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王毛仲倒台

开元十九年（731年）发生了一件大案，玄宗身边最红的男人王毛仲倒台了。

在唐隆政变和先天政变中，高句丽人王毛仲都发挥了关键作用，为李隆基崛起和登顶做出了突出贡献。此人履职尽责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一是“奉公正直，不避权贵，两营万骑功臣、闲厩官吏皆惧其威，人不敢犯”。二是干啥都有股子钻劲儿，在什么岗位上都能做出成绩来。让他经营苑中皇田，年年都是大丰收。让他管理国家牧场，几年下来培育良马四十三万匹，牛羊遍地。所以，玄宗特别得意王毛仲，每次设宴，满朝文武只有王毛仲一人有资格与诸王连榻而坐。

王毛仲聘闺女，要充门面，想让朝中所有重臣都出席。别人他不担心，唯独担心前宰相宋璟，求玄宗出面安排。玄宗不含糊，专门作出指示，要求所有重臣元老必须出席王毛仲女儿的婚礼。退休的宋璟老大不情愿了，故意拖到婚宴开始了才到，而且只喝了一杯酒就溜了。

王毛仲奴隶出身，而且还是蛮夷出身的奴隶，如今居然当上了大唐的霍国公，简直可以说是翻身农奴当主人了。他已经不是飘了，而是在飞，觉得所得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是可以的。于是，他狮子大开口，向玄宗索要兵部尚书一职。这就很扯淡了，种地你行，牧马你行，但行伍之事你行吗？你打过仗吗？玄宗没同意。王毛仲不开心了，而且毫不掩饰，“怏怏形于辞色”。玄宗很不爽，你个奴才过分了啊！

除了玄宗，王毛仲还得罪了玄宗身边的另一个大红人高力士。

高力士当年参加了先天政变，在政变后被破格授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右监门卫将军，执掌内侍省事务。

唐朝的内侍省其实就是宦官省，对外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照料皇帝后妃饮食起居，对内管理所有宦官。

在高力士以前，内侍省长官是四品官，但因为高力士是三品官，所以此后内侍省长官就都是三品官了，职级等同于副宰相。

以宦官头子高力士破格晋升三品官为标志，唐王朝的宦官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

历朝历代的皇帝几乎都天然地喜欢宦官，因为皇帝们普遍认为宦官无后，不用为后人谋福利，所以他们没有私心，全部心思都是为主子尽忠。其实，这是一个大大的认知错误。顾忌后代，人还可能自我克制，做有些坏事得掂量掂量，怕生孩子没屁眼儿，就不敢干了。宦官不用操心后代，所以他们都在追求这一生的极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行事作为无所顾忌。

关于宦官，初唐已有定制，“内侍省不置三品官”，且其最初的职责定位就是单纯的后宫服务保障人员，“黄衣廪食，守门传命而已”。从太宗到武则天，对这项制度都坚持得很好。中宗时情况有所变化，宦官数量急剧膨胀，“七品以上至千余人”，但“衣绯者尚寡”，即穿四品、五品红袍（四品深红、五品浅红）的宦官很少，穿三品紫袍的完全没有。

中宗量变，玄宗则质变。宦官在玄宗争夺皇权、巩固皇权的斗争中出了大力，以至于玄宗认定这是一支绝对忠于他的力量，是可以也应该持续发挥重要作用的。所以，他打破先例，不仅大规模提拔重用宦官，还在制度设计上让宦官由后宫走向前朝，由朝廷走向了天下。

在他当政期间，宦官不仅数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三千人，而且职权大大拓展，有率军出征的，有监军地方的，有主管书院的，不一而足。四品、三品以上的宦官犹如过江之鲫，史书中有名有姓的就有杨思勖、高力士、赵惠琮、辅璆琳、冯神威、边令诚、黎敬仁、林招隐、尹凤祥、刘奉廷、王承恩 、张道斌、李大宜、朱光辉、牛仙童、孙六、杨八、韩庄、郭全等人。权力大了，利益跟着就来了，宦官们的个人财富急遽增长，大肆买田置地。当时京畿内最好的田产、果园、池苑，宦官竟占了一半。

史载：“宦官之盛自此始。”

这些人当中，最受玄宗宠爱且权力最大的是杨思勖和高力士。

杨思勖的勇猛彪悍大家已经领教过了。景龙四年（710年）中宗遭韦后毒杀，杨思勖大为愤恨，果断参加了李隆基发动的唐隆政变，协助诛除韦后一党。这场政变高力士没有参加，但杨思勖参加了，在事后被提拔为从三品右监门卫将军。

李隆基晋位皇帝后，又恩诏将杨思勖列入关西六大姓之一弘农杨氏的家族谱系。啥意思呢？就是说杨思勖从此不仅不是蛮人了，而且还成了汉人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弘农杨氏可是出过隋朝杨家、太宗大小杨妃等大咖的豪门望族，如今在法律上都是杨思勖的族人了。

