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宰相在扳倒政敌后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笼络君心、稳固相位。就此而言,张说和后来的李林甫并无二致。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断投玄宗之所好。
玄宗喜欢什么呢?他最喜欢美女,但张说毕竟也是贤相,不屑于为君王采集娇娃。那么,玄宗还喜欢什么呢?文艺。
玄宗的文艺水准很高,丝毫不逊色于后世的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比如说,他的书法就很棒,隶书、行书、草书、楷书……什么都会,尤其擅长八分
和章草,是书法圈公认的帝王书法家之一。行书《鹡鸰
颂》是玄宗传世的唯一墨迹,讲兄弟之情的,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清代书法家王文治评《鹡鸰颂》:“帝王之书,行墨间具含龙章凤姿,非人文臣者所能仿佛,观此颂犹令人想见开元英明卓逾时也。”
玄宗还是唐版周杰伦,通晓音律,不仅会演奏琵琶、二胡、笛子、羯鼓、箫等多种乐器,还会作曲、编舞。如今戏曲界的代称——“梨园行”一词就始于他。
梨园原本只是唐宫中的一个果木园而已,位于光化门之北禁苑中,遗址在今西安城西北郊白家口村附近。玄宗敕命以梨园作为宫廷艺人研习、演练、编排、演出歌舞戏剧作品的场所,一手把这个果木园打造成了大唐国立艺术剧院。园中云集了全国曲艺界技艺水平最高的三百多名大咖,如剑器舞大师公孙大娘,《凌波曲》舞娘谢阿蛮,戏剧家黄幡绰、张野狐,有“唐代乐圣”美称的音乐家李龟年,琵琶大咖雷海青,方响艺人马仙期,拍板乐工贺怀智等。时人便以“梨园”代称曲艺行。在梨园中任职的文艺工作者自称“梨园子弟”。年深日久,“梨园子弟”逐渐成为所有戏曲从业人员的代称。
如此兴盛的梨园也只是开元时代文艺繁荣的一个脚注而已。唐代的皇家艺术中心称为教坊,始设于高祖武德年间,掌教习音乐,隶属太常寺。玄宗于开元二年又在宫中增设了一个内教坊,在册艺人11409人,统称“内人”,由宦官充任的教坊使管理。
手下这么多能人异士,自己如果没两把刷子肯定罩不住场子。据载,玄宗能在几百人表演时听出谁跑调了、谁的key没上去、谁没唱对,足见其音乐造诣之深。他还亲自作曲编舞。其中他个人最满意也最为世人所熟知的作品便是《霓裳羽衣曲》。
玄宗吹牛说此曲是他登洛阳三乡驿,望女几山
感怀所作。但据专家考证,《霓裳羽衣曲》系由天竺流传进来的《婆罗门曲》改编而成。作曲完成后,玄宗又完成了编舞工作。舞曲描述了他向往神仙而去月宫见到仙女的传奇,共三十六段,融歌、舞、器乐演奏为一体。明朝的凌濛初在《初刻拍案惊奇》第七回中详细描述了这段传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霓裳羽衣曲》在玄宗时代曾盛行一时,安史之乱后可能是觉得不祥吧,也可能是因为谱调逐渐失传,宫廷就不再演出这首曲子了。所以,白居易在《长恨歌》里说的“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其实是有依据的。白居易特别喜欢《霓裳羽衣曲》,甚至还专门写了一首《霓裳羽衣舞歌》 [1] ,生动传神地描述了这种舞蹈的服饰、乐器伴奏和具体表演的细节,为后世研究该曲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玄宗还十分重视典籍工作。这方面他也搞了一个大动作,就是设置丽正书院,编纂了《群书四部录》。
早在开元三年,他发现内府中的藏书因为领导不重视、管理不到位,随意堆放,想找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并且有些破旧的图书也没有及时修补。于是,开元五年他采纳秘书监马怀素的建议,在东都洛阳乾元殿开设乾元修书院,从全国选拔饱学之士充任修书官,以对前代藏书进行系统修缮。修书院的总负责人——修书使是文人领袖张说。
转年,玄宗又降敕将乾元修书院改名为丽正书院
,修书官改为丽正殿直学士,简称“丽正学士”。丽正书院是中国第一家国立书院,其职责是修书、抄书、搜书、校书、藏书,“掌刊辑古今之经籍,以辨明邦国之大典,而备顾问应对”。不久,京师长安也成立了丽正书院。所以,丽正书院其实有两个,并且所有藏书都是两份,两京各存一份。
