轮王所统领的四分之一疆土,成为一国君王,并终生致力于教化百姓,广做菩萨事业,最终修炼成佛。
这个故事是有点“女主为王”的意思了,但还是不够直接有力。毕竟,净光天女可以,不代表武曌就可以,更何况净光天女只是个传说。怎么把《大云经》和武曌扯上关系,怎么得出武曌就该革唐命、就该当皇帝的结论,这才是关键所在。
怀义这次确实立大功了,他并没有就此止步,带着法明、处一、云宣等人抓耳挠腮、搜肠刮肚,以注释为名,结合民间流传的弥勒佛信仰,对《大云经》进行了篡改和丰富,形成了一套四卷本的《大方等大云经》。新版《大云经》的核心思想很明确,声称太后前世是弥勒佛,如今秉承佛旨投胎下凡,就是要代唐为阎浮提主。
根据大乘佛教理论,弥勒佛是世尊释迦牟尼佛的继任者,未来将在娑婆世界降生修道。唐朝时弥勒佛的名号远不如今日这么响亮,他是未来佛,是当时佛教诸佛中一个很边缘的存在,很少有人拜他。但未来寄托着期许、象征着美好,所以有关弥勒佛的传说深受中国大乘佛教大师支谦、道安、玄奘等人的推崇,在民间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古天竺神话传说中有“三千大千世界”的说法,一千个一小世界称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称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称为一大千世界。这个说法被佛教继承,并作了进一步的丰富。位于一小千世界中央的山叫作须弥山。须弥山在佛教传说中的地位,类似于蓬莱、瀛洲在道教传说中的位置。须弥山为大海所环绕,海上有四大部洲和八小部洲。所谓四大部洲,就是吴承恩《西游记》中所记载的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和北俱芦洲。东南西北其实是方位,四大部洲的正确读法应该是: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其中,南边的赡部洲翻译成梵语,就是阎浮提。
怀义等人创新举动的实质,就是抬高了《大云经》和弥勒佛的地位,清楚明白地指出,圣母神皇是弥勒佛转世,她是来革唐朝的命的,理应当南赡部洲的洲长。
他们还借经书之名恐吓世人:“经云:‘女既承正,威伏天下,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拒违者。’此明当今大臣及百姓等,尽忠赤者,即得子孙昌炽……如有背叛作逆者,纵使国家不诛,上天降罚并自灭。”《大云经》说了,女主顺应天道,威加海内,普天之下都要听她的话,不得违背她的旨意。凡是顺从她的,子孙都会昌隆;凡是违背她的,即便朝廷不杀你,上天也会灭了你。
临朝七年(690年)七月,法明等人将撰好的新版《大云经》献上,要求圣母神皇尽快颁行天下,并完成革故鼎新的天授使命。武曌开心得嫑嫑的,当即“制颁于天下”。
《大云经》出,天地变色。中央地方各级官员迅速响应,争先恐后地请回《大云经》,并纷纷表请圣母神皇顺应佛旨,改朝换代,拯救苍生。于是,《大云经》像雪片一样从神都洛阳飞向四面八方。神都城中的善男信女和佛门僧众掀起了抄写《大云经》的热潮。一时间,洛阳纸贵,纸肆店铺罄其所存,仍满足不了市场需求。很快,舆论就造起来了,女主武皇进入了倒计时。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呢?我想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个,临朝称制期间,武太后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经过连番的镇反和清洗,忠于李唐的人已被剪除殆尽,剩下的也不敢再作声了。第二个,武曌在下层民众中的口碑很好,很受拥护。她当年向高宗进献的《建言十二事》基本上都落实到位了,百姓得了实惠。反对她的主要是上层权贵。普通老百姓只关心能不能过好日子,至于皇帝姓李姓武姓猪姓狗、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他们其实并不那么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