杨思勖还具备杰出的统帅才能。开元年间，他多次率军出征，先后平定了安南梅叔鸾 、五溪 ^[1] 覃行章、广西梁大海、广东陈行范等蛮酋的叛乱，为稳定大唐南部边陲立下了赫赫战功。玄宗对他的宠任也是肉眼可见的。杨思勖官至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受封虢国公，成为唐代第一个一品宦官和第一个宦官国公。两唐书《宦官传》均列杨思勖为第一。

玄宗也相当信赖倚重高力士，曾亲口说过：“力士上直，吾寝则安。”有力士当值，朕睡觉很踏实。所以，尽管他为高力士在宫外置办了豪华宅邸，但高力士“多留禁中，稀至外第”，很少出宫居住。

有了信赖和倚重，自然就有了荣宠，很多很大的荣宠。高力士发迹后，岭南节度使找到他的生母麦氏，并一路护送至长安。高力士让养父母高延福夫妇与母亲同处高堂，一并供养。玄宗也来助力，特批由朝廷出钱供养三位老人，还于开元十七年（729年）追赠高力士之父冯君衡为广州大都督，封其母麦氏为越国夫人。高力士娶了京城小吏吕玄晤的女儿为妻。玄宗特加关照，不仅提拔吕玄晤为少卿、刺史，还将吕氏子弟都安排进诸王府当王傅。

当时，全国各地上来的表奏都是先呈给高力士阅览，然后才转到玄宗那儿。很多小事，高力士说了就算。这里面就有个模糊地带了，什么样的事算小事？有可能你觉得天大的事，比如职务提升，在玄宗看来是小事一桩，就让高力士拍板了。

于是，很多官员为了仕进，竞相抱高力士的大腿。宇文融、李林甫、李适之、盖嘉运、韦坚、杨慎矜、王 、杨国忠、安禄山、安思顺、高仙芝……这些玄宗朝煊赫至极的人物，都是通过高力士进言才获得将相的高位。甚至就连皇亲国戚都要巴结高力士，太子称他为“二兄”，诸王公主尊称他“阿翁”，至于驸马们就得喊他“爷”了。

奴才圈里其实也有鄙视链。别看高力士位高权重，但王毛仲就特别看不上他，说话时都不拿正眼瞅高力士，视若无人。对宦官的头儿都这样，对其他宦官就更过分了，“小忤意，辄詈辱如僮仆”，稍有不如他意，就跟训奴才似的破口大骂。所以，宦官集团非常痛恨王毛仲。从前玄宗宠他，高力士等人就算想对付他，也不敢付诸行动。现在玄宗已经对王毛仲不满了，那高力士就准备出手了。

开元十八年（730年），王毛仲喜得贵子。孩子出生刚满三天，玄宗就派高力士代表他赏赐酒席和财物，还封这个孩子为五品散官。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个娃娃才出生三天，就走到了李白、杜甫穷尽一生所无法达到的仕途高度。

高力士回来后，玄宗问他：“毛仲喜乎？”

他以为天恩浩荡，王毛仲一定会满意。不承想高力士却悻悻然回道：“王毛仲抱着孩子对臣说，你看这孩子不够做三品大员吗？”

王毛仲说的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话，更有可能压根儿就没说过这话。玄宗勃然大怒：“当年唐隆政变诛杀韦氏时，这个狗贼心怀两端没有参与行动，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说而已。现在他居然为了一个孩子埋怨我？！”

高力士见他的火儿上来了，趁机添柴火：“北门禁军那几个人和王毛仲可是走得很近呢，如不早除之，必生大患！”

这话算捅到玄宗的腰眼儿了，因为王毛仲与北门禁军将领葛福顺、陈玄礼等人往来甚密，甚至还和葛福顺做了儿女亲家。北门禁军将领的提升，王毛仲都有说话。万一这厮动了反意可咋整？

开元十九年（731年）正月，玄宗出手了，以“不忠怨望”为由，将王毛仲贬为外州别驾，其四子皆贬为远州参军，葛福顺等人也遭贬官外放。这里顺便提一嘴葛福顺，他的父亲正是当年出卖刘黑闼的葛德威，他有一个表弟，正是大名鼎鼎的郭子仪。北门禁军将领仅有“淳笃自检”的陈玄礼安然无恙。王毛仲走到湖南永州时，被勒令自杀。

打从这儿起，朝中文武不论官儿当得多大，都不敢再忽视以高力士为首的宦官了。左金吾大将军程伯献、少府监冯绍正与高力士结拜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高力士的老母麦氏去世时，程伯献等把兄弟披麻戴孝，接待来宾，还主动担负哭丧任务。瞅那阵势，高力士不是亲儿子，他们才是！写这段历史的史官很有水平，点评时就用了四个字，“过于己亲”。高力士的老婆吕氏去世时，内外官员争相赠送祭祀物品，往来的车马从高力士的外宅一直延伸到了吕氏的墓地。

[1] 所谓五溪，一说为辰溪、酉溪、巫溪、武溪、沅溪，一说为雄溪、樠溪、酉溪、 溪、辰溪，均在今湖南怀化境内，在当时则属唐黔中道。 ladpg8WiZu8yVhJnt+4uM2A7nodETVqBaFvrPwMRa5b7QiLkUi/cimdrNuy6bOm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