丽正书院还承担了一个大工程,在修书后对所有藏书进行系统整理,按类目区分,编纂成国家丛书。开元九年(721年),丛书编纂完成,共收纳图书2655部48169卷,分为甲、乙、丙、丁四类,排列经、史、子、集四库。玄宗钦定名为《群书四部录》。
《群书四部录》横空出世的意义极大,相当于对唐以前包括唐初所有的官藏图书进行了一次系统整理,其历史地位相当于明朝的《永乐大典》和清朝的《四库全书》。
美国历史学家L.S.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全球通史》中写道:“中国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未曾中断的文明。”请大家思考一个问题,中华文明为什么能传承至今?这里面的原因当然很多,但我们有记载、收藏和整理图书的传统,特别是有修国史的传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中国人太重视记载、太喜欢编书了。书籍是文明的载体,通过书籍,文明的内容得到了记载和流传。我们阅读春秋三传、二十四史、《资治通鉴》等典籍,能清楚知道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能具体到哪一天。就以唐史为例,通过《资治通鉴》,我们知道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的时间是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对照万年历一查,就可以换算出公历时间是626年7月2日。不单这些大的历史事件,甚至就连哪一年发生了什么样的自然灾害、哪一天发生了什么样的天文现象,我们也能知道。正因为我们有记史的传统,所以我们的历史是完整的,文化是接续的,精神是传承的。
而其他文明却没有这样的传统。即便在他们的某个历史时期,有某个杰出的历史人物偶然注意到这个问题,作了一些记载,但一是没我们这么系统、这么庞大、这么全面,二是没有形成传统。这个人没了,这事儿就断了。比如同为文明古国的印度,根本没什么像样的、权威的古籍,印度各王朝都没有修史,民间的史书写得像小说一样,有些干脆就是神话,以致马克思说:“印度的历史就是没有历史。”
我不够格代表所有国人,但我个人发自心底地以生为中国人而自豪,此生不悔入华夏!
[1]
我昔元和侍宪皇,曾陪内宴宴昭阳。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舞时寒食春风天,玉钩栏下香案前。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间俗衣服。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恹弹吹声逦迤。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中序擘
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坼。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螾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当时乍见惊心目,凝视谛听殊未足。一落人间八九年,耳冷不曾闻此曲。湓城但听山魈语,巴峡唯闻杜鹃哭。移领钱塘第二年,始有心情问丝竹。玲珑箜篌谢好筝,陈宠觱栗沈平笙。清弦脆管纤纤手,教得霓裳一曲成。虚白亭前湖水畔,前后祗应三度按。便除庶子抛却来,闻道如今各星散。今年五月至苏州,朝钟暮角催白头。贪看案牍常侵夜,不听笙歌直到秋。秋来无事多闲闷,忽忆霓裳无处问。闻君部内多乐徒,问有霓裳舞者无?答云七县十万户,无人知有霓裳舞。唯寄长歌与我来,题作霓裳羽衣谱。四幅花笺碧间红,霓裳实录在其中。千姿万状分明见,恰与昭阳舞者同。眼前仿佛睹形质,昔日今朝想如一。疑从魂梦呼召来,似著丹青图写出。我爱霓裳君合知,发于歌咏形于诗。君不见我歌云“惊破霓裳羽衣曲”,又不见我诗云“曲爱霓裳未拍时”。由来能事皆有主,杨氏创声君造谱。君言此舞难得人,须是倾城可怜女。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娇花巧笑久寂寥,娃馆苎萝空处所。如君所言诚有是,君试从容听我语。若求国色始翻传,但恐人间废此舞。妍媸优劣宁相远,大都只在人抬举。李娟张态君莫嫌,亦拟随宜且教取。